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是不是真不行
晏行舟怔怔。
不明白辛如练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后第一反应不是为自己日后打算, 而是先想到褚楚。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不都该为自己被弄错的人生感到悲愤吗?
本可以锦衣玉食,享受无上荣华, 在父母膝下承欢,活成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可阴差阳错, 不得不受离别之苦, 不被亲人待见, 被君主忌惮削权,被算计被欺骗。
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接受。
她是怎么做到泰然处之的?
不过想到练儿不是一般人,晏行舟也就释然了。
他当然不认为辛如练是因为听到之前他说的助褚楚登上帝位, 婚约作废这个原因才让他这么做。
褚楚不是韶宁帝姬,婚约自然不作数。
练儿心胸宽广,怎么会计较这些,她想的, 比他还要长远。
大乐久不立储, 前阵子又出了那样的批命,韶宁帝姬和瑾王之间必有一场不死不休的皇位之争,如果这个时候韶宁帝姬不是皇室正统的事被捅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练儿心有乾坤, 不但不会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而迁怒另一个同样苦命的女子, 反而,她会心疼她, 还会帮她。
就像方才那样, 她要求他不遗余力助褚楚登上大乐皇位。
晏行舟点头:“我会的。”
不管是之前和褚楚达成的协议,还是辛如练此刻的要求, 他都会去做。
只要是练儿想要的,哪怕是死, 他也愿意。
可是,一想到练儿知道真相还继续装没事人一样当作不知道,为她人隐瞒铺路,他就替她感到委屈。
她一直都以大局为重,懂事得让人心疼。
就像现在,明明她可以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拿回属于她的一切,过着原本属于她的生活,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练儿总是这样,万事只考虑别人,从来不知道照顾遍体鳞伤的自己。
晏行舟抬手抚上她的脸,眼中泪意汹涌而落。
二十年来,几经生死他没哭,被逼绝境他没哭,唯独现在,世人眼中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明昭太子,在喜欢的女子面前泣不成声。
他有时候真的希望她不要这样识大体顾大局,不要把担子全都负在自己身上。
哪怕为了自己任性一回也好,就一回。
但她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她太平静,太冷静,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镇定地分析利弊,做出最符合当前形势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并不利。
“别哭。”辛如练抬手为他拭泪。
他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经不得这样折腾。
晏行舟轻轻碰了碰她背后的刀疤,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伤痕的狰狞,不由得哽咽道:“痛吗?”
这么深的伤口,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九州五国只道她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可他知道,她不是神,她是人。
刀剑落在身上的时候,她也会痛,她只是不在人前表现出来,就像领头的狮子,受伤了就习惯性地找个没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舔舐伤口。
“那你呢?”辛如练按上他的心口,“痛吗?”
她的藏剑簪那么小,扎进心口的时候她都疼得说不出话。
而她的短剑那么锋利,刺进去那一刻他该有多痛。
晏行舟握住她的手,摇头:“不痛,一点儿都不痛,练儿,我回来了,文丛润回来了。”
他回来了。
不仅是死去的文丛润回来了。
更是和她有婚约的明昭太子回来了。
辛如练浅浅嗯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承认他就是文丛润。
虽然晚了几个月,但是听到这句话她的心还是会猛地一抽。
就像是一直被掐扼的血管忽然被放开,先是一瞬间的刺痛,最后渐渐麻木,最后恢复。
再度为他抹去眼泪,辛如练道:“回来就好,莫哭,仔细眼睛。”
她也算是见他哭过好几次,前几次他都是隐忍克制的,声音都不肯发出一点儿,像今天这样放纵痛哭,还是头一次。
“我没哭,我是高兴。”晏行舟笑着,眼角泪痣晕作零星一点,“练儿不会再同我和离了,对不对?”
事到如今,所有话都说开了,他和她之间再无嫌隙,彼此也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冲喜婚嫁关系。
和离一事应该不会再提了吧。
只是他个人是这样想的,辛如练却不这么认为。
抬眼看了一眼晏行舟,辛如练没接话,手下动作一顿。
晏行舟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还是要和离,刚缓和的情绪顿时又上来了,鼻子一酸,泪水成串如雨坠落。
“你还是不要我,你就这么厌恶我,以至于连让我站到你身边,和你共进退的机会都不给……”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条理却依旧清晰。
辛如练只觉得头大。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让他别哭的车轱辘话已经没用了。
她以为她三两句就能把人说哭已经是本事了,结果刚才她什么也没说还是把人给弄哭了。
这要是继续这样哭下去,这双眼睛绝对得废。
想了想,辛如练忽然喊他:“晏行舟。”
晏行舟虽然情绪激动,但听到叫他还是第一时间看向她。
本以为辛如练要说些大道理来搪塞他,他还在想到时候要怎么撒泼耍无赖反驳。
结果下一秒,女子忽然靠近,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紧接着,眼睛便被什么温热轻轻一碰。
很软,很柔,那是……练儿的唇。
意识到这一点的晏行舟都忘了自己方才还在为和离一事而伤心流泪,身子一僵,再一歪,脚下没坐稳,直接从床上栽了下去。
辛如练坐在床头看他。
很好,不哭了,终于安静了。
只是不料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辛如练的视线落到还有些发懵的晏行舟身上,泪水入口,咸苦微涩,她道:“骗子。”
也不知道是在说他先前骗她不是文丛润的事,还是在说他刚刚嘴硬说的伤口不疼的事。
晏行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提醒他方才的事是真实发生的。
练儿刚刚亲了他。
虽然亲的是眼睛,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这是认识她以来,她对自己做的最亲密的举动了。
先前在城隍庙,他故意说冷时,她也只是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肩膀。
逃亡路上,她也只是隔着衣料抓他的手臂。
像刚才那样亲昵,还是头一次。
“练儿……”晏行舟刚开口,一女子声音突然响起。
“好你个姓宋的,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竟是此等狂悖之徒,居然敢轻薄我家练练。”祝从浓一来就看见这样的场面,气得把手里的汤婆子一扔,三两步挡在辛如练和晏行舟中间,指着晏行舟大骂。
江书改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情况,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很想说长公主殿下你觉得这当真是晏行舟轻薄辛如练,而不是辛如练欺负晏行舟?
但想了想,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当作没听见。
晏行舟看到是她,当即起身整理衣服见礼。
“登徒子,谁要受你的礼。”祝从浓完全不给他好脸色,示意江书改把人带走,“书呆子,把他拖出去,扎他个几百针,免得他不老实再打练练的鬼主意。”
江书改也没说什么,顾自拉着晏行舟便出去了,屋内只剩下辛如练和祝从浓两人。
祝从浓拉着辛如练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拉着转圈看。
辛如练被她这一系列动作弄得哭笑不得,问她:“阿姊在看什么?”
“你们圆房了?”祝从浓看半天没看出什么,反问道。
辛如练被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噎住。
这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合着她方才发这么大火气就是因为这莫须有的事?
祝从浓拉着她坐下:“你可别骗我,我都听说了,昨晚那个姓宋的宿在你这里了。”
“是有这回事。”辛如练揉了揉眉心,直言不讳。
这事是事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宋阁老身为大齐重臣,宋府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更别说她为宋三公子冲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此番宋砚清病愈回府,关注的人自然不少。
宋府由宋培印和晏行舟的人把控,那些不能被人知道的事自是不会传出去,可要是所有的事都密不透风就显得格外不正常了。
晏行舟也给她说过这件事,所以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会让底下的人故意散播一些消息出去,但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诸如昨天宋培印和谁约了棋,喝的什么茶,今天宋砚清请了哪家大夫复诊,吃的什么药等等。
左右昨夜晏行舟在她这里过夜的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怕早就传出去了。
祝从浓听到她亲口承认差点惊掉了下巴。
她只当是外面的人瞎传,本来还不信的。
她家练练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病歪歪。
结果现在被辛如练一句是有这回事给堵个正着,不由得拍桌。
辛如练忙去拉她的手,免得她伤着。
祝从浓反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我还听说,你们同房第二天早上,那个姓宋的是哭着出来的。”
辛如练愕然:“阿姊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的?”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你还不知道吧,街坊邻居都传开了,说你如狼似虎,那个姓宋的身体刚好就急不可耐拉着他行周公之礼,还说什么姓宋的哭着从你房里出来是因为不能满足你,被你给骂了。”祝从浓滔滔不绝,丝毫不觉这些话有些露骨,说完脸不红气不喘的。
辛·如狼似虎·练欲言又止。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不过跟晏行舟盖着被子在同一张榻上休息了一晚,怎么外面就传成了这样?
“阿姊。”辛如练消化了好一会,正想给祝从浓说不要管这些流言,结果祝从浓反倒语重心长对她道。
“练练,他是不是真不行?”
辛如练被呛得说不出话,话题走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祝从浓素手一拍:“我就知道,他卧病二十载,肯定不如寻常男子,练练你放心,他不行,阿姊我给你找些行的人来,明儿就给你送府上,让那个姓宋的好好学着点儿,他要是不同意,那也没商量,谁让他不行。”
说着,便要起身回公主府着手准备。
这话颇为大胆。
面首什么的前朝也不是没有过,但随着女戒女训的出现,女子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别说养面首了,就是作寡再嫁也会被人诟病。
辛如练当初给晏行舟冲喜时就没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算有圣旨赐婚,有宋培印放话,但也抵不住别人关起门来说三道四论长短。
也就只有祝从浓这等身份的人才能说这种话,做这种事。
“阿姊。”辛如练急忙拉住她,很是无奈,“没有的事,你别听外面的人说些有的没的。”
祝从浓拍拍她的手:“练练,这种事可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不行就要换,可不能委屈自己,你阿姊我没什么本事,但送几个人伺候你还是能做主的。”
“不用的阿姊。”辛如练哭笑不得,只觉得头疼。
这都什么事,原本就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了,居然牵扯成如今这个局面。
见她再三拒绝,祝从浓对此表示怀疑:“真不用?他能行吗?”
就那个病秧子,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她还真对他不怎么看好。
尤其是她刚才还看见他从练练的榻上滚下来,这小鸡仔似的身子骨能经得起折腾吗?
想到这里,祝从浓又道:“练练,你也别嫌阿姊多事,那个姓宋的病才好,有些事你也别勉强,虽说是闺房之乐,但也别把命给搭进去不是。”
辛如练止不住地咳嗽,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
天可怜见,她真的什么都没做,也不想做什么。
祝从浓连忙给她倒水顺背:“要是真玩废了也没关系,阿姊给你换就是。”
辛如练接过水喝了一口,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连忙转移:“阿姊,若是有朝一日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伤心事?什么伤心事,你能做什么让我伤心的事,只要练练好好的,阿姊我就不会有伤心事。”祝从浓捧着辛如练的脸,并不在意。
辛如练心下一沉。
阿姊越是这样无所谓,她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深吸一口气,她道:“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伤了你最亲的人,还是不可挽回那种,你会不会后悔之前掏心掏肺对我好,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白眼狼,会不会恨我做出这种让人寒心的事?”
第92章 她是朕的皇后
她一连问了三个会不会, 生怕说得浅了,祝从浓不当回事,又怕说得深了, 让祝从浓想到别的地方去。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阿姊在中间,不管最后结果如何, 伤的人都是她。
她已经不祈求她的原谅了, 做都要做了, 现在反倒跑来求人原谅,多可笑。
她只是不想让她为此伤心,哪怕她恨自己也好。
祝从浓听她如此郑重谨慎, 也没了先前的嬉笑模样,摸了摸辛如练的脸,道:“你若是伤了我最亲的人,那必然是我最亲的人先对不住你, 既然他对不住你, 那你出手反击又有什么过错?”
