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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你夫人被惦记上了

赵断鸿瞪大了眼, 平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上鲜少出现慌乱:“你……你乱喊什么?”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不曾遇到这种事, 一时间什么兵法战术都忘了个干净,话都有些结巴了。

祝从浓得意一笑, 丝毫不觉此举有什么不妥, 反而扬了扬下巴:“嘴长本宫身上, 你管本宫喊什么?”

“……”

赵断鸿气结。

传闻九州五国中,属大齐的女子最为温婉娇俏,小意温柔。

早些年赵断鸿也曾见识过大齐的风土人情, 大齐女子也确实如传闻所说的娇柔可爱。

可是谁来告诉他今时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到他这里就变了?

身为长公主不是更应该为大齐女子楷模,怎的说话行事如此孟浪,竟是比他们大燕女英还要豪迈奔放?

祝从浓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瞪着赵断鸿, 严词勒令:“退后, 不许动,就站那儿。”

“姓赵的,本宫警告你,离我家练练远点儿。”祝从浓屈起食指和中指, 点了点自己眼睛, 又戳了戳赵断鸿眼睛所在位置,意思很明显。

要是赵断鸿敢对辛如练不利, 她第一个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估摸着江书改那边已经差不多了, 祝从浓狠狠剜了赵断鸿一眼。

随后摇了摇扇子,红裙逶迤如坠玉, 由人扶着扭着腰肢施施然走了。

走到门口时见追风守在那里,还故意挥了两下拳头做威胁状。

赵断鸿没有追出去, 看了看远去的公主凤驾,又看了看身后的牌位,并不把祝从浓的话放在心上。

如果这就让他退缩,那他便不是赵断鸿了,更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大齐。

将辛如练带回长公主宫中后,江书改便及时写了药方。

等回到自己府上,全然不复之前的轻松神态,沉着脸提笔给晏行舟写下一封信:

她现在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药引一事,还需尽快。

我至多只能为你争取三月时间,逾期就算再有药引也回天乏力。

知道劝你无用,但我仍希望你量力而行,你是习武之人,应当比我更清楚你自己的情况。

万事多保重,大齐这边交给我,你且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

想了想,江书改又恶趣味地在末尾添了一笔。

你夫人被惦记上了。

至于被谁惦记,怎么惦记,江书改也不指名道姓,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补在后面,任由看信的人去猜。

写完,待笔墨晾干,便将信件装封,交由心腹之人送走。

江书改伫立窗前,看向大御的方向,眉宇间忧思难解,心里说不上来的不安。

大御

宫城之外

骁骑卫开路,护卫军随行,四马驾乘的重翟车立于其中,骏马当前,皆装有铜质面罩,头插翟羽,胸挂彩铃,身后的车架四柱帐幕遮挡,团盖高华,丝帛垂帘,衣着华丽的宫装侍女捧着香柜,香炉、香匮、香宝等物侍立在侧,帝姬仪仗煊赫而展。

久不见大御太子来接,最前面的褚谦当即调转马头,穿过列队的侍军,朝着重翟车方向行来。

马蹄嘚嘚,褚谦也不下马,引着马儿绕过车架来到车边的衔窗,撩起帐帘,语气似嘲似讽。

“皇妹这未婚夫似乎对这桩婚事颇不满意,晾着皇妹许久也不见人来,我大乐的韶宁帝姬,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何时受过这种罪?”

褚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闲闲斜倚在软榻上,从案几上挑了一颗上好的荔枝。

虽是秋时,这荔枝看起来却是十分新鲜,颗颗饱满,个个莹润,盘子里铺了一层冰块,车内郁郁白气弥漫,冰镇的同时也让这荔枝看起来更可口。

女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剥着,柔荑如酥,饶是没有再多的动作,也让人觉得此情此景赏心悦目,好看得紧。

褚楚没给窗边的人任何眼神,就连好脸色也不曾给,就着果肉咬上一口:“皇兄若是不想等,大可回大乐去,没人强压着你在这儿。”

褚谦呵了一声,一把拽住褚楚的手,探身将她手里还未吃完的荔枝带入口中,连带着指尖的汁水也一道卷了去。

“皇妹不会天真到以为有了大御太子这个靠山就能摆脱我吧?”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褚楚一阵不适,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当即就要甩他一个耳光:“褚谦,你别太过分。”

“过分?”褚谦及时退开,巴掌落空,面上笑意却是不减:“兄妹之间的事怎么能叫过分?”

说着,食指抹了抹嘴角,似乎在回味刚才那颗荔枝的味道:“皇妹方才替皇兄剥的那颗荔枝,很是香甜呢。”

“混蛋,畜牲。”褚楚一阵反胃,扶着案几将刚才吃下去的那口荔枝给吐了出来。

心中气愤,当即抄起那碟还没吃的荔枝就朝褚谦砸过去。

褚谦驾着马躲开,真假掺半笑道:“皇妹莫气,大御太子不来是他有眼无珠,就算这桩婚事不成,还有皇兄养你。”

褚楚还未来得及发作,又听得褚谦高声下令:“传令下去,即刻返程,大御太子如此怠慢我大乐,婚约还是解除的好,免得日后闹得不愉快,有伤两国情谊。”

眼看着偌大军仪就要起驾开动,褚楚急忙从车内出来:“慢着。”

车缘之上,女子声音清亮,不似寻常的娇声软语,不过两字,却隐隐有几分震慑之意。

“皇妹不用担心,此事是大御太子有错在先,退婚一事怪不到你头上,回去若是父皇母后问起,全权由皇兄一人担责。”

褚谦态度强硬,和他面上温和的笑意截然相反,再次下令:“起驾。”

褚楚气急,抽出旁边侍卫的腰上佩剑:“本宫看谁敢动。”

这一声出,倒是比刚才还要摄人。

她确实是来退婚的,但不是由褚谦主张退婚,更不会这么稀里糊涂地退。

她会让这桩婚事在退婚前发挥最大的价值作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褚谦掌控,全然不给她任何插手的机会。

褚谦如此做,不过是为了断她羽翼,让她以后在他的手底下无法翻身,任由他摆布。

她绝不能让他得逞。

长剑寒光一闪,在瑟瑟秋风中无端让人心悸。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个是大乐皇子

一个是大乐帝姬

身份地位相当,他们谁都惹不起,也谁都不能得罪。

褚谦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车缘上的女子,头一次感受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往日里娇娇弱弱的小白花,原来也有强硬的一面,这倒是挺让他意外。

褚楚逼视褚谦:“皇兄如此着急,是觉得父皇老了掌不动权,所以能擅自做主我的婚事,还是说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故意挑拨大御和大乐两国之间的关系?”

这顶帽子扣下来,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唯有当事人褚谦浑不在意地笑笑,依旧儒雅随和:“我大乐就皇妹这么一位帝姬,婚嫁之事自是得慎之又慎,如今你们二人尚未成婚,这大御太子便不顾两国情分让我等在此候上半个时辰,如此行径绝非良配,皇兄为皇妹着想,倒叫皇妹如此猜测皇兄,真真是叫皇兄心寒。”

“是吗?那我还得多谢皇兄了。”

“这是皇兄的分内之事。”

两人目光隔空相接,各有深意。

也是此时,天空中爆出一声雷响,雷声滚滚,犹如霹雳弦惊,黑云压城,竟是淅淅沥沥打了雨点。

褚谦唇角笑意更甚。

当真是天助我也。

皇妹啊皇妹,这次你不想走也得走。

调转马头,褚谦当即下达第三次命令:“众人听令,雷雨将至,且起驾随我一避。”

褚楚欲阻止,无奈雨势渐大,没一会儿便下起了暴雨,几乎是顷刻间地上便淹满了积水。

这么大的雨,她若强行让众人等在原地,结果只会有失民心。

她想登顶那个位置,民心自是重中之重。

大乐信佛,这些年来她广习佛法,好不容易才笼络到一些人心,若是在这个风口出事,只会得不偿失。

褚楚握了握拳,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愤怒又疲惫。

有宫女为她撑伞,想要把她引回车内避雨,褚楚接过伞直接折断扔掉,向着大雨之中的人喊道:“你们淋得,本宫也淋得,都是大乐的子民,理应共进退。”

马上的褚谦回望过去,看着车缘上被暴雨打得倾斜欲催的身影,脸上神情深浅不定。

他这位皇妹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时刻都还想着为自己造势拉拢人心,难怪引得父皇母后偏爱如此。

倒是他小瞧她了。

褚谦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人,一夹马腹,当下就要驾马就要带着仪仗往回大乐的方向而去。

忽地有号角吹响

雨势葱茏,仍然掩不住这一声震天号角。

这是独属于大御的号角声,只有礼待贵客时才会奏响。

褚楚心头狂跳,直觉告诉她今日的事有了转机。

循着声源处看去,只见雨幕连珠里,有人策马而来,马蹄踏破一方连绵水雾,惊得水花飞溅。

长风拂雨,袖翻如浪,为首的人紫衣风华,矜贵无双,空蒙雨色亦掩不得其天骄绝代,郁郁天地间,也因这一抹清贵紫色而变得舒华明朗。

在他身后,整齐划一的御林军披甲打马跟从,如瀑的暴雨非但没有湮灭其浩荡气势,反而衬得人马飒飒,雄姿英发。

待到近来,紫衣男子翻身下马,向着车上的褚楚就是一礼。

“行舟来迟。”

第32章 活该娶不到媳妇

紫袍金冠, 矜贵高雅,言谈举止,气度雍华。

眼角处斜飞一颗泪痣, 雨水浸染如玉坠,身上独属于帝室的尊荣之势浑然天成, 凛凛不可犯, 就连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似乎也臣服于这未来的君王, 不敢轻易造次。

借着雨幕遮挡,褚楚垂眸看向眼前的人,世无其二的温华面容和三年前她见到的逐渐重合, 一时间难免感慨。

这些年她一心想要摆脱褚谦的掌控,为此付出多少努力,但都成效颇微。

她的退让,让他得寸进尺愈发猖狂。

她的反抗, 换来他一次次变本加厉地报复。

直到三年前她及笄时, 这位明昭太子代表大御前来献礼祝贺。

彼时的他不过十七,温和有度,风华无限,席间谈笑风生, 多少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王侯将相在他面前夹尾做人, 目中无人的褚谦也得恭顺收敛,就连父皇母后都要礼待三分。

一国储君, 未来君主。

那是褚楚第一次认识到权势的厉害之处。

当时她就在想, 或许只有走到那个位置,才能真正逃离褚谦。

也是在那个时候, 她萌生了一个胆大的想法。

她要争帝位。

以帝姬的身份和褚谦这个已经封王的皇子争夺帝位。

她知道,只有站在最高处, 才能不被束缚。

如今再见这位明昭太子,褚楚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虽然对晏行舟迟来一事颇为不满,但褚楚悬着一颗心终究还是落了地。

还好,自己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差一点儿,她就要无功而返。

褚谦不料晏行舟会在这个时候冒雨赶来,眯了眯眼,气头上说话很是不客气。

“明昭太子也知道自己来迟?我还以为大御和大乐的时间有异,这才让太子殿下误了时辰。”

“是行舟的过错。”晏行舟自知理亏,也不反驳:“风大雨疾,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宫中已备下洗尘宴,还请瑾王和帝姬随我一同入宫,行舟稍后会亲自赔礼请罪。”

褚谦铁了心要带褚楚回去,自是不理会他所谓的赔礼:“不必了,大御宫高城广,瞧不上我们大乐这等小国,既然这般容不下我们,那便就此作罢。”

其实论国力,大御和大乐两国相当,褚谦如此放言不过是为了反讽,借此贬损晏行舟来迟的行径。

褚楚如何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当即呛声。

“皇兄真是好大的威风,三言两语便可决定两国邦交,这是要置父皇母后于何地?置大乐百姓于何地?眼下暴雨未休,皇兄强制让所有人随你返程,路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皇兄又置他们,置他们的父母于何地?”

