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韶宁帝姬将不日抵达
辛如练一怔:“你说什么?”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文丛润这个字眼。
第一次身处深渊混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幻听。
第二次刚醒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也不知道是梦是真。
直到刚才又听见类似的话。
声音的的确确是宋砚清的,可偏偏她方才一直瞧着宋砚清,并未见他开口, 为何会凭空冒出这样一句话。
“你方才说什么?”辛如练迫切地想要求证自己没有听错。
她现在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失了武功,又中了毒的原因, 导致自己耳力和目力出了问题。
藏剑簪上的毒是当初讨伐大周时无意间得到的, 毒性很强, 按理说她此番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她现在确实还活着。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时间也不敢去触碰真相。
她之前以为宋砚清就是文丛润,而现实却告诉她不是。
眼下又让她燃起这种希冀, 她突然有些怕这不过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宋砚清顿了顿,被辛如练的反应弄得有些错愕。
无论是练儿为他拭泪并亲尝的动作,还是对他说了什么的追问,都是出乎他意料的。
练儿性子孤僻, 不喜与人亲近, 更别说会做出帮人擦拭眼泪的事来。
他当时就怔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练儿已经将沾了他泪水的手指送入口中浅尝,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拦下她的动作, 提醒她自己的眼泪脏。
况且距离他说的上一句话已经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 练儿若是没听清也不至于到拖到现在才问,更不该是这个反应。
宋砚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也找不到头绪。
怕自己上一句话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触及到辛如练的伤心处, 宋砚清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又重复道。
“从现在开始, 你可以只做辛如练,完完整整地做你自己, 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我只求你能善待自己。”
“不是这句。”辛如练摇了摇头,有些无力。
宋砚清不解。
他之前说的最后一句就是这个,一字不差,没有别的。
不是这句,难道是上一句?
宋砚清试着回想,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妻……”
“不是。”
没等他说完,辛如练开口打断,反手抓住宋砚清的手臂,直逼视他的眼眸。
“宋砚清,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是文丛润。
还是宋三公子。
她的眼神清澄如明,认真,期待,求证,还有一丝倔强。
倔强地等一个答案。
听得这一句问,宋砚清非但没有逃避,反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最大的安慰。
江书改在施针时就告诉他,辛如练没有求生的意识。
医者只能治病救伤,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辛如练自己。
宋砚清明白这一点,便日夜守在辛如练身边。
他不厌其烦地讲述他和她的相遇,从雨中邂逅,到春日嫁娶,一遍又一遍,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唤醒她对人世间的眷恋。
昏迷前辛如练曾抚上他眼角的泪痣,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知道,这句道歉不是给宋砚清说的,是对文丛润说的。
练儿性子冷心也冷,却自始至终都还对战场上捅了他一剑的事耿耿于怀。
他还没告诉她,他不怪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只恨自己没来得及告知练儿他的部署,让她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丢了军职和武功,还留她一人和谢景谙在大殿内对峙。
他做错了这么多,都还没祈求她原谅,自己又怎么会怨怪她刺向自己的那一剑。
他想,只要辛如练能够醒来,他一定会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他也这么说了,在辛如练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还有好多话要给你说,练儿你醒过来好不好。”
“练儿,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见辛如练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体温也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凉下去,宋砚清慌了。
想到文丛润的生死对她的影响极大,便在后面补了一句。
“练儿,你看看我,是我,我是文丛润,我回来了。”
或许练儿真听见了他的呼唤,说完这一句后,他的练儿当真醒了。
这次的事让他很是后怕,所以他没给辛如练说话的机会,一股脑地说了很多,希望他的练儿能够好好的,不要再做傻事。
现在辛如练突然问起这个,想必是昏迷时听到了他所说的。
其实就算辛如练不问,他也会主动讲。
他说过,只要她醒来,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文丛润,宋砚清,大御太子,只要是有关自己的,通通告诉她。
经此一事,他还有什么好瞒着她的。
宋砚清温和一笑,捧着辛如练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珍宝一样。
这些天一直未得到休息,宋砚清溢满柔情的笑意里多了几分憔悴,发髻松散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就连唇边也长了些许青葱胡茬,碰触的那一刻有些扎手。
辛如练任由他动作,等着他的下文。
吻完,宋砚清又托着她的手将其按到他的脸颊上。
此刻他脸上尚易着容,呈现出来的依旧是宋砚清的容貌,声音做了处理,也是宋砚清的。
“夫人,是我。”
说着,宋砚清带着辛如练的手就要抹去脸上的易容。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进屋,切声回禀。
“公子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闻言,宋砚清的动作一顿,语气凝重:“何事?”
丫鬟低着头,迫切之意不减:“事出紧急,公子还是亲自去看看。”
宋砚清垂眸,权衡再三终是将辛如练的手放下:“我会尽快回来。”
揉了揉辛如练的头,又吩咐人准备膳食好生伺候,宋砚清便步履匆匆离去。
出了房门,宋砚清一路疾行,起先是大步阔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穿过抄手游廊,又转了几处雕花月门,来到书房时,宋砚清的声音都是抖的。
“亚父?”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丫鬟小厮皆退了出去,屋内只剩宋砚清和宋阁老二人。
“殿下。”宋培印起身施礼。
大齐位高权重的宋阁老,此刻正对着自家的“小儿子”俯首称臣。
宋砚清连忙将人扶起:“亚父快快请起,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虚礼。”
宋培印招呼宋砚清坐下:“假托缘由贸然请殿下前来,还请殿下恕罪。”
见宋培印当真无事,宋砚清这才放下心来:“亚父安好,行舟高兴还来不及,怎生怪罪。”
人们只知宋培印是大齐手握重权的宋阁老,却不知他其实是大御百官之首的宋太傅。
是他晏行舟的太傅,更是他的亚父。
宋培印德高望重,学识渊博,是九周五国有名的大儒。
各国争相聘他为相,无奈宋培印无心官场,沉醉田园,只想与妻子过男耕女织的普通生活,便婉言拒绝。
宋培印和他妻子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婚前便是一对才子佳人,婚后更是感情深厚。
晨起农耕,午间织布,夜晚便在月下吟诗作对,日子简单却不清苦,自怡自得,堪比神仙眷侣,一时传为佳话。
可惜夫妻二人子孙福薄,早些年曾育有二子,长子早夭,次子溺亡,两个孩子的死让宋培印的妻子整日以泪洗面,精神状态渐差。
为了开导妻子,二十三年前,宋培印带着妻子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游历五湖四海,寄情山水。
许是此法起了作用,游历的第二年,夫妻二人来到大齐,宋培印的妻子又一次有了身孕。
因为之前的两个孩子,宋培印的妻子很重视这一胎,宋培印也就近在大齐置办了一间房舍。
小夫妻闲话家常,赏花作画,又过起了先前一般的生活。
大齐先帝,也就是谢景谙的父皇听闻宋培印来到大齐,便又起了请他入朝为官,辅佐大业的心思。
宋培印先前便明确表示不会做官,此时又一心系在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儿身上,更是断然拒绝。
几次三番五次无果后,大齐先帝也就没再强求。
宋培印以为此事就此过去,没想到在妻子距离临盆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大齐先帝抓了他的妻子,给他喂了毒药,逼他入世,为大齐朝廷效力。
他迫于无奈,只能应下,而他的妻子因此动了胎气,在隆冬大雪天里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不足月的宋砚清。
妻子血崩,胎儿早产,生下来奄奄一息,急需一味药引吊命。
而这药引需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婴心头血。
寒冬腊月,上哪儿去找这样的男婴,就算找到了,谁家父母又肯用自家孩子的心头血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宋培印|心如死灰,欲带着宋砚清随妻子而去,恰在此时遇见被大雪困在半路的大御帝王和皇后。
彼时皇后也刚生产,诞下晏行舟,母子平安。
晏行舟的父皇得知宋培印的遭遇,可怜天下父母心,当下便和皇后商量,打算帮宋培印一把。
御帝和善,皇后仁慈,二人虽担忧自家孩子,也不想见死不救,于是冒着风险取了刚出生的晏行舟心头血给宋砚清。
有了这药引,宋砚清成功挺过了生死之关,晏行舟也没有性命威胁,两个孩子平安无事。
宋培印为报御帝和皇后之恩,主动提出愿意做晏行舟的老师,传授毕生所学。
没人知道,在那个大雪之夜,发誓不入官场,不理国争的宋培印甘心做了大御太子的太傅。
也没人知道,在那一刻,宋培印做下了颠覆大齐江山的决定。
杀妻绝子之仇,他会加倍奉还。
后来,大齐多了一个宋阁老,手段了得,短短几年便稳定了动荡不安的大齐朝局。
可惜天不遂人愿,真正的宋砚清还是没能熬过病痛折磨,于三年前长殇而去。
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宋培印这一生坎坷得让人唏嘘。
宋砚清的离去,宋培印虽伤心,但为了大局密而不发,依旧营造出宋砚清还在世的模样。
晏行舟自生下来便受宋培印教导,因着本身聪慧过人,常常一点就通,宋培印很是喜欢。
虽说是面上是晏行舟的太傅,但宋培印从来都是把晏行舟当自己孩子对待,倾囊相授。
晏行舟也很是敬重宋培印,对晏行舟来说,宋培印是师更是父。
所以,在真正的宋砚清死后,晏行舟便接替宋砚清的位置,纡尊降贵自请做宋培印的儿子,私下尊称宋培印一声亚父。
当年大齐先帝为了让宋培印听话,给他喂了一种慢性毒药,只要宋培印有不臣之心,便会毒发身亡。
这件事宋砚清是知道的。
宋培印身上的这种毒比较棘手,就连杏林圣手江书改也无法解开。
所以刚才听见丫鬟说宋培印出事了,他第一时间以为是毒性发作,便急急忙忙赶来。
好在宋培印没事,并不是毒发。
想到宋培印不会无缘无故用自己出事的理由差人去找他,宋砚清便问:“亚父此番寻我而来,可是发生了什么?”
