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被路远看在眼里,从而让他更加肯定,梁鸿羽就是出现在四海客栈的黑衣人。
路远起身,躬身施礼道:“大将军,晚生此次来宣安除了陪同家师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
“哦,公子有什么重要任务?说来听听,看看老夫能不能帮上忙?”
“不敢欺瞒大将军,此次晚生来宣安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找当今申国皇帝的生生母亲,当年的露妃娘娘。”路远解下腰间的那块玉佩,递到梁鸿羽的面前,“此玉佩便是当年娘娘留下的信物,与此玉佩相配的还有一支红簪,不知大将军对此二物是否还有印象?今日我和徐大人一同前来,也只是想讨问一些陈年旧事,还望大将军指点。”
梁鸿羽伸手接过玉佩,放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叹道:“玉佩也好,红簪也罢。既然二位,一位是在查案,一位是在找娘娘,那为什么会找到老夫这里了呢?老夫身为陈国大将军,只关心南楚和申国的军队,不关心宫女和娘娘,恐怕老夫帮不上什么忙。”
“难道大将军真的不记得这块玉佩和那支玉簪了吗?”徐少恒见梁鸿羽话语间大有送客的味道,心中焦急。
“二位既然知道这两个物件和老夫有关,想必也知道老夫因这二物而受到的牵连,老夫不愿意说起这些旧事。”
“大将军,月姨到宣安的第二天就来大将军府上找到大将军,想必月姨和大将军应该是旧识,此次来宣安定是有求于大将军,现在月姨在客栈被害,尸骨未寒,将军难道就忍心让她含冤而去吗?”路远故意如此说道,想试试梁鸿羽的反应。
梁鸿羽此刻脑中,正在回忆那日在客栈中与柳月的说话情景,没有太注意到路远的话外之意,凝视房中的烛光,沉默半晌未语。
见梁鸿羽愁眉不展,顾虑重重,路远心中暗道:仅仅凭借这块玉佩怕是无法博得他的信任的,要想打消他的顾虑,必须让梁鸿羽明白自己已经知道这玉佩玉簪背后的故事,去激一激他。唯有如此梁鸿羽才有可能敞开心扉。
打定主意,路远开口说道:“大将军!想当年,宋国有一名偏将军,孤身一人浑身是胆,在申国军营大帐中舌战群雄,几乎凭一己之力救宋国于水火之中,如果当年申国昭德皇帝再坚持三个月,宋国必败。这名偏将军足智多谋,在申军大营中不卑不亢,既有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之气魄,又有关云长单刀赴会之胆识。一语道出了沔阳之战对申国之利弊、说中申国的切身要害,让昭德皇帝由顾虑重重到最终决定谈和。这名偏将军不仅挽救了宋国,更是解救了宋申两国的万千百姓,是何等的英雄气概。而现如今,位高权重至极,却没有了当年的那份豪情,同样是权衡利弊但权的是日后陈国国丈之利,衡的是眼下得失之弊,如此格局见识与二十多年前那位舌战群雄的宋国偏将军何止判若两人。”
听见路远说完这些,徐少恒惊得一身冷汗,这几天接触下来,觉得路远虽然有时不拘细行,但不乏彬彬有礼,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今日竟如此口若悬河,句句扎心。若是惹怒了眼前这位位高权重之人,怕是自己也无法收场。连忙站了起来说:“大将军请勿怪罪,我这位小弟年轻气盛,说话口无遮拦,没轻没重的,还望大将军多多包涵,下官在这里给大将军赔罪。”
再看梁鸿羽,并没有徐少恒所担心地那样恼羞成怒,反倒是笑起来道:“徐太常今日带来的这位路公子不仅武功了得,更是口齿伶俐、思维敏捷,申国竟有此等人才。若是路公子能列于我陈国朝堂之上,必是陈国之大幸呀。”
徐少恒见气氛并非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将军有所不知,路公子原本也是宣安人,只是十几年前去了申国。”
路远自知刚才有点冒失,“大将军谬赞了,情急之下,多有冒犯。”
“哈哈哈……”,梁鸿羽大笑起来,“我观路公子文能治国安邦、运筹帷幄堪比蜀中武侯,武能驰骋沙场、杀敌护国可比冠军侯,年少有为,公子不必过谦。”
书房中的气氛比起刚才来缓和了许多,梁鸿羽的态度明显比起刚才来要亲善了些。
路远心中暗暗佩服:像他这样权势之人,能有如此气度,非常人可比。
刚才,梁鸿羽并非故意推辞,的确是顾虑重重,玉簪和玉佩背后所牵扯的人与事太过久远和复杂,一旦浮出水面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柳月之死说明当下的形势,已经暗流涌动。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是身处权力中心的人,怎么可能在暴风骤雨到来前全身而退呢?即使是贵如大将军又能怎么样?深思熟虑之后,梁鸿羽也渐渐明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大将军多年军旅生涯,有着军人的豪爽和性格,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于是问道:“两位公子善酒否?”
