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很快便已过去,梅长苏睁开眼,感受体内传来的温热,双眼便是变得迷离许多。曾几何时,他何曾想过会有一天,能够再次感受到这般强盛的生机。
用力握了握拳头,感觉自身传来的力量感,梅长苏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就像王书圣一样,在此之前,他以为他活不了,故而,只能奢望能够多活些时日,好让他去为死去的十万英魂昭雪,如今,再次感受到健康,如何不令人心生激荡。
偏殿内,蔺晨焦急的在屋内来来回回,明明屋内唐宁在看书品茶,他却没有心情与他畅谈。毕竟,等待总是煎熬的,尤其是这种绝望后的希望,更是让人生不出半分平静之意。
唐宁翻看着书籍,其静坐的蒲团旁,堆了数十本典籍。蔺晨回过头看着津津有味的唐宁,不知该如何述说。作为琅琊阁少阁主,书籍他可是不少打交道,上至文人道义,下至兵法谋略,虽算不上精通,但也足够了解。
可蔺晨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是完全看不进书中内容。
便在蔺晨焦急等待之时,只见远处黎刚带着另外一身着灰色长衫,手持长剑的人极为快速的向着偏殿跑来。二人皆是武夫,虽做不到飞天遁地,却也是一个起落便是丈余的汉子,短短数息,两人便来到偏殿前。
蔺晨见状连忙走出门外,却在这时,二人在蔺晨开口之前,便齐齐双膝跪地。整齐而又沉重的碰撞声传来,使得蔺晨一愣,旋即面露喜色,不再管跪着的二人,迅速向着梅长苏的卧房跑去。
唐宁看书之余,目光扫了眼目前跪着的二人,以及快速离去的蔺晨背影,笑了笑后开口道:“二位不必如此,此事与我不过举手之劳,唐某不敢受如此大礼。”
跪着的二人面露尊敬,双眼之中满是感激,黎刚出声道:“先生乃是少主的救命恩人,既是少主恩人,便是我江左盟数千弟兄的再生父母。我知先生高义,黎刚乃一介武夫,不懂如何报答。只知道,今日之后,先生之敌便是江左盟之敌,先生之友便是江左盟之友,先生若是有难,江左盟定会不遗余力相助!”
说完这话,二人便又齐齐叩首,唐宁举着茶杯,想要饮茶的手停在身前,而后微笑道:“我再此间并无恩怨仇敌,救人一命乃是受人之托,二位若是真要感谢,便去感谢蔺少阁主吧。”
二人并未起身,而是再次叩首,身着灰色长衫的剑客开口道:“蔺晨少爷那边,我等自然明白,但先生活命之恩恩同再造,无论是何等大礼,先生皆可当得。”
说完便又一次叩首,二人如此行径自然是让唐宁心生感慨,不由得起身来到二人身前,随后伸出手将二人扶起,没再多说,返身回了屋内继续翻看书籍。
黎刚二人亦是不再多言,而是一人抱刀,一人抱剑,躬身行礼后离去。
另一边,蔺晨快速推开梅长苏的房门,而后便看见,梅长苏此刻正面色红润的躺在木桶之中洗浴。后者见此情形倒也见怪不怪,毕竟,林殊能够活命,得益于蔺晨及其父亲的神诡手段,而身体这玩意,他们早已看了个干净。
更何况,都是男人,哪来的那般多的虚礼。只是,当梅长苏见蔺晨眼含金光的快速跑到身边,他还是下意识的拉过一旁的长衫,盖在身上。
蔺晨没有废话,而是一把抓住梅长苏的手臂,而后在木桶边席地而坐,闭目诊断。不多时,他本就被喜意笼罩的面庞,更是变得满是笑容。
“好了,果真好了!哈哈哈……长苏,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完全康复了!”
梅长苏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未能说出话来,而是笑着点了点头。相较于蔺晨,作为事件主角的他,内心中的喜悦自然只多不少。只是,他还有要事要做,在身体能够得到保证的情况下,那件事,便是他此生最重要之事。
蔺晨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梅长苏的肩膀,随后好似闻到了什么,这才突然间向后退去,而后嫌弃道:“你大爷的,怎么这么臭?”
