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续关押了数周,塔莉娅依旧没有屈服的意思。
美因茨大主教亚瓦利欧·库皮携一众神父在牢房口对塔莉娅进行着所谓的“审判”。
相比之下,塔莉娅则如同一只困在囚笼里的孤云野鹤,即便跌落凡尘,也没有丝毫正眼瞧得起走兽们的样子。
“普蒂琪提娅修女,你还是没有悔改的意思吗?”拉锯了如此之久,甚至已经出乎了库皮主教的意料,重复这声闻讯的口气也显得几近厌烦。
“塔莉娅自是没有做错任何事,又何来悔改之言?”
突然隔壁传来铁门关合的声音,一位神父领着一位修女走出了牢房。塔莉娅定睛一看,那修女约莫二三十岁,疯疯癫癫。目色无神,从睫毛到耳根都颤抖着麻木。
摇摇欲坠的目光似乎瞥见了什么,当她看到库皮主教的瞬间,便双目急剧扩张,如归宅之犬一般...
(这位修女表示出谄媚的姿态)
塔莉娅下意识啧了声嘴,心怀忿懑地别过头去。
我知道这里乱,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混乱...可怜那位姐姐了,阿门。
库皮冷笑一声,直接命人将修女拖走。敲了敲塔莉娅铁窗,趾高气扬地摊手说道:
“看哪,只要相信主教,你就能成为圣母。你罪孽深重,只有通过这种办法才能让你获得救赎...没错...真正的救赎。”
“是不是上帝的况且不论,可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您不觉得,禁戒,被上帝自己所践踏了么?”
塔莉娅字正腔圆地回应着,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
“什...什么!?”
包括主教在内的一众神父瞪圆了眼,根本没有预想到她会如此回答。原先轻蔑打量着塔莉娅的眼睛一时慌了神。
“毕竟...修女是不可能结婚的,对吧?”
“这...这自然是...”神父们议论道。
“上帝可是很认真的。哎呀,如果上帝不会做这种践踏自己尊严的行为,那就是说,上帝的头顶也会跑铁马牛羊咯?”
“你放屁!上帝怎么可能戴绿帽子呢!?”
“啪!”
一个啤酒肚神父指着塔莉娅反驳道,却被另一位笑面虎神父狠狠抽了一个大逼兜。
“你干什么!”
啤酒肚神父捂着脸,转头一副无辜而又气氛的模样。
“主教刚才都示范了,你这不是在打我们自己脸吗!?”笑面虎神父训斥道。
“啊,对哦!”啤酒肚神父后知后觉。
“咳咳,普蒂琪提亚修女,你听好了。是上帝授旨,我们(不可抗因素)!”笑面虎神父慷慨激昂地宣扬道。
就在此时,走廊尽头传来了杰哥和阿伟的声音。
“上帝也喜欢杰拳道么?”塔莉娅半掩着唇道。
“这...”笑面虎神父一时陷入了思维空白。
“啊,莫非是在培育新的神父...?原来如此,看来成为合格的神职男性都要经过这一环呢,要从阿伟抓起!”塔莉娅顿时露出一副天真的神情拍了拍手。
“哈哈哈哈...!!我就说你们这些忽悠(不可抗因素)的神父算少数,那多数还是去找阿伟耍去了!!哈哈哈哈哈哈!!!”跟在主教后方的洛斯特忍不住大笑起来。神父们对这个纨绔的公子哥有些厌恶,却纷纷选择不指责什么,纷纷把重点放在与塔莉娅的辩论之上。
“一个修女,在这废话什么!你到底信不信上帝啊!?你对上帝的了解还能有我们多吗?我说这是上帝的孩子,那这就是!你身为侍奉上帝之人,就该以身怀上帝的子嗣为无上的荣耀!”一个看上去极为保守的神父吼道。
“那请问神父您,只有修女才能怀上上帝的孩子吗?”
