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顿的众人终于抵达了罗马反抗军所在的村落。
索菲娅引导群众大摆筵席,隶属于昔日罗马帝国的臣民纷纷端上来带有强烈地中海特色的食物。传说中的souki——希腊烤肉串,裹在皮塔饼中享用。酿葡萄叶,还有许许多多泛着橄榄油香气的色拉,鹰嘴豆等制成的蘸酱,香气扑鼻的烤羊肉,等等。
“这样的食物,条顿的大家觉得如何呢?”索菲娅问道。
“香啊,很香啊!”
“非常的新鲜,非常的美味!”
对于吃惯军中炖菜的骑士们来说,覆盖着烟火气息的异国菜肴是何其难能可贵的珍馐。
能有今天这样一场宴会,爱德蒙功不可没。在会上,他坐在索菲娅与卡黛莎之间。一边充当着众人的翻译,一边做着众人的救星。
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索菲娅·君士坦丁堡利忒斯,就是卡利普托斯·君士坦丁堡利忒斯的亲生姐姐。
...
“卡利普托斯...最后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吗。”
他一五一十地向索菲娅叙述了自己和卡尔所遭遇的一切,回忆当时的性命取舍依旧是心有余悸。索菲娅听着爱德蒙细致入微的描述很是愤慨与难受,遂夹起一块酿葡萄叶放入口中。茴香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她拍拍脸颊,能让她不要切身体会到那一个又一个非人的待遇。
同桌的友人们听闻如此遭遇,也各个难以平复。
“抱歉。我...”
爱德蒙目色一沉,面对故去挚友的亲人一时感慨万分。
“不必误会...我只是感叹,那个关押你们的贵族真是畜生不如。”
“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唉,还恰逢卡黛莎团长与莉安娜赶来救我,我才能逃出生天。”
“这样的事情让你感到有负罪感吗?”索菲娅举起酒杯,爱德蒙见到示意,连忙举杯迎上。
一杯葡萄酒下肚,爱德蒙本以为索菲娅会情绪激动,却看到她的眼神十分安详与平静。
“如果我在他那个位置,可能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您...不恨我吗?”
“有什么可恨的呢?你并非自私之人,想携他一同逃脱未果。况且此番还救了我一命。已经不胜感激。我们已经一同送走了许多亲人。不止是父亲,母亲,还有许多昔日的战友们。如今我们已经不会因为一人的离去而喜怒形于色。同胞们相信我的学识才将军政大权都交于我,而我会竭尽全力照顾好亲人们留给我的遗产。”
“谢谢你,索菲娅小姐。”
“不过鉴于我是女性,他们可能一开始就会将我送去做些更低贱的事情就是了。也许~我们并不会在角斗场相见呢。”
“他也说过,这个时代的女性独木难支...他点醒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
“无论如何脆弱,却总会有为我们挺身而出的人。像你和他那样的好男人,才是这个时代最容易死绝的人啊。”
爱德蒙心想,莫非是见过太多生死别离,让她的语气已经离不开“逝去”。
他没有多说话,只是随身边的友人一同活跃着气氛,向索菲娅主动举起了酒杯。
...
待到夜色将至,夜枭残部受到军中轻骑的指引悉数归队。更让奔劳数日的卡黛莎·洛温团长深感欣慰。
看着陌生却又些许熟悉的骑士归来,爱德蒙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在人群面前展现了十分不得了的能力。一旦这种事情传出去,会让拥有能力的人和集体受到威胁。而敏锐的卡黛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脊背言道:
“娜荷蒂把这柄圣剑给你,真算是给对人了。”
“卡黛莎姐姐,你和团长她莫非原先都知道圣剑有这样的能力吗?”
“不,完全不知道哦。”
“啊!?真的吗?”