“皇妹还未嫁到大御,心便如此偏向,对他人处处维护,对皇兄句句指责,身为帝姬,这般行事,让那些遵从于你的子民如何看待?”

大雨滂沱,两人针锋对麦芒,争吵交错在电闪雷鸣之中,听得人震震发寒。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争执不停。

晏行舟从中调和:“此事是行舟一人之过,帝姬和瑾王莫要为此伤了和气,千里迢迢来大御一趟不易,还请二位给行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且先随行舟入宫避雨,待风停雨歇,行舟自会给两国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着,晏行舟上前替褚谦拨转马头,深深一礼。

一国太子放低姿态如此,褚谦也不好再拿乔。

况且他那皇妹说得不错,雨势太大,他若是强行让军仪冒雨返程,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担责。

民心向背事大,他不得不慎重。

两相权衡,褚谦到底还是顺着台阶下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褚楚后,一夹马腹向着大御皇宫方向而去。

为了显示诚意,晏行舟上了褚楚的重翟车,接替马夫的工作:“还请帝姬入车一避。”

他说得温雅自容,丝毫不觉堂堂太子给他人做马夫有掉身价。

褚楚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般能屈能伸又有权有势的人物,日后若是能得他一臂之力相助,她在这条道上也能走得顺畅些。

她该好好想想。

怎样才能让这桩婚事退得自然又不伤两国情谊,还能让对方觉得亏欠自己,她也好借此向对方要一个承诺。

三人各怀心思,趁雨入了大御皇宫。

因着都淋了雨,恐寒气侵体,便推迟了接风宴。

晏行舟方安顿好褚楚和褚谦一行人,便有太监来请,说是帝后要见他。

今日宫外的事闹得不小,不用说晏行舟也知道帝后此时见他是为了什么。

他也的确得去给他的父皇母后一个交代。

太监见他打算就这么穿着湿衣服去见驾,委婉提醒了一句。

晏行舟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换了待会儿还得淋湿。”

太监不明所以,但也没再吭声。

直到引着晏行舟来到御书房门外,听得他们大御皇后在屋内厉声呵斥让晏行舟跪下,他才知道晏行舟先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晏行舟倒不意外,一派从容。

顾自撩了袍子屈膝跪在御书房门外,任由暴雨拍打在身上。

这是入秋的第一场雨,来得急下得猛,雨势罕见的大,许多花木都被摧打得摇摇欲坠。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连串如珠,击在青石地面上噼啪作响。

在场诸人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太子殿下自出生便被予以重任,平日里克己复礼守心慎独,待人处事不曾出过任何差错,深得帝后喜爱。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素来亲厚待人的皇后娘娘如此动怒,让太子殿下在雨中罚跪。

随行的侍卫看不下去:“殿下,你为何不解释,分明是半路遇上山体坍塌,为了抢险救人才耽搁了时辰。”

本来他们殿下从大齐出发,不眠不夜赶路是可以及时接到韶宁帝姬的,结果到了大御境内时遇上山体滑坡。

原本可以绕道而行,但是山体处于村庄中心,这一坍塌几乎淹垮整个村落。

太子殿下担忧百姓安危,一马当先,当即下令救人,过程中自己还被巨石砸断了两根肋骨。

待处理好此事,已经误了时辰,太子殿下连伤都未来得及处理,急急驱马赶回,马都跑死了几匹。

这才赶到,先是被那大乐瑾王出言刁难,然后委身充当大乐帝姬马夫,现在又是淋雨又是罚跪,就算是铁打的人的经受不住。

晏行舟抬手示意侍卫不必再说:“无妨,让帝姬等待受雨本就是我的过错,母后罚跪也是应该。”

侍卫不甘心地闭了声,倒是一旁有心的小太监听了连忙溜去告诉大总管。

大总管会意,悄声进了御书房。

屋内,大御皇后正在气头上,柳眉倒竖直拍桌子:“这个浑小子,让他去接楚楚,他倒好,让人家在城外等这么久不说,还让人家姑娘淋了这么一场雨,这让我怎么和凤澜交代。”

大御皇帝也知道她这回是真动怒了,连忙给她捏肩顺气:“好了好了,别生气,咱有话好好说,先让孩子起来好不好,雨这么大,真要淋出个好歹,到头来还不是你心疼。”

“就让他跪着,这场雨什么时候停他在什么时候起来。”大御皇后气得牙痒:“你要是敢为他求情,你也出去和他跪着。”

大御皇帝的话都到了嘴边,听见这一句识相地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私下里无人时他倒是可以单独给他的皇后跪下,但让他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下跪那还是算了。

他虽然是妻管严,但也是大御皇帝,真要是跪了消息只怕会立刻传出宫去,到时候他还怎么在大臣面前做人?怎么治国理政?

大御皇后骂完犹不解气,胸脯上下直起伏:“这浑小子,气死我了,就他这样的,活该娶不到媳妇。”

“他娶不了媳妇,你还不是抱不了孙子。”大御皇帝嘟囔了一句。

“你……”大御皇后怒拍桌子:“你们爷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一个两个非得把我气死才甘心。”

见状,大御皇帝急忙赔罪,色愈恭礼愈至,捏肩捶腿,端茶倒水好不仔细。

大总管等到二人平静下来,这才上前回禀晏行舟救人耽搁了时辰一事。

这样的小插曲,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

听罢,大御皇帝直拊掌:“你看你看,我就说行舟是有苦衷的吧,行舟做事素来让人放心,他的性子你我还不清楚,怎么可能会故意犯这种错误你说是不是?”

大御皇后先前也是在气头上,现在后知后觉自己错怪了晏行舟,骄傲如她不肯低头,只得狠狠瞪了大御皇帝一眼。

“看看看,看什么看,都是你养的好儿子,自己憋着不说,非得赌气在雨中跪着,存心和我过不去。”

被她这么一瞪,大御皇帝缩了缩头,瞬间蔫了,但嘴里还是嘀咕:“你不也没给他说的机会。”

大御皇后气不过:“就你老好人,我倒成了恶人。”

见形势差不多了,大御皇帝连忙轻声哄着:“没有的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该拦着你的。”

知道大御皇后还差一个台阶下,便示意宫人把这话不经意传给褚楚听,由褚楚来求情最好。

不多时,褚楚当真来了。

刚淋了雨,她已经沐浴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手里还捧着热腾腾的姜茶。

见晏行舟还在雨中跪着,漫天水汽里,背影笔直如苍松。

褚楚眉心一跳,把手里的姜茶递给婢女,当即奔过去跪在他身边。

婚约还没退,合作还没谈,她可不想晏行舟把这笔账记在她头上。

她要的是盟友,而不是仇人。

第33章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褚楚知道, 这个时候她但凡去跟大御帝后解释,晏行舟一定会得到赦免。

否则怎么会好巧不巧让她听见误了时辰的背后原因。

既然是有意安排,那她便顺了他们的意。

不过她人虽然来了, 但她并不想就这么去求情。

求情说到底只是动动嘴皮子功夫,未免让人觉得不够心诚。

若是身体力行在雨中跪上这么一遭, 效果便大不相同。

她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晏行舟。

他可以为她雨中赶马。

她亦可以同他雨中罚跪。

她和他, 可以成为彼此最忠实的盟友。

晏行舟还在思量怎样才能将退婚一事处理得令双方都满意,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不由得侧目。

女子跪立青石地上,姣好的面容暴露在这一方灵泽之中, 雨珠滚滚而落,眉心花钿玉露凝香,恰如芙蓉出水,身姿亭亭, 不畏此刻风吹雨打。

“帝姬殿下, 风雨侵寒,还请回屋。”晏行舟说罢,示意一旁的宫女侍卫护送褚楚回去。

褚楚抬手制止,看向晏行舟的同时出言调侃自己:“太子殿下为救黎民百姓都被罚跪, 我这一路劳民伤财, 更该罚。”

晏行舟一听这话便知是有人故意把消息传到褚楚耳朵里,沉声道:“帝姬殿下不必如此, 今日之事的确是行舟处理欠妥, 淋雨伤身,帝姬殿下千金之躯, 还是快些回屋的好。”

褚楚轻笑:“一场雨而已,你淋得, 我亦淋得,太子殿下肯放下身份为我驾马,我又有何不能同殿下在此罚跪?”

晏行舟怕她误会什么,正欲解释,结果对上那双清明如许的眼睛时发现自己想错了。

漫天飞雨下,女子目光澄澈净明,真挚得不掺任何杂质。

就好像当真只是单纯地为还他驱马之情。

这倒是显得他尚未出口的解释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

晏行舟忽然觉得这桩婚事或许也没想象中那么难退,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感到汗颜。

“帝姬气度非常人所有。”

“太子殿下亦是。”

两人相视一笑,雨幕连绵,无声胜有声。

大总管在褚楚跪下的那一刻便进殿禀告,大御帝后在御书房没等到褚楚前来,听见这话顿时再也坐不住。

御书房的门一开,大御皇后急忙出来将褚楚扶起:“我的好楚楚,你怎么还陪这浑小子跪下了,快些起来。”

宫女太监忙撑了伞跟在后头,生怕这雨冲撞了贵人。

褚楚乖然行礼:“楚楚拜见姨父,拜见姨母。”

女子身形单薄,不过一会儿时间身上的衣服就被雨给重新浇湿,看上去我见犹怜。

大御皇帝示意平身:“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虚礼。”

“这么大的雨哪是你能淋的?瞧瞧,脸都冻白了”大御皇后心疼得不行,忙从宫女手里拿了大氅给褚楚披上。

“我没事姨母,倒是太子殿下在此跪了许久。”大氅隔绝了暴雨的冷意,褚楚这才觉得身子暖和些,便步入正题。

“楚楚知道姨父姨母是为楚楚抱不平,但今日太子殿下并非有意来迟,抢险救人是大事,楚楚等上些许时辰也没关系的,换作是楚楚也会这样做,若是救人还要受罚,这往后还有谁敢挺身而出。”

“楚楚所言甚是,是姨父不好,错怪了行舟。”大御皇帝等的就是这句话,顺势将尚在雨中跪着的晏行舟扶起。

大御皇后看向浑身湿透的晏行舟,眼底闪过一丝痛色,骄傲如她第一次选择了低头:“这次是母后对不住你,母后向你道歉。”

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悉心抚养成人,虽然平日里对他严厉了些,但作为母亲,有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晏行舟含笑摇了摇头,向着大御皇后施礼,动作神态温和如水,并不埋怨在意刚才的罚跪一事:“母后言重。”

看着母子二人没有因此伤了感情,大御皇帝很是欣慰:“行舟,送楚楚回去罢,入秋后天凉雨冻,回去后记得遣太医看看,可别染上风寒。”

知道父皇是在有意撮合他跟褚楚,晏行舟也不好在明面上推诿,只得应下,取了伞招呼褚楚:“帝姬请。”

“楚楚告退。”褚楚施了一礼,便随同晏行舟离去。

看着两人雨中并肩而行的背影,大御皇后一时间感慨良多:“一转眼,这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倒是十分般配,像当初的你我。”大御皇帝轻轻拥住大御皇后,似是想起什么,眸底软成一片:“当初定下这桩婚事的时候还怕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多虑了。”

想起先前透过窗户见到两人在雨中并跪而视,脉脉含笑,大御皇帝就忍不住为当年指腹为婚这个决定叫绝。

大御皇后点点头表示同意,忽而又捂着心口:“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莫名慌得很,趁着楚楚此番来了大御,这桩婚事还是尽早办了的好。”

“好,都听你的。”大御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将人拥得更紧。

大御皇后笑着躲开,手指在大御皇帝的胸口戳了几下:“都老夫老妻的人了还这样,晏逸尘,你要不要脸。”