宋培印点头,递给宋砚清一封密信:“殿下请看。”
宋砚清接过来拆开,快速看了一眼。
密信很短,言简意赅。
说是大乐的韶宁帝姬不日将抵达大御,因着两国之间有婚约关系,他的父皇要他代表大御亲自去迎。
第23章 这婚约也该解了
宋砚清垂眸看着密信, 久久不语,眉头紧拧成川字。
“殿下。”宋培印语重心长:“和韶宁帝姬的婚约,不知殿下如何打算。”
早在十八年前, 大乐的韶宁帝姬还未出世前,便和大御的明昭太子订了婚约, 此事天下皆知。
如今二人皆已到适婚年纪, 韶宁帝姬此番亲访大御, 虽说是打着两国邦交的名义,但明眼人都知道,大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个是帝姬, 一个是太子,无论是身份还是权势,皆门当户对,怎么也该是一桩天定良缘。
奈何缘分未到, 只能作罢。
宋培印无声一叹。
他这位唯一的学生和自己在感情上可以说是很像, 否则也不会执着于辛如练一人。
一国太子自降身份,隐姓埋名扮作寒门书生,在春雨时节自导自演一出被贼人抢劫杀害的戏码,只为和他国女将军制造相遇, 以身相许。
后来战场上心口致命处被捅了一剑差点儿丢了性命, 发了高热,梦中呓语也都是那人, 醒来后自己都顾不上, 挂念对方安危,第一时间托他在朝堂上替他求娶, 只为把人保出来。
这次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差点儿和大齐皇帝在宫中闹翻, 为了让人醒来,更是性命都不稀得要。
情之一字,七分入骨,三分入蛊。
“行舟尚有些事未弄明白。”宋砚清垂下眼帘。
这也是他迟迟未解除婚约的原因。
他和韶宁帝姬虽是指腹为婚,但他对这位帝姬并无男女之情。
男婚女嫁当从己愿,若因一纸婚约和一个陌生人捆束在一起,后半生蹉跎困顿,于己于他人,都只会是牢笼。
他自知身负婚约,实不该接近招惹练儿,可是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在他心头至今仍是个谜。
是以为了查明原因,他也未曾主动提出解除两国之间的婚约。
宋砚清借着烛火,将手里密信燃做灰烬:“不过这婚约也该解了。”
虽然现在还未找到线索拨开云雾,但他如今已经做好了和练儿相守一生的决定,也准备要和她坦白一切,婚约一事便不得不解除。
他的妻子只会是辛如练,也只有她一个。
这次正好趁着韶宁帝姬来大御祈福,他回去会着手办成此事。
韶宁帝姬无端被他耽搁十八年,他会尽量补偿,不叫两国心寒。
宋培印摸了一把胡子,也不再多说:“密信催得急,殿下还需及时启程。”
宋砚清应下。
大齐到大御怎么也得三天两夜,信中说韶宁帝姬最晚两日后便可抵达,父皇要他代表大御出城相迎,时间紧迫,得快马加鞭赶在韶宁帝姬之前。
拿起案上纸笔,宋砚清迅速写了几个字,折好递给宋培印:“还请亚父将此字条交与练儿。”
事出突然,等解了婚约回来,他会道明所有。
大乐
皇宫
“父皇,母后。”
娇软的声音传来上殿来,紧接着,一女子提着裙子奔入大殿,发上珠钗,腰间环佩,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外披烟霞绡纱,行走间裙裾翩跹,镂金百蝶如穿花。
眉心点了一记赤色三叶花钿,远观锦色天成,近看风雅不减,整个人俏丽若三春之桃,尤其是修长的脖颈上压了一圈翠色璎珞,衬得人肤白如雪,好似姣花照水。
“楚楚来了,小心点儿,别摔着。”座上大乐皇后笑着嗔怪。
褚楚顺势扑到大乐皇后怀里撒娇:“摔了正好,这样楚楚就不用离开父皇母后,孤身嫁去大御了。”
“傻话,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大乐皇后揉了揉褚楚的头。
一旁的大乐皇帝道:“那大御的明昭太子学识渊博又才能出众,年少成名,绝世无双,也算是配得上我们楚楚。”
大乐皇后点头表示同意,轻轻地抚摸褚楚的脸颊:“三年前及笄之时楚楚不是也曾见过明昭太子,松身鹤性,人中龙凤,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父皇母后都说那明昭太子极好,可女儿嫁过去就是一辈子的事。”褚楚埋首置于大乐皇后膝头,话语里带了浅浅鼻音:“万一他要是跟我合不来,待我不好,大御离大齐又远,山高水长,楚楚今后可怎么办。”
大乐皇帝和大乐皇后相互对视一眼,似乎也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算了,不提这事。”褚楚一改刚才的低迷情绪,坐起身来,从锦盒里拿出一条佛珠手串给大乐皇后戴上。
“这是楚楚亲手给母后做的,请了高僧开光,母后看看,可还喜欢?”
手串上的每一颗佛珠的材质都不一样,不是统一采用普通的菩提子,而是取了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琥珀、珊瑚七种材质制成,光泽绚烂,质地晶莹,一看便知做它的人用了心思。
大乐信佛,对于佛门物品相看甚重。
大乐皇后收到这么一串佛珠,又听得是自家女儿所做,自是喜不自胜,一个劲儿夸赞褚楚。
“母后很喜欢。”
一旁的大乐皇帝故作气恼:“楚楚,父皇怎么没有啊?”
“哪能忘记父皇。”褚楚变戏法般地又拿了另一方锦盒,取出里面的手串套到大乐皇帝手上。
大乐皇帝喜笑颜开,拍拍褚楚的手:“我们楚楚有心了。”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褚楚却呼痛就要把手抽回。
大乐皇后发觉不对,连忙查看。
这一看不得了,原本指如削葱的柔荑上伤壑累累,深浅纵横,附在纤弱凝玉的指腹上,显得触目惊心。
几乎是瞬间,大乐皇后的脸色立即黑了:“楚楚的手怎么成了这样?”
一直跟在褚楚身后的小宫女当即上前回话:“回皇后娘娘,帝姬殿下为了尽快制得这两串佛珠,每日每夜地赶工,眼睛熬红了不说,手都雕破了几层皮,可是佛珠这种事又是个慢工活,讲究心诚,这一做就是好几个月,这刚请了高僧开光加持,帝姬殿下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带着佛珠进宫来了,说什么都要给陛下和娘娘亲手戴上,娘娘你是没看见,前些日子帝姬殿下为了制作佛珠,手被伤得连筷子都拿不住……”
“不要胡说。”宫女的话还未说完,褚楚急忙出声打断:“没有的事,母后别听白芷瞎说。”
宫女白芷讪讪收了声,顾自退到一边。
大乐皇后心疼不已:“傻孩子,一串佛珠哪值得你这么拼命,交给其他人去做就行了,你又何苦去受此等罪。”
褚楚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是母后和父皇喜欢,那便值得,况且这是给父皇母后贴身戴的,女儿不想假手于人。”
“来,到父皇身边来。”大乐皇帝拉着褚楚就往龙椅上坐,丝毫不管此举是否妥当。
待褚楚在龙椅上坐定,大乐皇帝又差人去取了上好的金疮药,一点点给她涂上:“我的宝贝女儿伤成这样,这帮宫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父皇你别怪她们。”褚楚半挽着大乐皇帝的胳膊,乖乖地伸出手上药,时不时疼得倒抽冷气:“是楚楚想着以后要嫁去大御,不能时时伴在父皇母后身旁尽孝,便做了这么一串佛珠,希望它能代替楚楚陪伴父皇母后左右,保佑父皇母后平安。”
大乐皇帝很是动容。
想起之前褚楚所说的,假若明昭太子待她不好,她一个人在大御,虽然背后有大乐做靠山,但终究鞭长莫及,受了委屈又怎生好。
他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千娇万宠出来的,怎么能容忍自家闺女在别人家受气吃苦。
思及此,大乐皇帝便道:“楚楚要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好,我们退了便是。”
单方面悔婚纵然不得宜,于国于本无利,那也总比把女儿送入火坑好。
褚楚连忙回绝:“两国邦交不容儿戏,更何况是联姻这等大事,人贵在信,昔年母后和大御皇后娘娘定下我和明昭太子的婚约,如今突然说解除,只怕两边都不好交代。”
闻言,大乐皇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和大御皇后是闺中蜜友,姐妹相称感情甚笃。
当年她怀孕时,大御皇后已经生下明昭太子,是以在太医查出她怀的是位公主时,便和大御皇后定下了娃娃亲,指了自己腹中的孩儿给两岁大的晏行舟做媳妇。
原本是想着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倒是没有想过会出现现在的这种问题。
早知当初便不该提早定下这桩婚事,小儿女长大多有自己想法,该问问她们自己的意见才是。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让女儿为了两国关系不得不委曲求全。
想到这里,大乐皇后和大御皇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褚楚所言甚是,同时也为她的懂事感到心疼。
他们唯一的女儿,大乐尊贵的帝姬,何时需要这般委屈自己。
“不如父皇让我前去大御一趟,眼下还有一个月便是秋祭,以往秋祭都是我在大乐的寺庙请福,不如这次转到大御那边的庙里去,就说是两国交好,为民祈福,这样我也好趁此段时间考察那明昭太子一二,若他实乃良人,女儿自是不惧孤身嫁到大御,若他不是,女儿也好及时止损,还有正当理由退婚,如此,对大御,对大乐都能有个交代。”
“这……”大乐皇帝犯了难。
这事说起来难也不难,不难也难,主要是舍不得女儿走这么一趟,毕竟大乐到大御路途遥远,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他找谁说理去。
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男子清越的声音,犹如清风拂杨柳,阵阵起涟漪。
“儿臣觉得皇妹的提议甚好。”
第24章 跟着我,你也是皇后
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
紧接着,一男子行了进来,银冠广袖, 锦衣华袍,面容清秀俊朗, 举手投足尽显气韵风范, 长身玉立, 端的是风度翩翩儒雅天成。
褚谦站定,向着大乐皇帝皇后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大乐皇帝颔首, 抬手示意平身:“谦儿也来了。”
褚谦笑着应下,抬头见褚楚公然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深了几许,嘴角笑意更甚:“皇妹安好。”
察觉他的视线, 褚楚扬了扬下巴, 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也没起身,反而坐正了些,状似无意地抚上身下龙椅:“皇兄见安。”
视线交汇, 无声无形, 各有算计。
末了,褚谦率先收回眼神:“父皇, 儿臣觉得皇妹的提议不失为良策, 明昭太子在世人口中纵然举世无双,风华绝代, 但事关皇妹终身大事,还是谨慎为好。”
褚楚看着底下谈吐温文, 大气得体的人,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她这位皇兄可没表面这般明月清风,此番好心帮她说话,只怕是想借此搞什么幺蛾子。
大乐皇后觉得褚谦此言有理,抚着褚楚的脸,百般疼惜:“楚楚的终身大事自是不能有失,只是……”
“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会陪同皇妹一并前往大御。”褚谦看向座上的褚楚,眼底笑意渐浓:“时时刻刻守在皇妹身边,定不教皇妹被人欺负了去。”
说到时时刻刻几个字,他的眼神借着视角直勾勾地在褚楚身上流连,看得人直心底发慌。
褚楚眉头一皱,手指猛地攥紧,当即回绝:“皇兄日理万机,这种事便不劳烦皇兄了。”
大乐皇帝揉了揉她的头,和蔼道:“楚楚啊,你一个人去大御父皇母后也不放心,便让你皇兄一道去,互相有个照应。”
得到允准,褚楚抱紧大乐皇帝的胳膊,撒娇似的说着感谢的话。
能让父皇母后松口已是不易,她若央求过多只怕会得不偿失。
只是有人横插一脚,真真是让人不爽。
转向褚谦时,褚楚皮笑肉不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如此,那便多谢皇兄了。”
褚谦似见不到她的愠怒,含笑道:“应该的。”
目的达成,褚楚也不愿多待,和皇帝皇后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回自己宫里去。
才走出没多久,便听得褚谦跟了上来:“皇妹走这般快作甚,倒叫皇兄好赶。”
褚楚装作没听见,步子却加快了速度。
褚谦几个大步,上前直接堵住她的去路:“皇妹这般避我,可是皇兄哪里惹了皇妹不快。”
被堵了个正着的褚楚不禁冷了脸:“有意思吗皇兄?”