“问题在于...那些奥斯曼人,都对此景不以为怪。他们应该都是穆斯塔法的亲信,对于自己侍奉的贵族应该再了解不过。或许惊讶的,只是你比他更强罢了...真是险峻。”
“是啊...穆斯塔法看起来对如何操控青狮的力量十分熟悉,而我则是被逼入绝境,才有了这一次的临场发挥。”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们一命是真的,索菲娅小姐也很感谢你。来,宴会还在继续,吃点好的,调戏几个姑娘,我不会告状的,玩得尽兴一点。”
“喂!!!”
村里的姑娘的确对他眉来眼去,爱德蒙都不敢正眼看人家。不止是说对塔莉娅的感情如何,而是身边就有一个闹腾的小家伙。
“你~们~在~嗦~神~魔~?葛~格~又~要~调~戏~小~姑~娘?”
一直在场内游走的派对女孩莉安娜听到关键词立马瞬到了二人面前。她已喝得面色潮红,卡黛莎捂嘴笑了笑便自行离去,留下兄妹二人你侬我侬。
“诶嘿嘿...哥哥真的好帅啊...特意横刀立马来救我呢...莉安娜虽然觉得哥哥单骑冲阵太过莽撞,但看到哥哥的身影真的很高兴很高兴!来,再喝!rua...”
莉安娜已经跟随夜枭奔劳数日,大快朵颐之后,一杯又一杯葡萄酒下肚。昏昏沉沉地倒在了爱德蒙身上。
“唉,这丫头,想必是很累了吧。”爱德蒙捋了捋妹妹的头发,还是跟几年前一样柔顺。
忙着招呼的索菲娅瞥见倒在爱德蒙怀中的莉安娜,便主动提出带路将莉安娜送去房间休息。
于是将莉安娜放上床榻,二人对彼此的境遇又增进了许多了解。
可卡黛莎究竟是一语成谶了,回去的路上爱德蒙果真被鲜花迷住了眼。
“哎呀,有看上的女孩吗?”
“这...我...”
爱德蒙被女孩们左拉右拽,满脸通红,瞪着滴流圆的大眼睛以求救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索菲娅。
“该、该不会看上我了吧!?”索菲娅大吃一惊。
“不是啊!我,我想起来有点事,我先出去一下!”
爱德蒙飞一般地开润了。
...
为了躲避热情的少女们,爱德蒙只得暂时逃出村落,来到了多瑙河边暂行休憩。
突然安静下来,关于团长,塔莉娅,今夜过后何去何从的问题一下涌入了他的脑海。还未休息片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河边。
“哟,真巧。”
这胡子,这口音。爱德蒙心里有数,只是感叹了一声这奇奇怪怪的缘分。
“穆斯塔法!?”
爱德蒙连忙起身摆出格斗架势。
“别、别抱那么大敌意嘛!我的部队行军也累了,没有润掉。今天驻扎的地方离你们的村落有点近,明天一早也就走了。你看,我连武器都没带。只是和你一样自己一个人静坐在河边想想事情,连这种事情都不被允许吗?”
穆斯塔法举起双手,爱德蒙看了看便也卸下劲来。
“嗨,我相信你。可堂堂奥斯曼帝国第一皇子,是有什么心事,要脱离护卫一个人来到河边呢?”
爱德蒙坐在了穆斯塔法身边,穆斯塔法禁不住托了托脑袋。
“哎哟,这事情可多咯。说不定等我回去,我就不是太子了。”
“诶?此话怎讲?”
“父皇近年疯狂爱上了一个名为许蕾姆的前东欧女奴。因此想废黜作为正室嫡长子的我。我之所以想与你决斗,一方面是想证明自己的汗马功劳,另一方面...我若是陨落...也就陨落了。光荣战死,也能保得我母后一族安全。”
“原来...那个时候的差别是觉悟问题。可等一下,你的母后一族为何会不安全呢?”
“我们奥斯曼的宫廷竞争十分惨烈,经常有十几个皇子为了争夺权力互相残杀的事情发生。前面几代都是这样,唯独我父亲这一代死完了竞争对手所以问题不大。你想,我即便下位,可依旧有些功高震主。就算我的哪个兄弟屠我满门,也不足为怪了。”
“唉...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了。可我的立场也不能退让。”爱德蒙摇摇头。
“你的决定永远是对的。那真是一场充满荣耀的决斗。或许,这就是你们西欧人喜欢说的骑士精神吧?”