大御皇帝捉住她的手:“不老,你我正当壮年,还可以给行舟添个妹妹或者弟弟。”

“不害臊。”

“不如生个妹妹好了,像云谏和凤澜一样,我看谦儿那小子倒是个懂得护着自家妹子的,来的时候还为此和行舟发生了争执。”

“还生妹妹,你知不知羞。”

这厢

晏行舟和褚楚一路无言。

大御皇帝有意拉近他们二人的距离,只给了他们一把伞,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促进感情。

但这就导致还不太熟,且都想着退婚的两人皆十分有礼地想要把伞留给对方。

刚开始还好,起码在大御帝后视线范围内不敢有太多小动作。

直到转出一道宫墙,脱离帝后视线,二人不约而同地拉开距离。

晏行舟撑着伞,把大部分位置都留给了褚楚,自己则留了半边身子在外面。

一来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二来女子娇贵,自己身为男子理应多加照顾。

褚楚想着自己身上有大氅,多多少少也能抵御一些风雨,而晏行舟在雨中跪了许久,比自己更需要这把伞,便也退开了一些,希望把更多的位置腾给晏行舟。

结果前前后后退了好几次,发现这伞总是停留在她头顶,没让她受到半点儿雨淋,不由得停下脚步看向晏行舟。

只见男子举着油纸伞,紫袍墨发,风雨飘摇仍不减帝室矜贵,整个人退到伞外,将伞下的位置尽数挪到自己跟前,自己则被雨水浇了一路。

褚楚一时间是又好气又好笑。

打伞能打成这样的,放眼古今,恐怕也就只有她和晏行舟了。

九州五国人人皆道这位大御的明昭太子谦和守礼,谨知分寸,今日她总算是见到了,一点儿不假。

晏行舟见她停下,还以为自己的伞没打好,让她受了雨,正要再把伞递出去些,褚楚却先他一步握着伞柄移靠过来。

两只手这么一高一低执着伞柄,没有半点触碰。

“太子殿下,我们现在也算是有同甘共苦的交情了,称彼此一句朋友不足为过吧?”

晏行舟颔首:“嗯,可以这么说。”

毕竟除了朋友这个身份,其他的他也给不起。

褚楚看了眼悬在二人头顶的伞,拢了拢大氅笑道:“既是朋友,太子殿下倒也不必跟我如此客气,我初来乍到,日后有些地方还需要太子殿下多多关照。”

眼下人多眼杂,褚楚也不好说得太直白,但她相信,晏行舟这等聪明人能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晏行舟会心一笑:“帝姬说得是,行舟受教。”

褚楚知道他听懂了,心下舒朗几分。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利落,即使有些话不便摆到明面上说,稍加修饰处理,也能正常交流。

退婚一事关系两国,兹事体大,她这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简单的谈话之后,两人依旧共用一把伞相行,虽仍然很有分寸感地隔有距离,好在最后谁也没淋着。

将褚楚送到门口,晏行舟又交代宫女侍卫几句,这才回了自己宫中。

身上湿漉漉的很是难受,褚楚吩咐宫女备水洗澡,顾自进了自己房间。

刚一进去,手腕猛地被人拽住,褚楚还未站定,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抵退,后背撞上冰冷的门扇,男子的气息逼至眼前。

“皇妹还真是迫不及待,这才刚到大御就忙不迭跑到明昭太子面前献媚,又是雨中同跪,又是撑伞共行,耍得一身好手段,把你那未婚夫哄得团团转。”

褚楚怒不可遏,对于褚谦擅闯自己房间行为很是反感,当即怒斥:“褚谦,你又在发什么疯?”

褚谦手指抚上褚楚的脸颊,因着不久前曾淋过雨,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比平时多了几分潋滟之色。

“皇妹哪儿都好,就是脾气不太好,对着别人永远笑脸相迎,对皇兄我从来没有好脸色。”

褚楚躲开他的动作:“拿开你的脏手,你不配我好脸相待。”

曾经她也曾对自己这位兄长报以期许,以为可以兄妹和睦过完此生。

可他呢?他是怎么做的?

褚谦不屑地笑了一声,一把扯下她身上的大氅,眸中隐隐燃着火气:“你当真以为攀附上晏行舟从此就能摆脱我?”

褚楚进来时一只手尚按在大氅之上,突然被这么暴力一拉,指甲都崩断了两根,疼得她直皱眉。

“你干什么?放开我。”

“皇妹不是喜欢淋雨吗?那便一次性淋个够,免得你日后故技重施骗取他人同情。”

说罢,褚谦的手摸索到褚楚腰际,只需轻轻一挑,便会暴露春光无限:“既是要淋雨,这身衣服穿与不穿也没什么。”

第34章 我们做个交易

“褚谦你敢。”

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 褚楚脸上浮现惊惶之色,尾音都带了几分颤抖。

女子不住挣扎,奈何身前的人犹如牢笼压制, 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褚谦欣赏着她的惶惶不安,手掌在不盈一握的腰间游移, 激得褚楚阵阵战栗:“皇妹近来行事乖张, 我倒还以为你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手掌的温度隔着浸湿的衣裳传入肌肤, 褚楚一阵反胃,眼底涌上血气:“混蛋,渣滓, 你不得好死。”

褚谦阴恻恻地笑着,猛地掐住褚楚细腰:“就算是死,我也拉着你一起。”

裂帛声起,褚楚只觉胸前一凉, 低头一看, 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扯开,半个香肩暴露在空气中。

这身对襟罗裙先前就被雨淋过,如今被这么一撕,几乎下一刻就会走光。

褚楚死死捂着挂在胸前的衣服, 遮挡自己仅剩的体面。

“畜生, 给我滚开,滚开。”

褚谦耐心地听着她责骂, 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 没什么意思,但他很喜欢对方不肯低头服软的模样。

“明昭太子想必还未走远, 你说我要是这个时候差人把他叫来,他看见这副场面会作何感想?”褚谦不怀好意地凑近褚楚耳畔:“堂堂帝姬勾引自家兄长, 不知廉耻与我苟合这个罪名怎么样?传扬出去,皇妹觉得明昭太子可还会娶你?”

“你这胡乱攀咬人的疯狗,卑鄙,无耻,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褚楚哑着声嘶吼,愤怒让她几欲发狂。

褚谦呵呵笑着,自是不将她这不痛不痒的威胁放在眼里。

蹭着褚楚的白皙脖颈一路向下,鼻尖满是女子的馥郁芬芳,最后一口咬在女子的修长锁骨上。

血腥味入口,褚谦心中的怒火这才得以平息:“痛吗?痛了才好,痛了你才会长记性,皇妹要记住,这是皇兄给你的惩罚,往后你若是再像今天这样对别的男子示以声色,妄想攀附别的男人逃离我,我一定……”

褚谦话还未说完,便觉脸上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落下。

伸手一摸,是泪。

褚谦愣怔片刻,有些慌了神,急忙看向褚楚。

女子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娇俏的容颜上泪水纵横,像是佛前圣莲误惹尘埃,染上了不属于她的俗世脏污。

所有的话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无力,让人没来由地跟着揪心。

见她如此,褚谦忽然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褚楚对着别的男人巧笑嫣然,对自己冷脸相待,他就忍不住愤怒。

方才他也是急火攻心,原本只是想吓唬她一下,最后竟然失控至此。

褚谦欲给她拭泪,手刚伸出去,冷不防挨了一耳光。

力度之大,他的嘴角甚至都渗出了血。

褚楚打完止不住犹不解气,又抬腿踢了人几脚。

“龌龊,王八蛋,猪狗不如。”

一想到刚才被褚谦压制无法反抗,哪怕此刻放开了她,她仍然感觉到肌肤上还隐隐残留有对方的体温和气息。

褚楚止不住恶心干呕,最后整个人失声痛哭。

褚谦由着她打骂,待她情绪不再激动,复又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和她额头相抵:“是皇兄不好。”

“渣滓,去死,你给我去死。”褚楚疯狂捶打身前的人,什么话也不想听他说。

褚谦揉了揉她的发顶,软声哄着:“乖,和明昭太子把婚约退了,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痛哭过后,褚楚冷静得几乎麻木,最后只从齿缝间吐出一个字:“滚。”

女子眼底冰凉一片,就连语气也夹带着无尽寒意。

褚谦置若罔闻:“我给你三天时间,若三天后你还未退婚,我不介意亲自出手,真要到了那个地步,恐怕就不只是退婚这么简单了。”

“你给我滚。”

“好,我滚,我滚。”见她情绪又要失控,褚谦只得暂时离开,和褚楚擦肩而过时还不忘压低声音刻意强调:“皇妹好好考虑,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褚楚拨开一旁的花瓶就冲褚谦砸去。

褚谦侧身一避,花瓶磕在门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看着地上的碎片,褚谦不怒反笑,女子的反抗在他眼里不过是无谓之争,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损失。

当下也不再多说,顾自拂袖离去。

人一走,褚楚浑身脱力再也站不住,倚着门扉瘫坐在地,拢着身上的衣服无声落泪。

花瓶的碎裂引来了宫女的询问:“帝姬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褚楚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眼泪这种软弱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用。

它只会让敌人愈发猖獗,让自己更加懦弱。

女子捂着脸沉默。

门外宫女没得到答复,又唤了一声:“帝姬殿下?”

褚楚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再抬头时,脸上神情冷硬又决绝。

此时若是有人在场,定能看见她雾蒙蒙的眼底涌现一抹杀意。

“无事,备水,我要沐浴。”

热水很快提了进来,褚楚没让人伺候,自行进入澡桶,闭眼放任身体下沉,让水淹没整个头顶。

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而来,任不足以掩盖先前男人在自己身上肆意的动作和炙热的呼吸。

褚楚猛地坐起,一遍又一遍地擦洗全身,一遍又一遍地用指甲刮擦被咬的锁骨,直到将身上搓得通红,几乎揉掉一层皮,锁骨处血肉模糊才停下手。

热水早就凉了,褚楚依旧不愿起身。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和那些不堪入目的肮脏事暂时隔绝。

先前淋了两次雨,后面又在凉水里泡了许久,褚楚不出意外地病了。

太医来请脉只道是风寒侵体,需要好生将养。

大御帝后担心褚楚,一连来探望好几次,结果连面都没见着,全被拒之门外。

褚楚用怕过了病气的借口将自己关在屋内,谁也不见。

如此反常行为,让大御帝后不得不以为褚楚和晏行舟当日回去时闹了不愉快。

当即差人把当时随行的宫人都叫了来,一问又说二人路上相谈甚欢,言笑晏晏,并没有闹矛盾。

大御帝后很是头疼。

既然没闹矛盾,那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凡事总得有个原因吧,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

人家好好的姑娘不远万里来到大御,结果刚来就成这样,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大御有意苛待未来儿媳妇。

想着晏行舟到底是褚楚未来的夫君,二人之间应该能更好地交流,大御帝后便让晏行舟前去探望。

然而晏行舟并没有特权,依旧吃了闭门羹。

褚楚一连几日闭门谢客,大御帝后每日都要来上几次,尽管回回都没见着人,但还是不厌其烦嘘寒问暖。

晏行舟也来过几次,但也仅限于朋友之间的看顾,很是避嫌。

大御皇后见他如此气闷不已,差点儿没忍住上去踹晏行舟几脚。

自己未婚妻生病,他却像个没事人,没有一点儿身为人家姑娘未婚夫的自觉。

哪怕前来看望也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半点儿也不知道疼媳妇。

大御皇后甚至开始怀疑她这个儿子是不是因为聪慧过了头,以至于老天看不过,所以让他在感情的事上少根筋,以此来达到某种平衡。

想到这里,大御皇后越发觉得当初给自家儿子定下婚约的决定简直是高瞻远瞩。

要不然就凭她这感情白痴的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抱得美人归?她又得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孙子?

