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敷衍的“安慰”,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春猎,那位需要依仗谢将军来巩固自己至尊无上的地位。
她有时候真的不理解那位的脑回路,尤其在见识过梁王跟诚王这两位跟那位身上流淌着一脉相承血液的人杰后。
前世谢大将军就像是一次性抹布,被那位用过就扔,这次,没有了同梁王的关系,又直接见识到了那位的无情,谢将军如何还能轻易将手中的军权让出去。
贺莱并没有说太多,但长年在朝堂沉浮谨慎惯了的贺成章还是从她的话里品出了异样。
对着自己娘亲的贺莱,自娘亲先问了是不是没护住她后就对过去冰释前嫌的贺莱即使不能全盘托出,对着娘亲也不自觉会流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
语气中的扼腕惋惜之意让贺成章情不自禁追问起来,“谢将军……以前是……?”
贺莱沉默了下,沉重道:“全军覆没,谢家……几乎没剩下什么人。”
贺成章惊得张大了嘴,谢家人口之兴旺是武将里也少有的,连母亲大人在世时也曾艳羡过的。
比她心中有所准备的结局还要惨烈的事实让贺成章像是哑了一般无法再说一个字。
她在女儿这几个字中已经隐约窥见了大厦倾颓的轮廓,贺成章沉重闭上了眼睛。
贺莱也不再说下去,她凝视着娘亲陡然白了起来的面孔,俯身趴在了娘亲膝盖上。
贺成章僵了一下,深陷下去的思绪突然就断开了。
她情不自禁的睁开眼,这是只有在女儿幼时学累了睡着后她才敢这样偷偷把女儿放在膝头搂抱着的亲密。
这孩子如今都十八了,都已成亲了——
不,已经是三十的人了,至少也该为人母……
念头忽然转到这里,想到女儿说自己到了三十也没真正成亲,贺成章心中又苦又涩,她缓缓抬手放在了女儿头上。
她只是听了就如同天崩地裂毫无招架之力,亲身体会的女儿如何做到这样笑着同他们相处呢?
可她还会趴在她膝头像是小童一样依赖她。
贺成章闭眼遮住已经涌上来的酸意,手上的动作却越发柔和了。
到达府中,夕阳已只留下最后一丝光亮了。
贺莱提前交代厨上做了准备,待他们回府换过衣服重聚一起,饭菜已然布好。
柳明月吃了几口才发觉贺莱身上的衣服不对,怎么这个时间点了还穿着外出见客的衣服?
他下意识看向女婿。
谢玉生敏锐察觉了公公的目光回视过去,柳明月示意他看贺莱。
谢玉生才刚看过去就被贺莱发现了,她也早发现了爹爹跟谢玉生的互动,低头一打量她就明白了。
她原是想趁回他们院子时同谢玉生聊聊看是出了什么事,只是见谢玉生又同自己较劲像是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就先放弃了。
衣服也是她自己取的,玉生根本没注意,事实上,玉生对衣着装扮不感兴趣,他也区分不了她的衣服哪些是在家中的常服哪些又是出门的。
贺莱笑了笑,开口将爹爹注意力拉到自己这里,“爹爹,娘,如一表姐请了我出门夜宴,说是表姐妹都会去,我已应下了。”
贺成章皱眉再皱眉,攥紧筷子险而又险才把训斥的话都压了下来。
柳明月担心看了又看,见妻主似是想说什么又压下去憋得脸都有些红了,他赶忙开口:“怎么这般晚了还出去?有宵禁,你们又能出去多久?”
贺莱收敛神色,郑重道,“娘,爹,你们不必担心,我听如一表姐意思似乎是那位特允了,今夜女儿应当不会回了,明日回来再同你们细说。”
柳明月噤声了,但脸上却更担心了。
贺成章揉了揉额头,好一会儿才开口:“能少喝一点就少喝一点。”
不等贺莱回答,她又说:“都吃饭罢。”
贺莱便不再多说了,只是低头吃饭前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谢玉生,他怎么像是又忍不住想同她说什么了。
柳明月想不明白女儿跟女婿之间如今到底如何,说太客气,可女儿又太维护女婿,像是很了解一般,说太亲近,他们两个比起他跟妻主之间好似又少了许多东西。
不过,想不明白并不耽误他在饭后给女儿女婿留相处时间。
贺莱也不磨蹭,跟着谢玉生两个到花园中散步,她就把跟着他们的人都打发到了一边,“是今日在寺中遇到了什么事吗?”
谢玉生听贺莱要出去夜宴就没办法再犹豫了,周王世女是出了名的爱在宴请时带花巷相公们,这是成亲前青溪他们打探来的消息。
而成亲后,贺莱也确实是在周王府见到过漱秋相公。
他不确定漱秋相公会不会同贺莱说今日碰见的事,却觉得自己没办法再隐瞒着。
“我午后带着青溪空谷去后山亭子里,在那里避雨时遇到了上山来避雨的漱秋相公、丹哥他们……”
贺莱一下子就想到了漱秋未干透的头发,又想到了青溪、空谷身上的衣服都不是早上出门那件了。
漱秋却没同她提一点……
她正想着,就又听到玉生道:“他们上山艰难,空谷去拉了他们,衣服都湿透了,我让空谷下去给他们带衣服,换过衣服后我们下山撞见了春莺管事……我先走了。”
贺莱脑子有些乱,还是坚持着听完了,见谢玉生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挤出来的,她捏了捏眉心。
想来是春莺管事的态度让玉生又觉得内疚了。
“春莺管事没对漱秋说什么吧?”
贺莱觉得不可能,但还是要同谢玉生确认。
谢玉生摇摇头,“春莺管事只同我说话了,我……好似让春莺管事对石公子不满了……当时下山难走,我给石公子撑了伞还拉了他……”
他原本不是这么细心的人,但回到禅房,在木鱼声中他止不住一遍遍回忆当时的场景,还有青溪同他说了他的担忧,他才意识到,比春莺管事无视漱秋相公更严重的是那一幕给春莺管事留下的印象。
他也才明白春莺管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春莺管事同我说不会告诉公公。”
谢玉生说了这句却一点都无法弥补自己心中的自责。
他真的不知道在内宅如何生存,尤其面对的不是漠视不是冷待,是他自己也想要的关心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