说着,祝从浓抬手拥住辛如练:“不用在意我,若真有那么一日,阿姊不会后悔对你好, 也不会觉得你是白眼狼, 更不会恨你,阿姊只希望你好好的, 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
“阿姊。”辛如练紧紧抱住她, 埋首在她肩窝,将满腔情绪都隐了去。
她辛如练何德何能, 能让阿姊待她如此。
晏行舟随着江书改出去后便去了前厅。
二人坐下,待倒了一杯茶水给江书改, 晏行舟才开口道:“你这一路上看我眼神颇为奇怪,有话不妨直说。”
江书改上下扫了他一眼,重点尤其在他一双眼睛上落了落:“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晏行舟失笑:“她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问得,倒像是把练儿当作豺狼虎豹一样。
江书改懒得跟他扯嘴皮子,手一抬,道:“把手给我。”
“你师父已经给我看过了,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晏行舟没动。
江书改再次重复:“手,我不想说第三遍。”
晏行舟无奈,只得把手递过去:“我真没事,现在不还好好地在你面前。”
江书改没理他,掐着他的手腕开始号脉。
果然,内伤很重,五脏俱裂,经脉断阻,好在确实被处理过,想来师父用了险而又险的法子,这才把他的内伤调整过来,要不然他早没命了。
谢景谙这回倒真是下了死手。
他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
收了手,江书改睨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失身于她,看来并没有。”
晏行舟刚端起茶盏喝上一口,突然听到他这一句,被呛得咳了好几声,脸一阵红一阵白。
“敢情你刚刚号脉是看这个?”
他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要看看脉象。
“不然呢?”江书改看他,语气森凉,“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和她圆房了,你还被她弄哭了。”
晏行舟又好气又好笑。
房是没有圆的,哭确实是哭了的。
“这……都能通过脉象反映出来?”晏行舟没打算继续圆不圆房的话题,反而好奇地问。
江书改斜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世间能有什么事骗过医者?就算是你晏行舟也不行。”
晏行舟哈哈一笑:“那你有没有通过脉象看出别的什么?”
“你想说什么?”
“就比如今天的我和以前有没有哪里不一样?”说着,晏行舟还眨了眨眼。
这可是练儿亲过的眼睛,自然不一样。
江书改不说话,冷眼看他卖弄。
晏行舟主动提示:“你难道没发现我这只左眼比以前更好看?”
江书改呵了一声:“我只看出你要是再折腾一两次,你这眼睛就真废了,到时候再好看也是个瞎子。”
“瞎子怎么了?我就算成了瞎子,那也是练儿的瞎子。”晏行舟大言不惭。
江书改最是看不得他这个不值钱的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出去别跟人说我认识你,我丢不起这个人。”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不就得了。”晏行舟勾唇,“话说回来,你和长公主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你不会以为我喜欢她吧?”听到他这样问,江书改跟见了鬼一样。
晏行舟笑笑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江书改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讲利益,不讲感情,尤其是男女之情,我才不会像你一样,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不值当。”
“是吗?”晏行舟意味深长,“书改,话不要说得太满。”
他之前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子,直到遇到了练儿。
“懒得跟你废话。”江书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咯,药成了。”
晏行舟一喜。
这是他从一线天带回来的药引制成的。
有了它,练儿就不用再受苦了。
“加了梅子粉吗?练儿喜欢吃酸口的梅子。”
江书改气得不行,把小瓷瓶扔他怀里:“还酸梅味的,人血味的你要不要?”
吃个药还挑三拣四,真当这玩意是糖丸。
晏行舟接过瓷瓶,把它收好,对江书改道:“书改,这次真的要谢谢你。”
不光是谢他找到救练儿的方法,制成了药,还要谢他在自己不在这段时间对辛如练的照料。
他回大御那段时间,江书改前前后后给他写了很多信,他都看了。
事无巨细,信上都写得很清楚。
上面有些话确实不好听,但他知道,江书改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少让我操些心就是谢谢我。”江书改很没形象地白了他一眼,“走了,跟你说话我头疼。”
晏行舟把送她出去,碰巧也遇到辛如练送祝从浓出来。
祝从浓上下打量了一眼晏行舟,直摇头,凑到辛如练身边道:“脸好看,身体不好也是不成的,真不要我挑几个好的给你?”
她这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是以一旁的江书改也听到了,不由得直咳嗽。
祝从浓瞥了他一眼:“你咳什么咳?难道你也……”
江书改没等她说完,捂着她的嘴强行拉走:“长公主殿下,非礼勿言。”
看着二人上了马车,辛如练吐出一口长气,正要转身,迎面就撞上晏行舟。
“挑什么好的?”晏行舟笑着问她。
辛如练视线落在他的双眼上,一本正经道:“挑眼睛好的。”
晏行舟失笑:“练儿这是嫌弃我了?”
“你这是不打算好了?”辛如练学着他的语气。
照他这个样子三番五次折腾,这眼睛别想好了。
“有练儿在,就算是一辈子不好我也愿意。”
辛如练淡淡扫他一眼,无奈道:“还笑,吃药去。”
明明是他的眼睛,到头来还要她替他操心。
二人一同回了房,辛如练收拾了一番便要去寻阮良桐。
然而她并没有在屋内见到阮良桐的身影,问了伺候的婢子才知道,阮良桐出去采买布匹和绣线了,说是要给她做新衣裳。
其实辛如练的衣裳已经够多了,单是阮良桐带来的那十八个大箱子就足够她的日常取用。
但阮良桐一片心意,辛如练也不会拒绝。
想到现在多事之秋,辛如练就多嘴问了一句,她娘出去时有没有带人跟着。
婢子答有,又说阮良桐是辰时去的,本来是要给辛如练打声招呼的,但那时候辛如练还在睡,便也没有打扰。
辛如练注意到婢子口中的时间点。
辰时去的,现在都已经快未时了,买什么布匹需要这么久?
辛如练觉得不对劲,正要出门去寻,恰好看见一个侍卫递给晏行舟一张纸条。
纸条绑在石头上,丢在大门口,是在宋府侍卫换班时发现的,并没有看到是谁留下的。
确认纸条无毒,没有被做什么手脚,侍卫才敢把它呈递给晏行舟。
晏行舟一边听侍卫讲述纸条的来由,一边打开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内容也很简单,阮良桐在他们手上,要宋府的宋三公子来换。
除了纸条,石头上还绑了一个白玉手镯。
辛如练拿过手镯仔细看了,确实是她的娘亲所戴的那个,质地工艺都十分特殊,绝对不是仿造的,也仿造不出。
和晏行舟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出事了.
眼前一片红一片白,辛如练几乎要分不清身在何处。
只知道红的是血,白的是冰。
红白夹杂,斑驳陆离,一会儿是她的娘亲哭着让她不要过去,一会儿是晏行舟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将她推开。
再一晃,她的娘亲撞在了锋利的长剑之下,晏行舟被冰箭刺穿了心腹。
血溅三尺,落在了她的脸上,一开始还是温热的,被风一吹就凝成了血珠。
视线里,她的娘亲倒在了血泊里,晏行舟身中数箭,被逼落了崖。
疼,火雷炸开那一刻浑身都在疼,铺天盖地的血和雪融为一团,不辨天地。
眼前一黑,不见血,也不见冰,更不见她的娘亲和晏行舟。
意识混沌不清,辛如练只听得耳边传来嘈嘈切切的声音,想睁眼,却又像是被什么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巍峨的宫殿内,谢景谙负手而立,背对胡子花白的红袍太医:“让你制的药做好了吗?”
红袍太医恭敬道:“回陛下,药已制成,只是这药虽然能清除人的记忆,但一定程度上对身体有损害,恐伤了小宋夫人。”
谢景谙长舒一口气:“制成了就好。”
“陛下,还有一事……”似想到什么,红袍太医急忙开口。
“朕也有一件事。”谢景谙打断他,“你方才称她什么?”
红袍太医经他这么一提醒,脸色大变,顿时跪了下去,惶恐请罪:“陛下恕罪。”
谢景谙拔出架子上的长剑,手起剑落,血线飞溅。
只听得咚咚两声,前一声是人头落地,后一声是身体倒地。
血腥味渐渐浓郁,有血落到了谢景谙的袍角上,他挥剑斩下,衣角飘飘落地,盖在红袍太医惊恐的脸上。
外间的宫婢太监见状齐齐跪倒,头贴着地面,颤抖着大气都不敢喘。
谢景谙拿起帕子擦了擦染上血的剑身,自顾自笑道:“她是朕的皇后,宣家青檀,不是小宋夫人辛如练,阿练已经死了,死在了刺客追缴宋砚清那一场暗杀中,都听明白了吗?”
第93章 别脏了皇后的坤宁宫
此举, 是警告,也是杀鸡儆猴。
宫婢们哪里还敢想别的,抖着身子齐齐应诺。
谢景谙目光落到其中一个宫婢身上。
虽然都穿着相同的衣服, 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
不是因为容貌,而是因为她的镇定。
别的宫婢见到这副场面都吓得浑身发抖, 唯独她一派从容, 虽是跪着, 但丝毫不见惧色。
谢景谙的剑尖挑起她的下巴,眯了眯眼打量:“叫什么名字?”
这么一挑,剑身上的血一路倾泻而下, 汇在剑尖一点,再染上宫婢的下巴,顺着滴落在她的衣襟身上。
谢景谙握剑的姿势看似随意,其实很讲究。
上可挑起宫婢的脸, 下能刺穿她的脖颈。
别的宫婢见状更是怕得不行, 头埋得更低,呼吸更加放浅,心道这位宫婢今日怕是活不成了。
然而那宫婢好似浑然不觉,不卑不亢, 垂眸顾自答道:“奴婢燕汝。”
倒是难得有在他面前不被吓破胆的, 谢景谙挑眉:“新来的?”
燕汝再答:“回陛下,奴婢一直在坤宁宫当差, 已有三年半。”
谢景谙虽一直未立后, 但一直差人洒扫坤宁宫,时刻准备着这座宫殿的女主人到来。
而她就是其中一位。
谢景谙状似无意地哦了一声, 把剑一收:“既如此,那今后就由你来就贴身伺候娘娘。”
他压根不会去关注这些宫婢太监, 也不会去刻意记她们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只觉得眼生,所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跪在一旁的宫婢们心头一紧。
谢景谙后宫空无一人,这个娘娘指的自然是方才说的皇后娘娘。
能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那也是一等大宫女了,比洒扫宫女的职位高出一大截,这是恩典。
是以一听这个消息,其余的宫婢顿时又惊又怨,惊的是没想到暴戾的谢景谙居然会亲自指一个洒扫婢子去伺候皇后,怨的是这份恩典居然没落到她们自己头上。
然而燕汝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谢景谙这个决定而感到欣喜或庆幸,只道:“奴婢敬诺。”
“去吧,好好照顾你家娘娘,要是她有半点儿闪失,他就是你的下场。”谢景谙指了指地上的红袍太医,又看了看燕汝身上沾了血的衣服,“去之前记得把衣服换了,她不喜欢血。”
阿练不喜欢血,他一直记着。
燕汝低头应诺,起身告退。
其余宫婢忽然觉得这也不是一份好差事,保不齐会和方才那位太医一样,也就歇了心思。
谢景谙也不再去看别的宫婢,背过身去,拿起布巾擦拭手上的剑:“闻举。”
话音刚落,便有一黑衣影卫进来,脚步轻快,落地无声,是个练家子。
似是对殿中的情景见怪不怪了,闻举并没有多给地上的太医一分眼神,冲谢景谙抱拳道:“陛下有何吩咐。”
谢景谙眼也不抬:“处理掉,别脏了皇后的坤宁宫。”
这个处理掉自然不单指地上人首分离的红袍太医。
知道了他的秘密,他怎么可能让她们活命。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至于那个燕汝,他有的是办法让她闭嘴。
她敢说出去他就割了她的舌头,她敢写出来他就剁了她的双手。
闻举道是,手下动作不停,顷刻间,方才还鲜活的宫婢和太监便没了声息。
因为一句别脏了皇后的坤宁宫,这次没有血,然而最终结果和地上的红袍太医一样,死得无声无息。
谢景谙换了一片新的布巾,一点点地擦拭剑身:“这老东西是不是有个徒弟也在太医院当差?”