“算是吧。不过火枪手一出来,这个精神怕是不会太多咯~”
“呵呵,时代总是会变的嘛。呐,爱德蒙,拉蒂法...在你那边对吧?”
“...对,在我那边。”爱德蒙点了点头。
“她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想必你让她过得挺好。那丫头,该不会是因为带自作主张带着那个仆人去做了什么刺杀之类的活被你抓去了吧?”
“诶,你咋都知道?”
“那个时候,我在城墙上。”
“好嘛,原来如此。可不愧是当哥哥的,对她一清二楚。”
“吼,你也半斤八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骑当先是为了什么。”
穆斯塔法戳了戳爱德蒙,两个少年顿时一脸坏笑。
“没想到在这方面能有共同语言。”
“拉蒂法的经历和我很像。都因为自己的血脉而被忽略个人习性,都为了大人们的某个夙愿习武精通。我其实不止有她一个妹妹,但只有她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因为经历相似,所以有时候会对她多些照顾。可我们毕竟立场不同,想必她的母亲也一定让她和我远离。因而我其实挺在意她过得好不好,就像一面看我自己的镜子一样。说实在的,你一定做了些什么能保住她的事情吧?”
穆斯塔法过于敏锐的直觉让爱德蒙冷汗直冒。
“啊哈哈哈...也...没做什么...就是拖到人群面前,打个pp...”
“噗嗤。”
穆斯塔法见状笑出了声,一瞬便明白了爱德蒙的思路。
“你笑啥?你不应该暴跳如雷吗?”
“能想出这种办法,说明你实打实地在乎她的安危。我和很多民族的人打过交道,本身也不是推崇极端保守宗教主义的人。凭我对你的了解,我猜,之后没对她做些什么吧?”
“没有,给她找了份工作,谈了好长时间的话才把她安顿下来。”
“...能把她自愿安顿下去,你做的也已经差不多了。不过对象是你,我也没什么放不下心的。”
“...你说啥?”
“呵呵,没什么。”
“之前我就很在意了,你连我杀伊斯梅尔的事情也知道。原来你真的是目击者啊...那个伊斯梅尔和你...”
爱德蒙话未说话,穆斯塔法便直接打断:
“我很讨厌伊斯梅尔这个人,只不过是有些才能对军队有用罢了。除此之外确实是个人渣,他的发言我听得一清二楚,因此我并不觉得这个人死了有多可惜。”
此言一出,爱德蒙对穆斯塔法的为人又敬重了一分。
“你还挺正派的?明明是在匈牙利人的国土当侵略者?”
“...你说的对,我们所做的在你们看来确实是侵略。连我自己都一直在怀疑...我们征战四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我们这个民族,据我所知,自我小的时候开始,就将武德充沛看作是一种荣耀...也就是将对其他民族,土地的征服当作一种夙愿。”
“可征服这种事情是相对的...我自幼出征,经受过许许多多的道德谴责。很多时候我不敢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感觉接受了自己人宣扬的纯粹,对立,污名化,才能让自己的心灵感觉好受一些。再怎么复述投降不杀这种仁慈也改变不了野蛮的本质。当年攻入君士坦丁堡之后烧杀抢掠,侮辱妇女,我听长辈们谈起都觉得不忍直视。”
“我曾以为,那些人民,埃及,东欧,还有罗马,都无比忠于自己的国土。可占领许久过后,我却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似乎很多人的主义最后都要归于生活。”
“因此,我的结论是...”
“征服的好处,就是带给当地人民更好的生活。尽管从一个执刀者的角度上说有些无赖,可这确实是维持稳定的根本,就像一千多年前罗马人对周边部落所做的一样。虽然日耳曼人灭亡了西罗马,可依旧有相当一部分日耳曼人选择了罗马化...就像法兰西帝国一样,是他们主动依附所谓的先进文化。”
那个来自法兰西的女人也依附了“先进的文化”呢。
爱德蒙心想。
“我们前几十年对东罗马做的,甚至也就像千百年前的你们一样。可爱德蒙你知道,我们到来之前的罗马是怎么样的吗?”