褚谦依旧笑着,芝兰玉树风度不减,抬手示意褚楚身边的宫人退下:“皇妹这是什么话,皇兄担心皇妹,得知皇妹要孤身前往大御,特意自请随同,身为兄长,关心胞妹天经地义,怎么到了皇妹这里便成了错事。”
褚楚被他的话气笑:“兄长?呵,皇兄既知自己是兄长,那便请做好兄长该做的事,莫要过了界限。”
褚谦笑着逼近:“界限?什么界限?是皇妹即将成为大御皇后的界限?”
本是温润风雅的一张脸,此刻却无端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在这样逼视下,褚楚一路后退,直到后背抵着雕漆红柱,退无可退。
褚谦顺势将她围困在自己胸膛和柱子之间,低声耳语:“跟着我,你也是皇后。”
褚楚想也没想,扬起手就甩了他一个巴掌:“你真让我恶心。”
巴掌声脆响,以至于褚楚打出去的手都忍不住在抖。
这不是她跟褚谦第一次交锋,却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以往两人再怎么不和,再怎么闹腾,都只是发生口角而已。
今天她也是气急了,这才没忍住扇了这个笑面虎一耳光。
打的时候一腔怒火,现在冷静下来,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受到对方怎样的报复。
褚楚握了握拳,强制让自己镇定。
褚谦被打得侧过脸去,回过头来时嘴角依旧是刚才噙着的笑意,就连弧度也未曾变过分毫。
伸出拇指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迹,褚谦挑眉看了一眼,随后就着沾血的手指往褚楚唇上抹去。
褚楚抬手就要打开,双手却被对方轻易缚住,动弹不得。
她倒不知,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皇兄,力气如此之大。
褚谦好整以暇的将血涂在褚楚唇瓣之上,手指按压过处,唇脂染血,日光照射下显得尤为沁润夺目。
“皇妹就这么想做那明昭太子的太子妃,以至于瞧不上我的皇后之位?”褚谦瞧着那唇上飞红,像是在欣赏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皇后?”如今被人这般制住,褚楚突然就不怕了,冷笑道:“皇后再好,也是屈居皇之后,我要的,可不止是皇后。”
区区皇后之位,她韶宁帝姬不稀罕。
她要的,大御的明昭太子给不起,她的皇兄,大乐的瑾王殿下也给不起。
而她也不需要别人给,她要的东西,会自己亲手去拿。
此番她去大御,为民祈福是假,考察明昭太子也是假。
她真正的目的,只是去为退婚。
这桩婚事对她无益,只会让她失去争夺皇位的机会,她才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忽想到什么,褚楚嗤笑:“还有,都是姓褚,你就怎么就确定未来的大乐君主一定是你?”
闻言,褚谦的动作一顿,雷打不动的笑意有过半刻凝滞。
父皇和母后伉俪情深,父皇虽是帝王,却只娶了他母后一人为后,为了母后空置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以整个大乐皇室只有他和褚楚两位子嗣。
他长褚楚三岁,是父皇膝下的嫡长子,大乐江山将来只会传到他手上,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这些年来,他越发有些不确定。
十二岁那年他南下治理水患,虽是初次领事,却也取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功。
回京后,所有人都以为父皇会凭借此事立储,就连他也是这样想的,可父王只封他做瑾王,只字不提储君一事,朝臣提及此事父皇也只说立储一事还早,轻而易举揭过。
有一次朝臣催得急了,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觉得是自己肖想皇位已久,煽动臣子逼君立储,因此冷落了他许久。
是后来一次宫闱射猎,父皇遇险,他替父皇挡了一剑,父子关系才有所缓和。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起要什么储君之位的心思,想着父皇只有自己一个儿子,总会把皇位留给他的,时间早晚而已。
而褚楚,一出生便被封了韶宁帝姬,无上荣宠,父皇疼母后喜,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有求必应。
起初他以为,他和这位皇妹是一样的,都是父皇母后的孩子,皇妹还小,又是女子,多疼爱些也没什么。
就这样自我催眠了无数个春夏,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和皇妹不一样。
就像当初他用命去挡剑才换得父皇原谅,而皇妹只需要娇声声地撒个娇说句话,就有同样的效果。
九周五国皆知大乐的韶宁帝姬,却不知他这位瑾王殿下。
父皇久不立储,宫内宫外甚至传出父皇有意要把皇位留给褚楚的话。
他起先只当那些不过是玩笑话,不以为然一笑了之。
现在突然听到褚楚这么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
仔细想想,也不是空穴来风。
这么多年,父皇迟迟未下立储诏书,甚至还让褚楚学习治国之道。
这是不是说明,父皇早就瞩意褚楚,要把大乐江山交给她。
褚谦心下一片冷肃,面上却保持着浅浅笑意:“这些年来,我竟未发现皇妹还有如此野心。”
“野心总比让人恶心强不是吗?”见他如此,褚楚心下畅快,有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你刚才不是也看见了吗?那龙椅我既坐得,皇位又为何当不得?”
这一句直接戳到了褚谦痛处,手下用力,拇指按着褚楚朱唇,其余手指抬起她的下颌,迫使褚楚和他对视。
看着那娇艳欲滴的唇色,褚谦眸色渐深。
面上笼罩着男人的呼吸,褚楚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想大声呼呵又怕引来别人,现在这个样子,传出去只会有损自己。
褚谦只怕也料定她不敢吵嚷,这才敢光天化日之下把她堵在这方寸之间。
“褚谦,你给我放手。”褚楚压低声音,不住挣扎。
窗户纸捅破,她也不愿再演兄友妹恭的戏码,直呼其名。
“皇妹说说,为何总是避我如蛇蝎,父皇母后面前卖乖讨巧,怎么到了皇兄这里就不假辞色。”褚谦充耳不闻,摩挲着褚楚的唇瓣:“你给皇兄笑一个,皇兄便放了你如何?”
他离她很近,近到一低头就能碰到那一点芳泽。
褚楚趁他不注意,张口咬上他的手指,皮·肉绽开,血腥味溢在唇齿之间。
褚谦短暂地吃痛,随即面上浮现浓浓笑意,像是一条恶犬,盯得人背脊发寒。
褚楚被他的笑弄得不知所措,心头狂跳。
“咬啊?怎么不继续?”褚谦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的反应,似乎刚才被咬的人不是他。
“疯子。”褚楚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他的束缚,提着裙子慌忙跑远。
褚谦站在原地,也没追上去,看着血流不止的手指,呵呵笑出声来。
“是啊,早就疯了。”
大齐
宋府
辛如练在丫鬟的服侍下吃了一点米粥,身上依旧疲软无力,但她能真真实实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心里惦记宋砚清到底是谁,见宋砚清迟迟未归,辛如练便用乌木藏剑簪挽了发髻,打算去前厅瞧瞧。
刚要准备出去,宋培印拿着一张字条进了门。
第25章 老爷和夫人请小姐回门一趟
辛如练不动声色地往宋培印身后扫了一眼, 并未发现宋砚清的存在。
之前丫鬟来请宋砚清过去的时候很是着急,听口气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结果现在宋阁老好端端出现在她面前,宋砚清却不见人影, 这让她隐隐察觉不对。
宋培印看出她眼底的疑虑,也不忙着解释:“女郎身子可好些了?”