闻举恭声:“回陛下,是有这么个人,叫秦沈译,今日也在宫中当值。”
他们身为皇家影卫,除了护卫皇帝安全,这些事也是要调查清楚的。
各官员哪几个走得近,哪些报团,又有哪些门客,什么来往,他们都清楚。
只要帝王问起,他们都可以随时答出。
“干净吗?”谢景谙问。
这是在询问人可不可用了。
闻举点头:“家世清白。”
谢景谙把手里的布巾一扔,拂袖坐去了高台之上:“叫他来。”
闻举应是,招呼其余影卫处理了红袍太医和一众宫婢的尸首,点了安神香,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谢景谙抬眼,看着剑身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笑了:“我早说过的,我的剑,没有收回的道理。”
就算之前没有刺下去,最后也一定会落到该死的人身上。
和他抢,和他争,只有死路一条。
笑罢,谢景谙扬手将剑送入剑鞘。
噌的一声,犹如山呼海啸,风雨欲来。
得亏大燕的人和大乐的人从中插了一脚,不然他可做不了螳螂捕蝉的黄雀。
很快,便有小太监领着一个蓝袍太医进殿。
是个年轻人,气宇轩昂,清秀俊朗。
蓝袍比红袍品级低两级,但能如他这般年纪做到蓝袍太医的,为数不多,可见他也是有些本事的。
谢景谙斜眼打量起阶下的人:“听说清魂引是你和你师父一起研制的?”
这清魂引自然是红袍太医先前说的能清除人记忆的药。
这还是他从古籍上看到的,据说能把人的记忆抹去,从头开始。
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法子,便交由先前死去的红袍太医研制。
那红袍太医资历最深,也是他经常用的人,时常提起他的徒弟如何如何,言语间毫不吝啬夸赞,就连这次的清魂引也是他的徒弟帮着做的。
不然就凭清魂引的重要性,他方才也不会这么干脆把人杀了。
秦沈译应是:“回陛下,是微臣和师父一起商讨研制的。”
“有副作用?”谢景谙想起先前红袍太医的话。
秦沈译道:“微臣已经想到了法子调和药性,定不让清魂引损害娘娘凤体。”
此话一出,谢景谙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知道事情不对就急忙改口了。
想来那红袍太医私底下也跟他说过这清魂引是给谁用的。
谢景谙不由得笑了:“需要多久?”
他可没时间等。
他用人可不管对方是不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只要能听他的话,那就是可用之人,若是不能为他所用,杀了便是。
“不出三日。”秦沈译答。
“你倒是自信。”谢景谙嗤笑一声,“你师父都不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大话。”
相反,那老东西畏首畏尾,这样不行那样不可。
秦沈译向他俯礼:“师父做事求稳,是以行医用药多有束缚,而微臣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凡事更喜欢赌上一把。”
这一句算是投诚了。
谢景谙敲了敲椅子扶手,眉宇轻蹙看不出喜怒:“秦沈译是吧?”
秦沈译再拜,越发恭敬。
九州五国谁人不知谢景谙的脾性,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上一秒还和人谈笑风生,下一秒就可以挥剑把人斩了。
年少继位,纵使初时大权旁落,但几年间不靠裙带关系就能把动荡的朝堂收拾妥当。
这样的帝王,没点手段怎么可能坐稳皇位。
半晌,谢景谙忽地笑了:“既然你喜欢赌,那朕就给你三日,若到时候不成,你且随你师父一起去罢。”
他很欣赏秦沈译这样的人,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但欣赏归欣赏,既然要赌,那也得做好赌输了的准备。
秦沈译俯礼拜谢。
谢景谙挥手让他退下,让他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正要去看看辛如练如何,高总管突然来报。
宣首辅来了。
谢景谙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倒是把他忘了。
不过他现在也不能避而不见,毕竟他的“女儿”宣青檀还在自己宫中。
让高总管把人带到御书房,谢景谙吐出一口浊气,起身也往御书房去。
原本他的脸上阴沉不见半点笑容,但踏进御书房那一刻,他又换上了亲和的笑意。
宣首辅已经等候多时了,四五十岁的年纪,鬓有银白之色,彼时眼睛微红,看来是刚哭过。
“陛下。”见到他来,来回踱步的宣首辅急忙去迎,什么都没说就要跪下。
谢景谙哪里敢受他的礼,急忙去拉:“御书房没有旁人,宣爱卿何须行此大礼,说起来爱卿还是朕的国丈,这一跪可不折煞朕了。”
听得这一句国丈,宣首辅眼底涌上湿意:“陛下,封后大典还未进行,青檀如何能入主坤宁宫?”
虽然谢景谙已经提前昭告天下他要册立宣青檀为皇后,但距离钦天监拟定的封后大典还有一段时间,怎么能如此不顾宫规礼节。
谢景谙面上微冷。
来了来了,这老匹夫迂腐古板至极,平日里就喜欢用各种规矩礼仪说事,逮着他一点儿错处就不停说事。
上回因为他瞒着文武百官赶往前线把辛如练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事后还带到了自己宫里,本来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被他知道后就一直上奏念叨了好几天,还在朝会上当着文臣武将的面好生指责一番,弄得他下不来台。
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他早就好生治治这老不死的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谢景谙面上笑意还是和蔼,拉着宣首辅坐下道。
“国丈,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檀儿此番在梅林遭遇刺杀,差点儿丢了性命,朕实在害怕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这才把她接进宫来,左右檀儿已经是朕板上钉钉的皇后了,先进宫也没什么的,世人要是对此置喙,大可推到朕的头上,就说朕沉迷美色,不务正业,国丈放心,朕稍后便去下罪己诏,向列祖列宗乃至天下人告罪,绝对没人敢对檀儿说半句不是。”
第94章 我是辛如练的大哥
谢景谙完全不带怕的, 搬出事先准备好的理由就开始应付宣首辅。
他敢搞出这么大动静自然有万全之策应对,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真正的宣青檀昨日在城外梅林赏梅作诗,他趁机派人去做出刺客暗杀的景象, 让真正的宣青檀从此消失在世间,偷天换日把他的阿练接进了宫, 对外宣称为了避免类似的事再发生, 先行让宣家青檀入宫。
至于他为什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弄死宣青檀, 不怕被人怀疑到他头上,自然是因为有人会替他背罪。
大御明昭太子在大齐被人追杀下落不明,他才放出要立宣首辅的千金为后, 结果没多久宣青檀就遇到了刺杀。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大御怀恨在心,有意让他立不成后。
就算怀疑不到大御的人身上,那还有大乐和大燕。
再不济,这不还有在他大齐为质的容王。
反正只要他想, 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发现。
他是大齐的君主, 他是天子,他说的,谁敢不信。
宣首辅一听他要下罪己诏顿时就变了脸色。
这罪己诏要是下了,那他的女儿狐媚惑主这顶帽子可就摘不掉了, 往后千秋万代, 笔墨喉舌之下,他宣家也要受世人唾弃指点。
他老来得女, 全家就这么一个女儿,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怎么忍心让她被推出去受天下人的诟病。
似乎真怕谢景谙下罪己诏,宣首辅当下也不再劝说, 而是改了风口:“陛下,这不合祖制啊,前朝也无此先例,陛下要真是这样做了,日后怕是少不了要受御史大夫口诛笔伐。”
谢景谙心底冷笑。
这老匹夫,看着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也就只有火烧到自己身上才会收敛一些。
他故意拉他下水就是看中这一点。
宣青檀对他来说就是命根子,只要他拿捏住他的软肋,还怕他闹事不成。
等到他把阿练立为皇后,到时候他再想拦着也没用了。
“国丈大人,祖制什么的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既然前朝没有先例,那朕就做了这个先例又如何,有破有立方才成规矩不是?”谢景谙给他倒茶,推心置腹道,“况且朕是真心喜欢檀儿,也盼着早日和檀儿结成连理,加之昨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这个局势,朕很是担心,难道国丈还想让昨日的事再次重演?”
最后这句话算是说到宣首辅心里去了。
他当然不能接受那样的事再次发生,那可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
昨日听人来回禀,说是见了血,漫山遍野的腊梅都被血染变了色。
他的女儿自小被他保护得好好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以至于他听完哭晕了两次,也是今早才进宫见谢景谙。
宣首辅拭泪,年近半百的老臣几乎是老泪纵横。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谢景谙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通知他。
他身为臣子,本就担任着劝诫皇帝的职责,但时至今日,有些事已经不同了。
他的女儿还在他手上,平日里他还能冒死进言,但这个关头是万不能得罪谢景谙了。
况且一国皇帝放低姿态如此,又是一口一个国丈,又是端茶倒水,他要是再不知好歹,那就说不过去了。
思及此,宣首辅向谢景谙道:“陛下可否让我见见青檀?”
自己女儿遇刺,他如何不担心着急,家里听说这件事都乱作一团了。
谢景谙这次倒是硬气起来了,面带苦恼之色,看起来很是为难:“不是朕不让国丈见檀儿,而是后宫之地,实在是不允许朕让国丈与檀儿相见。”
后宫不得干政,同样外男也不得踏入后宫半步。
既然这老东西最是守礼刻板,那他就像他之前一样,拿规矩说事。
宣首辅一愣。
方才不还说规矩不破不立,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谢景谙无奈道:“朕既然同国丈结为姻亲关系,盯着的人只怕不少,就等着揪我们的错处,朕未经册封大典便把檀儿接进宫里,已经是破了规矩,明日上朝指不定得被多少官员指着鼻子骂,要是再让国丈进后宫看望檀儿,到时候估计全天下的人都得说檀儿恃宠而骄,国丈不知进退了。”
宣首辅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最后这句不知进退是在点他,谢景谙能同他好好说这么久的话,已经很难得,放平日里只怕早就赶人了。
“陛下……”宣首辅还要再说些什么,谢景谙已经先一步开口打断。
“国丈放心,朕向你保证,立后大典上朕一定给你一个惊喜,定叫檀儿毫发无损地站到你面前。”
他都这样保证了,宣首辅自然不能再说些什么。
询问了几句宣青檀的情况,便红着眼睛走了。
宣首辅一走,谢景谙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个干净。
要不是还需要这老匹夫,他还真是懒得做戏。
拂袖坐去一旁,谢景谙忽又笑了。
他不仅会给宣首辅一个惊喜,还会给阿练一个惊喜。
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辛如练这个人。
有的只是他的皇后,宣青檀。
他和她会重新开始,就像回到从前那样,只有彼此,再没有别的人,别的事。
驿馆
褚谦披着狐裘披风,气冲冲地怒指豹将:“谁让你动辛如练的?不是说好的只取晏行舟性命吗?你没本事找到晏行舟,对她下手做什么?”