大御皇后叹了又叹,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晏行舟,看完之后更嫌弃了。

真心想不通她和晏逸尘两个情场老手是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玩意的?

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懂事得很,几乎没怎么让她费力劳神,唯独在感情这事上让她操碎了心。

你说他笨吧,那些治国理政的事他一点就通,处理起来也是井井有条,晦涩难懂的典册他不仅能说得头头是道,还能举一反三。

你说他聪明吧,感情上他偏偏不开窍,明明是小夫妻之间增进感情的大好机会,他却做成这样,把人气得无话可说,还不如不做。

大御皇后痛心疾首。

但凡自家儿子把在学术上无师自通的本领挪一点儿在感情方面,不用多,就一点点,那也不会干出这等没脑子的事来。

照他这样一直不作为下去,到手的媳妇也能跑了,他就等着一辈子孤独终老吧。

话是这样说,大御皇后到底还是舍不得。

谁让她是晏行舟的娘呢?

既然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来得少,那她也只能来得勤一些。

毕竟晏行舟可以没有媳妇,她可不能没有儿媳妇。

就这样,大御皇后一天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有时候还拉着大御皇帝一起,一连跑了好几日,门槛都差点儿踏破了。

一直到第三日晚,褚楚也不知是不是被大御皇后的这份坚持给打动了,主动提出要见晏行舟。

得知这个消息,大御帝后高兴坏了,当即压着晏行舟就往褚楚住处去。

晏行舟本想用更深露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褚楚闺誉推卸掉,却被大御皇后摁头批评了一顿。

说他和褚楚本就是有婚约的人,要不是他一拖再拖,二人早就成婚了,说不定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

等到了地方,大御帝后正要一同进去,却被告知褚楚只想单独和晏行舟说说话。

帝后无法,只得把希望寄托于感情上不靠谱的晏行舟身上。

再三警告晏行舟好好表现不要辜负褚楚,这才强制把人给推到褚楚屋里。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晏行舟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十分无奈。

屋内萦绕着清苦的草药味,也不难闻。

晏行舟没往里去,就在门口站着:“不知帝姬找我所为何事。”

女子倚靠在床榻之上,半张脸没在昏黄的烛光下里,看不清形容,隔着帘帐只隐约见得身形要比前几日消瘦不少。

褚楚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太子殿下,我们做个交易。”

第35章 把墙上的人射下来

大齐

长公主府

青砖红漆的高墙之上, 藏青和玄黑两道身影打得不可开交,你来我往掀起劲风阵阵。

祝从浓嗜爱牡丹,为此特意在府中单独辟了一个牡丹园, 占地广阔,天下所有名贵牡丹皆在此落户。

牡丹花期多在四五月份, 而长公主府里的牡丹得以受经验老道的花匠悉心照顾, 天冷时捂炭, 天热时铺冰,百般呵护,是以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也是九州五国一大奇景。

哪怕现在到了深秋,园子里的牡丹也是簇簇芳菲之色,姹紫嫣红开遍,和别的地方相比, 仿若误入世外桃源, 让人分不清这是天上还是人间。

祝从浓对牡丹园很是重视,除了平日打理的花匠,鲜少让人靠近。

而今在牡丹园的围墙上,两个外来者你一拳我一脚越打越烈, 拳风扫射, 内力轰出,砰砰之声不绝。

园里的牡丹娇贵, 哪里受得了这等摧折, 花瓣混杂着叶片纷纷散落,不一会儿就瘫倒一大片。

府中的侍卫闻声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正要将人拿下, 待看清那二人是谁后拔出的剑又默默收了回去,一个个望而却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祝从浓刚领着江书改给辛如练把脉,听得牡丹园这边动静越闹越大,连忙带着人赶来。

还在想今日这侍卫办事效率为何如此低下,半天也没把事处理好,这一看差点儿没把她气死。

墙头上打得难舍难分的人她都认识。

一个是大齐当朝皇帝,她的胞弟。

一个是大燕前来议和的使者,战神鹰帅。

身份摆在这儿,也难怪侍卫不敢造次。

“这两个臭小子。”祝从浓可不惯着二人,看着精心培养的牡丹就这样死了许多,心头气愤,当即下令,“来人,把墙上的人给本宫射下来。”

这几日辛如练昏迷不醒,祝从浓除了每日让江书改给辛如练请平安脉,谢绝了所有人的探望,包括谢景谙。

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是她的胞弟。

不仅如此,为了避免赵断鸿硬闯,长公主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加强了守卫部署,严防死守不准任何人靠近。

辛家门口出了那档子事,消息很快传到谢景谙耳朵里,本来是要趁机收拾辛家,得知辛如练身体不佳频繁昏迷,谢景谙便私自出宫来过长公主府几次,提出想要看看辛如练。

祝从浓想也没想严词拒绝。

当日辛如练从皇宫里出来时命都差点儿没了,她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是什么,但也再不敢让她这个弟弟和辛如练单独相处。

相比谢景谙,赵断鸿反倒是难缠一些,进长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地,白天捣鼓些草原上特有的香薰挂在辛如练屋子周围,说是可以补气养血,晚上便爬到辛如练所在的屋子上睡觉。

侍卫们逮不到人,也拿他没办法。

祝从浓让江书改看过那些香料,确实对辛如练有益,况且赵断鸿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祝从浓也就由着他去。

就这么诡异地维持了一段时间,也算是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谁曾想今天这井水不犯河水的二人跟吃错药一样,居然在她府上大打出手,还糟蹋了她一园子的牡丹。

祝从浓气得不行,此时此刻管他是皇帝也好元帅也罢,全部给她射下来当花肥。

侍卫首领躬身上前,硬着头皮道:“长公主,这不太合适,动用弓箭,怕是会吵扰到小宋夫人休息。”

祝从浓敢放话射杀君王,那是因为人家是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又极为受先帝宠爱,就连当今帝王都要礼让三分,纵然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可他们不一样,若真是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射杀君主,就算是给他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一面是长公主的命令,一面又是当今皇帝,两个都惹不得,是以侍卫只能把辛如搬出来。

祝从浓想想也是。

阿练好不容易得几天安生,可别被这两个臭小子给搅和了。

况且她刚刚说的也是气话,也没打算真把人给射下来。

再说了,真要把人射死了,到时候谁来赔她这一园子的牡丹。

可是就这么放任二人打下去也不是办法,祝从浓瞥了一眼旁边的江书改,计上心来:“书呆子,用你的银针给我狠狠地扎他们的麻穴。”

既然不能射,那扎麻穴也是一样的,把人弄下来安静些就行。

江书改哭笑不得,却依旧保持翩翩风度:“长公主殿下,我未曾习武,距离太远,就算能找准麻穴,银针也到不了陛下和赵元帅跟前。”

他这几日算是见识到这位长公主的大胆行径。

说话露骨,做事也相当骇人。

这又是要射箭又是要扎麻穴的,放别人身上那可是诛九族的弑君之罪,到祝从浓这里却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说得也是。”祝从浓眼睛滴溜溜地转,又想了个招,向江书改伸出手:“那你把银针给我,告诉我麻穴在哪个位置,我让其他人做。”

江书改笑着摇了摇头:“长公主殿下,书改是医者,银针是用来治病救人的。”

“废话真多。”

见江书改没有给银针的意思,祝从浓直接上手去扒他的衣服。

她记得方才给辛如练看诊时,江书改扎了几针,事后收到了怀里,现在应该还在。

“长公主殿下不可。”江书改哪里想得到祝从浓会直接动手,捂着衣襟连连后退,脸红得不像话,活像是个被恶霸欺负的小媳妇。

祝从浓尤为喜欢他面红耳赤的模样,见状更想欺负:“什么可不可的,我说可以就可以。”

这边二人还在拉扯,墙头的谢景谙和赵断鸿也不知道是谁踢碎了脚下的瓦片,不偏不倚正朝着祝从浓这边飞来。

见状,江书改敛了神色,在没人注意的角度抽出银针向瓦片弹去。

与此同时,谢景谙连忙推出一股内力注入瓦片,想借此打偏瓦片,想到一块去的赵断鸿也出手注了一股内力出去。

二人本是出自好意,无奈一左一右两道内力同时弹出,反而助推了瓦片走势。

银针本可以使瓦片偏离原始运动轨迹,现在突然多了内力加持,来势汹汹避无可避。

瓦片攻势太大,真要落在人身上,往小了说皮开肉绽,往大了说伤筋断骨。

江书改猛地将祝从浓摁入怀中,转身挡在祝从浓跟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朵牡丹凭空旋出,直直打在瓦片之上。

花枝柔软,瓦片硬硕,二者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沉沉闷响,牡丹被瓦片绞得花枝乱颤,瞬间粉碎。

也是这么一撞,差点儿就要劈在江书改背脊的瓦片急转了向,擦着江书改的胳膊嵌在廊柱之上。

“阿练?”

“辛将军?”

祝从浓还没反应过来,扭头便见辛如练斜倚在廊下。

秋意渐深,女子身形单薄,满园的牡丹也难掩其面色苍白,唯有眸色清浅如明,像是凝了霜雪的远山,远极,孤极,青丝缴着素衣倾泻而垂,好似随时会消散于长风之中。

“练练,你醒了?”祝从浓急忙从江书改怀里出来,激动地拉着辛如练。

辛如练压下·体内不住翻涌的气血,方才情急之下顺手折了一株拦腰而断的牡丹,强行催动武力让她有些受不住,只勉强斜倚着廊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抱歉阿姊,弄坏了你的花。”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花不花的,你没事就好,怎么样?好点儿没有?头晕不晕?身上疼不疼?”说着,祝从浓探向辛如练的额头。

还好,已经不烧了。

辛如练摇摇头:“我没事,给阿姊添麻烦了。”

醒来时她便觉头脑浑浑,仿佛身归混沌,从头到脚都提不起劲。

即使此刻说着自己没事,但辛如练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好像每沉睡一次,身体就虚弱几分。

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最后还能撑多久。

墙头上的谢景谙和赵断鸿见状也不打了,急忙闪身下来。

“阿练,可有伤到?”

“辛将军,好些了吗?”