“自是不必。上帝慈悲为怀,平等地爱每一个人。只要信仰真诚,谁都能怀上上帝的孩子。”保守派神父作崇高状说。
“哦~塔莉娅明白了!简单说就是,洛斯特公子出门在外,如果回家之时发现娇妻怀上了上帝的孩子,想必应该为之而高兴吧!”
除了保守派神父和洛斯特的其余几位神父同时发出了“噗嗤”的声音。他们强忍笑意,脸颊憋得通红,强行将自己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
而洛斯特本人,听完塔莉娅本人的举例之后脸都绿了。
“我高兴个锤子高兴!敢下手的人就是打我的脸!!(删了不少细节,哭)”
洛斯特一阵热血上头直接导致保守派神父下不来台,遂垮着那张老脸对洛斯特大吼道:
“你敢不高兴!?”
“啊?”
“你**敢不高兴!?”
“啊是是是,我太高兴辣!这就把上帝写进族谱!”
洛斯特握紧了拳头,疯狂压制着想锤这个神父一拳的冲动。
目睹了这混乱的一切,库皮主教终于坐不住了。
“切...你们这群家伙,还真的给她镇住了。真正的问题是,她竟然敢忤逆我。普蒂琪提亚修女,你可知道,我即是全知全能的上帝的代言人?”库皮跺了跺自己的权杖。
“上帝如果真的全知全能,又何需通过主教大人之口来传达旨意呢?”
“你...你这贱人!!我可是被上帝选中的布道者,你好大的胆子敢质疑我!?”
“我想我们的谈话不应该掺杂人身攻击的词汇,除了体现您的恼羞成怒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说来,您如何证明自己除了被上级指定之外有何等的神力?我们民众,从来信奉的只有上帝,而不是宣讲上帝的人。”
“你可是那个马丁路德的外甥女,信不信我以违抗教廷的名头治你!?”
“我想连坐一定是无能且愚蠢的行为。如果以一人之思便可定家族之恶,定罪的人是对自己所占的公理有多么的不自信啊。”
“你再顶嘴,信不信我开除你的神籍!!”
“首先我想这件事情要教皇才有权力做。如今神籍之于普通民众,按教会的说法,需要通过购买赎罪劵而维护。可民众并不会因为缴纳了赎罪劵而变得幸福。就算您真的开除了我的神籍,上帝本人一定不会开除。祂知晓我的真诚,祂记得我跟着上任主教学习的时候,新约旧约通通倒背如流。祂知道我活着的这些年救赎过多少彷徨的民众。我问心无愧,我无惧你们的套路!!!”
“你...你...我们走着瞧!!!我们撤!!!”
库皮一声令下,神父们拔腿就跑。
她就像是一尊被人类拔去翅膀的天使。
连污蔑她是恶魔的勇气都不曾敢有。
...
主教及一众神父接连散去,唯独洛斯特一人留下继续言语挑弄着塔莉娅。
“小妞儿,真是不认怂呢?”
“我的名字是修女普蒂琪提亚,请你收回那轻佻的语气,英维迪亚公子。”
“嘿哟,还自以为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有什么尊严呢?你要是答应(?),我也不是不可以为你求个情。”
“修女自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他人施舍尊严。公子若真是这般慈悲为怀,为何不去救济待宰的老母猪呢?”
“你...你这贱人,别以为挂着个修女的名头就牛逼哄哄了,你不过就是个庶民,我现在就要请你来我家晒日光浴,你敢拒绝我!?”
“不过据我所知,英维迪亚家族也并非什么荣耀显赫之门。在上一次突厥入侵时和皇帝陛下做了交易,用经济手段垄断了海德堡公爵的爵位。而上任老公爵正好在奥斯曼人撤兵的时候暴死,难道真的和您家脱不了一点干系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
洛斯特突然神色慌张,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
“难道你真的以为只有你们父子和皇上你知我知?想要在这片土地扎根,就不得不打点好教会。条顿要来海德堡驻军,前任主教自然也听闻了新任海德堡公爵的往事,我至今还记得老先生对你们家族有多不齿。”
“可恶,老子的眼线可听说你和别的男人有染啊?你身为修女居然有如此念头,信不信我把你这档子事暴露给他们啊?”