大福寺方丈公布批命结果那日,他原本是想和辛如练达成合作的,结果辛如练压根不在乎什么批命,也不理会他送她掌金銮的提议。
还是豹将找到了他,说什么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可以和他合作共赢。
他的敌人自然是晏行舟。
既然褚楚久久不退婚,那他就解决掉和她有婚约的人,这样她就不会嫁到大御去,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可谁能想到,豹将居然背着他对辛如练下手。
他是想弄死晏行舟,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对辛如练做什么。
昨日郊外那一场混战如此惨烈,他虽然不在场,但在驿馆也听到了火雷爆炸的声音。
事后去看,除了满地的血,尸骨都不曾留下一具。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不对辛如练下手。”豹将一把拍开他的手,冷笑道,“怎么,瑾王难不成也看上她了?我就想不明白了,她辛如练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个凑上去。”
他们鹰帅是这样,大齐皇帝是这样,就连大乐瑾王也是这样。
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看来他一开始就想弄死辛如练的决定没错。
此女就是祸水,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得祸害多少人,瞧他们鹰帅,大好男儿,为了她都做了什么事。
豹将嗤声。
辛如练身边确实无懈可击。
但好在老天有眼,让他抓住了辛如练的软肋。
几经打探,发现辛如练和宋培印的远房表亲,那个叫茶漪娘子的妇人走得很近。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下手,恰巧碰到那妇人出来采买东西,他就叫人绑了那妇人来。
写了一张纸条丢在宋府门口,原本是想让辛如练来交换的,但直接点名辛如练恐有些司马昭之心。
于是就写成了让宋砚清来交换,怎么说那什么茶漪娘子也是宋府的表亲,让宋砚清来也是合情合理。
宋砚清那病秧子,他来也解决不了什么事,辛如练要是真对这位茶漪娘子不同,必然也会跟来。
他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辛如练还真来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妇人也是个强硬的,为了不让辛如练受他威胁,竟然主动撞上长剑求死。
虽然杀辛如练的过程很是费了他一番功夫,但好在最后他得手了。
至于宋砚清,那可不是他动的手。
他也不知道那火雷是从哪里来的,连带着他也损失了不少兄弟。
褚谦被他拍得直后退,扶着止不住地咳嗽。
褚楚的毒虽然未伤他性命,但也让他身体大不如前,只能在驿馆卧榻养着。
要不是听说辛如练和宋砚清在郊外被人谋杀的事,他现在还躺在榻上养伤来着。
“豹将多虑了。”褚谦以拳抵唇,知道现在不是和大燕人撕破脸皮的时候,笑了笑道,“我毕竟是辛如练的大哥,怎么也要过问一句不是?”
豹将被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弄得一噎,眼神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你什么时候成她大哥了?”
他这次就连瑾王都没喊了。
且不说褚谦只有韶宁帝姬一个妹子,就他和辛如练一个姓褚,一个姓辛,私底下他去宋府也是完全不招辛如练待见,他哪里来的脸面说他是辛如练大哥?
褚谦目光落到豹将身上,似笑非笑:“这还要多亏豹将你。”
“关我什么事?”豹将最讨厌他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读书人就是可恶,骂人从来不带脏字。
有些话他还听不懂,就比如现在。
褚谦掸去狐裘上的碎雪,笑意慵懒:“豹将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在红枫水榭那一地,我们可是见过的,当时辛如练不就喊了我一声大哥?”
豹将经他提醒,顿时也想起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他们鹰帅有事出去了一趟,临走时把象征他身份的三角勋章交给了他,让他有事可代他做主。
他当时让人拿着勋章把辛如练引到红枫水榭,本来就打算在那个时候做掉她的,结果兜兜转转遇到了褚谦。
似乎记得辛如练当时冲着马上的褚谦喊了一句:“大哥来得正好,快灭了他们。”
这本就是当时辛如练拿他当枪使的话术,没想到褚谦还当真了。
褚谦看出他在想什么,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当真的,她既然叫我一声大哥,那我就终身是他大哥。”
豹将只觉得他脑子不好,也不想再跟他说话。
他可不觉得褚谦在这个时候提起红枫水榭的事是无意的,既然他当时就认出他来了,那当时为什么不提,现在说出来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所以,瑾王殿下这是要替辛如练讨回公道了?”豹将阴恻恻地看向褚谦。
之前合作,是因为各自有共同的利益。
现在不再存在共同利益,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褚谦没有正面回答,视线落到外面:“豹将还是想想要怎么和你们鹰帅交代这件事吧。”
话毕,赵断鸿便从外面大跨步走了进来。
神情冷肃,浑身寒意,似乎下一刻就会冻杀周遭所有的活物。
“鹰帅。”豹将正要向他抱拳行礼,赵断鸿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
“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豹将对辛如练一直不满,他也是知道的。
他也曾警告过他,不许打辛如练的主意,结果他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一桩大事。
尸骨无存,真正的尸骨无存。
战场上他都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景象,到底是下了怎样的死手,才会血流成河,染红了半个山头。
豹将冷不防挨了他一拳,直接摔到地上去,牙齿松动,和着满嘴腥甜,已经掉了几颗。
到底是草原第一猛士,一拳一脚打上来的,一出手就是狠招。
豹将扭头吐出一口血,脾气也上来了:“鹰帅,我这是帮你,你有大好前途,怎么能耽搁在一个女人身上,我承认,她之前是很厉害,比我们所有大燕男儿加起来都还要厉害,但那是以前,现在她武功尽失,完全是个废人,你怎么还能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赵断鸿完全不顾褚谦还在场,抬手又给了他一拳,这次落在他肚子上。
“帮我帮我,我需要你擅作主张?你口口声声说帮我,殊不知你这是害我,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鹰帅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豹将疼得满头大汗,捂着肚子直吐血。
看看,他就说辛如练是祸害,他们鹰帅因为她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
“鹰帅,我不后悔杀了她,相反,我很庆幸杀死了她,你要是怪我我也认,要杀要剐我都接受,但是有一点我需要告诉你,早在我杀死辛如练那一刻,我就传信给了陛下,现在陛下已经发兵南下,直取大齐国都。”
他不是喜欢辛如练吗?
他不是割舍不下吗?
那他就狠下心帮他一把,让他们鹰帅和辛如练成为永远的敌人。
辛如练生前,他和她算是战场上的对手。
那他要辛如练死后,他和她依旧不成仁义。
赵断鸿一听这话就怒了,额上青筋暴起,却无处可发。
他当然也知道豹将打的是什么主意。
正因为知道,他才更不能意气用事。
当下踹了豹将一脚,转身召人回大燕。
他不能让大燕铁蹄踏破大齐的城门,不然,他和辛如练之间就真完了。
生前答应过她的,又怎么能在她死后食言。
待解决完所有的事,他再去向她赔罪。
第95章 我是宣青檀
是夜
坤宁宫
辛如练是被疼醒的,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都不再是她自己的,一会儿如同车碾, 一会儿就像万虫噬心,疼得她几乎麻木。
眼前光影晃动, 辛如练适应了一会儿, 怔怔地看着床顶帐帘。
脑中浮现她娘亲死前的脸, 血和泪掺杂,落了满地。
冰箭入体,见血不见器, 那是晏行舟被刺穿心腹的一幕。
她以为这是梦,也无比希望它只是梦,可她知道,那不是梦, 是真实发生的。
飞溅的每一滴血, 身上的每一分疼痛,都在提醒她这是真的。
她的娘死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娘亲死在了她面前。
晏行舟身中数箭落崖,只怕也难逃一劫。
口中尚残留有一丝药丸的清苦, 那是晏行舟落崖前送到她嘴里的。
很苦, 不是药物的那种苦,而是难受得浑身都在忍不住颤栗。
原来, 难受到极致是这样, 不是痛,不是想哭, 而是恶心,恶心得直想吐。
辛如练闭了闭眼, 但是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起她的娘亲和晏行舟。
漫天的雪,一地的血,让她分不清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喉头发痒,辛如练侧头欲吐,但腹中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
一阵的干呕惊动了外间的宫婢,燕汝见状连忙点了灯进来。
见到辛如练满脸痛苦,额角浸出冷汗,燕汝忙去扶她:“娘娘。”
辛如练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借着烛光落到燕汝身上。
女子身着宫婢服饰,容颜素净,五官虽然没什么记忆点,但组合在一起很是清秀可人。
“你是……燕汝?”辛如练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
只要是她见过的人,她都有个大体印象。
而眼前这个女子,恰好是她认识的。
燕汝颔首,给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娘娘,是我。”
辛如练忽地苦笑:“我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个身份再见到你。”
当初燕汝被她那个好赌的爹卖到了窑子里去,燕汝聪明,逮着机会逃了出来。
结果半路遇到贼寇山匪,见她生得秀气,说什么就要抢了她进山去。
她当时路过,就顺手把她救了下来。
只是她那时遭了暗算,背上挨了一刀。
事后燕汝说要追随她,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但她并没有接受。
因为那个时候她便决定要盗虎符,上战场。
燕汝要是跟着她,结果和被买进窑子,又或是被山匪抢进山里没什么不同。
她给了燕汝一笔钱,让她离开京城找个活计,好好生活。
却没想到,会在大齐皇宫里见到她。
她还称她为娘娘。
辛如练心头一梗,说不出什么滋味。
早该知道的。
谢景谙怎么可能会立别的女子为后,他那偏执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辛如练强颜欢笑,越笑,心底就越疼,眼泪都要笑出来。
燕汝看得心疼,眼里泪水也在不住打转,忙制止她:“姑娘,别笑了。”
这次她没再喊她娘娘,就像当初一样,唤她一句姑娘。
当时辛如练救下她,她被吓得抱住她直哭。
明明辛如练背上受了伤,却还强忍着疼痛,也是这般轻声哄着被吓哭的她:“姑娘,别哭了。”
而现在,时过境迁,哄人的换成了她自己。
说的话也变了,不是叫她别哭,而是叫她别笑。
现在这样,哪怕是哭一场也是好的,强颜欢笑只会伤她自己。
辛如练笑是不笑了,但身体慢慢蜷缩成一团,就像婴儿还在母亲肚子里那样。
疼,身体又开始疼了,却远比不上心里的疼。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就像还在战场上一样,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一个人扛着,忍着,不叫人发现她脆弱的一面。
“檀儿。”谢景谙一进来就看到她这个样子,急忙把她拥入怀中,“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没有人能再分开我们了。”
他一来,燕汝就乖乖退去了一旁。
辛如练紧紧抱住自己,把头埋在膝盖上,自顾自地躲他的触碰:“别碰我。”
他的触碰让她无比难受,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谢景谙按住她的肩膀:“檀儿,你听我说,很快就是立后大典了,到时候没有人能再伤害你,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谢景谙。”辛如练抬起头,视线落到他身上,眼底无神。
以往她都是称她为陛下,唯独这次,她叫了他的名字。
谢景谙抚上她的脸,动作极致温柔:“我在的,檀儿,我一直都在。”
辛如练撇开脸,让开他的动作:“回不去了,我们不可能和以前一样了。”
以前她尊着他,敬着他,因为他是君,是帝王,所以她恪守臣子本分。
可是到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家破人亡,昔日的战友为她而死,麾下的将士受她连累,护着她的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她想护着的全都化作了泡影。
她累了,不想再继续过着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这种被人操纵着,像个傀儡一样的生活,她受够了。
只有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上,她才能做自己的主,才能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不是的,檀儿,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以前是我没本事,所以才让你和我分离如此之久,可是现在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将你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檀儿,相信我。”谢景谙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和她额头相贴。
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她难过时,他都会和她头抵着头,说着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知心话。
“你看,谢景谙,你连我的名字都叫错了。”辛如练嗤笑一声,有气无力,“我是辛如练,不是宣青檀。”
是要让他血债血偿的辛如练。
不是他要迎娶的皇后宣青檀。
谢景谙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你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说着,他的手指按上辛如练的睡穴。
只要再等上三天,他和她就能回到过去,像以前那样。
没有文丛润,也没有宋砚清,更没有晏行舟。
只有他,和她。
替辛如练盖好被子,谢景谙眸色忽然冷了下来,扫到一旁的燕汝身上:“怎么伺候的?”