“劳陛下和赵元帅挂念,一切安好。”辛如练看着多多少少都挂了彩的二人,语气客气又疏离:“陛下和赵元帅皆为各国之表率,如此大打出手有损两国关系,若是因此伤了人更是不该。”

被点名的二人讪讪。

谢景谙因为祝从浓拦着见不到辛如练,到底担心辛如练的情况,便想着找机会偷偷溜进来瞧上一瞧。

牡丹园这边平时鲜少有人出入,谢景谙便想着从这里入手。

结果刚翻上墙就碰上同样翻墙进来的赵断鸿。

一时间,二人皆以为对方是杀手之类的,潜进来是想要对辛如练不利,于是不消分说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双方渐渐反应过来对方是谁,闹剧本该就此终止。

然而谢景谙想到赵断鸿半年前出兵威胁他,让他不得已出此下策放辛如练离去,加之又听得探子来报说赵断鸿此番来议和是为求娶辛如练,心下更是恼怒。

赵断鸿也气愤谢景谙有眼不识泰山,对辛如练又是革职又是赐婚,千年难得的女将因他落到这般地步,实在可恶。

二人各自新仇旧恨,不但没收手,反而下了死手,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就算不能把对方打死,把人揍上一顿躺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可以的。

本想借此机会泄愤,没想到最后反而把辛如练给招来了。

谢景谙抹了抹手臂上的血迹,待确认身上没有任何血腥,这才上前一步:“阿练,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36章 对我来说不公平

辛如练不动声色后退, 拉开和谢景谙的距离:“该说的话那日在大殿上我已经说尽,其余的陛下无需多言。”

“阿练,你终究还是怪我。”谢景谙被她的动作刺痛, 眸光暗淡也暗淡几分。

辛如练躬身行礼:“陛下是一国之君,当知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谢景谙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他人。

答应她的是大齐帝王, 可从来不是他谢景谙。

话已至此, 辛如练不愿多说,转向祝从浓道:“这几日给阿姊平白添了许多麻烦,如今我已好得差不多, 便不多叨扰阿姊。”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点儿事还需要你跟阿姊客气?”祝从浓拉着辛如练的手,百般疼惜:“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手都是冰的, 在阿姊这里多留几日, 过几天再走也不迟,有阿姊在,没人敢打扰你。”

说着,祝从浓狠狠地瞪了一眼谢景谙和赵断鸿, 眼神警告二人别怎什么幺蛾子。

辛如练摇摇头:“阿姊费心为我操劳, 如练感激不尽,只是我尚有些事需要处理, 就不在阿姊这里躲清闲了。”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身体还能撑多久。

大厦将倾, 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见她决意要走,祝从浓也不好拦着。

辛如练正欲离去, 手腕蓦地被谢景谙拽住。

“阿练。”

赵断鸿眼疾手快,在谢景谙动手时钳制住他的手臂。

三只手交错掣肘, 气氛微妙,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

手下用力,赵断鸿面上却是笑意不减:“辛将军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望陛下不要强人所难。”

辛如练没说话,淡漠地看向自己手腕,示意谢景谙放手。

谢景谙凝着她眼底的疏冷之意,动了动唇,半晌只道:“他非善类。”

辛如练垂下眼帘,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顾自抽回手径直和谢景谙擦肩而过,不再停留。

直到出了长公主府,辛如练面上的云淡风轻才有所改变。

他非善类。

旁人或许以为谢景谙口中的这个他指代的是赵断鸿,毕竟在那种情形下,赵断鸿的所作所为的确当得起这句。

但其实具体说的是谁,辛如练和谢景谙彼此都清楚。

榻上卧病二十年,一朝冲喜病愈,新婚夜躲过了隐卫暗杀,事后还能擅闯宫殿,这样的人,如何不让人怀疑。

辛如练敛眸。

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宋砚清所谓的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其实真假参半,冲喜只是个幌子,其背后另有深意。

她不知道当日醒来听到的那些话该作何解释,也不知道宋砚清的身份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既然谢景谙如此说,想来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辛如练整理思绪,总觉得自己忽略了某些东西。

刚要有想通的迹象,冷不防被一男人声音打断。

“也不知道鹰帅是怎么想的?我大燕儿郎个个骁勇善战,从来只有别人向我们大燕俯首称臣的份,何时向他国议和过?”

说话的人很是愤懑,猛地一拍桌子,随后抱起酒坛子就灌。

辛如练这才意识到自己想事情想入了神,竟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江边凉亭,彼时几个穿着大燕服饰的男人正在此处豪饮畅谈。

辛如练刚想离开,那大燕汉子的话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议和也就罢了,成天围着一个女人转算什么?”大燕汉子把酒坛搁在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我承认,辛将军当初的确很厉害,但那是以前,她现在没了武功,那日你我在辛家门口亲眼所见,根本不足为惧,这个时候我们更该直取大齐国都,还谈什么议和?”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就是,眼下大齐没了领军之人,这正是大好时机,你我又何须在此喝闷酒消遣?”

亭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说到攻打大齐时气氛越加火热,一个个撸起袖子似乎下一刻就要上战杀敌。

辛如练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背后忽然有人唤她。

“辛将军!”

少年黑衣劲装逼至眼前,漫天秋意也削减不了他的恣意半分。

这一声不小,连带着把亭子里喝酒喝得热火朝天的大燕汉子都惊动了,急忙起身相迎:“鹰帅。”

汉子们是又喜又惊,喜的是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碰上赵断鸿,往日这个时候他们鹰帅还在长公主府捣鼓香料,根本见不到人。

惊的是没想到辛如练也在,而且看样子对方似乎还来了许久,也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话她听去了多少。

赵断鸿大步跨至辛如练身前,笑声爽朗:“你身体才好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原本是要同辛如练一起出长公主府的,无奈被祝从浓拉着他不许走,向他索赔他和谢景谙打架损坏的牡丹。

他也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主,直接给了祝从浓双倍赔偿。

一份给牡丹园里无辜受累的牡丹,一份算是给祝从浓悉心照顾辛如练的辛苦费。

虽然赵断鸿不喜欢祝从浓的性子,但他看得出,祝从浓对辛如练是真心实意的,辛如练也很敬重这位长公主。

原生的父母姊妹对她不好,祝从浓的出现也算是在某种意义上给了她一些补偿。

赵断鸿定定地看着辛如练。

她的过去他没来得及参与,但从现在开始,他会尽量去弥补。

辛如练目光转向亭子里的大燕汉子,淡淡道:“路过,听到有人说我大齐无人,便驻足多听了会儿。”

此话一出,抱着侥幸心理的大燕汉子们一个个低下头无地自容。

虽然也没说什么坏话,但就这么被话里的人当面揭穿,怪不好意思的。

辛如练抬手做了个拉弓射箭的姿势,明明手里空无一物,拉弓、搭弦、瞄准却分毫不差。

仿佛她手里当真有那么一把箭在弦上的弓箭,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得弦张箭绷的铮铮声。

大燕汉子们不解其意,但看到这个动作时心还是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他们都是和辛如练在战场上打过交道的人,曾亲眼见到过辛如练一箭射穿五人的胸膛。

纵然此刻手里无箭,可他们还是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幕。

辛如练对准最先主张攻打大齐的汉子,指尖一松,周遭似乎也被这无形的箭矢割出道道疾风。

汉子下意识地闪躲,等到抱头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辛如练一个假动作吓成这样,不由得羞赧。

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芦苇荡瞬间飞出数只鸟雀,扑棱着翅膀鸣叫远去。

就好像真有这么一支箭穿破芦苇荡,把其中的鸟儿惊得四处逃窜。

辛如练淡定收手,神情自若:“大燕要议和,我大齐便议得,大燕要开战,我大齐亦打得,我是没了武功不假,但这不代表诸位可以欺我大齐无人,大燕若无议和之心,我不介意重新披甲上阵。”

女子容颜清冷若远山薄雪,眉眼孤寒,气质清卓,凛凛不可犯。

赵断鸿看着那素衣倩影,眼底溢满了流光。

他还未当上元帅时,便听说大齐有一位辛姓奇女子。

说是这女子在江边试箭时无意拉响弓箭,弦动之际,惊得江边鸟儿阵阵扑棱。

这一举动引得人人争相效仿,却无一能显弓声惊鸿之貌。

又有一次,女子未带弓箭,单是比划了一下简单的射箭动作,谁承想竟然惊起一滩鸥鹭,一时间被众人引以为奇。

起先赵断鸿也是不信的,觉得有些夸大其词,现在亲眼目睹,震撼有之,欣喜更甚。

快马追风,弓声惊鸿。

这才是属于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样子。

那些个条条框框将她束缚得太久,唯有此刻的她才敢显露几分真性情,举手投足极为耀眼。

辛如练看向赵断鸿:“赵元帅,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往后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她和他本就来自两个不同的国度,身上有各自的家国使命。

正如他们所说,大燕前来说是议和,其实双方心照不宣,大燕和大齐迟早会有一战。

她并不主张打仗,胜也好,败也罢,受苦的都是百姓。

今日这番话不过是敲山震虎。

大燕人生来好斗,如今她又被革职,尚无人接替职位,大燕只怕是早已对大齐虎视眈眈。

赵断鸿追了上去:“那是他们的立场,你怎么不问问我自己的想法?”

辛如练挑出他腰间的弯刀,寒光一闪,当即架在了赵断鸿脖子上。

“赵元帅,你实在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一击本该是极为利落的,但也不知怎的,弯刀突然毫无预兆地往下掉。

辛如练定了定神。

现在的她竟是连刀都拿不稳了。

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辛如练打算抢在弯刀掉落前抽手走人。

赵断鸿却摁着即将滑落的弯刀,反手将其送入辛如练手中,主动将脖子递向刀锋。

“若因他人的三言两语将我推开,这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辛将军,我来大齐只为你一个人,说了议和就是议和,我不会向大齐开战,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说着,赵断鸿带着辛如练的手,将弯刀压在自己的脖颈上:“若你不信,大可现在就杀了我,我死后大燕将士群龙无首,自是不攻自破。”

弯刀锋利,几乎是刚碰上皮肤就破开一条血线。

辛如练不料他来真的,急忙使了巧劲打翻手里的弯刀,沉声道:“希望赵元帅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赵断鸿难得见到她处变不惊的脸上出现这般神态,眼底也不自觉地蒙上笑意:“如果因为我们之间横亘着两个国家的原因导致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真正卸下心防接受我的那一天。”

大燕汉子见赵断鸿如此轻易地将自己命门交到辛如练手上,面露不悦。

他们鹰帅何曾对一个女人如此低声下气,讨好至此?

再这样下去,只怕于陛下的大计不利。

此女绝不能留。

第37章 这话恐怕得问赵元帅

那日之后, 大燕来大齐议和一事算是开了个头,不过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出议和条件,就这么拖着, 表面还算是和气。

辛如练无事时总想试试试看能不能把武功捡回来,结果折腾了好几次, 差点儿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被江书改扎了几针, 强制封锁她的穴道, 她也就老实了。

赵断鸿倒是有事没事三天两头往宋府跑。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大齐男女之间互寄书信有助于小意传情。

赵断鸿果断入乡随俗。

本想学别人写些肉麻的情书,但想到辛如练那样清冷的性子可能不吃这套, 而且他也写不来那些文绉绉的句子,便改换了话术。

诸如:

辛将军威武!

辛将军智勇双全!

辛将军无所不能战无不胜!

……

也不多写,每次就这么一句。

且写完后赵断鸿还会在信件里附带一张大燕草原上特有的福花,传闻收集到九朵便能得神明庇佑, 被大燕视为祥瑞。

这福花还是他和辛如练在战场上第一次交锋后遇见的, 就在山坳里。

福花生长条件苛刻,通常一处地方能开一朵已经让人稀奇。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开成堆的,不多不少,正好九朵, 实在难得。

赵断鸿本来是不信这些的, 想要什么就凭自己本事去拿,何须要那谁也没见过的神明庇佑。

但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把福花给摘了下来, 一朵朵晾干封存,至今还保存着盛开时的状态。

如今他倒是挺希望这福花当真如传闻所说一样, 可以为辛如练祈福。

他总觉得那日江书改把完脉后有所隐瞒,其中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当初他和辛如练被狂风卷入沙漠近一月, 怎么说也算是同生共死过。

没有水喝便割血止渴,没有吃的就咽沙塞土。

那样极端的环境下,她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就算没了武功,也不可能因为挨了辛家护卫几棍子便一连昏睡好几日。