虽然口头这么说,可条顿一向十分讨厌海德堡公爵家的人。保密系数一向很高,所以洛斯特的眼线只不过听说过这样的风声而已。更不可能知道,塔莉娅背后的男人究竟是何人了。
“可笑,几位在我身上扣来的名头还嫌不够么?随便一个就能诛杀的事,又何惧再多一条呢?”
见塔莉娅无所畏惧,洛斯特想了想便又松了口。
“可别这么说嘛,你看看我,这么英俊,有爵位,有家产。要什么有什么,不比一个随处可见的寻常人好千倍万倍?”
听闻此言,塔莉娅便清楚,洛斯特并不知道她的对象是谁了。她深吸一口气,直直瞪着洛斯特的眼睛。
“我的意中人,是盖世的骑士。”
“...?”
“他诚实而勇敢,谦逊又温柔。”
“怜香惜玉,字字烁金。”
“一双碧蓝的大眼睛包含着整个天空。”
“一身精湛的武艺践行着骑士的荣耀。”
“高尚的情怀心系着天下的苍生。”
“崇高的智慧思考着我们的未来。”
“他是我灵魂的伴侣,是我挚爱的孩子。”
“如今镇守国门,征战沙场,正是男儿扬名立万之时。”
“而你,洛斯特·英维迪亚。”
“横刀夺爱,荒淫无度。”
“游手好闲,虚度光阴。”
“只会贪蝇头之利,不肯管冻死之骨。”
“心若豺狼虎豹,皮比猪熊之厚。”
“奉天下之小丑,弯天下之脊梁。”
“七宗罪一宗不落,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无间恶魔!”
“普蒂琪提亚...!你敢...”
“我再说一遍。”
塔莉娅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语,眼神逐渐露出凶光。
“我心爱的他。”
“和你这种通过敛财上位无恶不作的好色之徒有着天壤之别!!!”
“唔哇啊啊啊啊!!!”
洛斯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顿时咬牙切齿,恼羞成怒。
在他面前,塔莉娅就像白灼的太阳,刚正不阿,坚忍不拔。话语中,神色中,透露着不屈的觉悟。像是再跨出一步就要被灼伤,像是在光芒中就羞愧难当。
“好啊...你敢这么对我,有你好下场!”
洛斯特心生慌乱,话语逐渐萎缩,顿时没了底气。
“还能再怎么坏呢?”
“...?”
“连我这样为教会勤勤恳恳工作一辈子的修女都能被押进大牢,我想这世上人人又有何不适任你的牢狱呢?”
“你...你...!!”
塔莉娅的话语萦绕在自己耳边,已经让洛斯特显得有些初步疯癫。他羞愧难当,蹒蹒跚珊,扶着墙准备离去。
“尽管来吧。”
“十个月后。”
“你在地狱可见不到我。”
...
“塔莉娅小姐,塔莉娅小姐!?”
不知道沉寂了许久,这些天似乎也无心进食。塔莉娅突然在狱中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一时间她的眼前浮现出了爱德蒙的脸庞。只可惜,不切实际的幻想瞬间便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你是...”
“是我,法里斯啊!”
“法里斯先生,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原来一向敏锐的法里斯发现塔莉娅迟迟未归,便感觉到事情产生了些许异样。遂动用人脉打听,从熟人口中得知她前往美因茨觐见主教一直没有回来,心里更是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借着行商的名头亲自来到美因茨,通过一些手段,方才得知塔莉娅以“通常勒索修女的方式”被押进了美因茨大教堂地下。
“...不愧是您。眼力相当了得。”
“塔莉娅小姐,听说你怒怼了所有审讯你的人,有些事情装作不知道便好,非要刺激他们,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自没有理亏,面对恶念与罪行,我绝不可能给予他们宽恕。毕竟修女就是这样顽固的嘛。爱德蒙一定在前线奋勇杀敌,而留守在这里的我,又怎能屈膝投敌呢?”