燕汝伏地而跪:“奴婢知罪。”
经历过山匪事件,她现在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了。
只要想到曾经有人对她说过:“姑娘,别哭。”
再怎么让人胆寒的场面她都镇定自若,从容应对。
就像今天在殿内那样,红袍太医在她面前人首分离,她也不怕,不惧。
谢景谙揉了揉眉心:“废物,自己领罚去,别死了就行。”
燕汝应诺,起身便退了出去。
谢景谙挥灭灯火,脱了外衣鞋袜也上了榻,拥着辛如练沉沉睡去。
时隔多年,她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人把她抢走。
辛如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谢景谙已经离开了。
有宫婢进来服侍她用膳,辛如练眼尖地发现,这个宫婢不是燕汝,很是面生,像是新来的。
宫婢见到她打量自己,便开口道:“奴婢非鱼,是陛下特意挑来伺候娘娘的,燕汝姐姐受了罚,近日恐怕不能再跟前侍奉,就由奴婢来照顾娘娘一切事宜。”
辛如练没说话。
说是照顾,只怕是监视还要贴切一些。
她在榻上躺了两天两夜,身上很是酸痛,便想着起身活动活动。
非鱼上前扶她,一手搀起她的胳膊,一手握住她的手。
说是握,其实也不然,因为非鱼的尾指在她手背划了好几下。
有袖子遮挡,外面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非鱼这个举动看似无意,但辛如练发现她似乎在写字。
就像先前她和晏行舟一样,在一线天的暗道里,在城隍庙的草垛子背后,手挨着手,以指为笔,以掌作纸,无声写着各自想说的话。
辛如练神色如常,心里却感受着非鱼在她手背上落下的一笔一划。
她写得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总共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是宣青檀。
第二句是:宋三公子救了我。
两句写完,辛如练已经由她扶着坐到了摆满了饭菜的桌子旁。
她的面上虽然不显喜怒,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也是知道如今的局势的。
谢景谙既然敢把她公然带进宫,让所有人都当她是宣青檀,那么想必真正的宣青檀早就被他解决掉了。
她完全没想过现在正主会出现在她面前,还是以这样的形式。
辛如练淡淡扫过非鱼的面容。
她见过宣青檀的,当日仇行世在大福寺公布批命,宣青檀也在其中。
那时的她和现在做宫婢打扮的她长得并不一样。
宣青檀天生一副好颜色,一双凤眸流光溢彩,清丽脱俗,是个美人。
而眼前这个叫非鱼的宫婢显然不如宣青檀貌美,眉梢眼角也没那么有辨识度。
辛如练再看,终是发现了一点儿细致到难以察觉的破绽。
她易容了。
晏行舟也会易容,自从坦白他是宋砚清后,他就将易容一术告知了她。
包括易容的手法,怎么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易容。
这些都是她和晏行舟在逃亡路上无聊时做消遣的,没想到今日还真用上了。
辛如练用勺子舀了些许粥送入口中,面上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她没有什么胃口,但多少得吃些东西养着精神。
只有精神养好了,她才能做她想做的事。
她刚才仔细看过,宣青檀易容的手法和晏行舟相比有些粗糙,能看出来是新手才学的,但骗过谢景谙已经足够了。
既然知道她是易容的,那么第二句话的可信度就高了一些。
除了晏行舟,只怕也没人会易容一道,若说是晏行舟教她的,也不无可能。
她既然说她是被宋砚清救的,那是不是说明晏行舟还活着,他没事?
第96章 她的武功恢复了
心中担忧晏行舟的情况, 辛如练便随口扯了一个由头问道:“这粥里的清莲子味道不错,没有寻常莲子的苦涩,也不知道是哪里的?”
她是在借清莲子问晏行舟的情况。
宣青檀会意, 笑答:“回娘娘,这是陛下的主意, 想着娘娘身体有恙, 胃口估计不佳, 便让御厨加了一些清口的莲子,至于这莲子产自何处,婢子便不知道了, 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待会儿去御膳房走一趟。”
这事她也不知道。
她确实是被宋砚清救下的,但她并没有见到宋砚清。
城外赏梅前一天,宋砚清的人找到了她。
给她说明了来意, 还教给了她易容之术, 派人暗中保护她。
她也不是个拎不清的,她虽然在京中素有才名,但谢景谙都没怎么见过她,怎么可能突然昭告天下要立她为后。
唯一的可能就是谢景谙要把她推出去当靶子。
这个猜想也在昨天赏梅时得到了验证。
如同宋三公子宋砚清所说的那样, 谢景谙就是想弄死她, 然后让别的人代替她,以她的名义活着。
虽说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可她又不是她爹那般愚忠的人, 君要臣死,她让那人当不成君不就得了。
梅林事件一出, 宋砚清的人救下了她,在谢景谙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瞒天过海。
她不说为了自己, 为了宣家,就算是投桃报李,也该有所作为。
于是易容进宫,做了辛如练的侍女,来接应辛如练。
听到她这样说,辛如练垂眸,眸光渐渐黯淡。
还是没有晏行舟的消息。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中了这么多冰箭,还有火雷毁尸灭迹,就算九州五国再怎么把晏行舟神话,他也终究是个凡人,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活下来。
就算中箭侥幸不死,躲过了火雷,可是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她的娘亲和晏行舟,都死在了那一场冰与血的交汇中。
辛如练心中悲痛,几乎痛不欲生,碗里的粥怎么也喝不下了。
“我乏了,你先退下吧。”
宣青檀把她扶到榻上躺着,给她掖了掖被子,便悄声出去了。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榻上的辛如练忽然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
抬起手微微转动,感受着经脉间不断游走的一股冲力。
很浅,很缓,一丝一缕,慢慢汇聚到丹田之处,与她早就破败不堪的内府交融。
这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
陌生是因为自从和大燕最后一战结束,她就再也没感受过这股源源不断的力量。
熟悉则是因为她自小便和这股力量打交道,是习武之人才有的。
这是内力。
她的武功恢复了。
辛如练忽然有些恍惚。
她的武功不是早就没了吗?这股内力是从哪里来的?
想起晏行舟落崖前塞了一颗药丸给她,辛如练稍微一转便明白了事情缘由,心头没来由一梗。
他在临死前都还想着她,为她打算。
辛如练闭了闭眼。
那么多人为她而死,她欠下的债,这辈子估计都还不完了。
这厢
如同谢景谙所说,今日大朝会上因为他把宣青檀提前接到宫里,文武百官吵成了一片。
谢景谙全然当作没听见,视线扫过阶下唾沫横飞的官员,并没有看到宋培印的身影。
以往和宣首辅必然争个高低的宋阁老今日告假没来,对别的官员来说是稀奇事,但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死了一个儿子,他当然没心情来上朝。
长子早夭,次子溺亡,幺儿缠绵病榻二十载,到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死。
谢景谙支着额头,嘴角冷笑。
宋砚清已死,接下来就是宋培印这个老家伙了。
他也不管朝堂上怎么争吵,怎么说他不讲祖制,就这么冷眼看着,让宣首辅一个人舌战群儒。
反正宣首辅要是不替他说话,那他们宣家也就完了。
众人说不得他这个帝王,难道还怪不了他们宣家?
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又怕谁。
朝中争执不休,高总管忽然凑到谢景谙耳边低声道:“陛下,娘娘今早喝了一口粥就睡下了。”
谢景谙眉头一皱。
就吃这么点儿?这怎么养得起精神气。
“让秦沈译去看看,她昨晚疼得厉害,一晚上都没怎么好睡。”谢景谙道。
饶是点了她的睡穴,但她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明明疼得直咬牙,就是不肯喊疼。
他都已经尽量避开她了,但是那个宋砚清死活守在她身边,这样一来就免不了伤到她。
好在宋砚清最后死了。
他派人去悬崖底下找过,尸体被山间的野兽给撕成了碎,现场残留的肉块有被冰箭射中的痕迹,零星的衣衫残片也能证明死的人确实是宋砚清。
解决了心腹大患,谢景谙长舒一口气。
扎在心头那根刺总算是拔出了,只是让他苟活了这么久,还真是便宜他了。
谢景谙挥了挥手,高总管领命下去。
午间时刻,辛如练睡了一觉醒了。
许是因为内力慢慢恢复了的原因,她这一觉睡得比昨晚好。
秦沈译在坤宁宫门外已经等候多时了,之前因为辛如练睡着,他也没敢打扰,顾自在外面等着。
此刻辛如练醒了,他便拎着药箱跟着宣青檀进去。
辛如练摸了摸头发,又搜了搜身上,果然,藏剑簪和她所有防身武器都被清走了。
谢景谙到底还是太了解她了,什么都不给她留下,就连她藏在指甲里的暗器都收了去。
正要去妆台上拿一根防身的簪子,宣青檀已经领着秦沈译进来了。
宣青檀向她一礼:“娘娘,秦太医奉命为娘娘请脉。”
听得她说的奉命,辛如练便也知道这位秦太医是谢景谙的人。
她的武功正在慢慢恢复,怕是瞒不过这位太医。
到时候被谢景谙知道,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微臣秦沈译,见过娘娘。”秦沈译背着药箱作礼。
许是在寒风中站得久了,他的手被冻得通红。
辛如练面上不动,任由秦沈译替她诊脉。
秦沈译放下药箱,因为宽袍大袖耽搁行事,他将袖子翻出一截,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到辛如练手腕下。
辛如练注意到他翻开的那一截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是个字。
江。
辛如练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到了江书改。
当然,并不是眼前之人是江书改。
这位秦太医并未易容,且身量要比江书改硕朗一些。
他是江书改的人?
辛如练心中思量,手已经搁到了脉枕之上。
“秦太医来得正好,我近来总是嗜睡,也不知是何缘故,听人说针灸古法可解,秦太医可否为我扎上几针?”
秦沈译掐着她的腕脉,神色自若:“娘娘嗜睡是因为凤体受了外界刺激,针灸虽好,但并不适合娘娘现在的情况,娘娘之前就受过针灸治疗,这一次新,二次钝,并不能很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微臣这里有颗专治嗜睡的药丸,倒是可以解娘娘烦忧。”
说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正要递到辛如练手里,一把尖尖长长的冰冷器物便抵到了他的脖颈要害之处。
宣青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拿着剪刀,声音微沉:“别动。”
谁知道那药是什么东西,她不能让他伤辛如练半分。
要不然她冒死进宫来做什么。
狗皇帝的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他的走狗给的东西又能是什么好的。
秦沈译倒是十分镇定,并没有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而色变,眼角余光瞥了女子手上的剪刀,开口道:“姑娘是第一次动手吧,可能有些紧张,位置偏了点,剪刀再往左下斜走两寸,那里才能一击致命。”
他是学医的,自然知道人体哪个部位最薄弱。
宣青檀愕然。
这人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云淡风轻跟她纠正这些有的没的。
她确实是第一次拿着剪刀威胁人。
以往在家中这双手只拿过笔,绣过花,再多一点也就碰过剔螃蟹的刀具,如这般持剪伤人,确实是她这个深闺小姐的做过最出格的事了。
不过虽然是第一次,但她并不怕杀人,狗皇帝都要杀她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秦太医可真是风趣,死到临头还能如此轻松自在。”宣青檀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剪刀头往他脖子上按了按。
燕汝受罚不能再跟前伺候,她就是坤宁宫最大的宫女,事先她已经把其他人支开了,眼下这殿内就只有她们三人,自是不怕她说的话做的事被人听了去,看了去。
秦沈译勾了勾唇:“姑娘说笑了,我又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何来死到临头?”
辛如练没理会她们二人的对话,顾自从秦沈译手里拿过瓷瓶,把药倒了出来,在鼻下嗅了嗅。
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这是晏行舟给她说过的,能掩盖身怀武功的特制药丸。
当日在悦来客栈,晏行舟只说有这种药,她也没见过,还是事后她们二人逃到她父亲的那里避风头,佘九仓拿给她看的。
江书改是父亲的徒弟,他会的,父亲自然也会。
加之她方才试探,故意提起嗜睡针灸,这些都是江书改在阿姊的安排下,瞒着外人给她做的。
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
所以,这位秦太医真的是江书改的人。
想清这一点,辛如练示意宣青檀不必再动刀戈。
“既如此,那就多谢秦太医了。”
她还在想武功恢复这件事怎么瞒过谢景谙,谢景谙也是习武的,到时候一探便知,秦沈译的到来倒是解决了这个难题。
辛如练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巧合。
晏行舟临死前把药给她吃下,她陆续恢复武功,紧接着,秦沈译便来了,给她送来了遮掩武功的药。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怕是早就预谋好了。
晏行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虽然他的人不在了,但所有事情都在如他安排的那样进行着。
在谢景谙的地盘上,他不动声色地把人送到她身边,先是宣青檀,再是秦沈译,接下来会是谁?