赵断鸿觉得其中或许有什么猫腻,决定去会会他这位老朋友。

写完“辛将军当属九州第一人”后,赵断鸿将福花好生放置在信件中,再三确保不会有所损坏,便把信件交由踏尘送到辛如练手上,自己则偷偷溜去了容王府。

京城里的人每天都能见到一只海东青在驿馆和宋府之间往返。

刚开始还以为这家伙是在打探什么情报,后面才知道这庞然大物居然在充当信鸽,也就见怪不怪了。

踏尘起初对这份差事很是不满。

因为赵断鸿要求太高,帮他送信已是屈才,结果这厮还想要它在送信时学鹦鹉嚎上一两句,把信里的内容直接嚎出来。

踏尘忍了又忍,这才没有当场把赵断鸿踹得大声嚎出来。

后来因为每次来送信会被宋培印投喂很多好吃的,踏尘也就理所当然地受着,没那么多怨言。

至于那信能不能到辛如练手里,那就另当别论了。

反正它每次吃饱喝足,旁边都会有一个专门放信件的小篮子,至于是谁放的,事后又到哪里去,它一概不知。

索性信上写的也不是什么重要信息,都是些花痴车轱辘话。

踏尘没好意思亲自送到辛如练手上,怕辛如练看了信之后以为它和赵断鸿一样脑子不好。

只当这篮子是辛如练放的,默认辛如练能看到。

容王府

江书改在屋内不紧不慢地挑拣药草,时不时用纸笔加以记录。

青衫如松,华袖如云,颇有几分山端高阳之态,给人感觉似乎近在眼前,实则云遮雾绕看不分明。

过去二十年里他在大魏宫中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医药之事都是在背后暗中来。

如今来了大齐,虽然是以质子的身份,但天高皇帝远,倒也不用顾及其它。

有这一身医术,倒也能让他在大齐站稳脚跟,不至于被他人欺辱。

窗户突然从外面打开,赵断鸿翻了进来。

少年一身黑衣利落干脆,落地未发出一点儿声响。

“容王殿下倒是清闲。”

对于不请自来的某人,江书改并没有感到冒犯,反而笑道:“赵元帅光临寒舍,恕书改不曾远迎。”

“来的路上捡到一只鸽子,容王殿下看看可还能活?”赵断鸿没理会他的客套,顾自把手里的信鸽抛到江书改面前。

鸽子受惊,在桌子上扑腾着翅膀挣扎了几下,结果没挣扎起来,歪垂着身子一个劲喘粗气。

这只鸽子在赵断鸿来的时候江书改就看见了。

对方未曾遮掩,而他也第一时间认出这是他亲自驯养的信鸽。

他的信鸽和别的信鸽不同,收信放信都有独特的方式,很难被人发现并截下。

一刻钟前他不过才把这只信鸽塞上密信放出去,结果转头就到了赵断鸿手上,还被说成是捡的。

江书改看向信鸽腿上绑的信筒,之前那里还塞有一卷密信,现在已是空空如也。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江书改装作不知,顾自拿起信鸽检查:“右翅带伤却不见血,只有骨头受损,想来是飞行时被人用石头这类利器打折所致,也不知道这京城之中谁有如此能耐单凭一颗石头便把高空中的鸽子打下来。”

“是啊,也不知道在这大齐境内,有谁还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

赵断鸿知道江书改不会承认,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卷叠好的密信,正是从鸽子腿上信筒里取出来的。

“你说我要是把这信上的内容告诉大齐皇帝,你猜猜你这个容王殿下还能做多久?或者说你是否还能活着回到大魏?”

江书改面不改色:“书改不知赵元帅在说什么。”

“哦?当真不知?”赵断鸿把玩着手里的密信,故意不点破。

一室之内,二人目光相接,各自无话。

一个含笑别有深意。

一个端坐面不改色。

见江书改不为所动,赵断鸿作势起身:“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交与大齐皇帝决断的好。”

“赵元帅且慢。”

江书改连忙叫住赵断鸿。

赵断鸿勾唇:“容王殿下何事?”

江书改趁其不备,当即便要抢他手里的密信,赵断鸿却早有预见,先一步将信收回。

眼见着糊弄不过去,江书改只得改口:“赵元帅想做什么?”

“读书人就是麻烦,早这么说不就行了。”赵断鸿抬腿跨上一旁的椅子,手搭在膝头上,也不再拿乔。

“你且告诉我,辛将军的病情到底如何,少拿那些吃药休养的话来搪塞我,我要听实话。”

江书改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起这个。

左右这事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机密,便如实道:“命不久矣。”

“她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赵断鸿气不过,揪着江书改的衣领几欲爆发,额角青筋暴起。

江书改看向赵断鸿,眼神里毫无惧色:“这话恐怕得问赵元帅了。”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赵断鸿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江书改很是好脾气,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哪怕现在对方对他多有不敬,他也气定神闲。

“她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回来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当日在辛家门口想必你也看见了,她的身体不堪重负,挥那几鞭子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闻言,赵断鸿沉默良久。

他不相信江书改的一面之词,但辛如练的情况确实如他所说。

那天的她甚至拿不住他的弯刀,这让他不得不信。

原来,竟是他害了她。

若不是他当初威胁她领兵上战,若不是最后一战他着了狄副将的道,她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间接害死她的夫君,现在又害惨了她。

难怪她一直不接受自己的喜欢。

他这样作恶多端的罪人,有什么值得她喜欢。

他还没带她去大草原上跑马逗鹰,还没带她去看偷偷拜过的神山,还没带她去尝一尝新鲜的牛肉羊奶。

他还有好多事没和他做。

她怎么能就这样抛下自己离去。

她才十八。

她人生才刚开始。

这不是她该有的结局。

赵断鸿似一瞬间丢了所有力气,渐渐松开江书改的领子:“你有办法救她的。”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我说你有你就有,当初的活死人你都能救,她现在还好好的你怎么不能救了?你不是医圣佘九仓的亲传弟子吗?号称活死人肉白骨就这点儿事也做不到?”

赵断鸿猛地按住江书改的肩膀:“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对不对?告诉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代价都可以。”

江书改忽然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堵了上来。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那日晏行舟也是如此。

清醒的疯魔。

他不明白,为什么晏行舟和赵断鸿可以前赴后继地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一个为君,一个为将,无情才是他们该有的归属。

可这二人偏偏反着来,还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

江书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们。

他师承医圣佘九仓,治病救人这些年,见过太多生死离别,作为一个旁观者,早就将生死看淡。

宫廷之中,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尚能自相残杀,同室操戈,更何况是其他不相干的人。

可如今,他的挚友,以及仅有几面之缘的他国骁勇战将,都愿意为另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去死,并且义无反顾。

这让他不解之余稍有震动。

江书改也不再隐瞒,道:“缺一味药引。”

赵断鸿欣喜若狂,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什么药引?在哪儿?我去取。”

第38章 你夫人先替你收尸

待到送走赵断鸿, 江书改在桌边静默许久。

作为交换,赵断鸿已经把密信交还给了他,并保证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但其实只要展开, 就能知道上面什么也没写。

今日之事不过是他算计。

他知道辛如练的事瞒不过赵断鸿,对方定然会来找他问清楚, 于是故意放出信鸽, 引他前来。

密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赵断鸿想必也看过这密信,但是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能设计诈他。

他也顺水推舟洋装被赵断鸿抓住了把柄, 继而道出辛如练的情况,谎称是因他才会如此。

药引难取,极为凶险,他不忍晏行舟一人担此风险。

便做了这样一场戏, 利用赵断鸿的愧疚之心, 让赵断鸿也一同前去。

日后晏行舟若是怪他多事他也认,谁让他是个不择手段利益至上的人。

晏行舟是百年难遇的治国之才,他无法接受晏行舟为了情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阻止不了晏行舟,那便做个恶人帮他一把。

既然非要承受这份风险, 那便两个人一起分担好了, 五五开也总比必然好。

刚开始他其实也拿不准赵断鸿的心思。

本以为赵断鸿听到要怎么取药引后会退缩反悔,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立马答应, 乐颠颠地收拾东西去了。

江书改愣怔了好一会儿, 临走前问他不怕吗?

赵断鸿笑了笑,反问:“当日在长公主府, 瓦片飞来时你护在长公主身前可曾怕过?”

被他这么一说,江书改似乎也才想起有这一回事。

但要问他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最开始不过是想利用祝从浓来着,所以故意接近她,帮她治病,获取她的信任。

可是现在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江书改忽觉得心里烦躁,不想再管这些事。

念着这几日也该给晏行舟通通消息,便动身去书房,提笔写下第二封信:

你夫人近来情况不是很好,似乎被辛家的事刺激到了,总想着恢复武功,把自己折腾得够呛,我擅自做主给她扎了几针,封了几处穴位,以免她再次伤害自己。

听闻那日你前去迎接韶宁帝姬的路上出了些状况,重伤之下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就你这破身体,你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落笔至此,江书改犹不解气,继续提笔。

我可没有跟阎王抢人的本事,你再这样作下去就等着你夫人先替你收尸好了,到时候你夫人年纪轻轻丧夫,被别人拐走我可管不了。

对了,郑重告诉你,惦记你夫人的那位近几日动作频繁,天天给你夫人写情书,还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

想了想,江书改到底惦记着晏行舟的伤势。

怕他看到这里气得吐血,于养伤不利,复又在后面继续写:

不过你放心,那些情书都被宋太傅半路截胡了,一封也没落到你夫人眼前。

不过我敢保证,你下回若再像这次一样,我会直接把信送到你夫人面前,撮合她们两个过,让你一个人孤独终老。

写到最后,愤怒加持整个笔触几乎力透纸背。

骂也骂了,江书改还是起身抓了几副药。

大御太医虽然也是大夫中的佼佼者,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的药要比寻常医者的药效大些,好起来也比较快。

不过江书改并不想就这样给晏行舟,于是在信的后面补了一句:

怕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给你捎了几副毒药去,想死直接吃就行,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死了也难看。

赵断鸿的信一连送了好几日。

“信使”实在不多见,海东青每次送信都会大招旗鼓,生怕宋培印忘了给它备吃食。

加之辛如练也迟迟没有出面解释,是以事情很快被灌上各种联想疯传。

古往今来人们对这种桃色新闻向来八卦,更何况双方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时间京中人人都在揣测二人之间的关系。

辛护到底气咽不下当日在辛家门前被辛如练鞭打这口气,得知此事便借题发挥,在上早朝时直指辛如练勾连他国,意图不轨。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正好撞宋培印枪口上。

宋培印本就护短,不久前辛如练在辛家受辱,他顾念着对方是辛如练娘家也就忍着没有发作。

怕提起来无端惹辛如练伤心,便想着算了,尽量补偿辛如练为好。

如今辛护反咬一口,给脸不要,他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亲家不亲家的。

当朝罗列出辛护十余条罪名,字字珠玑,把辛护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

就连不理朝政的祝从浓听闻这件事,也连夜找了江书改拟写奏折,上书弹劾辛护大义灭亲,枉为人父。

能入朝为官的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精,见人得势便捧着,一旦失势便纷纷倒戈。

哪怕之前默默支持辛护大义灭亲的,旁观看热闹的,现在也都进来掺和一脚。

谢景谙正愁没有合适的机会收拾辛护。

恰巧此番宋阁老和长公主联合出手,朝野上下对辛护此举也是颇有微词,便利用这事罢免了辛护官职。

原本是想一举处落了整个辛家,但想到长公主府里辛如练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谢景谙也不好逼得太紧,只能退一步。

消息传到辛如练耳朵里时,辛如练倒也没说什么。

她只要求谢景谙不取辛家人性命,其余的,失势与否,她并不苛求。

至于那些被人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的信,事后宋培印一封不落地交给了辛如练。

是看也好,烧也罢,全凭她自己处置。

辛如练大致扫了一眼装信的篮子,里面整整有九封,皆完好无损,并没有被拆开的痕迹。

她不想多生事端,也没打算拆开来看。

正准备把信原封不动还回去,突然来了一个面生的大燕汉子。

说是赵断鸿邀她单独前往十里外的红枫水榭一叙,这些天他们鹰帅已经想通了,万事不能强求。

并表示这次是他考虑不周,没想到送信一事会给她带来麻烦,今日相邀会给她一个交代,同时也为了却自己先前的一厢情愿。

出于自身警惕,辛如练并没有当即答应。

说事便说事,何必费力跑这么远。

大燕的草原上又不是没有红枫这种树,赵断鸿就算再怎么图新鲜也不会到那里去。

大燕汉子也看出了辛如练的顾虑,从怀里递出一枚雕刻着鹰隼的三角勋章。

那是象征赵断鸿身份的物件,绝无仅有,也不是轻易能仿造的。

辛如练又状似无意地说起曾经和赵断鸿对战时的几个细节问题,大燕汉子都能应和,倒也消了几分狐疑。

若真如他所说,赵断鸿愿意主动断绝这份感情牵扯,她是很乐意配合的。

于是带上那九张信封,牵了惊鸿打马前去。

辛如练骑得并不快,江书改给她扎了几针后她几乎凝转不了太大的气力。

是以这短短十里的路差不多比平常多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水榭驳岸突出,两岸皆有漫山红枫,秋来层林尽染,照影印深,凭栏而望宜人景色尽收眼底,红枫水榭也因此得名。

