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与礼仪,向来便是贵族用来彰显身份的规范。
而绷紧神经许久的市民们,正好也需要一个契机好好喘一口气。
于是便像爱德蒙等人预料的,周遭自然少不了一场庆祝凯旋的庆典,海德堡在几日之内全城一直处于沸腾。
远征大胜使得骑士团名气大涨,更让皇帝这个从东边来的德意志贵族骑士团放下了三分警惕。条顿向来于帝国各路诸侯人民来看都像是一股游牧势力,骑士们还在玛丽安堡(前条顿骑士团领地首府)的时候便常以“一支拥有国家的军队”自居,在谁的领土上逗留往往都要被忌惮几分。
曾经只有同样的语言为联系彼此的纽带,条顿惊人的战果为他们立下了掷地有声的投名状,几乎一瞬间获得了所有帝国成员的认可。
人们在市中心的广场上搭起了一个戏台,熙熙攘攘地围在舞台周边。这边马戏表演刚结束,正当城市情绪高涨,一位诗人朝着天上大吼了一嗓子:
“这是我们骑士团自东边买来的歌女,现在就让她为大家跳支舞助助兴!”
众人向那喊声方向望去,一个个便被眼前的少女惊掉了下巴。
拉蒂法披着绫罗绸缎织造成的华丽舞裙,将葱段般纤细的双手叠在白玉般的腰间。碧蓝蓝的喇叭袖,绣着金丝的丝绸巾,胸前的蓝宝石闪闪发亮。神态自若,一步一步走上台前。
“是,是从未见过的舞者!”
那司仪的诗人正是梅尔·日泽。
一息羌笛,吹出了沙漠中的绿洲。
稍作行礼,她抬起双手,又抬起骑士们的目光。双袖翩转,舞成了天边的一束月光。
如深海之月,波浪迭起,潮汐掠光。
如深林之鹿,轻巧灵动,跃叶沙沙。
“莎~啦~啦~哼哼哼~哼哼哼~”
脚踝清脆的银铃声,身后胡琴的铮铮声,锁骨间的莺歌燕语,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拉到她一人身上。成为眉目焦点的一瞬间,一旋,两旋,三旋。像幻彩的一轮白月,直接旋进了观众们的心房。
“莎~啦~啦~哼哼哼~哼哼哼~”
甚至无人担忧教会的迁怒,神职人员们自己却也看得不亦乐乎。
“不错,这样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去东边打仗。让他们知道到了东边就能得到异域风情的美女,我们的位子...未来可期啊!”
随着舞步的继续,拉蒂法开始哼唱起她家乡的歌谣。在不懂歌词,听个旋律,看个美女的人海中,有一些人听得尤为专注。他们的眼神透过歌舞,看到了沙漠里更具体的某些地方。
“喂,那边。”
“嗯。”
此时已无人注意小小的议论声。
一个男人站在墙边,全神贯注,不自觉地跟着台上的拉蒂法哼唱,也并没有怀疑自耳后传来的一声问询。
“...是家乡的小曲对吧(突厥语)?”
“是啊,真是怀念...(突厥语)”
那男人不假思索地回道。
“...大老远跑来这里,真是辛苦你们了。(德语)”
“...!?”
男人终究猛地回头——
“...突厥人,吃奥利给去吧!充雷!!!”
“咯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雷霆毫不留情地将那男人电昏,瘫倒在地之前被猛地拽住了后颈。
爱德蒙同其余几位骑士确认手势,表示任务一切顺利。
悄悄离去之前,舞蹈也临近尾声。即便任务在身,爱德蒙也忍不住向台上的公主望去。
“真漂亮啊,拉蒂法...”
而拉蒂法似乎也注意到了爱德蒙的目光,只见她嘴角邪魅一笑,“啾。”地一声向着爱德蒙的方向给出一个飞吻。
“卧槽,这姑娘是故意的吧!!!”
一时间,市民们纷纷嚷嚷着那是给自己的飞吻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反倒为爱德蒙等人的潜行提供了掩护。而面对蜂拥而上的人群,骑士团有条不紊地进行开路,护送拉蒂法出场。这般“保安在哪里”似的手段令教会人员十分满意。他们正想要人们对拉蒂法这样的仙女求而不得,以更好地利用人们心中的欲望。
...
而后,抓来的几位突厥人被一把丢进大牢。他们被单独关押在数个房间,爱德蒙叩上牢门,非常公平地给每个人都浇上一桶冷水。
“...?”
