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像鱼

“莫名其妙的,我很喜欢1020这几个数字,我会用它们设置成一切字母加数字的组合密码里,但是我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甚至喜欢到成了一个习惯。”

——《池鱼日记》

一五年的十月二十日,她看到了潮市很难得一见的天晴。

一六年的十月二十日,她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他所在的班级里。

任何潮市学子,高二时都要面临文理科分班,和别人的纠结苦恼不一样,温逾雨选择得很迅速,因为赵逢青认为,理科更有用。

温逾雨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是她理科成绩一般却是事实。

所以从未妄想过,能分到一个很好的班级里。

老师叫到她的名字,她便背着沉重的书包,抱着摞到眉眼的课本,费力地抬眼寻找新的班级:6班。

走廊里的人不少,从文科班分到理科班的人不少,从理科班到文科班的人也不少,她在里面,不突出也不特别。

顶多只是书搬得格外多一点,步子实在艰难了点。

她没想有人帮她,因为无论怎样看,她都不算特别。

在十几岁的年纪,少女心事大过于天。

她不可免俗地幻想过,上公交有人会给她让座,外出会有人要她的联系方式,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有人会赞叹地夸她一句好看或漂亮。

甚至,很多文学作品里都有的,总有人,会偷偷爱着你。

她也曾期待过、憧憬过,自己是谁的偷偷,是谁的欲言又止,是谁的蠢蠢欲动。

但这只是在不为人知的黑夜才会有的莫名冲动,不溶于白天。

因为在白天,光线直照下,她就会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普通和平凡,连唯一的努力在附中也泛善可陈。

所以有人说,“需要帮忙么?”

她愣了两秒,才意识到。

费力地抬头,越过书的最上端,却也只看到说话这人冷白修长的颈脖上,嵌着颗明显的喉结,因为刚说完话,而颤动着。

她正处于和男生相处还胆怯拧巴的年纪,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特殊之处,值得受到别人帮助,正想拒绝,他却似已等得不耐,俯身抱起她的书。

重量一瞬间减轻,她整个人像从土里长出来几寸,连眼前都光亮了。

也理所应当的,看清楚了抱走她书的那人模样。

是谈屿辞。

男生碎发微凌,视线没放在她身上,只随意地落在连绵不绝的走廊雨幕上。

温逾雨无意识地扣了下手掌心,呼吸几不可闻地收紧。

“去哪里?”

“六……六班。”

得到答案,他往前迈步,在她手里显得沉重到要把人压垮的东西,他拿着却格外轻松。

她只用跟在他身后,努力地跟上他的步伐就足够。

偶尔光线交错的间隙,她能看到他的身影。

宽肩窄腰,背脊挺直,脊骨凸出,他很高,存在感甚至强烈到压过整个雨幕。

许是她的视线让他察觉了,他侧过脸,眼睑单薄狭长,“怎么了?”

声音很低,在雨落声里起了点共振,撞进她的耳廓。

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温逾雨耳根莫名发热,脸上陡然起来,控制不住的烫意透过面皮,赤·裸裸暴露在他面前。

她无意识地吞咽一口口水,匆匆侧过脸,“没、没什么。”

剩下的时间她没敢再看他,心跳才终于缓下来了,开始体会这种时刻。

不知道是主观故意还是客观存在,她总觉得这段路格外漫长,如潮市的雨季,让人觉得难捱又觉得静谧。

但终有结束的那一刻,她看到了6班的班级牌,抢在他前面,盯着地面,“同学,我到了,后面的我自己拿进去就可以了,你不用进去。”

她说得忐忑紧张,普世意义上,像他这种人不应该和她出现在一个场景里,特别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帮她搬书。

像校园暧昧情节里,才会有的剧情。

只是女主角不应该是她这样平平无奇的人,她也不愿成为别人的谈资。

谈屿辞瞥了她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却把书放在了她伸直的胳膊上。

他应该不太在意她的谢谢,因为她抬头的瞬间,只看到他的背影。

挺拔修长,其实他的背影不像是好学生,因为好学生应该是局促的,紧张的,不安的,时时刻刻准备为学习而战。

他的背影却闲适自在,一切都轻而易举的模样。

准备自我介绍的那会儿功夫,她才发现她的多此一举。

因为在花名册上,她看到了一个无数次出现在别人嘴里的名字,谈屿辞。

他也是六班的。

和她一个班级。

所以她完全没必要,在班级门口时,自作主张地让他别进去了。

后知后觉的一点尴尬腾空升起,迅速地占据脑海,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因为,她发现花名册是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

新班级里没有U和V姓氏的人。

所以他的名字之后,就是她。

谈屿辞。

温逾雨。

一上一下,被框在一起。

像有什么隐秘而特殊的联系。

后来,那张花名册被她收进了日记本里,花名册上她什么都没写,也什么都没勾画。

就那么被夹在日记里。

成为说不清道不明,每次翻页都会掉出来的奇怪东西,可她却一直留着。

千百次地掉出来,再成千上万地捡起,夹进日记本里。

事后回想,一六年的十月二十日,也下了雨,因为她晒着的鞋好久未见干,甚至从角落长出只纤细的蘑菇出来。

可她却诡异地,觉得那天天气很晴。

潮市一六年的整个十一月依旧是潮湿的,甚至昨夜又下了一宿的雨,教室的墙壁、地板、门把手到处都是湿润的。

温逾雨一贯到班都是最早的那一批,尽管知道这个时候,教室不会有很多人,更何况分班后的班级里,她不认识任何人,个性也从来不算显眼的那一类,自然更是无人在意。

但她依旧小心翼翼地把这把不属于她的伞挂在桌壁上,又拿书包挡住。

随着时间流逝,教室的人越来越多。

在喧嚣声里,她把课本摊开,手上一遍又一遍地默写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课文。

大脑却在重复等会要和他说的话。

“同学,你好,这是周末你借给我的伞,谢谢。”

话语是准确无误的,她却担心和他说话的一瞬间,大脑会一片空白,紧张得什么都忘。

边重复,边乱七八糟地想时间极速跳跃到把一切抹平的之后,又想推后到什么都没发生的之前。

无论怎样,都比踌躇的现在好。

但时间不随人的意识而转移,他进来的一瞬,喧闹的教室倏忽之间,好像安静下来。

变成了水蒸气振动般的呜呜作响。

温逾雨没敢抬头,可余光却准确地囊括了他的身影。

高个子男生一身黑,黑色冲锋衣黑裤,黑色将他本人的存在感渲染得愈发浓烈,鼻梁高挺,冷白皮,碎发微凌,眼睫和发丝上沾了点雨珠。

他好像有点疲惫,眼睑耷拉着,晦暗的光线点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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