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队人马缓缓地出现在远处的官道上。领头的是一名黑衣青年,骑着一匹黑头大马,腰间挂着一把宝剑,神情冷酷,目光如电。
马队的中间有三辆马车,数十名军中士卒身着盔甲、手持刀柄、齐步有声地走在队伍的两侧,十几名骑兵跟在马队的最后。
此时,徐少恒已从客栈走出,立在官道中央。
黑衣青年远远看见徐少恒,立即驱马上前。走到近处,纵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下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声道:“末将冯鹤,拜见世子殿下。”
徐少恒走上前,双手扶起黑衣青年,拍着他的肩头笑着说:“冯将军快起来,一路风尘,辛苦了,真是没有想到父王会派你来护送婳儿。”
黑衣青年叫冯鹤,是南楚王的贴身御前侍卫,南楚国内超一流的高手。南楚王竟派冯鹤来护送玉甄公主,的确令徐少恒吃惊。
尽管徐少恒十分随和地拍着冯鹤的肩膀,希望他不要太拘谨,但冯鹤依然恪守君臣的礼节,恭敬而严肃地回答:“能护送公主殿下,是冯鹤的职责和荣幸,辛苦二字,万不敢当。”
徐少恒知道冯鹤是一个非常严谨刻板的人,当初在南楚,无论如何逗他,他总是保持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于是哈哈一笑,指着队伍中间的那辆马车问道,“婳儿是在中间的马车上吗?”
“是的,殿下。”
说话间,从前面一辆马车上走下一名宫女,她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梳着一个整齐的对环平髻,身穿一件浅绿色的齐胸襦裙,面目清秀。缓步上前,屈膝行礼,轻声说道:“奴婢柳月,拜见世子殿下”。
上前说话的是南楚王后萧菲菲的贴身侍女柳月,她是王后当年的随嫁侍女。早在萧菲菲还是慧玲公主的时候,柳月就跟在身边,将近三十年了。
在南楚的时候,萧菲菲让孩子们都尊她为月姨,可见南楚王后将柳月视同姐妹一般。
见到柳月,徐少恒自然是十分地开心和惊讶,激动地说道:“月姨,怎么是您,真没有想到,母后在来信中没有说您也要来呀。”
“王后怕一路上颠簸,下人们照顾不好,临行前才让老奴陪着公主一起过来,一路上照应着。”
“那这一路上,真是辛苦月姨了,少恒代母后谢过月姨。”说完徐少恒双手抱拳,躬身施礼。
柳月见徐少恒对着自己抱拳施礼,慌忙摆动双手,神色惊慌地说道:“世子殿下,万万不可!这都是老奴该做的。可折煞老奴了。”
说完,柳月就准备下跪回礼,被徐少恒大力的双手一把托起。少恒低头在柳月耳边轻声道:“月姨,在这里我只是陈国的太常令,月姨万万不可行跪拜大礼,快快起来。”
柳月抬起头,满脸错愕地看着徐少恒。
少恒微笑着冲她点点头,指着中间的那辆车问道:“婳儿是不是在那辆车上?”
柳月点点头,望着中间的那辆马车说,“公主昨夜在驿站着凉了,早晨起来的时候额头上有点低烧,这会正在车里睡着呢。”
“婳儿,婳儿!”
徐少恒一个箭步来到马车旁。
马车的窗帘被撩开一角,里面映出一张精致的脸庞,髻云浅露,髻上簪着一支流花的金簪,垂着流苏,双眉修长如画,双目闪闪如曦,细长的鼻尖微微地翘起,尖尖的颌下洁白细长的玉颈映衬着绯红的双颊。拥有这份清纯娇美容颜的,正是南楚国的公主徐婳。
徐婳冲着少恒微微一笑,柔丝细雨般的轻声道:“哥,!”
十八岁的少女,刚刚褪去女孩的稚嫩,还未及少妇的雍容。十八岁是女人颜值的巅峰,是她们一生中最不舍的年华。虽说一路劳顿又染风寒,但浅浅地微笑下,依旧是如玉的容颜。
兄妹俩已有三年多没有见面,少恒都快认不出妹妹来了。女大十八变,这几年徐婳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见到日夜思恋的哥哥,徐婳的内心既兴奋又有些酸楚委屈,百感交集的眼泪不禁溢出了双眸。
徐少恒看着妹妹红晕的脸庞和眼角晶莹的泪珠,上前安慰道:“怎么啦?婳儿,看见哥哥不高兴了?!”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徐婳轻声说道:“哪里的话,婳儿是太想哥哥了,看见哥哥高兴,才哭的呢!”