“劳阁老挂念, 伤势已无大碍。”辛如练的语气不热络也不疏离, 很是客套。
对于宋培印以及宋府一门, 辛如练都不甚了解。
辛家没落,和声望地位高重的宋府处于两个极端,两家几乎没什么往来, 后来她被封了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也没什么交际。
若非宋砚清需要她冲喜, 她这辈子估计跟宋府永远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寒暄过后, 宋培印道:“方才匆忙唤走砚清,还要在此向女郎赔个不是。”
“阁老言重。”瞧出宋培印似乎有别的话对她说,辛如练便引着人进屋落座。
宋培印没有自居上座,而是择了旁边的位置, 和辛如练平起平坐。
“这几日是大福寺方丈苦行修度的时间, 砚清此番受了方丈恩惠,我便让他一同前去。”
丫鬟端了新沏的茶水进来, 辛如练顾自斟了一杯给宋培印:“应该的。”
每逢金秋时令, 大福寺的方丈便会带着庙里的一众弟子亲赴各地,为苍生诵经请福, 度化苦难。
其中不乏有自发随行的民众,因其在大福寺受过佛祖恩泽, 得到方丈指点,便自请跟随,为民积福。
久而久之,这也便成了大齐一项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在大福寺得愿的人家,事后当愿者都要随同方丈苦行修度一月。
“砚清走得急,这是他让我转交的。”宋培印接过茶水,把纸条递给辛如练:“好孩子,让你嫁入府上,实属委屈你了,往后你不必拘礼,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
辛如练拿着纸条并未展开,想起醒来时宋砚清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大好,便问:“我能醒来,是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那毒药异常厉害,昔日攻打大周时便见识过,几乎是见血封喉。
再加上醒来后宋砚清那番话,她很难想不到这事跟宋砚清有关。
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能让必死的她还能重新活过来。
宋培印一顿。
这两个人,一个用情至此,敏锐如斯。
江书改提出那个方法时,他并没有阻拦。
因为如果换作是他,榻上躺着的是他的妻子,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这样做。
外人只知他官拜阁老,满门风光,却不晓他这一生困于情爱,甘之若饴。
他其实更希望宋砚清是江书改那样的人,于情爱上拎得清看得明。
为帝者,最忌多情。
他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用情。
但若非如此专情,他或许也不会这般待他。
宋培印抬眼看向虚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微湿润。
“砚清很快回来,到时候他自会与你说明白。”
说罢,挥挥手起身离去。
辛如练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说不出的落寞孤寂。
桌上的茶水尚有热气,满室寂静,辛如练一时无话,良久方打开手里那张字条。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等我回来
笔墨横姿,意蕴高致,一笔一划如行云流水。
最后一个字的末端晕染了一点墨渍,提笔的人似乎还想再写些什么,犹豫间导致了斩卷。
辛如练盯着瞧了好一会儿,最后带着字条出了宋府。
已近午时,秋高气爽,街上很是热闹。
辛如练听着货郎的叫卖,看着孩童的玩闹,这才真真实实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人间烟火气,她已经许久未感受过。
一路向着东郊而去,辛如练很快抵达自己先前置办来和文丛润成亲的小院。
二进的院落,小院里花木扶疏,虽是秋季也不显萧索,看得出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辛如练从中穿行而过,想象着文丛润撸起袖子,洒水裁叶的模样。
说来奇怪,她未见过,但脑子里会莫名出现这样的景象。
辛如练想,这大概就是岁月静好。
再往前走便是正院,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梅树,辛如练驻足观看许久。
成婚前夕,白衣书生折来一枝春色,赠她满月星辉。
辛如练忽然可悲地发现,文丛润留给她的记忆并不多,如今仔细回想,也就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
除了妻子丈夫这个名分,她似乎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辛如练沉默着,向着书房而去。
当初她特意挑了一个专门辟了间书房的院子,大雨天不顾自己淋湿也把书本保护得极好,这样的人,该是喜欢读书的。
那时候她曾经也幻想过,以后文丛润屋内念书,她院中舞剑的情形,就这么相敬如宾,搭伙过日子也不错。
书房内收拾得很整齐,笔墨生香,即使这段时间无人踏足打理,也未落灰。
辛如练一进来便看见当中的桌案,笔墨纸砚俱全,有书写过的痕迹。
彼时西风穿堂而过,书页哗啦啦翻动,辛如练似乎看见文丛润坐于其间,夜里添灯,研墨提笔。
走得近了,便见到案几上还摆了一只青釉长颈花瓶,瓶子里插了一枝早已枯死的花枝,瓣叶寥落。
尽管花枝干黄枯败,辛如练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这是文丛润送给她的那株红梅。
她当时见自己屋内正好有个应景的青釉花瓶,便将那束梅花插了进去
红梅青瓶,相得益彰。
如今出现在书房,想必这瓶梅花是她上战场之后被文丛润挪过来的。
辛如练几乎能想到,他在梅花一天天枯萎的日子里,细数她回来时间。
旁边的书架上搁放了许多书册,林林总总均有翻看痕迹。
辛如练找了和文丛润第一次相见时,他怀里带着的书本。
她把文丛润从歹徒手里救下来后,顺带把书本也给捡了回来。
当时雨大,被歹徒打落在地上后又沾染了泥水,晾干后便一直搁置在书架上。
本想着日后有机会找人好生修补一番,只是还没来得及她就被调去了前线。
辛如练一面翻开书,一面拿起字条对比。
雨水泥渍的痕迹尚在,但不妨碍还能看见上面勾画的笔墨。
很快,辛如练发现,两者的字迹不一样。
书本上的字温雅墩和,纸条上的字大气磅礴,笔画横折,落笔轻重都不一样,很显然不是一个人所写。
辛如练犹不死心,又翻看了书册上的其他笔迹,细细对比。
任其翻遍了书房内所有附着文丛润留有笔迹的书页卷册,都没能找出字迹相同的证据。
白纸黑字,无一不在告诉她,这是两个人的笔墨。
宋砚清不是文丛润。
辛如练看着两种不同的字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勇气求证,一次又一次地被事实狠狠摔下悬崖绝壁,落得个粉身碎骨。
是她魔怔了。
亲手将人送进地狱,现在又妄想人回来。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辛如练阖眸长叹,忽察觉门口有动静,顿时眸射冷光,下意识进入戒备状态。
丫鬟刚进门,乍然见到她眼中寒光,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几分:“大……小姐?”
辛如练认出来人是父亲身边的大丫鬟,神色稍微缓和:“什么事?”
面对神情淡漠的辛如练,大丫鬟强迫自己镇定。
过去辛如练名义上虽是辛家大小姐,但不受老爷夫人待见,她们这些下人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现在今非昔比,即使大小姐仍然不被老爷夫人所喜,说到底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
这位大小姐就连自己夫婿都敢杀,杀一个曾经欺负过她的奴婢又有什么。
大丫鬟心底发怵,硬着头皮道:“老爷和夫人请大小姐回门一趟。”
辛如练蹙了蹙眉。
她刚出宋府,父亲便差人来请,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按照大齐的规矩,新人夫妻成亲第三日,新嫁娘该带着丈夫一同回娘家。
上回她瞒着所有人和文丛润私自成亲,无媒无聘,加之礼未成便去了战场,更别说什么回门。
这次给宋砚清冲喜,先是刺客,又是进宫,一连耽搁十数日,回门之事一拖再拖。
辛如练很不喜欢这种条条框框的规矩,但想到自己先是被革职对辛家来说影响颇大,自己也该回去看看,好让辛家上下吃颗定心丸。
“知道了,走吧。”
辛如练将纸条往书本里一夹,带着书册跟着大丫鬟回了辛家。
大丫鬟在前面走得极快,像是后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在追。
辛如练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也没多说,顾自在后面缓步而行。
倒不是她故意摆谱端架子,实在是没了武功后,她感觉身体大不如前。
伤口痛到麻木,四肢无力活像一具行尸走肉,就连警惕性都大打折扣,像刚才大丫鬟走到书房门口她才发现,若是以前,人只要靠近小院她便能轻易察觉。
一路上,街上的人看着她相互交换眼神,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辛如练不用听也知道,他们说的是她杀夫再嫁之事,没什么新鲜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敢做,自然不怕让人说。
在他们看来,她这种人估计就是个另类。
好好的闺阁小姐不当,偏偏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到头来染了满身杀戮,就连自己夫婿都不肯放过,这样的人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辛如练默默听着,一笑而过。
不多时到了辛家,寻常看门的小厮不在门外候着,雕漆大门紧闭,之前来请她的大丫鬟也不见了踪影。
辛如练正感到奇怪,刚要上台阶去敲门,门先一步打开。
不待辛如练反应,直接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第26章 把我娘的牌位扶起来
辛如练下意识护着怀里的书册急忙躲开。
无奈大病初愈, 四肢酸软,饶是她躲得再快,水也浇了半边身子。
一瞬间, 从脖颈到脚尖,凉意袭席卷全身。
那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取来的, 带着一股刺鼻的恶臭气味, 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冰碴子, 泼在身上如被针扎一般。
身上湿漉漉地不住滴水,寒意刺骨,臭味扑鼻, 辛如练顾不得自己,急忙查看怀里的书册。
那书本之前就被雨水淋湿过,若是再被淹上一次,只怕得彻底毁了。
还好, 她刚才护得及时, 没有让书册沾染上半分水汽。
辛如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出动静不小,周围本就有不少人盯着辛如练瞧,乍然发生这种事,皆好奇地围了过来。
门前, 辛护一桶水泼完, 猛地将手里的木桶扔下,指着辛如练道:“昔日你私自盗取兵符, 视为不忠;欺瞒父母擅主婚事, 视为不孝;亲手杀夫冷血至此,视为不仁;置辛家满门于水火, 视为不义,如今既已入了宋府,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你和辛家再无干系。”
说完,辛护示意围观的人:“今日还请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我辛家已将辛如练从族谱上除名,从此荣辱,各不相干。”
一语毕,人群如炸开了锅。
你一句:“承议郎这是要将自家女儿扫地出门啊?”
他一句:“可不嘛,有这样的女儿,谁不怕有朝一日累及门庭?”
又一句:“说来辛如练也可怜,将军风光没几年,就落得这般下场。”
“有什么好可怜的?这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辛家以前不说有多鼎盛,可好歹也算个有头有脸的门户,如今倒好,陛下褫夺辛如练军职,辛家岌岌可危,承议郎此举不过是为了保全辛家。”
“就是,除名算什么?我女儿要是敢像她一样,我铁定打断她的腿,不,生下来就掐死。”
“嘘,小点儿声,可别忘了人家背后还有宋府,你们难道忘了当日宋阁老在宋府门前那番话?”
“怕什么,这等祸害,辛家都把她赶出家门了,宋三公子如今身体也已好转,宋府把她赶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字字句句杀人诛心,辛如练充耳不闻,将书本重新揣好,抬眼看向辛家门口。
大门洞开,辛护立于正中,看着辛如练的眼神充满厌恶。
衣着华贵的妇人和的秀丽可人的女子随在他一左一右两侧,那是辛如练的继母冯静娴和她的二妹辛如玉。
冯静娴抚了抚耳上环饰,话里话外全是讽刺:“如练啊,这事你也不能怪我们,实在是我们辛家庙太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行行好,放过我们辛家上下几十口人。”
“姐姐既已嫁人,往后待在夫家想必也用不着回来了,妹妹已经着人收拾了姐姐的东西,今儿姐姐就一并带去的好。”说着,辛如玉示意身后婢子将早已打包好的物件呈给辛如练。
婢子躬身应是,捧着东西正要下台阶。
辛如玉状似无意地伸脚一拌,婢子重心失衡,下意识地去稳住身体。
等到好不容易站稳,手里的东西也当啷掉了出去,顺着台阶散落一地。
辛如玉惊呼:“你个笨手笨脚的,怎的这般不小心?这不是存心教姐姐和我生嫌隙。”
婢子自知辛如玉故意发难,大庭广众之下,有苦难言,只得连连赔不是。
“对不起姐姐,都是妹妹的错,平时是我太纵着她们,疏于管教,现在拿个东西都拿不稳。”辛如玉摇了摇辛护的手臂,言语里很是委屈,“爹爹,姐姐不会怪我吧,你快替我劝劝姐姐,让她别生我的气。”
辛护宠溺地揉了揉辛如玉的发顶,看向辛如练的眼神愈发嫌恶,像是在看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垃圾。
“玉儿别怕,没人敢怪你,爹爹我没有她这样的女儿,你也没有她这样姐姐。”
他已经把她从族谱上除名了,自然算不得是他辛家人。
辛如玉讷讷地点点头,没人看见,她瞥向辛如练时,表情底下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她穿的是一身曳地裙衫,出脚的角度又刁钻,别人看不出其中猫腻,纷纷夸赞辛家这位二小姐温婉和顺,明知顺理。
辛如练自始至终都像个旁观者,冷眼瞧着辛如玉自导自演,瞧着门前这一家三口,一言不发。
阶上的人言笑晏晏,和气融融,和他们比起来,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她,被水泼了一身水却无人问津。
两相对比,她更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冯静娴扫了一眼地上的各样物件,唇角笑意弥散:“玉儿也真是的,落了一件都不知道。”
抬手,又有婢子呈了什么上来,托盘上蒙了一层白布,看不清里面具体是什么。
辛如练凝着那层白布下的物件,心中隐隐不妙。
冯静娴很欣赏辛如练眼下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揭开白布,将底下的东西拿在手上。
上下窄两边长,雕漆肃穆,黑底金字,上书辛妇阮氏良桐之灵位。
冯静娴端详着灵牌,面露苦色:“昨儿阮姐姐托梦给我,说甚是想念如练,如练不妨将阮姐姐的牌位一并带走,方不辜负这母子情谊。”
见此情形,围观的人中有的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是连先夫人的牌位都要一并迁出来?会不会太过分了?”
