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逢青听见客厅稀稀松松的动静,走出卧室,打开灯。
暖白的光线一瞬间铺满整个客厅,发生得太快,温逾雨只来得及把长柄伞藏在身后,拿衣角遮住。
但还好,许是她站在避光的玄关处,赵逢青没有在意她的身后,只看她的头发和衣服,确认她没有被雨水淋湿后,勉强夸赞她两句,转身去了厨房。
温逾雨站在玄关,极其缓慢地呼出口气。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有说不出来的紧张,手心都湿濡,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敢在赵逢青眼皮底下暗度陈仓。
却也有说不出来的鼓噪和勃然,像一只鸟短暂地出了牢笼,望到春的朝气。
趁赵逢青去厨房的功夫,温逾雨紧紧阖上卧室门,蹲下身,用指尖把伞一点一点推进床底。
还没推到底,房门忽然被打开。
赵逢青进来了,见她这个姿势,狐疑道,“你干嘛呢?”
温逾雨无声地把受到惊吓而杂乱的呼吸压抑住,慢慢地直起身,再次看向赵逢青时,脸色已是一片温静,轻声回复,“我在找笔,笔滚到床底下了。”
她给出理由,赵逢青也没有深究,“老这样冒冒失失的,别找了,先把牛奶喝了……”
满满的牛奶被盛放在透明水杯里,闪动着润泽如丝绸的光泽。
温逾雨动作顿了顿,接过温热的牛奶,一口一口地往下咽,连在口腔里多待一秒都不肯。
她喝,赵逢青就说,“你们班上那个谈屿辞一看就是个好学生,我看了你们班的分班成绩表,这孩子门门都好,你看看人家……”
“你再看看你,你以后也跟着他学,他学习多长时间,你就学习多长时间。”
“我跟你们班主任说说,看能不能把你和他安排坐在一起……”
“……”
温逾雨不能再心无旁骛地屏蔽牛奶的味道,如潲水的恶心怪味立马从口腔里扩散开来,她无声地皱紧眉,半秒后又安静地敛了神色,把见底的水杯放到书桌上,轻声打断,“妈,不早了……”
已经十点了,确实到了该睡觉的点,赵逢青意犹未尽地歇了话语,出门前叮嘱道,“准时睡觉,别玩手机。”
温逾雨安静地点头,小姑娘皮肤白杏眸润,不论从哪里看,都是一副乖乖软软,历来顺受的模样。
待赵逢青的脚步声彻底走远,温逾雨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开到最大。
激涌的液体大力冲刷掉残留在口腔里的恶心味道。
赵逢青固执的认为,纯牛奶对她的身体有好处,却根本不愿意听,喝纯牛奶,对她而言,就像在喝恶心的潲水。
月亮慢慢升起,下雨的夜,月色也清润。
关紧的房门再次被打开,赵逢青探进脑袋来,就看到房间里安静,唯有呼吸声轻浅,显然温逾雨已经睡着。
她驻足观察一阵,确保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计划进行,才放心地关上房门。
待她的脚步声慢慢走远,又是一声房门阖起来的清脆声响在夜晚轻轻回荡,温逾雨才缓缓睁开眼,睫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夜色无边,雨声潺湲。
温逾雨打开手机手电筒,在夜雨敲击玻璃窗的声响里,拿指尖细细地摸索着床底,终于找到了那把伞。
不算明亮的,只盈盈如炬火的闪光灯照在伞上,高浓度的黑色伞面仿佛能吞噬光芒,金属架构折射低调的奢华,烫金手柄最尾端,还篆刻着一个小小,花体的C。
她从未见过这么高级的伞,一把伞都仿佛有自己独特的格调,和他主人一样,不泯然于众人。
而且这是,谈屿辞的伞。
不是任何人的伞,是谈屿辞的伞。
今晚发生的一切,再一次如同一场慢速电影,在她脑中一帧一帧的播放开。
从那句“借过”开始,到他上车彻底离开她的视线,每一个瞬间都格外清晰明显。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记忆力,这一切鲜活得像在她眼前上演。
她借着手机闪光灯的光线,画出个五头身Q版小女孩。
小女孩站在雨里,头和身子比例1:1。
所以举过她头顶,几乎和她人一样高的长柄雨伞就来得格外显眼,雨伞手柄最尾端还有一个花体的,小小的C。
女孩半仰头看着伞,神色愣然。
寥寥几笔,构图简单,但线条利落,神韵传神。
显然绘画者拥有良好的艺术天赋。
温逾雨把这张图拍照,上传到微博。
很快有人评论:小鱼,晚上好。
池鱼:晚上好。
从初中开始,她时不时去微博上,分享自己的绘画作品,次数不算频繁,但是她的画生动有趣,简笔画居多,易于学习,渐渐会有人关注她,到现在,也有一万多的粉丝。
而且,与其说是粉丝,更像是可以说话的朋友,她们都知道,她正在读高中,只有晚上才有时间上微博。
那人又问:小鱼,怎么突然想画女孩和伞?有人借了伞给你?
温逾雨缓了缓呼吸:对。
那人很快回复:下雨天有人借伞太罗曼蒂克啊。
又问:男生女生?帅不帅?小鱼你和他熟吗?
一连串的问题,显然对方年纪还小,好奇心不少。
温逾雨转头,看了眼窗外漫长得仿佛永远看不见晴的梅雨夜,指尖慢慢地蜷了蜷。
熟和不熟的界限是很宽泛的。
她和他应该是不熟的。
但是她却莫名其妙地,清楚记得,他和她接触过的每个瞬间。
如果她的人生是一场慢速电影,几十分钟的片长里,必然有他的身影。
一五年六月,温逾雨以吊车尾的成绩考上了潮市最好的中学——潮市第一附属中学。
这在他们家是一件大事,哪怕温恭良人在外地,赵逢青依旧给他打了电话。
并带着温逾雨走街串巷地,和不少她熟或者不熟的人打了交道。
赵逢青逢人就说她的中考成绩比附中录取线高了五六十分,可事实上,只高了岌岌可危的三分而已。
次数多了后,温逾雨不愿意迁就赵逢青这种虚伪且毫无根据的谎言。
但她的反抗方式也只是,赵逢青再叫她出门时,她会说,她要学习。
好在赵逢青从来不觉得她学习有错,交代两句,自己一个人出了门,又去吹嘘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丝毫不顾及被戳破后,她们该如何收场。
大概会说,自己乱讲,导致她听错了。
好在暑假生活过得很快,转眼来到九月,附中开了学,这场谎言和其他无数的,一起埋藏下来。
但温逾雨却牢记这种感受,很专注于成绩提升,每次上课都做满笔记,下课的十分钟于她而言,也只是学习空隙里的短暂喝口水、揉揉手腕的功夫。
一晃两个月要过去了。
潮市一五年的九月、十月依旧是雨季,水珠从腻白墙壁上润出来,颗颗晶莹剔透,放在教室角落里的扫把和拖把散发出阵阵霉味。
长时间的雨,很难有一场天晴。
一五年的十月二十日,那不是温逾雨第一次听见谈屿辞的名字。
却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
她虽然沉迷于学习,但是却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心无旁骛。
偶尔也喜欢窥探一下别人的生活。
这样的习惯下,她经常会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过他的名字——TYC。
仅仅是名字而已,可次数太多,她也不可避免地起了点好奇心。
当说到他时,她会悄悄停下笔尖,不着痕迹地听。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