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宴会怎么样了?”
爱德蒙气喘吁吁地跑回村落里,看见乡里的灯火已经不如先前一般通明。
“大家都过得很好,现在已经陆陆续续去休息了。我还以为你这等英雄人物,应是面对美人来者不拒,没想到如此纯情。”
“我是有操守的人!我可做不出如此有负罪感的事,再说我就不值钱吗!”
“呵,说的是。要是在以前,得知你斗过猛兽,敌过千军,斯巴达人将你抓去配种也不足为奇。”
“您是不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些很不得了的事情???”爱德蒙抱着脑袋。
“呵呵,方便借一步和我聊聊天吗?只有我们两个。”
“乐意奉陪。”
...
喧闹的宴会终于散场,只剩下两人欣赏着残夜的风景。
索菲娅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对着清美的月色,爱德蒙一时不知该将眼睛放之何处为好。
“要说战略上的安排,您不是应该找卡黛莎姐谈吗?”
“她说都听你的,再说她也累了,也该休息休息。据说你们能推到匈牙利腹地这里,少不了你的功劳?”
“我不过是让大家注重火器的运用与反制罢了,此前吃了奥斯曼人很大的亏,所以必须摈弃一些无用的矜持向前看。用火枪为骑士们创造通道,率先击杀对重甲单位威胁最大的火枪手...看来对如今的战局而言,效果显着。”
“格局变了呢...我们之中很多人也该懂得变通了,像你一样。”
“那个...索菲娅姐,就在刚刚,我又见到穆斯塔法了。”
“穆斯塔法!?”
索菲娅手中的葡萄酒一时剧烈摇晃。
“不...他没带兵,一个人跑到多瑙河边来想心事。我和他聊了一会。”
“...这样?看来那位奥斯曼王子是真欣赏你,甚至还愿意和你唠唠家常。”
“他不是嗜杀嗜掠之人,只是一个心怀荣耀的战士。为了解读自己戎马的意义,自行去了解了许多史料,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东罗马的事情...他说,东罗马帝国混乱的继承体系,课重税而臃肿的官僚制度,将自己不断往积贫积弱的方向导去。很多留在故地的罗马人,生活过得比以往还要滋润了些。”
“这家伙,懂得还不算少...”索菲娅轻叹道。
“他的结论是,征服唯一的意义,就在于给当地人民带来更好的生活。人民不会为信仰而选择信仰,只会将其当作给予福报,解决苦难的寄托罢了。索菲娅姐...那个...”
“他说的事,我又怎么可能没想过呢。帝国内部的塌陷,又有谁能比我们这些遗民更清楚呢。”索菲娅咬着牙,颤抖着声线说道。
“诶...?”
“如果这个‘好’都是由他们来定义。”
“那他们是否有留给我们一丝仅有的选择呢?”
“他们的这一套说辞,可以强加于任何一国人民。”
“他们从来不要我们觉得,他们从来只要他们觉得。”
“内部的权力一直是一家之言,无论说自己的统治如何英明,可他们的对外政策一向如此。剥夺他人的家园,劫掠他人的财富,然后美其名曰享受什么苏丹哈里发的福报,来点政策想把以往的罪行一笔勾销。”
“他们声称的生活质量再好,我们在奥斯曼帝国只能做没有尊严的二等公民。我不会背叛我的先祖,我为我,一个顶天立地罗马人的身份而自豪。”
“说得对...尊严...先祖...害,我又何尝不是苟在迫害我先祖的人中间活着呢...”
没来得及弄懂爱德蒙的呢喃,索菲娅乘着自己的激动的兴头继续说道:
“用武力蛮横地使周围的人屈服,这些野蛮人自以为凭刀刃之利就能将自己摇身一变成贵族了!?”
“他们为之荣耀的是武德充沛,我们引以为傲的是艺术文化。法典,科学技术。我们只想安静祥和的生活,而这些野蛮人天天只想着弱肉强食。”
“我的国家再臃肿腐败,那也是我的国家。我会为她生病了而感到难过,我知道她以前曾如何辉煌,我会尽我所能地治好她。即便上面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可我依旧爱我的人民,爱街坊邻里淳朴的乡亲。这是罗马人之间的事情,又如何容得下突厥蛮子说三道四!?”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只要罗马的火种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会出现说希腊语的国家。索菲娅姐姐身上真的背负了许多,也该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了。”
爱德蒙拍了拍索菲娅的肩膀,看着对方澄澈的眼神,激动的索菲娅终于平静下来。
“谢谢你,爱德蒙...”
“其实这一次来我有些诚惶诚恐。我知道在你们的立场看来,我们这边信天主教的人,十字军,曾经洗劫过君士坦丁堡,给你们造成过难以挽回的伤害,多少心中会有些膈应。我不会特地撇清责任,毕竟我有四分之三人类的血统。我的母亲在我十岁生日那天赠予了我一柄匕首(掏出图拉真锈刃)。请看吧,正是它帮助我战胜了凶狠的野兽。我对罗马,也有着类似再造之恩的恩情。”
“...!”