梅长苏面色一滞,略显尴尬,看了看木桶内已是变了色的温水,有些不适应的道:“好久没有这般舒爽的洗过澡,你去把门带上,告诉黎刚,再准备两桶水。我要多洗两次,多多感受下这种难得舒适感。”
蔺晨瞅着梅长苏的侧脸,不由得讥讽道:“还装上了?看看你那木桶里水的颜色,不装会死啊?”
梅长苏尴尬一笑,旋即满脸感激的道:“谢谢你,这些年来,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有今日。”
“屁话多,赶紧洗,洗完了我们畅快的痛饮一番。”说罢,转身拂袖意欲离去,待到门前,这才驻足沉声道:“这次站起来,可莫要再趴下去。”
梅长苏看着蔺晨的背影,会心一笑,他捏了捏手臂上的肌肉,眼里满是笑意。
不多时,梅长苏梳洗完毕,来到侧殿,向着唐宁躬身行礼,感激道:“多谢先生出手相助,先生与我恩重如山,日后若有差遣,长苏必当鞠躬精粹死而后已。”
唐宁点头,旋即指着手中书籍询问道:“我与少阁主曾有一番谈论,听闻你父亲当年便是在北境战场陨落,如此说来,十二年前,是北方的大渝?”
梅长苏点头,旋即主动开口道:“十二年前,我父携十万赤焰军,于梅岭大战大渝二十万皇属大军,大渝人生来勇猛好战,那一战赤焰军亦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当赤焰全歼皇属大军后,所剩已不足三成。”
说到这里,梅长苏似有停顿,见唐宁面色如常,便又开口道:“正当父亲下令整修,折日回归之时,大梁宁国侯谢玉携十万京都守备,突下杀手。我赤焰军正值疲惫,加之毫无戒备,惨遭谢玉屠戮,我父亲及赤焰军十余位副将皆是惨死。”
“长苏若非是当年不慎落入雪崖之下,恐怕早已没了性命。十二年来,我精心调查,总算是找到些蛛丝马迹,此番进入金陵,便是图谋此事。因此事颇为艰难,长苏亦是不敢断定胜局,故而,先前才会拒绝先生与我同行。”
唐宁点了点头,旋即道:“此事确实非比寻常,不过,倒也不必担忧。我相信,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埋没英勇忠诚者。”
梅长苏看了眼蔺晨,旋即开口道:“先生,我已命人备好酒宴,还请先生莫要推辞,我们这就前去前厅?”
唐宁自然不会客气,放下手中书籍,旋即起身,迈步朝前。出了偏殿,这才发现,整个江左盟,凡是留在府内之人,尽皆来到偏殿门前。这些人个个面露感激,每个人皆是抱着各自武器,躬身向着唐宁行礼。
唐宁注视着这些人的面部神情,发现他们对自己的感激,十分真挚,不得不由心感叹,梅长苏在治下统领这一块的天赋。
唐宁迈步走上前,这些人便躬身退到一边,静静等待着唐宁等人先行,随后默不作声的跟在三人身后。待来到前厅后,便又各自散去。
正值菜热酒温之时,偏殿前来了一小贩,酒桌上黎刚放下酒杯,有些摇晃的向着门外走去。
“童路,何事这般着急,需要你亲自前来?”