到了地方,辛如练下马而行,并未在水榭里发现赵断鸿的身影。

四下寂静,唯有风拂红叶,水上清波皱面。

辛如练正准备离开,也不知怎的眼前瞬间一黑,脚下虚软跌坐在飞来椅上,紧接着便没了意识。

红枫簌簌作响,林中突然出现十几个潜伏已久的黑衣人,待确定水榭里的人已经彻底昏迷,这才动身进去。

为首的人边走边抽出腰间佩剑,寒芒流转,当即向辛如练砍去。

也是此时,辛如练突然睁开眼,眸底清光一现,旋身躲避的时候顺势踢开对方的手。

对方没料到她还清醒着,冷不防挨了一击。

然而这一脚看起来架势十足,落到实处却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视线相撞,一时间踢的人和被踢的人都各有愣怔。

辛如练也是踢出去才想起来自己被江书改封了穴道,哪怕再有气势也是花架子,就像重拳砸在棉花上。

心思急转,辛如练开始分析眼下的情况。

之前来带话的大燕汉子说得天衣无缝,但辛如练还是留了个心眼。

如今突然出现这近二十号蒙面人,倒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辛如练目光落在刚才拿剑砍她的人身上,这双眼睛她见过。

虽然做了掩饰,但她可以确定,这双眼睛她见过。

思绪忽然回到不久前在江边亭子撞破几个大燕汉子喝酒的时候,辛如练顿时了然。

倒是个聪明的,懂得伪装自己。

可惜常年拿刀,用起剑来纵然有招式在,但还是有所区别,无意间暴露了身份也不自知。

见状,黑衣人们也不多废话,向着辛如练一拥而上。

辛如练知道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纵身翻下水榭的美人靠,投入水中。

碧波荡漾,水花四溅,转眼不见身影。

黑衣人一个个围在辛如练跳下去的地方,凭栏下视,没再动作。

大燕多山少水,国土多是草原,马背上功夫厉害,但水性极差。

只能眼睁睁看着辛如练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当时选在这处地方动手就是想着此处人迹罕至,杀了人后也好抛尸入水,神不知鬼不觉,倒是不承想反而给了辛如练逃走的机会。

其中一个黑衣人上前,向着为首的人道:“豹将,她好像认出我们是谁了。”

被称作豹将的人嗤笑一声:“就怕她认不出。”

她要是认不出,反而浪费他今日做的这个局了。

“她总要上岸的,沿这条河一路搜寻,务必将其找出。”

说着,豹将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其余人得令,四散而去。

第39章 大哥来得正好

辛如练在水底一路游行, 偶尔借着河上遮蔽物冒出头换气时,还能听见那些黑衣人在附近搜寻的动静。

河水浸凉,加之体力大不如前, 长时间的水下游行让她有些吃不消。

想了想,辛如练在河底打了一圈后又游了回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此时的红枫水榭果然如她所料, 并没有什么人看守。

辛如练用了巧劲翻上去, 一阵秋风扫来, 吹得她直打寒颤。

以前都没出现过这种状况,现在身体倒是越来越畏寒怕冷。

惊鸿也在这时甩着马尾从林间走到辛如练面前,低头舔舐辛如练胳膊上不住往下滴的水。

那些人见识过它的厉害, 这次并没有敢对它如何。

而惊鸿也知道辛如练会回来,一直等在这里不曾离开。

“我没事。”辛如练亲昵地拍拍它的脖子,给予回应。

正要翻身上马离去,林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是那些黑衣人回来了。

辛如练心思急转, 也不再准备上马, 给惊鸿使了个眼神。

惊鸿会意,当即以最快速度顺着一条小路扬尘而去。

辛如练迅速搬起一块石头投入水中,随后借着红枫掩映,往林间深处而去。

黑衣人赶到的时候, 只来得及见到惊鸿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 以及河面上犹如有人跳下翻起的水浪。

豹将看了看小路尽头,又看了看河面, 眉宇凝重。

他也是跟随赵断鸿和辛如练打过仗的人, 知悉辛如练对于灯下黑这套玩得很熟练。

原本他的人都被派出去沿着河两岸搜索,但他突然想到惊鸿马还在原地, 便让人折了回来。

辛如练和惊鸿马一人一马感情甚笃,除非像上回大战那样迫不得已, 二者绝不会丢下另一方。

既然惊鸿马尚在原地,说明辛如练一定会原路返回。

这不,刚带着人赶回来,正好听见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而惊鸿马也正好离去。

二者速度都极快,他们也没看见辛如练是骑马跑了,还是重新跳进水里逃了。

更不确定这是不是辛如练的计谋。

大齐这位女将军于战术一道很有个人特点,一贯虚虚实实让人难以分辨。

当你认为她会选择这样做的时候,对方常常反其道而行打你个措手不及。

就像现在,哪怕他亲眼看见惊鸿马和水浪,但仍然不确定辛如练是在马上,还是又回了水底,又或是进了山林。

对方此举,明显是要分散他的人手。

豹将眯了眯眼,眼底危险意味十足。

见豹将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有人不禁发问:“豹将,怎么不追了?到时候让她逃回去可就晚了。”

豹将用大燕话骂了一句,咬咬牙道:“一队人继续沿河岸搜寻,一队人去拦截那马,剩下的人跟我进山,一有她的行踪,即刻放出信号。”

纵然知道辛如练在把人拆散逐个击破这方面很有本事,但现在辛如练现在没了武功,气力也大不如前,这一把他们还是很有赢面的。

黑衣人得令应是,当下分了三路前去追踪。

豹将带着人在山间仔细搜查,里里外外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忽然瞥见前方有个白色身影,豹将无声一笑。

辛如练今日穿的就是这身素衣。

做了个手势,豹将示意其余人跟上。

结果刚上前没几步,周围几棵红枫突然剧烈抖动,漫天枫叶如雨垂落,遮天盖日掩人视线。

也不知道从哪里飞出几颗石头,趁着黑衣人被迷了眼看不清,从四面八方弹射而出。

力道虽小,但却实打实击在黑衣人某些不起眼的穴位。

刚开始黑衣人们还没觉得有什么,小石头砸在身上不痛不痒的,也没什么攻击性。

直到后面才发现自己挥剑的动作有些迟钝,剑也有些握不住,这才意识到那些石头不是用来攻击他们的,而是用来锁他们内力的。

这招还是辛如练跟着江书改学的。

那日江书改用针封了她几处穴道,她便默默记了位置,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能用上,倒是不承想会这么快。

豹将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让人避开,退到这些石头的攻击范围外。

然而已经晚了,除了他和在中间的几个,其余人无一幸免。

待红枫落尽,豹将走近一看,才发现之前那白色身影不过是片被人故意撕下来的衣角。

他们中计了。

没想到对方都这样了还是一样难对付,一出手就折损了他大半人。

豹将把手里的衣角重重摔在地上,与此同时放出信号。

“内力被封锁的回去叫人支援,剩下的跟我继续搜。”

行至一处灌木丛时,见草木轻颤,隐隐听得有女子声音细细传来,似乎是受了伤,气息不定悠悠忽忽。

豹将做口型示意后面的人从两边包抄,自己则拎着剑放轻脚步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行进。

见其余人都准备好了,豹将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一起动手,势必要把人拿下。

剑锋所指,草断木折。

只见灌木之下,竟是一对光不溜的……野鸳鸯。

地上男女:“!?”

黑衣人:“……”

豹将气不打一处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不是说大齐人克己复礼吗?怎么他瞧着比他们大燕男女还要大胆,居然还有亡命鸳鸯专门跑到这荒郊野外风流快活?

凭空多了这么多人,野鸳鸯吓得魂飞魄散,支支吾吾半天不成句。

豹将懒得废话,抄起剑柄直接把人打晕走人。

没过多久,一行人又在一处山洞前停了下来。

山洞前有几处脚印,一直延伸到黑漆漆的洞里,让人看不清里面情形。

怕辛如练使诈,豹将点了火折子扔进去。

火光乍现,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似乎并没有什么埋伏。

豹将想了想,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刚进去没多久,洞中突然传来哗哗哗的声响,有什么东西乌压压地冲他们飞了出来。

洞内狭窄不好动手,豹将紧急下令撤出去。

似被这些不速之客惊扰,此时的不明生物越来越多,乌泱泱铺天盖地。

唯一的火折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周遭黑成一片,豹将等人看不清状况,一边后退一边挥着剑乱砍。

场面混乱,一时间伤到了自己人也不知道。

这一回下来损伤惨重,讽刺的是敌伤几乎没有,身上的伤多是混乱中自己人弄的

豹将也挂了彩,脸色极不好看。

退出来后才发现那些东西并不是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生物,而是一群蝙蝠。

接连被耍,豹将此刻的愤怒已经达到的极点。

对方未出面就能折损他这么多人,依旧不容小觑。

就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在明,辛如练在暗,纵然他们人多也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损失,实在吃亏。

就在豹将准备要不要换个战略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豹将一怔,生怕又是一片衣角造成的假象。

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是辛如练本人,并且对方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正在向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向他们跑来?

豹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脸不可置信,直觉辛如练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只是不等他想明白是什么诡计,辛如练已经将怀里的东西抛了过来。

“接着。”辛如练高声喝道。

豹将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等他反应过来时怀里已经一只……棕色幼熊。

而辛如练身后,是一只穷追不舍的成年黑熊。

见自家幼崽落到豹将手上,黑熊当即改了目标,转为攻击豹将等人。

辛如练计谋得逞,抓着空挡跑了个没影。

此番要不是前面没路了,她也不会冒险折回来。

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撞上这些人,她便想了个法子借刀杀人。

就算不能将黑衣人都干掉,也能为她争取一些时间。

然而这次运气并不好,之前豹将放出信号,河边搜寻的人和追逐惊鸿的人已经闻讯赶往,正好撞上辛如练从山上下来。

辛如练和黑衣人打了个照面,急急调转方向,同时抛了一个蜂蛹出去,趁着人还未到位翻上另一座山头。

很快,黑衣人几方人马汇合,前有黑衣人的援兵拦路,后有豹将等人追赶。

辛如练一个人在前面跑,后面紧跟着五六十号人,追逐战就此拉开。

高强度的奔走让辛如练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几度虚脱,汗水一茬接一茬,完全拼着一口气吊着。

好在对方并不熟悉周遭地势,辛如练也专门挑那些狭窄偏僻的地方跑,时不时予以反击,这才险而又险地躲过好几次危机。

最后在黑衣人的夹击之下,辛如练来到一处地势开阔的路口。

彼时一骑马的人正追着前面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气势汹汹,掀得尘土阵阵。

为首的人加快马速来到马车边上,扬起马鞭抽向马车车辙。

鞭声响亮,车辙顷刻之间断裂,整个车体蓦地一歪,一女子从车内滚落出来。

女子的额头擦在地上,顿时流了不少血,颜色潋滟甚至盖过了额间花钿。

褚谦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眼底寒意深深:“胆子不小?竟然学会跑了?”