见她想明白了关窍,秦沈译也不再卖关子,低声说了今后的打算:“不出两日,陛下会给娘娘送来一个叫清魂引的药物,娘娘服用后只需假装不记得往事即可,其余的事我们会去做。”
谢景谙自然是不会明目张胆把这种药给辛如练吃的,估计会混在饮食茶水里,他这么说是让辛如练早做准备。
听到他这么说,辛如练握紧了手里的瓷瓶。
原来谢景谙打的是这个主意。
怪不得他昨晚会说睡一觉就好了这样的话,吃下这种药,可不就是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心下麻木,她问:“他呢?”
这个他自然不是指谢景谙。
秦沈译知道她在问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是无可奉告,而是他也不知道。
宋府的人已经在崖底搜寻了一天一夜,并无所获。
暗地里就连明昭太子的人和容王的人都出动了,可是半点儿尸骨都不曾见到。
那个悬崖是出了名的死人崖,底下野兽成群,别说人掉下去就已经没命了,就算还能留一口气捡回一条命。
但身负重伤,最后也会被野兽分食得骨头渣都不剩。
辛如练深吸一口气。
罢了。
虽然秦沈译说别的事由他们去做,但她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张照苏和戎炎那边想必已经准备好了。
眼下,只差一个契机。
第97章 我就是那个契机
“我就是那个契机。”
宋府
褚楚看向大齐皇宫方向, 目光坚定。
辛如练和宋砚清出事后,她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方才晏行舟的人找到她,指出辛如练被困谢景谙皇宫。
她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必须足够她起势。
褚楚细细思索了一番。
这件事其实由赵断鸿来做效果更好。
赵断鸿和辛如练交好, 又有足够的兵权,只要起兵对大齐施压, 辛如练必然得救。
可是昨日赵断鸿也不知道怎么了, 急急召集人返回了大燕, 走得很是匆忙,就连和大齐议和一事都不了了之,可见是有什么要紧事。
如此一来, 这个契机就只能由她来做了。
只是她这些年一直被褚谦管控着,手底下也没什么可用之人,褚谦虽然中了她的毒还在驿馆躺着,但他的爪牙还在, 只怕她还未掀起太大风浪就被褚谦给压了下来。
除非……
褚楚打定主意, 当即派人去给谢景谙表明她明日就要离开大齐的意思。
她身为韶宁帝姬,在大齐作客这么久,离开之际,谢景谙怎么也会为她准备饯行宴。
只要她前往大齐皇宫里赴了这个饯行宴, 一切便都水到渠成了。
第二日
谢景谙听说褚楚要走, 果然在宫中准备了饯别宴。
褚楚因为先前和褚谦闹了不愉快,对外宣称是在大福寺清修,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宋府, 所以她连夜避着人去了大福寺。
天一亮,便从大福寺出发, 向着皇宫行进。
仇行世将她送出寺庙,道了一声佛号。
褚楚双手合十, 也做了个佛礼:“方丈留步,这段时间楚楚多有叨扰,今日一别,往后山高水长也难再见,这些佛经都是我抄写的,还望方丈不要嫌弃。”
说着,她从身后的婢子手中接过一个盒子,很是郑重地将它转交给仇行世。
“褚施主一心向佛,佛祖必然知晓施主心意。”仇行世一边说一边收下满盒子的佛经,让身后的小沙弥收好,“不过褚施主既然要走,老衲合该送一送。”
他没有称褚楚为帝姬,一句施主便当她是佛家子,而不是有身份隔阂的韶宁帝姬。
褚楚受宠若惊。
仇行世这意思是要同她一起进宫,为她践行了。
大福寺是大齐国寺,仇行世又是护国佛僧,这皇宫自然是去得的。
况且能得大福寺方丈送行,这是难得的福分。
褚楚当下谢了又谢。
褚谦从马车上下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幅景象,余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句:“惺惺作态。”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皇妹了。
先前晏行舟在的时候,他怎么威逼她走她都不走。
现在晏行舟下落不明,她反倒是愿意走了。
昨日在驿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以为她又在筹谋些什么,不过是打出一个幌子迷惑他。
他大清早从驿馆折回来就是想看看她又要玩什么花招,结果她似乎来真的,看架势似乎说走就走。
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褚楚自然也听到了他这阴阳怪气的一句,不过并没有给他半分眼神,顾自上了马车。
仇行世和褚谦打了个照面,也紧跟着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褚谦不以为意,等回到了大乐,看他怎么收拾她。
脚下一转,也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在长街上行驶远去,车轮在清扫了积雪的青石路上碾出轱辘辘的声响。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大齐皇宫。
谢景谙已经备好了饯别宴,几人寒暄几句,便也算是宴成了。
褚谦因为中了褚楚的毒,身体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整个人也蔫蔫的,并不欲多说什么,只用筷子挑拣着桌上的菜肴,恶狼般的目光始终落到褚楚身上。
褚楚浑然不觉,席上谈笑风生,谢景谙和仇行世说什么她都能接得上,一时间也算是宾主尽欢。
坐在其中的褚谦对她们的话题没什么兴趣,无非是些场面话,说来说去就那几句。
正要借口散了,身旁的侍从忽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褚谦脸色顿变,低声问:“当真?”
“消息被陛下和娘娘下令封锁,未得传开,但是医圣佘九仓已经确认过了,不会有假。”侍从道。
褚谦捏住酒杯的手指猛地用力。
难怪他总觉得辛如练的眉眼和他很是相似,脾气秉性也莫名对他的胃口。
原来那些异样都是有迹可循,他真的是辛如练的大哥。
谁能想到,初见时拿他当挡箭牌的糊弄话,居然一语成谶。
辛如练才是他的皇妹。
他的皇妹是辛如练。
想到这里,褚谦视线不由得落到褚楚身上。
既然辛如练是和他有的皇妹,那她才是辛家的女儿。
他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么多年来的纠结,夜里辗转难眠,原来都是他自己折磨自己。
他没有悖德,更没有罔顾伦常。
他只是被套着他皇妹壳子的褚楚给蒙骗了,不是他生来病态,他没错。
褚谦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肆意,谢景谙等人都看了过来。
“看来瑾王心情不错。”谢景谙道。
褚谦笑罢,向谢景谙举起酒杯:“想到一件高兴事,失态了,不好意思,我自罚三杯。”
说着,当真一连豪饮了三杯烈酒。
酒入愁肠,褚谦目光直勾勾落到褚楚身上。
还想和他争皇位,也不看看她现在还有没有资格跟他争。
褚楚被他看得心底发毛,远远地剜了他一眼,警告他别生事,不然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褚谦又哪里是她一记眼刀就能吓退的,拿起酒杯冲她举了举,并不说话,只眼神里写满了志在必得。
皇位他要。
他这位假皇妹他也要。
褚楚没理会他,自顾自吃菜饮茶。
虽然是做戏,但也要做得逼真向阳才是。
见场中气氛怪异,坐在一旁,一直酒肉不沾的仇行世见状倒是开口了:“不知帝姬回去后准备何时下嫁宋府,宋三公子只怕等不了多久?”
一声出,殿内几乎是瞬间安静。
褚楚面上尤见震惊之色,以至于她都没注意仇行世对她的称呼从先前的褚施主变成了帝姬。
不过饶是面对这种突发·情况,褚楚片刻便换上了笑脸:“方丈说笑了,且不说我与大御明昭太子有婚约,这宋三公子已与辛家女郎成婚,又何来嫁娶之说?”
一听到宋三公子这个名字,座上的谢景谙也敛了神色,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到仇行世身上。
褚谦动作一顿,眯了眯眼,看向褚楚的目光也变了几变。
仇行世似乎并没有发现周遭诸人是神色变化,自顾自道。
“宋三公子遭遇不测,宋阁老寻了一天一夜也未找到人,昨日不得已找到老衲,念在宋三公子与佛门有缘,老衲便向佛祖请示了一番,签文上说若有佛门贵女下嫁,便可寻得宋三公子,当时宋阁老知道这个消息便满心欢喜地走了,老衲还以为他已经同帝姬说过这件事了,原来没有吗?”
他说得慢,但声音字字清晰入耳。
褚楚面色一僵。
虽然仇行世话中说的是佛门贵女,可这世间能称得上佛门贵女的,不就只有她韶宁帝姬一人,九州五国共认的佛莲圣女。
宋培印并没有给她说过这件事,宋砚清和辛如练出事后,她甚至都没机会见他,怎么可能会给她说这么荒唐的事。
这要是换作以前,她可能还会考虑给宋砚清冲喜,借此拉拢宋培印。
但现在宋砚清和辛如练二人,一个尸骨未寒,一个被囚皇宫,她怎么可能做这种没人性的事?
谢景谙起先还以为宋砚清找到了,他还活着,听到仇行世这句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就说嘛,要是那样都没弄死他,只怕宋砚清当真是佛祖转世,有不死之身。
就算事后找到了又如何,不过是一摊烂泥,翻不了天。
良久的沉默里,突然发出一声突兀的响声,是杯子被狠狠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褚谦砸了杯子还不够,起身一脚踢开跟前的桌案,指着褚楚骂道:“你当真是下贱,为了讨好宋培印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先前天天往宋府跑,姐姐长姐姐短地在辛如练身边打转,我还以为你们真是姐妹情深,谁知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宋砚清和辛如练尸骨未寒,你就为了巴结宋培印不惜下嫁宋家,你不会真以为拉拢宋培印就能拿到皇位了吧?”
褚楚被他骂得云里雾里,她压根没做这些事,怎么可能认。
只是还没等她反驳,又听得褚谦开口。
“我告诉你褚楚,你压根不是我大乐的韶宁帝姬,辛如练才是我大乐唯一的帝姬,真正的韶宁帝姬,而你,不过是小门户的辛家女。”
“你在世人面前弄出掌金銮的批命如何,不惜以婚事拉拢宋培印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你不是父皇母后的女儿,他们怎么会把皇位给你。”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父皇母后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已经派人来接辛如练了,而你,不过是偷窃了他们女儿命运的盗贼,你无耻、卑鄙、龌龊,你猜猜你的下场会是如何?”
他一口气不停说完,冷笑着看向褚楚。
他原本不想把事情捅破的,是她逼他。
既然她自甘下贱到这种地步,连婚事都可以用来为皇位铺路,那他就成全她,让她再也坐不到那个位置。
接二连三的话语砸进耳朵里,褚楚一时都忘了为自己辩解。
辛如练才是韶宁帝姬,她不过是辛家女。
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是父皇母后的女儿?
她怎么不是父皇母后的女儿?
褚楚摇了摇头,并不相信他的只言片语:“你撒谎,你就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污蔑我,想看我出丑,想让我在大齐颜面扫地,褚谦,你好狠的心,好恶毒的心肠,你可知今日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会对父皇母后和整个大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视我如仇敌,可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是,凭什么拉着整个大乐为你的一己之私陪葬。”
褚谦都要被她气笑了。
事到如今,她还是这样,明明还没登上皇位,却总是学着一国之君的样子,开口闭口就是大乐家国,还装作为了家国天下好,站在制高点来指责他。
“好,很好,既然你这么能说会道,那就到父皇母后跟前去说去,看看他们还认不认你这个小偷做女儿?”说着,褚谦便要去拉褚楚。
褚楚力气小,哪里犟得过他,被拉得跌撞踉跄,现场桌椅翻倒,很是混乱。
“你放开我,褚谦,你混蛋。”褚楚不住挣扎,素来不在人前骂人的她也被逼得说出了不雅的话。
方才还是其乐融融的饯行宴,一下子就成了兄妹二人的争吵场。
仇行世想去拉,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景谙则完全没有要参与的意思,想着方才褚谦所说的那句辛如练才是大乐的韶宁帝姬,心底隐隐生寒。
主人未动,其余侍立在侧的宫婢太监更是不敢动,一个个低眉垂眼,做木头人。
褚谦完全不顾褚楚的闹腾,拖拽着她就往外走。
褚楚一脚踢翻旁边的香炉,洒了褚谦满身,趁着褚谦躲避,忙挣脱束缚。
“褚谦,你如此折辱我,不就是想要我死吗?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死了,大乐皇位便是你的了?”