童路看了看偏殿,见到梅长苏端着酒杯,正在向其对面的青年敬酒,便小心翼翼的来到黎刚身边,附耳小声道:“七皇子已启程回金陵,预计明日午时便能到达金陵。太子那边已获得消息,负责保管锦囊的天泉山庄之人也已启程。”
“另外,庆国公府的家奴,被卓青遥救走,庆国公找了双刹帮出面,沿路追杀,如今两帮人已是到达江左五十里外的玉江。此外,侯府世子萧公子和言府言公子也到了廊州城外,宗主吩咐过,要格外关注这些事,我不敢耽搁。”
黎刚闻言,本是有了几分醉意的眸子,浮现一道金光,旋即开口道:“好,此事我会转告宗主,你先回去,莫要让人察觉此事。”
童路离开后,黎刚回到偏殿内,倒也没刻意隐瞒,而是轻声道:“宗主,卓青遥到了江左五十里外的玉江,七皇子预计明日午时到达金陵。”
梅长苏虽因新生而感到极为高兴,但距离他的昭雪计划已经开始,并未真的开怀畅饮,加之唐宁告知,其身体虽已恢复,但失去的元气尚需时日进补,故而,他喝得并不多。而整个酒桌上,喝得最多的要数蔺晨和黎刚。
虽是度数不算高的女儿红,却也是各有五斤下了肚,只是黎刚酒量不俗,加之着实高兴,又要替宗主待客,这才多喝了些。
放在以往,酒是他们的禁物,一来怕酒后胡言乱语,二来怕酒后无法护佑梅长苏的安危,三来黎刚甄平身居要职,怕饮酒会影响消息传递。只是让黎刚没想到的是,唐宁非常能喝,仅是酒水,也是下肚了不知几许。
但瞧着他面不改色的样子,黎刚便清楚,论酒量,恐怕在江左盟无人能出其右。
梅长苏听到这些消息,皱眉思索一番,旋即面带歉意的看着唐宁道:“盟里有要事处理,长苏本该陪同先生尽兴……”
“无妨,你去吧。”
唐宁自然听到了几人的谈论,他只是点点头,并未在意,毕竟,在这方世界,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特别留意。而唯独能引起他注意的,便是梅长苏和蔺晨等人,可这些人终究是凡人,他们的事,唐宁并未想要插手。
出手帮助梅长苏,勉强算是唐宁不忍梅长苏地狱归来,苟延残喘十数年,最终终是为十万英魂昭雪,可最后他还是因体力不及,倒在了大梁国的边境。
当然,除了不忍之外,更多原因是,梅长苏确实是个人才,而且这个人才顶着前世老胡的面孔,让唐宁坐视他悲惨命运,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梅长苏听闻此言,躬身一礼,随后也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只顾着吃的小飞流离去。他这一走,这酒宴便也是到了尽头。蔺晨早已是不胜酒力,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而黎刚则是随着梅长苏离去,整个酒席便只剩下甄平和唐宁二人。
因黎刚喝了酒,甄平便只能看着,毕竟,他二人至少要有一人能够时刻保持清醒,以保证梅长苏的安危。尽管蔺晨武功不差,飞流亦是一顶一的好手,但凡事多留个后手,总是不会错。
甄平看着满桌狼藉,招呼殿外的仆人前来收拾,唐宁则是搀扶着蔺晨,回到了偏殿。诺大的梅府,在短暂的喧嚣之后,再次归于平静。
唐宁将蔺晨放在榻上,自己站在门前,凝望着院落中那处不知何时长成的红花,不由得微微一笑。这朵花生的很是艳丽,如火般的红色,好似意味着生命的旺盛。
玉江之上,双刹帮帮主季赢,站在一艘大船甲板上,看着不远处往前急行的破烂小舟,他双眉紧皱,脸上略显焦急。眼神时不时瞟着立在江面上的那根桅杆。
“帮主,就快到江左了,我们还追不追?”
双刹帮的帮众看到小舟距离桅杆只剩百十米,有些畏惧的询问道。而他话音刚落,一直站在季赢身边的某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则是冷冷一笑。
“你可是收了钱的,不管追到哪,哪怕是入了金陵城,你们也要了结此事。”
季赢面露不悦,但想到管家来自国公府,加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才没有表露,而是沉声道:“尽量赶在小舟越界前解决此事。”
双刹帮小厮看着数百米远的小舟,有些苦恼道:“帮主,我们也想这样,但弓箭射程不够,他们的小舟虽是速度不比我们快,但想要再百十米之内追上,谈何容易啊?”
季赢还未说话,只是阴沉着脸,他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雇主就在船上,他总不能说事情无法解决,然后带着弟兄们打道回府?若真如此,双刹帮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又如何跟国公府交代?
季赢不出声,但国公府的管家,则是闻言一怒,转生怒目直视说话之人,恨恨的开口道:“我不管你们用何种方法,也不管你们在顾虑什么,国公爷只想要他们死,如果他们不死,哼……”
季赢十分不满,他捏紧拳头,转头看了眼趾高气昂的管家,管家冷冷一笑,威胁道:“季帮主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若是他们逃走后,你会承担何种后果。”
靠近季赢的几位帮众,闻言下意识拔刀,怒视着管家,而先前说话的小厮,则是看着小舟越过桅杆,像是十分惧怕的开口道:“帮主,他们进入江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