有人不屑道:“这有什么的,当初冯夫人和承议郎本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二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不是那阮氏使了下流手段,奉子成婚,强占承议郎正妻之位,冯夫人怎会苦等一年才和承议郎结得连理,到头来还害了头疾,日日受折磨。”
“原是如此,我说辛如练行事怎会如此大胆,看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哎,家门不幸,承议郎早该将其赶出来,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冯静娴很满意周围人对辛如练鄙夷的声音,将灵牌递给婢子:“没看见小宋夫人都等急了,还不快送过去。”
从如练到小宋夫人,称呼的转变不过片刻,在场的如何不知,辛家这是真真正正和辛如练断绝关系。
婢子应声去接,冯静娴忽然捂着头向后一倒,灵牌脱手,轱辘辘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木制的牌位磕在石砖上,声音脆响如雷,一路翻滚跳跃,最后落到辛如练脚边,左右摇摆着缓缓停下。
“静娴?”辛护急忙搂住冯静娴,语气焦急:“可是头疾又犯了?”
冯静娴依偎在辛护怀里,娇声切切,很是自责:“对不起老爷,我不是故意把阮姐姐的灵牌弄掉的,我头好疼。”
“不用道歉,这种人无须你道歉。”辛护替冯静娴揉着太阳穴,温声哄着,全然不像之前指着辛如练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时候。
辛如玉及时提醒:“爹爹,外面风大,对娘的头疾无益,大夫说了娘受不得风,我们还是快些进去的好。”
辛护点点头,扶着冯静娴就入门去。
主人仆从如先前那般鱼贯而入,漆红的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合。
就在大门即将关闭的时候 ,一支藏剑簪疾驰飞出,铮的一声扎在负责关门的小厮指缝间。
锋利的剑身擦过小厮两指之间的缝隙,带起一片凉意,只差一毫便能削掉一根指节。
小厮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哪里还顾得上关门,当场吓得尖叫着往后退去。
这一退,正好撞倒了前面的一群婢子,她抓了她的手,她踩了她的裙子,接连倒了一片,现场十分混乱。
辛护闻声回望:“嚷什么?”
小厮慌慌张张,语无伦次:“杀……杀人了,大……大小姐杀人了。”
辛护心头一跳,高声喝一句反了,把冯静娴交给辛如玉搀着,当即出门查看情况。
“逆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伤人。”
围观了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辛家门内惊呼声一片,又见辛护去而复返,怒发冲冠指着辛如练说什么行凶伤人,皆是不明所以。
伤人?
谁被伤了?
辛护也是吼完这句才发现事情不对,他刚才也是气急了,都没注意周围没有任何血腥气,这哪里像是杀人现场?
辛如练依旧站在原地,分毫未动,鸦青长发披散在肩头,秋风乍起,撩起她几缕发丝,显得神情冷漠至极:“把我娘的牌位扶起来。”
辛护压下心中怒火:“辛如练,你不要无理取闹。”
已经进了门的冯静娴也不好坐视不理,让辛如玉扶了回来:“老爷,怎么了?”
“无妨,我能处理,你先回去。”辛护给辛如玉使了个眼色:“玉儿乖,把你娘带回去歇着。”
辛如玉扯了扯冯静娴的衣角,被刚才小厮那一声杀人了吓得不轻:“娘,我们回去吧。”
要知道,辛如练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在门口大开杀戒也不是没可能,她可不想看见那些血腥的场面。
见人想走,辛如练想也不想踢起脚边的一条鞭子。
那是之前辛如玉故意绊倒婢子,从那包东西里掉出来的。
是她过去用来练手的舞鞭,长,韧,舞动起来声音尤其响亮。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过于喧嚣的武器,所以这条鞭子几乎没怎么用过就被她搁置起来,也不知道辛如玉是怎么翻出来,一并给她丢了出来。
辛如练挑起鞭子,扬手冲着门口三人抽去。
“我再说一遍,把我娘的牌位扶起来。”
第27章 将这孽障乱棍打死
鞭起, 风动,影随。
舞鞭灵动如蛇,划破长空, 脆鸣之声响彻云霄。
周围人甚至没看清楚辛如练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得鞭响过后, 一连几声尖叫此起彼伏。
辛如玉猛地跌跪下去, 手掌磕在石阶上, 猝不及防吃痛,而她的裙裾之下,从绣花鞋脚尖到小腿, 一条鞭痕惊心在目。
旁边的冯静娴正想去拉自己女儿一把,手刚伸出去,鞭子横扫而来,疾风过后, 右手便从手腕处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翻垂。
辛护一惊, 喉咙里的痛骂还未出口,舞鞭席卷,脸上赫然多了一条血肉翻飞的血痕,自眼角到嘴边, 斜挑了半张脸。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 几乎是一瞬间,门口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人转眼都挂了彩, 形容狼狈。
绊倒婢子的脚, 故意摔牌位的手,以及枉为人父人夫的脸, 这一鞭子下去,谁也没落下。
女儿鞭打父母, 姐姐鞭笞妹妹。
围观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震惊之余,皆不约而同默默后退,看着辛如练的眼神如见了活阎罗。
杀夫弑父,伤母欺妹,这样的人和恶鬼有什么区别。
辛护没料到辛如练真敢动手,迟钝地摸了一把皮开肉绽的半边脸,看着满手鲜血怒不可遏。
“逆女,你在做什么?”
对于被辛如练打了脸这件事,辛护很是不敢置信。
虽说对方是用鞭子抽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和直接甩他耳光有什么区别。
天底下哪有父亲被女儿抽嘴巴的事。
辛如练一抖手里长鞭,面色惨白如霜雪,就连语气都似染了寒冬的三尺冰,透着刺骨的沉凉:“行凶伤人,看不出来?”
她说得云淡风轻,以至于没人注意到,广袖之下,她的手在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伤了人而害怕,而是没了武功的后遗症。
她刚才的那一鞭使得疾打得狠,在没有内力压制的情况下,这样的一鞭三伤几乎不可能完成。
她几乎是倾注了身上的所有力气,找准了角度,算好速度才做到如此。
也正是因为这样,让她本就还未痊愈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方才若非她刚才收鞭及时掐了一把穴位,只怕现在已经脱力倒地。
若无其事地调整身体状态,辛如练暗自蓄力:“不把我娘的牌位扶起来,你们谁也别想离开。”
既然他们要闹,她就陪他们闹得更大些。
此话一出,辛护顿时恼羞成怒,吹胡子瞪眼指着辛如练。
他刚刚不过指责了她一句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她就直接动手坐实。
这个逆女,当真是翅膀硬了,愈发不服管教。
他今天还非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孝女不可。
辛护顾不得周围还有人在看,大声呵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孽障。”
家丁们得令,拿着棍子将辛如练团团围住。
到底顾忌辛如练的身份和身手,只敢包围,并未有多余动作。
辛护气急败坏,面目狰狞地怒吼:“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别忘了你们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
大户人家多奴仆,奴籍低下,除犯了错被贬斥奴役的人家,也有不少为时所迫不得不卖身为奴的人。
辛如练的祖父铁血柔情,在世时就常常会去帮助这些特殊人群,花两倍钱财把人买回辛家,亲自教授他们武功,好生养成护院,并承诺有朝一日会还他们卖身契,放他们自由。
无奈辛如练的祖父早逝,临走前交代辛护把卖身契交还给这些家丁,却被辛护暗中压下,直到现在都借着卖身契指使他们行事。
卖身契对这些家丁来说尤为重要,是以听见这句话,即使再怎么忌惮辛如练,左右对视一眼后,还是一拥而上,冲着辛如练袭来。
辛家世代为将虽然在辛护这里断了代,但这批家丁是由辛如练的祖父带出来的,武力也是不可小觑。
辛如练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家丁们的对手。
准确来说,就她现在这个身体情况,但凡对方有点武功底子在,她随时能被对方轻松碾压。
挥舞着鞭子,辛如练既不正面对上家丁,也没真往家丁们身上使唤,只单纯扫退他们上前的脚步。
鞭声清脆,像是战鼓擂响,阵阵击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冯静娴一把扑到辛护怀里,痛声而哭:“老爷,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说着,又拉了拉由婢子搀扶的辛如玉,示意辛护看她的脚:“还有玉儿的腿,玉儿的腿也废了。”
辛护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两人,心疼的同时怒火攻心,转头冲着家丁恶狠狠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他是真的气到了极致。
辛如练从小就忤逆他,即使身体里流有他的血,却一点儿也不和他亲近,性子也是冷清孤僻,古怪执拗得紧。
如今动手伤了他的妻女,这样的孽障,他留不得。
要不是他爹当初看得紧,他早就一碗药流了这祸害,怎会容她活到今天。
见家丁们畏畏缩缩不肯上前,辛护又补了一句:“不动的,卖身契是不想要了。”
这一句果然奏效,有生死契要挟,家丁们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辛如练武功尽失,招式也是有形无神,刚开始还能勉强对付,无奈家丁人数实在太多,一个个又有功夫在身,时间一久,辛如练体力不支,渐渐处于下风。
手里的鞭子不再灵活,也不知是谁往她腿上敲了一棍,辛如练一个不妨,单膝跪了下去。
膝盖磕上硬邦邦的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听得人心头一跳,仿佛自己的膝盖也被敲了一击。
出手的家丁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一时有些发懵。
大小姐的身手他们是知道的,虽然年纪小,但功夫绝对在他们之上,十二岁时就能把他们全部都打趴下,所以刚才他们也就没有留手,想着反正依大小姐的武功,在他们手底下是不会吃亏的。
可谁知道,以往能单挑他们所有人的大小姐居然破天荒的被击中,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们刚开始还以为大小姐是有别的打算,所以才故意被他们受了这么一棍。
直到联想起和辛如练对战时的种种,他们才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大小姐今日的招式有气无力,形存神散,有种后劲不足的无力感,和以前的风格很不一样,看上去几乎不像是一个自小练武的人。
是了,就是武功。
大小姐没了武功。
家丁们齐齐反应过来。
大小姐受伤不是因为有别的打算,是因为她没了武功,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辛护也看出了门道,冲着底下的辛如练扬了扬下巴,颇为大快人心:“你不是很能打吗?刚才不是还很嚣张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辛如练我告诉你,没了武功你什么都不是。”
一言出,四下顿时喧闹一片,纷纷揣测此事。