褚谦撕掉被点燃的一截衣角,怒道:“你就算不死,那个位置也是我的。”
他才是父皇母后亲生的,皇位不给他还能给谁?
褚楚忽地笑了起来。
长笑,大笑,最后狂笑。
身为帝姬,言行举止都经过各种调教制约,换平常,这种笑是不允许的。
可现在褚楚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只想笑,笑褚谦,也笑自己。
“好,那便让你看看,我死了,你是否能如愿坐上那个位置。”
话音刚落,褚楚便用力撞向一旁的柱子。
褚谦见势不对,忙要去拉,但已经来晚了。
女子衣袖拂过他的指尖,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便听得砰的一声。
整个大殿似乎都为之震了一震。
有血腥味弥散开来,在满屋的瓜果酒香里显得格格不入。
女子娇小的身躯慢慢滑落到地上,伴随着滑落的,还有满头的鲜血。
有宫婢尖叫出声。
见血了。
死人了。
褚谦一个大步上前,跑得急直接膝盖跪了下去。
他好似不知道疼一样,只顾着拉起地上的女子,将她抱在怀中。
手指触碰到褚楚满头淋漓的鲜血时,整个人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血,好多血,怎么这么多血?
他伸手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
他想说话,但唇一张一合什么也说不出来。
褚楚勾了勾唇,到现在,她都还是笑着的。
可那笑越深,额头上的鲜血就越醒目。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提起最后一口气:“我褚楚生来傲骨,要死也死在自己手里,绝对不会给你弄死我的机会。”
说完,她又开始笑,只是这次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
“唯一让我膈应的,就是死在你怀里,褚谦,你真恶心。”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她的眼睛就渐渐变得无神,渐渐合上,再也看不见昔日的光彩。
褚谦紧紧将她搂进怀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到脸上,他已经分不清那是泪还是血。
“为什么?不是说好的要杀了我吗?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哭吼着,然而没人应他,就连怀里的女子也在一点点冷去。
“我没让你死,你怎么能死?说话,我叫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仇行世试着探了探褚楚的脉搏,半晌摇摇头,道了一声佛号:“瑾王殿下节哀,帝姬已经去了。”
“滚开。”褚谦一把将他拂开,嘶吼着,狂怒着,“她没死,她还好好的,她只是吵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她没死。”
他一遍遍重复着她没死这句话,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儿。
谢景谙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让人急忙去宣御医。
这些人要死是他们的事,可是别死在他这里,别死在这个关头。
褚谦将褚楚脸上的血一点点擦干净,像哄孩子一样,对着已经没了呼吸的女子温声细语:“好了,不吵了,以后都不吵了,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说着,便要抱起怀中的女子。
只是还没等他起身,口中猛地吐出一口血,竟是比褚楚撞柱还要来得多,来得急。
他被呛得直咳嗽,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倒,全身上下的血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如泄洪一般奔涌而出。
血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襟,连带着染红了他怀里的褚楚。
他伸手去擦,但越擦越多,越擦越脏,最后干脆抱紧褚楚,和她相互依偎着。
等到仇行世再去探时,早已没了呼吸。
第98章 不介意让你更恨我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夜里起风,京城又下了一场雪。
崎岖山路上驶过一辆晃晃悠悠的马车,叶观礼催马扬鞭,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眼角余光瞥到马车帘子掀起,他还以为是山间冷风灌的, 正要伸手去拉一拉, 却看见一只纤纤素手挡着车帘。
顺着修长手指的主人看去, 便见女子额头缠着纱布,其下隐隐渗出血迹,面色微白, 衬得眉心的三叶花钿越发刺眼。
叶观礼眉梢飞挑,还未开口笑意便溢出了眼底:“小美人,你醒了?”
外间风雪寒凉,褚楚被冻得瑟缩了一下脖子, 但也学着叶观礼的口吻勾了勾唇角:“辛苦了, 叶老板。”
当初在大御,她以婚约提出和晏行舟做交易,那个时候晏行舟便悄悄介绍她们认识了。
至于撞柱假死,不过是她和叶观礼做的局。
她被褚谦强制带来宋府那晚, 半夜惊醒时茶漪娘子来看她, 给了她一颗假死药。
茶漪娘子语重心长对她说了许多,让她以后不要用自己的性命做傻事, 不值得。
就算遇到不得不用性命成事的时候, 假死药也足够了。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用不上这颗假死药,没想到在大齐皇宫那个饯行宴上倒是派上用场了。
虽然中途出了点儿意外, 但好在结果也不差。
褚楚吸了吸鼻子,肆意感受着山间的冷风。
原本是想着她在饯行宴上假死。
如此一来, 大御明昭太子在大齐下落不明,再加上她这个大乐帝姬死在大齐,这两件事加起来,足够辛如练摆脱现在被囚的局面了。
只是她没想到仇行世会突然横插一脚,说出那样的话,引得褚谦疯狂如此。
褚谦死前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她不是大乐的韶宁帝姬。
辛如练才是。
他以为他这样说就能离间她和辛如练之间的关系,真是可笑。
她既然叫辛如练一声姐姐,那就永远不会被他人三言两语轻易离心。
不管谁是帝姬,她既然做了这个契机,就不会半途而废。
“小美人接下来打算如何?”叶观礼马鞭甩得脆响,笑着问她。
褚楚轻轻按了按阵阵发疼的额头,撞得有些狠了,到现在都还疼得厉害。
“当然是回大乐召集兵马,讨伐大齐,我大乐的瑾王在大齐死得不明不白,大齐帝王自然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原本是要以她的死来把局势搅浑,现在褚谦死了,她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只希望辛如练能等着她来。
长公主府
祝从浓屏退所有宫人,把垫桌脚的一本《春闺语》给取了出来。
因为垫在瘸腿桌脚下的时间有些长了,书本封面已经微微变形,上面也积攒了不少灰尘。
长公主府里什么都是最好的,但凡有点缺陷的都不会出现在祝从浓眼前。
唯独这张桌子瘸了个腿还被摆在正厅里,很是显眼。
人们来来往往总是忍不住去看这桌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当视线扫到那底下的《春闺语》时,就面红耳赤地撇开目光,再也不敢多看。
是以宫婢们洒扫时,总是红着脸避开,久而久之,上面就布满了灰尘。
祝从浓拂袖把书本上面的尘土掸去,拿着它顾自坐去了一旁。
书页翻动,里面掉出来一张明黄卷轴的内页,盖了玉玺印章,但上面什么都没写。
手指敲着桌面,祝从浓视线落到虚空。
这还是她的母妃为她求来的。
是母妃,而不是母后,因为她的娘只是个妃子。
她的父皇曾表示要抬她的母妃为一国之后,但因为她的母妃入宫前嫁过人,一直被文武百官反对。
她其实并不是父皇的女儿。
母妃进宫时就已经怀上她了。
只因她的父皇看上了她的母妃,用皇权把母妃和她的亲生父亲拆散,强行掳到自己后宫做妃子。
她的亲生父亲拼命阻拦,却被她的父皇砍杀在马蹄之下。
母妃一直都不爱父皇,或者说一直都恨着父皇,带着恨意生下她的胞弟,又带着恨意离去。
因为恨,母妃一直不喜她那个同母异父的胞弟,只一次次告诉她,她没有生过谢景谙这个孩子,谢景谙不是她的孩子。
以至于她从小养在母妃膝下,而谢景谙则跟在父皇身边接受教导。
父皇也知道她不是他的孩子,但仍旧给了她长公主的封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无上尊华,还破例让她随母姓。
父皇待她极好,可每每享受着他给的君恩雨露,祝从浓就会想起她那含恨而终的母妃。
母妃怕自己死后再也护不住她,临死前特意为她求了一道空白圣旨。
父皇自知亏欠她们母女二人,便也给了。
想到这里,祝从浓的目光又落回到空白圣旨身上。
她以为她这辈子或许都用不上了,可她那个胞弟跟在父皇身边,竟然也学了他的做派。
为什么喜欢就一定要这样呢?
以喜欢的名义行伤害他人的事,这还是喜欢吗?
祝从浓深吸一口气,阖眸不再去想那些并不美好的往事。
她只知道,她的母妃已经为此痛苦了一辈子,她不想练练再成为她母妃那样的人。
是时候在这张空白圣旨上写些东西了。
坤宁宫
辛如练听到饯别宴上发生的事,不由得晃了神。
褚楚愤而撞柱,褚谦吐血身亡。
究其原因是仇行世席间那句话。
晏行舟遇害,宋培印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大福寺求神拜佛。
若说仇行世是晏行舟的人,他今日这番话倒还说得过去。
可仇行世偏偏谁的人都不是。
褚谦死前说出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传出去了没有,这要是走漏了风声,对褚楚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还有褚楚,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今日宫内这场宴会必然是她为自己而导的。
撞柱,她以自己为牺牲,做她的契机。
张照苏和戎炎得知这个消息,现在应该已经筹备动手了。
心中纷乱,辛如练忽然听见殿内的更漏声有些不对。
水声从漏壶滴落,断断续续并不均匀。
更漏坏了?
辛如练再仔细听,这滴答滴答长长短短的调子似乎很是熟悉。
像是一曲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调,用水声唱演出来很是好听。
听到第二段的时候,辛如练心中一紧。
这个调子她听过的。
在宋府的凌竹亭,晏行舟用竹竿跺在地上时,敲的就是这个曲子。
她听了不下三遍,绝对不会记错。
一旁的宣青檀也发觉了这更漏声有些怪异,不过并未声张,而是看向辛如练,眼神询问要不要有所动作。
辛如练没住进来时,这坤宁宫很是冷清,平日里洒扫的宫婢也不会去注意一个更漏如何,更不会去特意关注它的水声。
况且现在这些更漏声和平常相比差别很小,若不是她在家中研究过这东西,对它很是熟悉,只怕也是听不出来的。
辛如练颔首。
她的武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估计只要再过一夜就能完全恢复。
此刻也不像先前那样只能由人搀扶着在床榻周围简单走一走,便示意宣青檀站到她身后,她自己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宣青檀不会武功,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她也能及时护住她。
得到授意,宣青檀当即站去了辛如练身旁。
虽然辛如练已经能自行行走坐卧了,但宣青檀还是扶着她做出身体未大好的样子,毕竟坤宁宫中谢景谙的耳目也不少。
辛如练由她搀扶着,先是四处都转了一圈,就像是饭后消食溜圈一样,确定周围无人监视,这才状似无意地绕到更漏所在。
更漏依旧在重复着那首不知名的曲子,一点一滴,一段一节。
辛如练注意到漏壶内壁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有人故意用某种特殊颜料弄上去的,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辛如练往旁边让了一让,烛火的光照了进去。
是两个字——楚安。
楚安,褚楚平安。
辛如练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褚楚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想到这里,辛如练似乎知道了仇行世的用意。
楚楚必然是要用她的死来助她,仇行世那一番话反倒是让褚谦的死成为了契机。
虽说褚谦是她的兄长,但她并不觉会为他的死感到惋惜。
自作孽,不可活,褚谦死不足惜。
只是不知道楚楚没事的消息是谁送进来的,还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
见状,宣青檀想起什么,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今日午睡时,陛下身边的闻举闻首领曾来过,把宫里一些略显陈旧的物件都换走了,说是陛下的意思,这个更漏也在其中,还是闻大人亲自搬进来的。”
辛如练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闻举,这人是谢景谙的影卫,她有印象。
先前他还只是个末等影卫,专司杀戮之职,她嫁给晏行舟冲喜那晚,谢景谙派人来刺杀。
因为伤到了她,事后谢景谙在宫中大开杀戒,处理了不少影卫。
闻举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提拔上来的,没想到他竟然也是晏行舟安插·进来的人。
更漏水声节奏均匀特殊,他能不声不响搞出这么一个会吟唱曲子的,实非易事。
正要把漏壶里的字给抹去,辛如练耳朵一动,有人来了。
脚步急而稳,是谢景谙。
当下也顾不得再多,一脚踹翻整个更漏。
水洒了满地,宣青檀会意立即做出惊慌状:“娘娘小心。”
话音刚落,谢景谙便迈步进来。
“练儿。”看到更漏翻倒,地上洒了满地的水,当即大跨步上前扶住辛如练。
辛如练堪堪站稳,便见谢景谙反手要甩宣青檀一个巴掌,连忙拉住他的手制止:“谢景谙。”
这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横眉怒视,火气也上来了。
“更漏是我弄倒的,你是不是连我也想一起打?”