借着烛光端详着手中的锈刃,索菲娅惊讶的神情难以掩饰。
“图...拉...真...大...帝...亲...启...!?上帝啊...”
“是图拉真大帝留下的。家母曾于亚平宁半岛留学,不知从何处携来此番珍品。若是此物对你们很重要,我便将其交予你们就好。”
“不...一定请您留着。”
索菲娅坚决地将图拉真锈刃归于爱德蒙的手中。
“为、为何要这么说!?难道这里不是它的去处...?”
“这把匕首象征着最鼎盛的繁荣,可最早的罗马早已不是我们的罗马了。若你说去处也该考虑一下罗马城里,东罗马人的事情,就交给东罗马人吧。再者,我的先祖们,也没如何挽回西罗马的灭亡。反倒是你带着它出现,就像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使者一样...”
“君士坦丁十一...是那位末代帝王对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可叹那时江山已经万劫不复了。我不明白,您宴请我们应该是有求于我们,向我们寻求帮助或是联合一类。如今又说不需要援助,就像...卡利普托斯说的一样...”
“我们已经从你们这里收集了足够的情报。你们愿意将奥斯曼人赶出匈牙利,已经是巩固了我们的根据地了。若你们按照原本的节奏就好,不需要再多做些什么。即便我们选择不去救援你的妹妹,也不会停下抗击奥斯曼人。穆斯塔法的军队不去救奥斯曼公主,也多少终将会围剿我们这里。而作为姐姐,我很感激你在卡利普托斯生命最后的照顾。”
“真不愧是姐弟啊...说辞,几乎都一模一样...”
“爱德蒙·菲尔科先生。你已经证明了你是罗马人民的朋友。请再随我来,有一件东西想请你试试。”
“诶...?”
...
一口将杯中剩下的酒饮尽,索菲娅拉着爱德蒙的手,来到了藏满军备的一处库房。她让爱德蒙在库房外边等候,自己向着最深处努力翻找,不过一会儿,便抬着一柄沉重的双手大剑出来。
这柄大剑几乎和爱德蒙的身高等长。剑首有如镶金的钻石一般华贵,赭红色的剑柄上下金光闪闪。护手如绽放的金色曼珠沙华,剑身上刻着双头鹰的鎏金花纹。寒光从剑刃的周围渗出,锋利无比,霸气凌人。
爱德蒙一时震惊,连忙搭了把手,将大剑接过身来。
“真是好剑...可你们平时作战不用大剑的吧?”爱德蒙问。
“没错。这把剑,是母亲当年骑马过萨列法河的时候,马蹄绊到的一个异物。”
“当时交给我的父亲研究过了,据他所说,这把大剑...”
“是红胡子,腓特烈一世,弗雷德里希·巴巴罗萨的佩剑。”
“巴巴罗萨大帝!?相传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时候突发心疾,溺水而亡。萨列法河...莫非真是那条老皇帝身陨之河!?”
“嗯。我们称它,‘巴巴罗萨之刃’。现如今,我代表罗马反抗军将此物转交给你。你已证明,你是适合他的主人。”
“别的我都明白,可、可为何要赠予我...?”
“我们这些第一罗马的遗民啊,都是很纯粹的人。”
“拿着这把大剑,就相当于是承认了第二罗马一样。如今你我之势只是共同抗击奥斯曼人,但借用第二罗马的力量来夺回第一罗马的领土,我们不需要这种施舍,在我们看来是一种耻辱。”
“我明白的...”
“但其实也不是没有人试过...可这把剑,像是着了魔似的,十分排斥它的使用者,其实没有人能挥得动它。我想,也许你能发挥出它的真正实力。”
“愿为一试。”
爱德蒙单膝跪地,做出君权神授的姿态。
“真是的,快起来,我可不是要给你加冕。”索菲娅看到认真的男人不禁笑了出来。
爱德蒙遂站起身,握紧大剑。一个寄宿在剑里的身影涌入他的脑海。
“...吾乃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罗马人民的国王、意大利国王、勃艮第国王,腓特烈一世,巴巴罗萨!”
老皇帝的戎马一生,铁血的手段,不屈的意志,突然身殒的悔恨,全部流入了爱德蒙脑中。连他面前逝去敌人的面容,也都历历在目。
爱德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舞着大剑劈砍、突刺,骇人的架势划出一阵阵威慑力极强的风声。流淌在剑刃上的光芒如黑夜中的炬火。与赤阳作用在丝佩卡蒂娅身上的感觉一样。这把剑,也是认主的圣剑,如今接受了自己。
“...好剑法,我没有认错人,这把剑果然认可了你。”
“...是啊。可它背负的东西依旧是阴阳两面,他是凝结德意志人民的号角,也是其他民族的处刑台。”
“但它寄宿的力量终归由你定夺。物得明主,终是一件喜事。”
离目标又更近了一步...爱德蒙心想。
...