徐少恒开心地笑起来,对着妹妹万分怜爱地说道:“看看,我们的小姑娘都长成这般美貌了,哥哥都快认不出来了。”
“哥哥,不许拿婳儿说笑。”徐婳嘟着嘴,冲着徐少恒蹙起眉,狠狠地瞪了一眼。
徐少恒哈哈大笑,对着远处的随从招了招手,示意他把马牵过来。少恒骑着马陪在徐婳的马车旁,徐婳挂起窗帘,兄妹俩一路上说着久违的千言万语。
临近落日时分,一行人才到达宣安城。冯鹤去城门口,上交了通关文牒,马队才缓缓进了广安门。
进了广安门,便是宣安的南市,此刻晚市还没有开始,街上的路人不是很多。马队穿过南市来到南熏桥,桥下就是宣安城的内河,内河宽约六丈,河水平缓却很深,这是一条战备防御河。
穿过南熏桥,便是大多数京城官员府邸所在的区域,徐少恒的太常府也在这里。
徐少恒一路上骑着马,陪在徐婳的马车旁,过了南薰桥之后开始不停给她介绍,哪个是将军府,哪个是王爷的府邸,哪个是将军的府邸……
听得徐婳头疼得很,月姨在车里打趣地说道:“殿下是准备给我们家公主说亲呢?”
徐婳把脸转向车内,看着柳月羞躁地说道:“月姨,又拿婳儿说笑,婳儿才不要说什么亲呢。”
噗嗤一声,柳月笑道:“好、好,不说亲,不说亲。”
在车外,徐少恒也呵呵笑出声来。
一路上,欢声笑语。
说话间,迎面来了几辆马车,徐少恒仔细一看是大将军的车队,连忙驱马来到队伍的最前方,示意冯鹤让队伍靠边停下。少恒纵身下马,立在街道的一边,对着迎面的马车躬身行礼。
车里的人四十五六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虎目圆睁,颌下一排浓密而又整齐的乌须,着一身紫袍官服,头戴黑纱官帽,正是陈国的最高军事统领——大将军梁鸿羽。透过薄帘,大将军看见徐少恒立在街边,便叫马车也停下来。虽说徐少恒这几年一直在吴王手下做事,但大将军对这个年轻人还是非常地了解和欣赏。
徐少恒见将军的马车停了下来,便上前施礼道:“下官徐少恒,参见大将军。”
大将军挂起车帘,露出黝黑的面庞说道:“嗯,是徐太常啊!这是从城外归来吗?怎么还带了这些南楚的武卒?”
“回大将军的话,今日家妹从南楚来宣安,下官特去城外迎接,刚刚归来,这些士卒是一路护送家妹的护卫,入城时已经交过文牒了。”
梁鸿羽在车内点点头,又看了看徐少恒的马队,“既然如此,太常令就不必多礼了,天色不早,还是赶紧回府吧。”
“是,下官告辞!”徐少恒说完向后退出三步。
等大将军的马车缓缓从身边走过,徐少恒又回到徐婳车旁,等冯鹤整理好队形,众人继续前行。在前方拐过两个路口,一行人终于到了太常府,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常府内外,已经灯火通明。
按照徐少恒临行时的吩咐,管家束盛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晚宴,一来是给玉甄公主接风,二来也是为了犒劳一路护行的将士们。
徐婳因为一路上车马劳顿,又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没有参加晚宴就早早回房休息了。
太常府的正堂内,摆着一张八仙桌。冯鹤领着几名小头目坐在八仙桌旁,束盛和府上几个管事的家丁陪着冯鹤和他的手下在一起吃酒。前院也摆了四张桌子,其余的卫兵都聚在前院的桌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院子里人声鼎沸。徐少恒只是在宴席开始的时候,举杯喝了几口,随后便独自回书房了。