“我说陛下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革了她的职,原来是失了武功成了废人。”
“没了武功如何带兵打仗,这样的人难不成还留着吃皇家闲饭。”
“我就说女子不该学武,现在好了,遭报应了吧。”
辛如练咬牙站起来,无视腿上的伤:“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话落,辛如练一动鞭子,卷走一根家丁的棍子,冲着辛护的膝盖扬手抽去。
砰砰两声次第而响。
一声是鞭子缴着木棍,砸在辛护膝盖的声音。
一声是膝盖杵在地上,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
辛护不是习武之人,受不住这一击,当即不受控地跪在当场,方向不偏不倚,正对阶梯下的牌位。
身后的一众婢子小厮被吓得脸色惨白,愣在原地。
还是冯静娴哭着喊了声老爷,婢子们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扶辛护起来。
这不拉还好,一拉反而把辛护疼得满头大汗,凄喊连连,活像是这腿粘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外人看着还以为是辛护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起不来。
只有辛护自己知道,这是辛如练搞的鬼。
那一棍看着不痛不痒地敲在他膝盖上,实则落在身上的瞬间麻了一片,浑身血液都似凝住了一般,动一下就犹如万虫噬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女儿逼着下跪,辛护再也抑制不住杀心:“反了反了,给我将这孽障乱棍打死,她今日要是不死,死的便是你们。”
家丁们思量许久,最后只轻声说了句“大小姐,对不住”,随即向辛如练群攻而去。
奴仆地位卑贱,主人家打杀奴仆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卖身契在辛护手里,他们的生死全凭辛护一句话。
家丁们的招式棍棍到肉,招招致命。
辛如练也是发了狠,知道自己优势不大,便借力打力,不怕疼一般地向着辛护所在的方向靠近。
肩背、肚腹、腿臂数不清挨了多少棍棒,也没能让她停下脚步。
唯有眼神一直未变,冷极,渗极。
家丁们也曾在一人的身上见过,那是辛如练的祖父。
眼见着辛如练即将碰上辛护,辛如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在婢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捡起地上的牌位高举过头。
辛如玉的眼底满是交织的怒与恨,秀丽温婉的容颜此刻也变得有些扭曲:“住手辛如练,不然我砸了它。”
闻言,辛如练忽地笑了。
一声轻笑,浅淡,短暂,明明不带一丝情绪,荡漾在风中却比秋风还要萧瑟几分。
可笑。
多可笑啊。
这就是她娘死前都要留信让她护着的辛家。
这就是她拼死也要从谢景谙手里保下的辛家。
辛如玉以为辛如练是在嘲笑她不敢,当即作势就要把牌位往地上摔去。
辛如练正要出手,却有人比她更快。
长街之上,马蹄踏踏,鹰击长空,一柄弯刀泛着寒光刺向辛如玉。
第28章 我的家事,我自己来
惊鸿一马当先, 后腿奋力一蹬,两只前蹄高扬过首,整个身子腾跃而起, 跨步跳过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直撞向拿着棍棒围困辛如练的家丁。
家丁们不料会有马匹突然冲出来, 离得近的直接被踩踏撞击, 当场倒地吐血, 其余人见状连忙四下逃散,包围圈瞬间土崩瓦解。
惊鸿迅速挡在辛如练面前,摆出一副近身者死的姿态。
“惊鸿!”辛如练抱着惊鸿的脖子, 内心激动难以自抑。
这是她的战马,是她有着生死之交的伙伴,是她在最后一战开始前,为了不让它跟着自己送命, 出手重伤并恶言赶走的惊鸿。
她以为她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它, 却不承想,再相见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它昂首当前,仍未忘记保护她。
惊鸿甩着尾巴, 低头蹭了蹭辛如练的脸, 回应她的呼唤。
与此同时,海东青俯冲而下, 振翅雄枭。
长街之上平地起罡风, 巨大的压迫感笼罩在现场所有人的身上,直教人腿软眼迷, 东倒西歪滚地成片,哀嚎不断。
疾旋的罡风之中, 弯刀速度不减,贴着辛如玉的脖子横穿刺而过,连带着削掉了她的耳环,嚓的一声嵌进辛家门口的石狮子颈部。
刀身没入石狮,只留刀柄在外,而那刀柄上,镶着形态各异的玛瑙和各式各样的宝石,不多不少,正好十八颗。
辛如玉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
冰凉的刀刃划过耳垂,带来刺骨的冷意,她还以为自己被割掉了耳朵,顿时吓得脸白了又青,当即跌倒在地。
牌位脱手,眼看着就要砸落在地,千钧一发之际,黑色身影如电闪现,修长手指一握,稳稳将其接住。
少年英锐,黑衣银甲,携着大燕草原特有的凌厉风霜,浑身裹着肃杀之气,竟是比方才那阵罡风还要有压迫感,单单往那一站,便让人不禁胆寒。
赵断鸿没给其他人半分眼神,径直走向辛如练。
他并没有将牌位归还,而是第一时间脱下身上的外衣给辛如练披上。
秋意渐浓,辛如练又穿得单薄,之前被冷水浇了一身,更显得孤影寂寥。
辛如练自小刚强,没有受人帮助的习惯,本不欲接受他的衣衫。
但先前被水从头泼到脚,又经过刚才的打斗,衣服松松垮垮黏在身上,实在是不能看,也就道了声多谢,受了他的好意。
“辛将军不必跟我客气。”赵断鸿细心地给辛如练披好衣裳,许是第一次这样做,动作显得笨拙又小心。
自从革职嫁人,辛如练就再也没听到辛将军这个称呼。
如今乍然听见这三个字,只觉遥远又陌生。
辛如练瞧着身旁的惊鸿马,一时有些恍然。
赵断鸿低头看着身前的人,原先想好的所有再见面开场白全都化作无声,凝在他那熠熠生辉的眸光之中。
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盛满了辛如练一人。
虽说二人年龄相差无几,但赵断鸿的个头却是要比辛如练高上许多。
这般低下头来,像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狼,对任何事物都不在意,甘愿为那一片落在地上的清冷雪花俯首。
漫天秋色里,她看着马,他看着她。
见她身上累累伤痕,赵断鸿突然很想拥她入怀。
半月多不见,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便憔悴成这样。
想到这里,赵断鸿不禁握紧了拳,拳头上青筋暴起。
他日思夜想的人,只身面对世上最大的恶意而孤立无援。
他有想过和辛如练再见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
父母打杀欺辱,姊妹故意刁难,外人恶语指摘。
他不过才刚到大齐,便见到这样一副好戏,可想而知,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辛如练这样的女子在她们大燕捧着还来不及,这群老匹夫倒好,一个个争先恐后喊打喊杀。
赵断鸿眸光一沉,当即就要找人算账。
“赵元帅。”辛如练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拦住赵断鸿:“我的家事,我自己来。”
她性子刚硬要强,做事不喜欢别人插手。
更何况今日辛护等人已经严重触碰到她的底线,哪怕没有赵断鸿,哪怕最后拼个你死我活,她自己都会一一讨回来。
周围的人尚处于状况之外,刚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得一群穿着异族服饰的人列队而来,胯下骏马,腰佩弯刀,占满了整条街,远远看去,犹如黑云压城。
若非为首的是一匹无人攀骑的红鬃烈马马,他们几乎以为是大燕的军队打过来了。
念头刚起,所有人都齐齐一震。
转头看向停落在辛家门庭之上的海东青,顿时头皮发麻。
九州五国谁人不知战神鹰帅身边就有一匹红鬃烈马和一只海东青,鹰帅的称号也是由此得来。
如今又听得辛如练叫赵断鸿为赵元帅,立刻明白赵断鸿的身份。
追风马,踏尘鹰,以及来人通身的威压与气魄,不是大燕的战神鹰帅还能是谁。
只是大燕的人怎么会不声不响地来到大齐,这是想做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莫不是又要开战?
思及此,先前聚集在辛家门口围观的人纷纷想要逃离现场。
命都要没了,还看什么热闹。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只是在大齐的地盘上瞧个热闹,还能遇上大燕的人。
追风哪里给这些人逃窜的机会,带着一众人马堵住了去路。
人们走不掉,回头又见屋顶上的踏尘扑棱着翅膀,一个个吓得瑟缩哭喊。
前有海东青叫嚣,后有大燕将士围堵,进退两难,所有人不由得把目光聚集到辛如练身上,企图让辛如练出手。
辛如练好歹也是和这位鹰帅在战场交战过的人,最后还打了胜仗,此番定然也能解决此事。
不过随即想到辛如练已经被革职,还没了武功,刚才又被一群家丁打得节节败退,眼下只怕也没有能耐再对付这群大燕蛮夷。
于此,人们眼底的希冀又被失望所取代。
赵断鸿将他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轻嗤道:“你们这些人还真有意思,先前一个个冷眼旁观落井下石,人人都恨不得上去踩一脚,现在祸临己身,反倒是想起来求人庇佑了,这得是多大的脸才能干出这等事?”
草原儿郎直来直往,素来不喜欢那些个弯弯绕绕,心直口快有话就说。
直把周围人听得臊得慌,脸上红白几个来回。
被赵断鸿这么一看,心底又惊又怕,一个个挤着往后退。
刚一动作,身后突然发出齐天吼声。
草原儿郎振臂高呼响应赵断鸿的话,用着大燕的语言,声音齐响,犹如惊涛拍岸。
人们仓皇尖叫,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辛如练没去管这些人是什么反应,从赵断鸿手里接过自己娘亲的牌位,提着鞭子顾自走上台阶。
三千青丝飞舞萦绕,淡色裙裾迎风招展,女子神色清冷如常,教人不敢直视。
家丁小厮,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每向前一步,辛护眼底的惊惧便多一分。
他的双腿依旧跪在地上,先前海东青带来的那阵罡风将在场的人都吹得前仰后翻,唯独他在原地挪动不得半分。
跪得久了,生理上的疼痛不说,如今见辛如练抱着牌位上前,心理上更是被害怕不断刺激。
“辛如练,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胡来,我可是你爹,你敢动我试试,弑父的罪名你担待得起吗?”
啪——
辛护话未说完,鞭子高高甩出,在他另一边脸上也抽出一条皮开肉绽的血痕。
长度,位置刚好和先前的鞭伤对称。
赵断鸿啧了一声:“刚才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没有辛将军这个女儿,怎么现在反倒以父亲自称了?”
追风自人群中上前,走到赵断鸿身边,冲着辛护喷了一记冷息。
屋顶上的踏尘也动了动鹰爪,踢下一块砖瓦砸在辛护膝盖旁。
瓦片破碎,辛护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虽然这一马一鹰不能说话,但明眼人都看出了它们对辛护的做法表示不屑。
“还有,你这话说得不对,我有必要纠正一下。”赵断鸿走向插着他弯刀的石狮子,挥手将弯刀抽出:“首先,辛将军女中豪杰,并不需要我多事撑腰。”
刀锋锋锐,擦着石头带出爽利的摩擦声,刀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折痕。
赵断鸿手指在刀上一弹,上面残留的石屑如雨滑落,刀体锐利如初,不沾染丝毫尘嚣。
把玩着刀柄上的玛瑙石,赵断鸿走向另一只石狮子。
每年生辰,他都会在这把弯刀的刀柄上镶嵌一颗玛瑙,前前后后,一共镶嵌了十八颗。
“其次,我若是给人撑腰,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好好说话?”