事情已成,索菲娅便携爱德蒙回房休息。
行至门口,爱德蒙见索菲娅有些扭扭捏捏,便开口问着索菲娅。
“索菲娅姐姐,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也该谈婚论嫁了...当务之急是恢复人口,我的地位如同这里的罗马人民之母,不以身作则怕是不行了。但若是你的话,愿意在这里多住一会儿,我也不会拒绝。”
索菲娅有些脸红,映着月光的大眼睛瞧向自己,眼神止不住地闪躲。爱德蒙有些动摇,他明白索菲娅话语中的意思,咽了口水,握紧手上的大剑说道:
“或许...等到恩怨了结之后,我会回来见你。但索菲娅姐姐,若有意中人,若非嫁不可,千万不要耽误了自己。”
“真是的,你总是这样让女孩子等候吗?”听完他的回应,索菲娅苦笑一声。
“我还惦记着愿意等我下去的人。至少,请让我完成上一段等候吧。”
“...我明白了。爱德蒙先生,您愿意再听我发发牢骚吗?”索菲娅说。
爱德蒙点了点头。
“原先我以为生命就是源自爱恋这般简单,可抱负与夙愿越来越多,繁衍生命就变成了一种愿望的延续。”
“生命的意义,或许就是将血脉与精神传承下去。”
“与你们相识真的启发了我许多,而我相信,这里的后代,终将会见到那一天的。”
索菲娅暗示爱德蒙推门进去。
可爱德蒙没想到给自己安排的竟然是索菲娅自己家。
...
随夜枭团的众人在佩奇歇息了半个多月,条顿的大部队终于找了过来。
“小子,你可让我好找...”马上的娜荷蒂捂着胸口,神色显得慰藉了许多。
“哎哟,这是中箭了?怎么样,见到男人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卡黛莎笑着迎道。
“卡黛莎你闭嘴!”娜荷蒂维娅面色通红地握紧了拳头。
“爱德蒙!!我好想你啊!!呀,莉安娜!!”随军的奥希莉娅喊道。
“奥希莉娅姐姐!!”莉安娜也挥手过去。
“臭男人,可算找到你了,救下人家又去找别的女人!”拉蒂法探出脑袋,小跑过来。奥希莉娅和卡珊德拉紧随其后。
“小姐,慢点!爱德蒙先生,很高兴再见到您。”卡珊德拉说。
“哥,那个女人是谁啊!?”莉安娜捏了捏爱德蒙的脸,对素未谋面的生人面孔显得极为敏感。更何况是对方毫不掩饰目标是自己的哥哥。
“你这丫头...!她就是那天穆斯塔法说的,被我抓回去的奥斯曼公主,拉蒂法!”爱德蒙有些不耐烦地说。
“好嘛。见人家长得漂亮就抓回家,信不信我去跟塔莉娅姐姐告状!”
“你就是莉安娜吗!?长得还挺细皮嫩肉的嘛...”
“你叫拉蒂法对吧?身材这么苗条,平时喜欢跳舞吧?”
拉蒂法和莉安娜互相端详起来,方才针锋相对的两人忽然就变得无话不谈,其乐融融。爱德蒙插不上一句话,但自己身处女孩子的中心,丝毫动弹不得。
“看来白骑士到哪都很受欢迎呢。”索菲娅说。
“索菲娅姐,我觉得他人挺好的,话都说个明白,也没有耽误你的意思...”名叫亚历的少年说。
“哎呀,你这孩子,觉得自己懂得不少是吗?”
“我觉得我可了解索菲娅姐了,索菲娅姐到哪,我就跟到哪去。”
“等有一天,你能从我的手中接过这面大旗再说吧...”索菲娅的话语悠悠的从乡野间流过。
...
本部的到来意味着羁旅的结束。
爱德蒙一行人就此上马,与索菲娅等人做着最后的道别。
突然间,脑海中闪过未知的话语,让爱德蒙不自觉得拿出怀里的短剑。
“图拉真爷爷,能借您之口说句话吗?”
“哦,我的好君士坦丁。请吧。”
罗马人只看见,白色的骑士骑着白色的骏马。高高举起刻有铭文的短剑,霎时间劈过一道闪电,顿时云开雾散,日光凝聚于一点在剑尖。
爱德蒙的瞳孔一时变得乌黑,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道。
“祝福你们,罗马的子民们。”
“期待于圣索菲亚大教堂与你们再会。”
回过神来,爱德蒙只看到罗马遗民个个掩面而泣。由索菲娅带头,众人唱起纪念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赞歌,恭送条顿一行人向东南方向行去。
...
“你将如闪电般归来。”
“全国将尽情开宴。”
“大海,陆地,与天空。”
“都被笼罩在你的光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