“我...还真不知道。”
“好兄弟,相信我。我为了打消自己的疑问,阅读了很多史料,闻询了许多老者,发现了一些事实上的答案。”
“东罗马帝国拥有十分庞大的官僚体制。真可谓是事无巨细,悉以咨之。民众被课以重税以供养这些官僚,其实生活过得已经十分苦难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有神职人员以维持社会的稳定。后面过得越来越畸形。”
“我们奥斯曼帝国的皇位竞争虽然十分惨烈,但皇帝拥有后宫,皇储十分充足,彼此依旧持有相同的一半血脉。可东罗马不是,信基督的人一夫一妻,常常出现绝后,出现君终臣及的现象。你肯定能想得明白,开了这样一个坏头,做臣子的还有多少甘心做臣子的呢?”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说来有趣,当今在我们的角度看来,反而更喜欢这些罗马旧民一些。”
“这又是为何呢?”爱德蒙十分不解。
“因为根据教义,我们对信真主的人收不了税。反而是这些信基督的,给他们开一个比先前更低的税率,他们过得比以前还要快活。而且我们不强迫他们改信,所以矛盾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激烈。的确是很现实的问题,谁给钱,我们就喜欢谁。”
“民众真正在乎的是什么?抱着这个问题,我问过一个安卡拉的平民。原题是:上帝能给他什么?他说,或许什么都可以给,可就是给不了他饭吃,还借神父的口说他身上有罪。”
“于是我发现,不具有实用主义的信仰,是难以笼络人心的。你想想看那些罗马人,让自己的民众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强迫他们世袭地信上帝。除去十分坚定的人,正常民众是熬不住的。这一点我是辩证来看的,我认为信真主的话,处理不好也是一样。”
“我知道收留你的紫袍甲胄骑兵是何许人等,他们都有强烈的信仰,我也清楚他们想要光复自己的家园。我会等候,我理解这种心情。可遗憾的是我也有自己的立场,若是可以的话,我会等到那一天,与他们堂堂正正的决斗。”
爱德蒙点了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有智慧的突厥人的看法。
...
“对了,穆斯塔法,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哦?这么郑重,那会是什么呢?”
“你们那边,有没有听说过海德堡公爵,或者英维迪亚公爵这号人?”
“...这些方面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但我确实听过这两个名字。我知道有一些贵族同西欧的某些贵族有往来。又有一些退休的苏丹亲兵,会向西寻找工作。也许和你说的这个公爵有关系。”
“那你们那边的人,会做kebab的人多吗?”
“多,相当多。就好比罗马人会做souki的人一样多。”
“我明白了,谢谢你。”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我被人用kebab陷害过,而这里领袖的弟弟,在角斗场里牺牲自己救过我一命。我失去了所有...如今我奋斗的意义,除去家人,就是向那个混蛋复仇。我一定要活下去,直到冤有头,债有主的一天。”
“抱着这样的意志,难怪我敌不过你...作为朋友,一个与你平等的个体,我衷心希望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谢谢,穆斯塔法。靠,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的是,我也该离开了。”
二人起身,借着月光看着彼此,心中莫名有些感伤。
“我很喜欢你,爱德蒙。”
“我也喜欢你啊,穆斯塔法。”
“若是在战场上再会了,可不要手下留情啊。”
“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在田野里再会。”
“真是的,你啊~”
穆斯塔法一时感动不已。
“...拉蒂法,就交给你了。”
“嗯!??你这话说的有歧义啊?”
“呵呵,所有歧义我都考虑到了哦。在我们那边的世界里,可以允许娶好几位姑娘的。”
“你在说什么啊!?你!!!”
穆斯塔法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大大地敞开了他的胸怀。
二人结实地相拥在一起,朝着相反的路途就此别过。
“要活得好好的啊,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