话落,赵断鸿挥臂一劈。
弯刀自下向上在空中划了个标准的弧,最后径直落进腰间刀鞘。
伴随着赵断鸿收刀入鞘,辛家门前一左一右两只石狮的头晃了又晃,最后咚的一声,同时掉落
两颗石狮的头铿然坠地,地板碎裂,被砸出两个大小相同的凹坑。
反观无头石狮,就连下刀的角度,颈部的刀痕都是对称的。
赵断鸿后背靠着追风,双手环胸姿态闲散,冲地上的辛如玉抬了抬下巴:“是吧,二小姐?”
辛如玉魂都被吓没了。
想起之前那刀贴着她的脖子扫过,如今看见这一幕宛如见到自己的人头落地,顿时失声尖叫。
冯静娴正要上前护住女儿,辛如练又是一鞭落下。
“给我娘磕头道歉。”
第29章 我是来下聘书的
鞭子落在冯静娴脚下, 脆响如冰裂。
冯静娴捂着先前被抽了一鞭的手腕,哭喊着看向辛护,企图让辛护帮忙收场。
辛护这辈子都没受过如此耻辱, 声嘶力竭:“辛如练,你别欺人太甚。”
“承议郎这话说反了吧, 何不想想先前你是怎么做的?”赵断鸿被他的话气笑:“别急, 下一个就是你。”
就连海东青都听不下去, 又踢了一块瓦下来,这次直接砸在辛护的头上,发髻散乱, 一股血迹从辛护额角缓缓流出。
冷眼看着冯静娴,辛如练语气冰凉:“道歉。”
在场无人可求,无人可帮,冯静娴忽地笑了:“道歉?呵, 休想, 我没有错,错的是她。”
冯静娴指着辛如练怀里的牌位,状似癫狂:“是阮氏这个贱人,明明我和辛郎就要成婚了, 是她不知廉耻爬上辛郎的床, 珠胎暗结又找上门来,逼着辛郎娶她, 霸占属于我的正妻之位, 让我沦为京中笑柄。”
“还有你,你娘不要脸,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冯静娴咯咯笑着,指了指辛如练, 又指了指赵断鸿:“你和你娘在勾引男人这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大燕的战神都能被你迷了魂对你处处维护,你还真是好本事,好手段。”
“不愧是贱人生的贱种,娘俩一般货色,你们都不得好死,都该死。”冯静娴越说越来劲,眼泪都笑了出来。
辛如练面无表情将鞭子一扔,步步逼向冯静娴。
面对这样的辛如练,冯静娴到底还是心虚,挪着步子往后退,嘴里却是不饶人:“怎么,被我戳穿恼羞成怒了,要杀人灭口了?”
辛如练置若罔闻,将冯静娴逼至门扉,挑出倒插在上面的藏剑簪,对着冯静娴就刺了下去。
“静娴。”
“娘。”
底下惊声一片,胆小的直接捂住眼哭了出来。
辛如练像个没事人,转身就走。
见她下来,人群瑟缩着自动分出一条道,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恐惧。
辛如练恍若未见,将辛护的破口大骂和辛如玉的哭喊通通抛在脑后,翻身上了惊鸿马,打马扬尘而去。
赵断鸿也急忙跳上追风跟去,临走前瞥了一眼辛护,威胁意味十足:“嘴真脏,人又没死你骂什么骂,再骂我挑了你的舌头。”
辛护整个人僵在原地,被这话说得一愣,愤怒有之,害怕亦有之,但更多的是惊诧。
人没死?
他都亲眼看见辛如练把藏剑簪刺下去了,怎么可能没事?
倒是辛如玉反应快些,跌跌撞撞奔向冯静娴,确认冯静娴身上没有伤口方才哽咽着道:“爹,娘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辛护愣怔不已,等回过神来时下半身也能动了,当即一步三摔跑去查看情况,试了试冯静娴的鼻息,还有气,又看了看身上,没有任何见血的地方,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去。
看着辛如练离去的方向,辛护一时无言。
见状,底下的人也是大为震惊,没料到会是如此,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辛如练催着惊鸿一路疾行,穿过长街,直向郊外。
赵断鸿跟在身旁,与之齐驱并驾,哪怕辛如练的速度到最后越来越快,他自始至终都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从未落下。
马踏飞尘,西风过畔,两人的身影迎着夕阳余晖,穿梭在丛林小道上。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来到一处密林。
勒马而下,辛如练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多日积压的郁结也随着这一次趁风跑马消散不少。
辛如练一言不发,径直走向面前杂草丛生的地势,俯身去清理那些杂草灌木。
赵断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直跟身边,见她要去碰那些带刺的荆棘,急忙抽出弯刀挡在辛如练身前,三下五除二将这一片杂草除去。
草木斩尽,露出的是一个坟头,碑上落拓几个大字——辛妇阮氏良桐之墓。
辛如练站在坟前,抱着牌位屈膝跪了下去。
赵断鸿一句不问,紧跟着跪到辛如练身旁。
辛如练瞥了他一眼,赵断鸿不好意思挠挠头:“呃……那个……马骑久了,我腿软。”
说完,想到自己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整个大燕都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又觉得这个理由可信度为零,又急忙改了一句:“咳咳,我们大燕慕强,辛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我也很想拜访拜访辛将军的母亲,看看是怎样一位母亲才能养出辛将军这样英姿飒爽的豪杰。”
辛如练动了动唇,最后也没说什么,任由赵断鸿同她跪在坟前。
赵断鸿虚出一口气。
头一次觉得绕弯子说话这么难。
看了看坟墓,又暗自对比了看不太清的大燕神山,确定二者在同一个方向,跪得更加虔诚规整。
辛如练依旧沉默,唯有背脊笔直如松。
她是来向她娘亲道歉的。
今日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就不想遵从娘亲的遗愿,不想再守护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辛家。
她很想问娘亲为什么?
为什么辛家的人这样对她的娘亲,视娘亲为耻辱,娘亲还要反过来让自己守着辛家。
她很想问娘亲想过吗?
娘亲在临死前留下那样一封信件,让她无论如何也要以辛家为重,护着辛家时,可曾想过自己的牌位会被撵出辛家,可曾想过坟墓无人打理荒芜至此。
她很想问娘亲值得吗?
辛家上上下下,乃至外人都只记得她抢了别人的夫婿,有谁会知道她到死都还惦念着辛家,又有谁会记得她的好?
辛如练垂眸,想起自己三年前偷盗虎符随军北上。
躲避谢景谙立她为后是一个原因不假,但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收到了娘亲留给她的信件。
信件藏在她的枕芯里,是她无意间发现的。
信纸泛黄,看得出来有很多年头,其上字迹娟秀灵动,落笔之处隐约可见出自一位清雅温婉的女子。
那是辛如练第一次离自己娘亲那么近,近到似乎能通过笔触碰到娘亲的手,同时也是那么远,远到隔着一张纸便如隔了千山万水,阴阳两不见。
彼时的辛如练拆开信件,发现娘亲似乎早就预见到辛家会被皇室忌惮削弱。
娘亲在信件上表明自己愧对辛护,可惜自身已经无法弥补,所以希望她能够替自己赎罪,让她无论如何务必保住辛家,在辛家危难之际出手相助。
所以,辛如练铤而走险盗走兵符,用军功保了辛家三年平安无事。
哪怕上次进宫面见谢景谙,她也不曾忘记用自己性命向谢景谙讨一份保证。
只因,那是她娘亲想要的。
辛如练平复心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神色,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一拜,算是她对自己今日所作所为的一个交代。
辛家既然是娘亲要保的,那她便会一直保下去,哪怕竭尽所能。
赵断鸿早有准备,合着辛如练的节拍,同时磕了一个响头。
额头双双碰地的瞬间,除去周遭环境不太应景,远远看上去,反倒是像一对新人拜了天地。
“辛将军。”赵断鸿眼底流光溢彩,漆黑的瞳眸中倒映出辛如练的侧影。
辛如练视线落在虚空:“赵元帅,我已经不是将军了,今后你不必如此称呼我。”
赵断鸿摇了摇头:“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战场上意气风发的辛将军。”
他自是知道辛如练已经被革职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称辛如练为将军。
他认识辛如练的时候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将军,也是他见了一面后就再也忘不掉的辛将军。
大齐皇帝有眼无珠,他不一样,他不愿意,也不会让美玉蒙尘。
辛如练蹙了蹙眉,转头看向赵断鸿:“所以,赵元帅此番来大齐是来下战书的?”