二人四目相视齐声答道:“善!”
“好,老夫这书房里酒比书多,我是三坛酒配一本书,哈哈……来,来,来,我们三人边喝边聊。”梁鸿羽说完,三人都大笑起来。
桌上倒满三碗酒,三人一饮而尽。
“刚刚听徐太常说,路公子也是宣安人?”
“是的,晚辈五岁就被送到申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宣安城。”
“路姓在申国是大姓,人才辈出,但在宣安这样的南地,路姓人氏倒实属少见。请问路公子家住宣安何处呀?”
“大将军,实不相瞒,晚生五岁那年母亲将我送到云梦山玄清洞后,师父就将我改名路远,听师父说路姓是我母姓,师父也从未提及过我的父亲,说来惭愧晚辈并不知道自己的父姓是什么,更不知家父原来居于宣安何处,晚生对宣安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了。”
徐少恒听到这里也是颇为惊讶,徐少恒并不知道路远原来是随母改姓路。
“路公子竟然是云梦山玄清子的弟子,难怪武功如此了得?”,梁鸿羽有点惊讶地看着路远,“老夫曾有幸结识玄清子老先生的弟子楚韦将军,今日又有幸认识路公子,哈哈哈……看来我与玄清子老先生缘分不浅呀!”
“大将军认识我二师兄吗?”
“是的,三年前贵国昭德皇帝驾崩,我大陈陛下派我出使贵国吊唁,接待我的就是楚韦将军,二十多年的那场大战我认识了昭德皇帝,这二十多年来我们改朝换代,昭德皇帝与我们两国依旧修好,这是两国百姓的福祉呀!”梁鸿羽目不转睛地看着路远,“当年听楚韦将军就和我说过,他有个小师弟在申国陪太子读书,想必就是路公子吧?”
“是的,正是晚生,自陛下登基之后我就在申国挂了个闲职,此次来宣安也是受陛下之托前来查找露妃娘娘的下落。”
“三年前,楚将军也曾问过老夫,只是当年我被下了大狱,出来之后就被贬为普通士卒,对露妃娘娘的事情知之甚少,在此事上恐无法帮到路公子”。
“眼下真正见过露妃娘娘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不知大将军当年在申军大营中,是否见过露妃娘娘?”
“当年在申军大营,昭德皇帝赠我血簪之时,我曾见过露妃娘娘和小皇子一面。后来在军中听过传言,露妃娘娘在两军撤退时下落不明,但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见过娘娘,娘娘貌若天仙非寻常女子可比,如是在宣安城,除非嫁入高府大院,否则不难寻得,又或者她不在宣安。”
路远听到梁鸿羽如此说,心中多了一份希望又添加了一丝忧虑。希望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曾经见过露妃娘娘的人,忧虑的是既然这二十多年来连梁鸿羽都没有见过露妃娘娘,自己又到何处去寻?想到此处,路远的心中又有了几分惆怅。
此时,梁鸿羽却问道:“路公子此次来宣安除了寻找露妃娘娘,就没有打算过寻找自己的父母?”
“大将军,晚生自入师门之后再未见过父母,师父也是偶尔和晚生提过母亲是武临路氏,从未提起过晚生的父亲。晚生在来宣安之前,特意去问过二师兄,可是二师兄说他也不知道,除非去问师父。当下晚生实在无从知晓自己的身世,我前几日在宣安城走了几圈试图找点记忆,可能是当年年龄太小的缘故吧,脑中竟无半点记忆可寻。”
“公子何不去寻武临路氏?”
“大将军有所不知,武临境内路姓是大姓,单路姓分支就有几十枝,路姓人氏有几万人。说来惭愧,前两年我也曾背着师父和陛下去武临寻过,最终也是无终而返。”
少年的眉宇和曾经的故人十分相似,梁鸿羽几乎能肯定面前的这名少年就是遗失了十五年的人。恰恰是因为十五年前莫名其妙地失踪,而躲过了十年前的那场宣安劫难。
岁月如梭、日转星移,十年前的浩劫犹如昨日,鲜血染红了整个宣安,皇室被斩尽杀绝,百姓也惨遭屠戮,血染的宣安城在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嘶叫声中,像一只杀红了眼的恶狗,没有给人留下一线生机。
城东的水阳江,江滩上,一只孤独的背影,在江滩之上翻找着。整整找了七天七夜,他笑了,也哭了。他因没有找到而笑,又因如山的尸堆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