“爷爷我今天高兴,明天再来治你们的罪,奥斯曼的奸细们(突厥语)。”
还没等几个突厥人回应,爱德蒙又一把关上大门。留下几个人在昏暗的牢房里面面相觑。
“唉,没想到条顿这帮家伙居然设了陷阱!”
“他们刚把我们的人打退,肯定也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的!”
“咱们都是当过兵的人,能把苏丹亲兵打退,不知道条顿现在变得有多狠!”
“但这个地方...还能透着光,呃啊,不行,我们得想办法逃出这里!我去弄那个铁窗试试!”
一个男人爬上墙来,猛烈地摇晃着铁窗的栏杆。
“该死,弄不开...喂,你们几个,也给我都爬上去试试...!”
又有几位男子继续爬墙尝试,都没有任何成果。
最后一个上墙的男人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可就当他随便摇摇之时,却发现那栏杆锈蚀,竟稍一使劲就被扳了下来。
“卧槽!开了!”
“好家伙,你赶快把栏杆装回去。晚上趁他们不注意,钻出去到公爵府里让他带人来救我们!”
于是乎,这个男人真的就在晚上从狭小的窗口爬了出去。在附近的河滩滚了一身泥之后,跌跌撞撞地跑回英维迪亚府中报信。
...
“公爵,公爵在吗!?”
“我爹不在,我在。阿卜杜拉,有什么事?”洛斯特穿着睡袍,不耐烦地接应着。
自上次从美因茨归来之后,洛斯特的夜晚一直过得不是非常安稳,睡在瓦朗蒂娜身边总是感觉有些膈应。好像蛆虫一般被塔莉娅羞辱的他,一回来就看到老婆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惊得一身冷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第一句话竟然开口就是:
“你怀的不是上帝的孩子吧?”
今晚同样,他总是忍不住思考晚上要不要去别的女人家里睡。
“我们这些土耳其兄弟,都被条顿抓走了!”名叫阿卜杜拉的男人大喊道。
“啊,什么,被条顿抓走了?”洛斯特有些疑惑。
“对啊!就是听那位小姐唱歌跳舞的功夫,他们就把我们认出来了!”
“哦~定向打击是吧。估计是他们知道你们会反应很大。”
“是啊,是啊!”
“所以。”
“你们被抓走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啊?”
“我再说一遍,跟我没关系。”
“我们,我们可都为英维迪亚家卖过命啊!!”男人扑通一声跪下。
“卖过命又怎么样?贱人就是贱人,蛮夷就是蛮夷。平时给你们一口饭就算给你们脸了,现在还要老子兴师动众去救你们?我凭什么管你们那家子事啊?你也不看看你胡子拉碴的像个什么样子,你要是台上那个会跳舞的姑娘我还可以考虑考虑。大汉也配让我出马,爱死死,爱滚滚。”
“公子!您不能这样啊!公子!!!”
“喂,除你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抓走了吗?”
“是啊!!是啊!!您...”
“那你也一起滚吧。”
“你...!”
“要滚滚全套,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们跟我家再无瓜葛。”
“您不能这样啊!!”
“来人,送客!!”
两个士卒闻声走来,拽起阿卜杜拉的胳膊毫无慈悲。
“洛斯特!!!!!!你这个畜生!!!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无人回应他的呐喊,手下的士卒一把将这个奥斯曼人扔出城堡。
在无边的雨夜里,男人迷失了方向。
...
翌日,一位通体雪白的骑士只身来到了牢房。
“昨晚睡得好么,苏丹亲兵们?不知可像你们在海德堡潜伏的几年一般愉快?”
几人心想:这家伙,连我们的底细竟然都一清二楚,他到底是...
“你们也有蹲大牢的一天,嗬。在这个地方,异教徒被关押不需要理由,你们是知道的吧?”
几人揣测着面前的骑士,依旧没有回应。
“不回答也没关系。但我是磊落之人,我会给予你们一场审讯,一场十分公正的审讯。我要问你们的问题很简单:”
“你们还记得两年前的一盘kebab么?”
“什么...那是什...”终于有一个奥斯曼人忍不住说出声来。
“你可记得,两年前的一场婚宴。”爱德蒙目色一沉,随后猛地一抬。
“一个被你们带走的少年。”
“...?”
其他奥斯曼人还在懵逼的时候,一个奥斯曼人却显得神色异常慌张。
“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呢?”