徐少恒走进书房,泡了一壶茶。院子里,不时传来士兵们此起彼伏的喝酒划拳的吆喝声。少恒估摸了一下时间,这会儿,月姨差不多已经将妹妹安顿好了,便叫来一名丫鬟,让她去徐婳的房间请月姨过来。大约过了两三盏茶的时间,柳月才匆匆赶来。看来妹妹那边才刚刚安顿好,少恒不忍让月姨饿着肚子陪自己说话,就让月姨先去吃点再过来。
柳月却说,“谢殿下体谅,老奴一路上颠簸,也没有胃口,回头随便吃点就行了,不打紧的。”
“月姨,婳儿身体不适,这几日还需要您多多费心照顾,你自己可要保重身体。”
“殿下,这都是老奴该做的,老奴自己的身体无碍的,殿下不用担忧,公主的身子老奴会照看周全的,”灯光下,柳月用她慈爱的双眼,像母亲一样仔细地看着徐少恒,“殿下这几年孤身一人在宣安,王后甚是挂念,临行前一再嘱咐老奴,要代她仔细看看殿下,还让老奴回南楚的时候,一定要带一封殿下的亲笔信回去。”
“少恒知道了,届时一定会亲笔给母后写一封书信,让月姨带回去。”
“殿下,王后还让老奴带来一句话。”
“月姨,请讲。”
“王后让老奴告诉殿下,可尽早在宣安娶妻生子,不必非要等到回南楚的那一天,王后还说,殿下能理解她的深意。”
晃动的烛光下,徐少恒眼中噙满泪水,看着月姨就像看着自己的母后一般,缓缓抬起头,用沙哑的声音对着柳月,也像是对着千里之外的母后说道:“孩儿知道了。”
听到徐少恒沙哑的声音,柳月也低头抹着眼泪。
稍微平缓情绪之后,少恒缓缓地问道:“月姨,前些日子,听南楚来宣安的使臣说,父王将婳儿许配给了南越大将军阮国龙的幼子阮真,还说年底就要完婚,可有此事?”
柳月从腰间抽出一块绣帕,擦了擦眼角,然后看着徐少恒,点了点头,“是的,公主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说那个阮真是个荒淫无度的浪荡之徒。这几个月来公主和大王吵了好几次,死活都不愿嫁到南越去,上个月大王还把公主禁足在宫中半个月,王后求了几次情,大王都没有允。”
徐少恒听到这里,心中已有几分气愤,但又不能表露出来,转念带着疑惑问道:“那此次,父王怎么会突然答应婳儿来宣安了?”
“前些日子,公主说,若是要她答应嫁到南越去,就要同意她来宣安一次,她说要来宣安和您告别,否则她誓死也不会嫁到南越去。”说到这里,柳月已是哽咽难语。
此时徐少恒的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这几年南越不断骚扰南楚边境,南楚夹在陈国和南越之间,虽说南楚国内山林叠峦、地势险要,怎奈人口稀少,国力暗弱。为了保一方平安每年要给陈国上贡,向陈国称臣。正如自己,即便是南楚的世子,也要在陈国做质子。如今,原来弱小的南越在新王登基后,野心勃勃欲求对外扩张,这几年不断骚扰南楚边境,在南楚境内烧杀抢掠,致使边境民不聊生。
去年,还向陈国皇帝请求派兵相助,陈国皇帝倒是很乐意帮忙,派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前往楚越边境。只是陈国军队一到,南越军队就逃回本国山中不见了踪迹,搞得陈国军队找也找不到,打也打不上,陈军在越楚边境呆了三个月,一无所获。不仅没有捉住南越的一兵一卒,五千人的部队在南楚大吃大喝三个月,让南楚王头疼不已,最后又派使臣送了一堆珠宝给陈国的吴王,让吴王帮忙去陈帝那里说好话,陈军这才撤回去。正是应了那句:请神容易送神难。
陈国撤军后,南越王又派军队回来骚扰,致使南楚王苦不堪言。
徐少恒心想,父王估计实在是没有其他好办法了,才想着让妹妹去和亲的。面对如此的局面,徐少恒也是无能为力,又怎能去责备父王呢?
看着书桌上被风吹动的烛光,少恒一声叹息:“唉……,如此只能苦了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