“不,我不是来下战书的,我是来下聘书的。”赵断鸿凝着辛如练的眼眸,极尽认真:“我是为你而来。”
辛如练还未开口,又听得赵断鸿道:“你的继母其实说得不大准确,不是你迷惑了我,而是我擅自动心,辛将军,我喜欢你。”
“你也许不知道,自从大周那一战结束后我满脑子都是你的样子,射箭的时候想你,跑马的时候想你,就连午夜梦回也都是你,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生病了,前前后后找了不少军医看,都说没有问题。”
“直到我在大燕听见你要嫁人的消息,那一刻我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失落,不甘,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也是那个时候,我后知后觉自己喜欢你。”
“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跟你一起卷入大漠戈壁的时候,又或许是和你隔着两军相互较量的时候,或许更早,我只知道,只要见到你,和你在一起我便满心欢喜。”
“我们大燕儿郎说话比较直,希望你不要被我吓到,我想说的是,我此来大齐议和,愿意用我半生戎马战绩,换你余生自由顺遂,我看得出你在这里并不快乐,我可以带你走,天高海阔,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
赵断鸿没给辛如练开口的机会,一口气不带喘说完,说完又有些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冒失唐突。
燕齐两国风俗习惯相差甚大。
大齐人规矩多,腼腆含蓄又委婉,有时说一句话要拐八百个弯子,没点儿眼力见儿的还听不出来言外之意。
大燕不同,儿郎女英讲究的就是有话直说真性情,喜欢就说,讨厌就打,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
就像现在,他不说就憋得慌,他实在是无法忍受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还要藏着掖着。
用他们大燕的话来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说出来,哪怕被对方拒绝,自己也不会后悔。
辛如练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料到赵断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赵元帅莫要开玩笑,既是要议和,那便好生为两国打算。”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到此为止,赵元帅不必多言,今日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以免被听去让人误会,到时于你我,于两国都不好。”辛如练说罢,起身离去。
她走得急,以至于没听见赵断鸿后面这句话。
“不说也行,反正已经拜了夫妻。”赵断鸿低声笑了笑,两颗虎牙尤为俊朗。
在他们大燕,只要男女当着女方母亲的面向神山磕了头,那就是被上天承认的夫妻。
他刚才和辛如练已经在辛如练母亲坟前对着大燕神山所在的方向磕了头,夫妻礼已成,他有的是时间等辛如练接受他,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赵断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眼底满是笑意:“还请岳母大人放心,我会对辛将军好的,我用我的身家性命保证。”
说完,急忙追上辛如练的脚步。
没人发现,她们走后,暗处有人影闪过。
第30章 来人啊非礼了
辛如练抱着牌位漫无目的地在前面走, 既没有回辛家,也没有去宋府。
天大地大,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无家可归, 无处可去。
她用豁出性命保全的辛家对她避之不及,和她一刀两断。
反倒是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宋府将她视如己出, 礼待非常。
这世间的道理谁又说得清楚。
惊鸿马察觉辛如练心情低落, 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 时不时蹭一蹭辛如练的手。
辛如练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笑意:“我没事,别担心。”
惊鸿又蹭了蹭辛如练的脖子,动作很是亲昵。
“对, 我还有你。”辛如练由着它蹭,伸手替惊鸿马顺了顺扎成小辫的鬃毛。
忽然,惊鸿嘶鸣两声,在辛如练身前不安地甩着马尾踱步。
辛如练轻声安抚:“嗯, 不会了, 这次我不会再赶你走了。”
听到此话,惊鸿才算安定下来。
赵断鸿见气氛有些凝重,牵着追风几个跨步奔至辛如练身前,背过身去, 负手同辛如练面对面而走:“这马儿倒是十分通人性, 也就听辛将军的话,我大燕儿郎没一个能制服它的。”
他说得轻快, 全然没有才被拒绝表白的尴尬。
辛如练也似没有当事人的窘态, 清冷如常:“惊鸿在大燕这些天麻烦赵元帅了,辛如练在此谢过。”
说着, 冲赵断鸿就是一礼。
她查看过惊鸿的伤,恢复得很好, 几乎没有留疤。
当初大战在即,她为了逼走惊鸿,不惜拔剑重伤并恶语相向,她很清楚自己那一剑的伤害性,惊鸿如今能痊愈足以见得赵断鸿花了不少功夫。
“我说过,辛将军不必跟我客气。”赵断鸿笑道:“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用跟我客气,这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
辛如练启唇欲说:“赵元帅……”
赵断鸿笑着打断:“辛将军不必多言,我说过,这是我心甘情愿。”
帮你是心甘情愿。
喜欢你亦是心甘情愿。
惊鸿瞥了赵断鸿一眼,护主的它果断选择挡在赵断鸿和辛如练身前。
赵断鸿不给它机会,顺势溜到另一边和辛如练并排走:“我刚来大齐,对风土人情还不熟悉,不知能否请辛将军同我介绍介绍。”
惊鸿喷出一记鼻息,对于赵断鸿这刻意接近辛如练的说辞嗤之以鼻,转身又要挤在二人中间,借此隔开赵断鸿和辛如练的距离。
赵断鸿急忙给追风使了个眼色,示意它把惊鸿拦住。
追风很不客气地白了赵断鸿一眼,动作倒是不慢,当真和惊鸿纠缠在一块,不让它去打扰二人。
没了惊鸿阻挠,赵断鸿眉眼疏朗带笑,两颗虎牙尤显少年意气。
辛如练目光掠过你推我攘难舍难分的两匹马,转头看向赵断鸿:“赵元帅想了解哪方面?”
赵断鸿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撤回,心底的小九九被看穿,乍然有种偷腥被抓包的感觉,急忙轻咳两声掩饰:“都行,辛将军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辛如练煞有其事点头:“那赵元帅便跟我来吧。”
赵断鸿喜上眉梢,乐颠颠地跟着。
他其实对大齐的风俗人情不太感兴趣,只是想和辛如练单独待一会儿才拟了这么个借口。
不见时便已相思入骨,如今见了他更是一刻也不想和她分离。
哪怕只是一路无话,单纯地并肩走,那也是顶好的。
辛如练没再说什么,带着赵断鸿去了东郊的小院。
惊鸿和追风一路较劲,抵达院子时仍然谁也不肯让谁。
赵断鸿四下打量,心中正疑惑这里是何处。
便见辛如练推开其中一扇门,将她娘亲的牌位摆在了屋内正台上。
正台之上,除了这一块牌位,还有另一张灵牌,上面赫然写着亡夫文丛润之位。
赵断鸿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辛如练带他到这里的意思。
他不让她说,她便做给他看。
一如他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她,冷心冷情又执着倔强。
辛如练将两块牌位仔细擦拭一遍,随后又点了香祭拜:“赵元帅也看到了,往后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值不值得辛将军说了不算,辛将军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的心意不会改变。”赵断鸿也学着辛如练点香,态度恭敬地拜了拜:“当然,我在此为丛润兄的死道歉。”
虽然文丛润是狄副将瞒着他抓来威胁辛如练的,并不是他授意,但若非他当初为了破坏辛如练成婚有意挑起这场战争,文丛润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不管怎么说,他都欠文丛润一句道歉。
赵断鸿看向辛如练,少年眼底满是炽热的光,真诚、热烈、无所畏惧:“我酿成的错,我会弥补。”
他会替丛润兄照顾辛将军,用一生去弥补。
辛如练包裹在他盈盈的目光之下,只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醉人,连带着她也有些醉,正想劝他不要执着于自己,眼前的事物却有些晃。
辛如练不适地后退几步,撞上一旁的桌子,手还没来得及撑住,眼前顿时一黑,整个人没了意识,当即要栽下去。
赵断鸿眼疾手快,疾步上前将人揽住:“辛将军?辛将军?”
“练练?”祝从浓刚进门就看见这一幕,被吓得公主威仪都顾不上,急急忙忙上前:“哪来的登徒子,放开我家练练。”
江书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祝从浓挥舞着手里团扇拍打赵断鸿,大有赵断鸿再不放人她就上口咬的架势。
面对眼前明媚张扬的女子捶打,赵断鸿眉头就是一皱。
他不打女人,又怕伤着怀里的辛如练,几番避让不得,脸色几乎是越拉越黑。
到底是驰骋疆场的战神,冷下神色来时直让人不寒而栗。
江书改连忙上前,趁着对方还未发作道出祝从浓身份:“赵元帅,这是长公主。”
昔日大燕皇帝有意开拓疆土,大魏属于九州五国中最弱的一方,大燕皇帝便打算先从大魏下手。
赵断鸿受命领兵来到大魏,战神亲自出手,人人都以为大魏会就此灭国,却不知怎的,大燕军队在大魏徘徊几日后便离去,双方并没有兵戎相见。
这件事在世人眼里至今是个谜,只有江书改和赵断鸿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协议,也是魏燕两国之间的交易。
两人暗中打过交道,赵断鸿识得江书改,挑了挑眉道:“九皇子?不对,该称你为容王殿下。”
江书改忙道不敢,随即看向昏迷的辛如练:“我略通一些岐黄之术,或许可以替宋夫人看看。”
听到宋夫人三个字,赵断鸿笑了笑:“那便麻烦容王殿下替辛将军看看。”
一宋夫人
一辛将军
二人态度可见一斑。
赵断鸿知道江书改医术颇高,略通不过是谦虚,毕竟当初就是因为他一纸药方,燕帝才收回让他攻打大魏的指令。
当下立即把辛如练抱到榻上躺下,好让江书改看诊。
刚一放手,祝从浓便用团扇抵着他的胸口将他推离辛如练:“大燕鹰帅赵断鸿是吧?退后,不许靠近我家练练。”
祝从浓刚才听见江书改喊他赵元帅,当即把名和人对号入座。
她对赵断鸿的印象并不好。
要不是这位大燕鹰帅半年前喊话让练练出战,她家练练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赵断鸿分毫未退,祝从浓这点儿力气完全不够他看的,反倒是学着祝从浓的语气:“大齐长公主祝从浓是吧?我不仅不退后,我还要上前。”
说着,当真向前迈了一步。
他本来就站在床榻边,这一进更是将逼仄的空间挤得所剩无几。
祝从浓哪料得赵断鸿会如此,连忙后退避让,这一让直接撞上身后正在替辛如练把脉的江书改。
江书改无奈:“长公主,赵元帅,你们打扰到我诊脉了。”
祝从浓狠狠瞪了一眼赵断鸿:“听见没,说你呢,还不速速退后。”
赵断鸿看了看辛如练,又看了看江书改,有些犹豫。
“这样我没法看诊,还容易误诊。”江书改和气道。
赵断鸿讪讪,到底担心辛如练的情况,只得后退。
他一退,祝从浓也跟着退,满怀戒备盯着他,以免他再对辛如练动手动脚。
赵断鸿被她从上看到下,又从左看到右,皱着眉忍不住发问:“长公主殿下,你这么盯着我看,莫不是喜欢我?”
不等祝从浓回答,赵断鸿立马道:“可别,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此生非她不娶。”
“我呸。”祝从浓不要形象地呸了一声:“少往脸上贴金,本宫告诉你,你少打我家练练的主意,不然……”
祝从浓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底威胁意味十足。
赵断鸿忍着没笑出声来。
想他在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还是头一次遇上有人用死来威胁他。
见他这副样子压根没把话听进去,祝从浓不由得捏着拳头,想要砸他脑门上。
正要动手,江书改已经诊完了脉:“没什么大碍,就是近来郁结于心,方才强制动武造成一时的气虚,我待会儿开副药方,喝着疗养些时日。”
祝从浓听罢就是一顿气恼:“这宋府辛家没一个靠谱的。”
她在宫里听闻辛如练被辛家欺负,当下带着人就要来收拾不知死活的辛家。
可谁想紧赶慢赶没赶上,就连辛如练的人影也没看着,最后是问了见过辛如练的人才找来了这里。
刚一进门就看见辛如练昏死过去的一幕,短短半个月,她家练练不知受了几回伤,躺在榻上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多几倍不止。
加之现在又有赵断鸿这么个人虎视眈眈,她实在是不放心把辛如练一个人留在宫外。
想到这里,祝从浓当下做了一个决定:“书呆子,把练练带回我宫中。”
意识到祝从浓要抢人,赵断鸿哪里坐得住,当即就要上前将辛如练带走。
祝从浓自知拦不住他,抬腿朝赵断鸿下盘攻去。
趁着赵断鸿躲避的空当,转身将辛如练塞到江书改怀里。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江书改顿时愣在原地,男女授受不亲还未出口,祝从浓已经先他一步将其说出。
“别给我扯什么男女大防,授受不亲,我不也把你给摸了抱了,麻溜地赶紧带人走,待会儿人要是被那姓赵的抢了,看我回去不扒光你。”
祝从浓的大胆直白让江书改面色通红,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怎么就摸了抱了。
而且辛如练是晏行舟的夫人,他作为晏行舟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欺,他怎么能如此逾矩。
看着怀里被强塞进来的辛如练,江书改忽然觉得手里抱了一个烫手山芋。
不过随即想到自己要是不这么做,看赵断鸿那架势,辛如练说不定真会落到赵断鸿手里。
晏行舟不在,他这个做朋友做兄弟的本就该替他护着他所珍视的一切。
真让辛如练被赵断鸿带走,他只怕无法向晏行舟交代。
思及此,江书改咬咬牙妥协了,道了声对不住便带着辛如练飞快离去。
赵断鸿正要去追,祝从浓直接堵在门口,张口便喊:“来人啊,非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