爱德蒙缓缓走向那个男人,一把摘下头盔,露出苍冷而又灼热的双眼。
“是、是你!!!你还活着!!!”
其中一位苏丹亲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没想到你还会惧怕我。真巧,我可永远也忘不了你这张脸呢。”
“那时为我上菜的这张脸!!!”
“呃啊啊啊啊!!!!”
爱德蒙猛地一握栏杆,咣当一声脆响,直直把那奥斯曼人吓退了半个跟头。
“哟,不可一世的苏丹亲兵,居然也会害怕我?”
“你...你斗过群狼,雄狮,巨熊...怎么可能不害怕你!!”
“啊,是啊。你只会因为我的角斗而惧怕我,而不会因为你粉碎了一个人前半辈子的幸福本身,啊????”
“我,我没有!!!”
“我看,你身上肉挺多的。”爱德蒙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牢门。
“不如请你做一份自己做的kebab吧?”
爱德蒙猛地掏出匕首,狠狠扎入那人的左大腿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你觉得怎么样啊?”
他使那匕首唰地一转,搅动血肉经脉的恐怖感让这个奥斯曼人痛不欲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请。”
便在此刻,身后一位骑士递来一支火把。爱德蒙接过火把,一点一点朝着面前的创口靠近。
“我想你应该是同意了。瞧好,烧烤时间到了哦?”
“不要,不要啊!!!!!!呃啊!!”
那男人口吐白沫,竟被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啧,真没趣。”
爱德蒙猛地使双眼一扫,被扫到的囚犯竟个个都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他冷冷一笑,拔出手上的匕首,对准下一个幸运观众:
“肉,还得要吃活肉...”
“不要!!!请您饶我们一马!!我们什么都会做的,什么都会做的!!”
那正好是前日领导翻墙的首领。此人发话,周围的突厥人便个个应声附和。
“你们知道,欺骗我的话,会有什么下场吧?”
“是!!我们知道,绝不敢有半句虚假!!”
“把你们知道的一切...谋害我的事情,夺人所爱的事情,觊觎修女的事情,招聘你们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说出来!照实汇报,兴许还能留你们一条活路。”
“是!我们全都告诉您!您想要知道的,我们全部都说!!”
娜荷蒂维娅在暗处窥视着这一切,看着此时此刻的爱德蒙,她竟感觉有些陌生。
“小子,你可真狠啊。”
“若不是他们自己亏心,也不至于这么有效。”
“比起他们对待我的...这点痛苦,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甚至还特意让栏杆锈蚀,让关键证词请年老的修女旁听。”
“...若己莫为,何恐揭发之事。”
...
“你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眼前,那个漆黑的男人再度出现在他身边。
“伯爵...”
“...做的不错。”
“带着这只眼睛,让我好好看看,你此份恩仇的彼岸吧。”
...
爱德蒙审讯的这一天非常巧妙。
这正是库皮主教与大团长亚蒙商讨要事的一天。
“大团长,抓到一个奸细!”
会谈中间,一位骑士走进,把蓬头垢面的阿卜杜拉狠狠丢在了地上。
“主教大人,允许我处理一下这宗琐事。说,什么奸细?”
“这个家伙是奥斯曼人,居然混进了公爵府里!”
“主教...大团长?好啊,好啊!!你是条顿的大团长对吧?没错,爷爷我不仅在公爵府里深耕多年,我还知道公爵与你们这个主教往来甚密。你们那个公爵不仅与我们苏丹有交情,连你们那个主教也脱不了干系!!”
“...库皮主教,这个奥斯曼人说的,是真的吗?”
“这...”
“方才请两位修女前去旁听分开审讯,可以证明抓到的几个奥斯曼人言行均为一致!”骑士补充道。
亚蒙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库皮。
“您在犹豫。”
“本该一心为上帝服务的你们,莫非真的与这些突厥人有交易...?”
库皮不可能不知道局势。条顿的大团长,亚蒙,不仅直属于教皇,与他同级,而且是十分狂热的信仰拥护者。在有关异教徒,信仰方面,执拗古板得像尊杀器。他沉思半刻,故作镇定地吐出四个字:
“绝无可能。”
“隶属于英维迪亚公爵之事尚且难说,但。”
“教会和英维迪亚公爵毫无瓜葛。这点,有上帝可以作证。”
“哦?原来如此。可若这英维迪亚公爵真是异端...”
“...也许教会正需有人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