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宾院的消息灵通程度远高出了贺莱的预料。
那边差不多岳母大人才刚出了宫门,这边便有人讨好地同她谈起。
“大人,恭喜啊,下官听去宫里回话的人讲,陛下宣旨,命谢大将军同宫中方头领总领都中卫军……”
“……”
贺莱心中微微一松,看来岳母大人还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倘若是这样……回去后要再备份贺礼,还要带上玉生一块,娘亲那里,还得再同娘亲说一些……
她面上含笑听着人说话,心中已开始飞快考虑起来。
到了散班,贺莱迫不及待就要回去,却被南容如一拦住了。
“昨儿个我便想给你庆贺呢,去晚了,你已经溜了,今儿个怎么也得给姐姐面子,咱家姐妹们可都过来了……”
贺莱一听就头疼,如一表姐是把她们南容家的闲人都请了?
“表姐好意,莱怎能不领?只家母他们去善化寺祈福,莱不曾护送,如今怎么也得迎接……”
贺莱才说了两句,南容如一便接了上来,“这我也听说了,你去迎接姨母姨父要紧,只夜里空出来,明儿个休沐,我们不醉不归。”
这要再拒绝就是驳面子伤情分了。
不过,是夜里的话,是那位特批了宵禁通行吗?
贺莱心中猜着,只能点了点头,“那在何处见面?”
“你在家等着,到时候我去接你。”
南容如一神神秘秘道,话毕又拍拍贺莱肩膀,安慰她:“莫要愁眉苦脸了,你也是快要及冠之人了,总得上进才是,表姨母定是能体谅你的……你是独女,家中还要靠你才是,如今表姨母休假,你先躲着些……”
如一表姐若是不说,她险些就忘了如今在外人眼中她同娘亲肯定“不和”,毕竟往日里娘亲对她的“不满”也是都中出了名的。
其实娘亲对她已经很是纵容了,若不然,她怎么可能频繁去千鹤街,可在外人眼中,娘亲却是不近人情之人。
这两年她是不是还得维持这种假象?
在外倒容易,慧郡君进了门后……不过,慧郡君似乎也不会甘心去侍候公婆吃饭吧?
贺莱一路想着,往城门外去,她早已让弈棋她们注意着府里的消息,爹爹他们还没回府,下午那场雨下得也太大,路上可能并不好走。
她想着事,便没多注意前面,弈棋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前面马车上坐着的是谁。
她头皮一紧,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自家娘子。
这到底是什么缘分?这也能碰到?
犹豫间,两边距离便越来越近了。
弈棋以为对方会出声,哪知丹哥只是看到她们家娘子时双眼发亮,到了跟前却低垂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
弈棋一头雾水,却不敢多看。
眼见着娘子带着她就要错过后面的马车了,娘子却突然回头了,弈棋心中一紧,然而她不情愿的事还是发生了。
娘子调转马头便要回去。
“娘子,家主大人他们可能……”
弈棋硬着头皮要拦,被贺莱冷冷看了一眼,要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你去前面看着。”
贺莱淡淡说着已驱马过去,只走了几步,她就看清了人,果然是圆儿。
再往前看,丹哥对上她视线立刻缩回了头。
她挪向丹哥在的马车,默默等了一会儿,果然漱秋挑了帘子看她。
他们两人对彼此都已经很熟悉,就像她不用开口问也知道他在哪辆马车上,就像他不怀疑她看到就会找过来一样,可此时目光相对,他们又不约而同为这样的熟悉感到难过。
谁又会为这只能指望上天安排相遇才能见到彼此的相见感到纯然开心?
甚至,每一件现在发生的与他们将来切身相关的事,他们除了被动接受外,连同对方面对面说一声都不能够。
贺莱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漱秋,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石漱秋原是做好了准备才挑起车帘的,同她说一句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目光落在她脸上,他就无法收回了。
她说慧郡君同他们是一样的,让他不必担心,可男子谁会主动堵上自己的一辈子去待在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身边?还是已经过了一辈子的人。
就像他,她只是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他就又毫不犹豫转向了她。
慧郡君难道只为在她面前待两年像前世一样和离么?
她如今还有更看重的贺家主、贺夫主,倘若他们也为贺家,也为子嗣,贺莱她能顶住吗?
他想了很多很多,才会在城门刚开就出了城往善化寺去。
可,在那里,他又见到了她如今的正夫——谢公子。
固然同谢公子相见是意外之喜,谢公子那样的人,让他觉得自己先前那些猜测都是亵渎。
可春莺管事的到来,却像是又让他淋了一场雨。
他到底要怎么办呢?
贺莱能怎么办呢?
石漱秋心中迷茫极了。
可是,这一刻望着她,他还是一点儿都不想后退。
“淋雨了?”
贺莱后知后觉发现石漱秋的头发不对劲,她忍不住想下马过去。
石漱秋忙出声,“我无事,你不必担心,地上……”太泥泞。
要说的话还没说完,贺莱就已经踩着泥地走到了他面前。
石漱秋无法控制地看向她身后的泥印,他看不到她的鞋,可看那泥印,她那双洁净的靴子定然毁了。
“回去再喝些姜汤,早些休息。”
贺莱探手摸了下石漱秋额头,没有感觉到发烫,她松了口气,柔声道。
石漱秋紧紧攥着手指,用力到指甲都陷进肉里才勉强压下伸手的冲动。
“我知晓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快些回去了。”
他逼着自己自然地说出这句话,却不敢再同她对视。
贺莱握了下手,她确实没有时间,也不能再留着他说话,倘若被撞见了就不好了。
“好。”
她退后一步,“你要好好的。”
石漱秋点了点头,扬声叫丹哥,“我们走罢。”
丹哥如释重负一般看向车妇周大娘,后者立刻挥了鞭子。
车轮轧在泥地里转起来的每一步都在被湿泥挽留,发出的声响也让人觉得难受。
石漱秋还挑着帘子,虽然无法一直看到她,可他知道她一定在那里站着,站在泥地里同他平视,又甘愿这样目送他。
他咬唇,缓缓抬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她只是一触即离,却足够了,他今夜大约能有个好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