“...唉,这些人看到你都应该羞愧难当才对。我虽然不信上帝,但你们的上帝就不长眼吗?信仰如此纯粹的你,如今都落得这番田地...”
“我认为他们玷污了上帝的名号,是真的不配信仰上帝之人。这里面,甚至还包括爱德蒙怨恨的宿主,洛斯特·英维迪亚。”
“这个混蛋...!我懂了,我终于懂了,一定是他想把你掳来给这些禽兽做交易!”法里斯忍不住锤了身边的砖墙,一瞬间顿时大彻大悟。
“爱德蒙此前没有等到瓦朗蒂娜小姐。所以他平生应该最痛恨这样的事情。我向来支持他了结恩怨,寻求答案,我不愿就这样落入相似的命运中。”
“真的很难很难抉择...但如果你答应洛斯特,隐忍躬耕,说不定之后还能见到他呢?”
“在他决定是否接受我之前,我自己就会先了结我自己。我和爱德蒙的感情比起相互之前的陪伴和调情,更多的是出于精神上的互相扶持和热忱。我可以将他许诺给再熟悉不过的娜荷蒂维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决不允许在夜行小鬼的威逼利诱之下放弃我们的尊严,玷污我们生活过的觉悟。”
“...你留给他的,真的是很纯粹的回忆呢。”
“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未有过男女之欲,是他给了我爱情的喜悦。如今将要回归根本,其实也并没有失去什么。我活了快二十年,已经足够足够充实了。”
“别说了...唉...我...呜...”法里斯结结巴巴,衷心为这段感情的黄昏感到止不住地惋惜。
塔莉娅清楚法里斯的心情,但她分得清事情缓急。她把英维迪亚家的来历,和主教平时起草信件的抽屉,都一同告知了法里斯。法里斯一字不落地记了进去,盘算着如何获取作为证据的情报。
“...法里斯先生,我还能请您为我带一支笔,一些信纸,还有一瓶墨水吗?”
“...我知道了。”
“或许我会成为一根快要燃尽的炬火...”
“在长夜破开之前...就多留给他一些命运的线索吧。”
“唉...别就这么交代后事了啊...!”
“由衷地感谢您。您能出现在这里,我已经喜出望外了。”
“...我会尽我所能,记录下这惨淡的一切...”
“也请您切勿搭上自己。”
“我怕我不能替爱德蒙照顾好你,我还有什么脸面担心自己...?”
“法里斯先生没有过错,只是命运如此选择了我们如是。”
“带着先行之人的意志走下去。”
“这是爱德蒙对我们寄望的,他自己也再清楚不过的——”
“...幸运的宿命。”
...
“唔...!”
“夫人,怎么了?”
“我去一下厕所...!”
当天夜晚,瓦朗蒂娜感觉胃袋一阵翻滚。她摸了摸肚子,发现腹部微微有些隆起似的。没有考虑太多,她清楚来了什么。
心想这一天终于到来。她没有任何惊悚,反倒是决心新生活的开始。
她爬上床去,朝着身边的黑人的耳边呢喃道:
“盖博托夫,我好像有了。”
“...有,有什么啊?”
“当然是小宝宝了。”她的语气有些俏皮。
没有回应她的欣喜,黑人只感觉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
“洛斯特还没回来,趁这个机会带我走吧。去到你的家乡,我们一起平平静静地过我们的小日子。”
“哦~好的,夫人。”
瓦朗蒂娜亲吻了一下面前的仆从,随后在仆从怀中沉沉睡去。
确认瓦朗蒂娜安详入睡之后,黑人默默起身穿起了衣服。
此日过后,名叫盖博托夫的黑人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