褚楚被摔得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发髻散乱,衣裳也被跌脏,疼痛席卷的瞬间眼泪花都不受控地溢了出来。

四肢百骸疼痛难忍,褚楚却勾了勾唇,肆意地笑了出来。

笑声张扬,没有任何惊惧之意,反而催得马儿不住踏着蹄子躁动不安。

这个疯子,今天便是他的埋骨之日。

褚楚在腰间摸索着什么,正待动手,却听得女子突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大哥来得正好,快灭了他们。”

第40章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辛如练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见对方带有打手,人数还不少,顿时横生一计。

当下也管不了再多, 奔着褚谦和褚楚而来。

马上的褚谦一愣。

什么大哥?

他何时成了他人大哥?

情况有变,褚楚也不好在此刻动手, 默默把东西收了回去。

辛如练扶起地上的褚楚, 看着褚谦如遇救星:“不枉我拖延多时, 可算是等到大哥带着人赶来,后面这些人便交给大哥了。”

随后一指身后的黑衣人,高声道:“尔等想杀我, 先问问我大哥同不同意。”

不待双方反应,辛如练搀着褚楚躲至一旁,将战场留给褚谦等人。

褚楚摸不清辛如练的来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只能暂且由着辛如练搅局。

倒是黑衣人对上褚谦等人后有些犹豫。

有人在豹将身边低声请示:“豹将, 她有帮手, 我们是否还要继续?”

豹将面露思索之色,似在考量现在的局势。

辛如练太过狡猾,他们这一路上损兵折将不少,动静也闹得不小。

现在对方突然又有了援兵, 虽然真假有待考证, 但确实不宜再继续缠斗。

“先试试他们的深浅。”豹将再三思量,终是做了决定。

黑衣人得了命令, 当即冲了上去。

褚谦也不是好惹的, 见对方不辨情况要打,也下令让自己的人迎上。

两相交手, 一时间刀光剑影骏马嘶鸣,场面一度混乱。

褚楚好奇地打量辛如练。

女子通身气质清冷若回风之雪, 眸底凝霜带月,通透又孤绝,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也正是因为这不染世俗的无双清骨,让人不禁想要接近。

三言两语就能使没有恩怨的两方撕打起来,是个有心思的。

自己动手终究太过冒险,或许能借她之手除掉褚谦也说不一定。

褚楚如斯盘算着,见辛如练脸色不太好,额角青筋暴起,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便试探性地扯了扯辛如练的衣角,递出一颗药丸。

“这个或许可以帮你。”

辛如练看了看褚楚手里的药丸,没接。

面前的女子,以及那马上的男子口音听起来不像是大齐人,但看衣着打扮又非富即贵,她有些摸不清来路。

褚楚怕她误会,连忙解释:“这是百消丸,有止痛的作用,没有毒,你放心。”

辛如练倒不是在意这个,转了话题:“你现在还有机会可以走。”

之前她也看见了褚谦把褚楚逼下马车那一幕,二人之间似乎渊源颇深。

若褚楚也是像她这般被追杀,此刻无疑是最佳的逃走时机。

“没有用的,他要杀我。”褚楚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惊惧:“我逃了这一路,到头来还是被他找到,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杀了我。”

说着,褚楚无意间露出脖颈和手臂上的青紫色,深深浅浅,无端引人遐想。

尤其是锁骨上那醒目的一处伤痕,虽然已经结痂,但仍能看出当时的情况有多可怖。

辛如练垂下视线,不再说话。

褚谦和豹将两拨人打了许久,各有折损。

一方精锐,一方骁勇,谁也没占着谁便宜。

打到最后关头,豹将反倒是不恋战率先下令撤走。

黑衣人们不明白为何就这样放过辛如练,有了这次先例,下次想要再对辛如练不利只会难上加难,于是撤回的路上纷纷讨要说法。

豹将一把扯落脸上的面巾,吐了口浊气:“你们可知为首那人是谁?”

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不知。

“大乐,瑾王。”豹将道。

他倒不是怕打不过褚谦,他们大燕儿郎从来不怕惹事,区区一个大乐瑾王还不足以让他们放在眼里。

只是他们大燕帝王有意和大乐联盟,若是让褚谦知道今日和他对上的是他们大燕的人,日后怕是不好合作。

此番截杀辛如练已经是他自作主张,若再掺和一个大乐,他也不好给大燕皇帝交代。

反正这次刺杀的目的已经达到。

哪怕没有真正做掉辛如练,也算是给他们鹰帅和辛如练之间埋了一个勾子,二人往后只怕无法再真心相对。

这样,于他们大燕帝王的大计才有利。

豹将一行人离开,褚谦便把矛头指向了辛如练和褚楚。

“把人拿下。”

他倒要看看,什么人也敢拿他当剑使。

辛如练也料到褚谦回过头来会找她算账,当下吹了声口哨。

哨声悠远清亮,伴随而来的是马蹄踏踏之声。

惊鸿不知从何方出现,吊着褚谦的那些侍卫兜圈子,最后趁其不备,冲向褚谦,一把将褚谦座下的马儿撞翻在地。

骏马失足翻倒,褚谦也跟着跌落在地,膝盖杵在石头上,也不知是不是折了,疼痛袭身,还未等他站起,一把藏剑簪抵上咽喉。

“让他们后退。”

褚谦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气闷。

所谓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便是如此吧,他才给她打跑了仇家,结果转头就被这样对待,当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见褚谦不为所动,辛如练摁着藏剑簪往下压了压。

簪锋抵上颈部血管,最外层的皮肤顷刻染出一条刺目血线。

“殿下?”

侍卫们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生怕辛如练对褚谦不利。

辛如练瞥了一眼褚谦。

这些人称他为殿下?

看来身份来头不小。

褚谦似乎完全不在意脖子上的藏剑簪,哂笑道:“不必管我,杀了她。”

他褚谦,从不接受别人的威胁。

侍卫们踌躇要不要动手。

毕竟褚谦在对方手上,若是因此受伤他们也担待不起。

对比磨磨蹭蹭瞻前顾后的侍卫,辛如练倒是利落得很,直接抄起藏剑簪扎在褚谦锁骨处。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似乎在向侍卫们发出警告,如若敢贸然动作,那么这把藏剑簪下一次落下的位置便不再是锁骨,而是心脏。

同样的,她辛如练也不接受威胁。

上一个威胁她的人,已经被她一剑穿心,捅死在战场上。

突如其来的刺疼让褚谦闷哼一声。

没想到辛如练会如此心狠手辣,大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架势。

侍卫们是当真不敢动了。

对上辛如练这种亡命之徒,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他们以为自家殿下已经算是不怕死的人了,没想到会有人比褚谦更不怕死。

连死都不怕的人,他们越是激进越是会适得其反。

疼痛过后,褚谦反而哈哈笑了起来,胸腔震荡,听得出很是愉悦,望向辛如练的目光犹如看到了同类。

辛如练没搭理他的无端笑意。

现在的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之前和黑衣人的拉锯战已经让她几近虚脱力竭,刚才那一簪看着狠,实际上只戳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

惊鸿也看出辛如练的情况不太好,怕褚谦到时候反抗她压制不住,便叼了一根绳子过来,打算把褚谦捆住。

褚楚也跟了过来,帮着惊鸿把褚谦挪到一棵树上绑着。

两人一马分工明确,直把侍卫看得咋舌。

褚谦的目光不住地在辛如练和褚楚之间游移,饶有兴趣地想看看两个女子能做出什么事来,完全不像是阶下囚该有的状态。

“别白费心思了,今日我不发话,你们谁也走不了。”

辛如练置若罔闻,坐在地上撕扯布条,开始包扎自己身上的伤。

好几次黑衣人的剑都是擦着她的要害而过,情况十分凶险。

褚楚欲上前帮她,辛如练却一边咬着布条,一边单手打结,十分熟练,让她根本插不上手。

见辛如练有条不紊地处理伤口,褚谦眯了眯眼:“你不好奇我是谁?”

辛如练依旧置之不理,招手示意褚楚到身边来。

褚楚不明所以,还是乖觉地上前去。

辛如练又扯了一块干净的布条,简单地替褚楚处理了额角的伤,嘱咐道:“条件有限,先给你止血,回头再找大夫看看。”

“你这么帮她,可知她又是谁?”褚谦似笑非笑。

他可以肯定褚楚和辛如练二人之前并不认识。

在大乐这么多年,褚楚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认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他都清清楚楚。

若二人当真如此交好,且辛如练还如此有能耐,他没道理不知道。

“聒噪。”

辛如练嫌褚谦话太多,直接把褚谦鞋子脱了,卷了袜子塞他嘴里。

“放肆。”

侍卫见状,当即指着辛如练呵斥。

辛如练瞥了他们一眼,果断又扒了褚谦另一只鞋子,又加了一只袜子塞褚谦嘴里。

侍卫:“……”

知道辛如练是在故意跟他们反着来,侍卫们也不敢再多话,生怕辛如练下次会更过分。

只能憋着一口气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褚谦受辱。

褚楚还是头一次见到褚谦被人治,一时心里畅快,在辛如练看不见的地方,向着褚谦露出几分讥笑。

她还怕褚谦说漏嘴,想着要不要找机会把人毒哑或者打晕。

现在倒好,辛如练直接动手做了,也省了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褚楚还在想辛如练下一步会如何整治褚谦,结果一回头就见辛如练靠着一棵树干阖眸小憩,看上去累极了。

似乎知道她在看她,对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闭着眼道:“若是站累了,可以过来坐会儿。”

褚楚愣了愣。

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辛如练还能如此处变不惊地休息,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想了想,褚楚还是过去挨着辛如练坐在地上。

但心底还是有些拿不住褚谦到底有没有后手,也没敢像辛如练这样放心大胆,只抱着膝盖埋首蜷缩在一起,思量接下来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才见过一次的女子莫名有好感,直觉告诉她可以信任。

两人并坐休息,就连惊鸿也开始打起了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侍卫们大跌眼镜。

不清楚这是辛如练的缓兵之计亦或是又有什么阴谋。

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所懈怠。

褚谦好整以暇地看着树荫下的两名女子,也觉得颇有意思。

在他面前还能如此冷静的,辛如练是第一个。

也是此时,树上突然出现一条约莫二指粗的花蛇,其外相一看便有剧毒,正吐着蛇信子不断向辛如练靠近。

按理说这个季节很少有蛇出没,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棵树上毫无预兆地盘了这么一条。

褚谦默默看着,也不提醒。

心想这蛇要是咬在辛如练的脖颈上,雪肤赤血,到时候一定很好看。

眼看着花蛇就要碰上那白皙的脖颈,辛如练突然睁眼,抄起一块石头抡过去。

不偏不倚,正中花蛇七寸。

褚楚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抬起头来时正好见到花蛇落在地上扭了几下,最后一动不动,不禁有些愕然。

辛如练早些时候就发现了树上有这么一条毒蛇在,只是距离太远,她又被封了穴道使不了多大力,不能保证一次性得手,便专门在树下专门等着,准备寻找时机一击致命。

过程中怕褚楚见了害怕,她还特意让褚楚坐到自己身后,保证褚楚安全的同时还阻断了视线。

“你好像很失望?”辛如练看向一旁的褚谦。

某人脸上就差写着可惜二字。

褚谦挑挑眉。

没看到她被咬,确实挺失望。

辛如练也不跟他废话,捡起已经死透的花蛇向褚谦身上抽去。

黏腻的触感落在身上,褚谦瞪大了眼,不可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女子抽了,还是用蛇。

这是寻常女子能干出来的事吗?

想到褚楚身上的伤多半是这厮弄的,辛如练便把花蛇向褚楚递了递:“要不要抽两下?”

褚楚知道辛如练是想让她抽两下解气,但她很害怕蛇,看见蛇就头皮发麻。

正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身后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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