她这一拦,谢景谙这一耳光自是打不下去了,急忙抱住她,力度之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我没有,檀儿,我不会这样对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这个字。
宣青檀知道他这是要说私事了。
辛如练给宣青檀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出去。
宣青檀行礼退去,原本是想把翻倒的更漏一同带出去的,但谢景谙眼神凉飕飕地扫过来,她便没再动作了。
这狗皇帝不愧是当皇帝的人,疑心病就是重,这显然是对她和地上的更漏起疑了。
宣青檀心里啐了一口。
起疑了又能如何,反正他又找不到证据。
方才跪在地上请罪的时候她可是看见了的,那写着楚安两个字的颜料被水一淹就消失了个干净,狗皇帝想找也找不到。
宋三公子聪慧过人,他手底下的人做事也稳当,自然不会叫他抓住什么把柄。
她一退出去,殿内就只剩下辛如练和谢景谙两个人。
屋内炭火烧得很旺,外面的风雪冷肃,丝毫不影响屋中温暖。
辛如练挣开他的怀抱:“你觉得你现在说的话我还会信吗?”
他当初怎么答应她的?
说好的不动宋家,结果呢,他弄死了晏行舟,还害死了她的娘。
谢景谙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外音,按住她的肩膀道:“檀儿,我没有食言,我说过会接你回来的,你看,我已经做到了。”
辛如练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谢景谙,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会因为不受母妃待见,悄悄躲在假山后哭鼻子的少年吗?
谢景谙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半张脸麻了又麻,但他仿若没感觉到疼一样,反而拉住辛如练的手,满脸心疼地问:“手打疼了没?痛不痛?都怪我不好,让檀儿受了这么多罪,檀儿你心里不痛快也是应当,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受着,要是觉得不解气可以再打。”
说着,他便抓着辛如练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辛如练抽回自己的手,素来平静的面上隐见怒色。
她再怎么怒,再怎么不争,那些为她而死的人都不会重新活过来。
只有解决这一切的源头,才不会有人继续重蹈覆辙。
接连被辛如练甩脸子,谢景谙也没了耐性,摇了摇头苦笑。
“是啊,没用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阴私小人,所以你宁愿嫁给弱书生,嫁给病秧子也不愿回头看我一眼,哪怕我把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你也不屑一顾,只会觉得我是一个自私自利心思龌龊之人,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一意孤行将你强行困囚在我身边,恨我不择手段也要把你从别人身边抢回来。”
说着,他的视线落到辛如练身上,毫不掩饰的目光里似染上了火一般的光,整个人看起来阴暗又危险。
“既然你这般恨我,那我不介意让你更恨我一些。”
今日褚谦在饯别宴上抖出来的那个秘密他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阿练如果是韶宁帝姬,那他就真没办法再把她留在身边了。
大乐皇后生韶宁帝姬时身子受损,此后无法再孕育子嗣,现在褚谦已死,大乐帝后就只有阿练这一个女儿,将来必然会把重任交到她手上。
如此一来,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封锁了宴会上的消息,处理掉了那些听见了不该听的人,为的就是不让人把这件事传出去,也不想让他的阿练知道。
与其让他的阿练将来以韶宁帝姬的身份回到大乐,不如趁着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世,将她占为己有。
只要拥有她,占有她,把她真正变成自己的皇后,将来就算东窗事发,她也是他的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到时候大乐也唾手可得,她依旧是他的皇后。
他不怕她恨自己,只怕她眼里没有自己,恨他,也比把他当陌生人好。
第99章 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事成之后, 他再给她服下清魂引,那她就永远是他的了,再也离不开他。
这般想着, 谢景谙眼底的火愈加强烈。
辛如练虽然未经人事,但此时此刻也知道他动了心思。
手腕一动, 正打算提前动手, 忽听得外面有人喊救火。
脚步匆匆, 一个小太监似被人推了进来,踉跄几步跪倒在地,脸色惊惶, 哆哆嗦嗦抖着肩膀:“陛下,坤宁宫走水,还请陛下和娘娘暂避。”
辛如练觉得这个小太监有些眼熟。
当初谢景谙召她和晏行舟进宫,她和谢景谙单独说话时, 晏行舟就是由这个小太监领着出去的。
好像叫韩自方。
谢景谙扫了地上的小太监一眼, 这个时候居然不是高总管来通禀,而是高总管的干儿子来。
想也不用想他是被谁推进来的,底下人这些小心思当真是越发难管教了,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 就拿别人撞他的枪口。
他不说话却比说话还要有威慑力, 韩自方只把头埋得更低,屏气敛声不敢去看谢景谙此刻的表情。
他是被高总管强行推进来的。
跟在谢景谙身边, 他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 这火是大了些,但一场失火不至于让他这般惊慌失措, 之所以这般惶恐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进来无疑触了他们陛下的霉头。
他跟在高总管身边服侍谢景谙这么久,自然也看出陛下来的时候就有要同皇后娘娘欢好的意思, 现在突然被打断,他可不怵得慌。
果然,看到韩自方闯进来,谢景谙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额上青筋暴起,语气冷得瘆人:“走水就让人去救火,难不成还想要朕亲自打水去救?”
高总管听到这一句,心知谢景谙这一通怒火算是有人受了,连忙迈步进来,顶着压力开口:“陛下,长公主求见。”
他也不想进来的,这个时候进去怎么都会惹他们陛下发怒。
实在是他得罪不起长公主殿下这尊大佛,他要是不来,那方才进来的人就不是他,而是长公主殿下了。
既然横竖都要触这个霉头,还不如他先让人去承受这无名之怒,他在后面虽然也要受累,但也好过先前那一遭。
正巧看到他的干儿子韩自方在一旁,索性就把他推了进去。
他养他这么久,理应为他分忧。
闻言,谢景谙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看得出在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他把辛如练弄到宫里自然是瞒着他这位胞姐的。
如今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想必是猜到了什么。
他这位胞姐看似不理朝政,沉迷山水无心权势争斗,其实她那只是不想插手,并不是不懂,所有事她都心里门清。
他要是不见她,他的胞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到时候闹得难看不说,只怕他想做的事也办不成了。
思及此,谢景谙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道:“让人救火,照顾好娘娘。”
只在迈步的时候,一脚踏碎翻倒在地上的更漏。
地上跪着的二人如蒙大赦,高总管唤人把辛如练安置在隔壁的承乾宫,又招呼人处理火情,一阵手忙脚乱后便急急跟着谢景谙走了。
只有韩自方在退出去的时候,借着角度微微向辛如练点头致意,眼里早已没了先前的惶恐与惊惧。
辛如练心下一动。
是了,他也是晏行舟的人。
晏行舟不声不响,居然在谢景谙身边安插了这么多人。
辛如练由人带出坤宁宫的时候,看到负伤的燕汝和宣青檀对她挤了挤眼,顿时便也明了这场火是怎么来的了。
这厢
谢景谙来到御书房时,祝从浓正端坐喝茶。
说是喝茶其实也未然,只用指腹不停地摩挲着茶盏杯沿,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
涂了丹蔻的指甲被蒸蒸热气包围裹挟,乍一看像石榴一般晶莹流朱。
谢景挥手让里间伺候的宫婢太监都退下,顾自坐到了祝从浓身旁。
“皇姐许久不踏足我这里,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讨杯茶喝了?”
祝从浓抬眼看他,目光落到他脸上有些微红的巴掌印上:“陛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她没有闲心扯别的什么,直接开门见山步入正题。
他叫她皇姐,她称他陛下,二者之差不言而喻。
谢景谙忽地笑了:“看来皇姐并不是来讨茶喝,而是来当说客。”
“谢景谙,别扯些有的没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祝从浓一拍桌子,震得茶盏都晃了晃。
她这次连陛下都不叫了,直呼其名。
谢景谙脸上依旧带笑,看向她:“皇姐不是也很喜欢阿练吗?我立她为皇后,以后你们两人继续当姐妹,亲上加亲难道不好?”
“所以你就设计杀人?”
“当皇帝的哪有不杀人的?”
祝从浓端起茶盏就泼了他一脸:“你简直不可理喻。”
茶水还烫着,这么直接浇到谢景谙的脸上,霎时红了一片。
“不可理喻吗?”谢景谙抬手抹去粘在脸上的茶叶,面色阴沉一片,“你们一个个都让我收手,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却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偏不听你们的,我就要像父皇那样,喜欢就要抢过来,喜欢就要牢牢抓到手里,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说到这里,谢景谙想到什么,忽地笑了。
“哦,对了皇姐,我杀的人可不止宋砚清一个,文丛润、宣青檀,还有晏行舟,他们都是我杀的,挡了我路的人,我谁也不会放过。”
祝从浓气得发抖,茶泼完了就把杯子往他身上砸:“谢景谙你个畜生,你难道忘了母妃是怎么死的吗?”
谢景谙偏头躲开:“母妃?呵,她除了生下我之外对我有过别的照顾吗?皇姐你不会因为自己从小受到她的宠爱就连带着认为我也是如你这般被她疼爱过的吧?她都不认我这个儿子,我又凭什么要为她的事伤心难过?就连如今喜欢一个女子也要被她的死掣肘?”
他继续道:“或许在皇姐你看来,父皇是害死母妃的凶手,可是在我看来,父皇没有错,他只是太喜欢母妃,喜欢到让母妃到死都恨着他,记着他,这也算是另一种长相厮守了,既然父皇可以,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混账东西。”祝从浓气极,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些年读的圣贤书全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好的不学尽学这些腌臜龌龊之事,就你们这种下作手段也配叫喜欢?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景谙先前就挨了辛如练一巴掌,现在又受了祝从浓一耳光,一连被打两个巴掌,他也没有平日里的风度了。
“是,我就是腌臜龌龊,我就是卑劣下作,可就是如此不堪的我已经做了这般许多的事,收手是不可能的,皇姐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做你的长公主,那我还是能请你喝一杯我和阿练的喜酒,若是不安分,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祝从浓气得胸·脯直起伏:“谢景谙,你会后悔的,你将会为你今日所做付出代价。”
然而谢景谙已经没耐心再和她说下去,高声道:“来人,送长公主回去,最近京中颇不太平,为了长公主安危考虑,长公主府还需严加看守,不得放任何人进出。”
这次他连皇姐也没叫。
下令让人严加看守,其实不过是变相软禁。
祝从浓眸中有细碎的水雾闪动,莹莹点点,在转身那一刻飞溅划过眼角。
亏她来之前还抱着一分期待,以为他能幡然醒悟。
若是他能及时收手改过自新,她便在空白圣旨上给他留一份余地。
现在看来,已经用不着了。
又逢大雪,年关将至。
赵断鸿急急返回大燕,途中拦下直取大齐的兵马,却被大燕皇帝以叛国逆党给拿下。
赵断鸿哪里肯束手就擒,直接带兵反了。
战火燎原,大燕生乱,赵断鸿一路打到大燕皇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篡位称帝时,赵断鸿直接把阿勒丹推上了皇位。
也是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阿勒丹其实是大燕皇帝的私生子,他还有个中原名字,跟大燕皇帝一个姓,叫梁川徽。
大燕皇帝南下狩猎时,见一中原女子貌美可人,便好言好语哄骗与他春风一度,事后提起裤子走人,也没给那女子什么名分。
女子独自生下梁川徽,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成人,后来积劳成疾无法再照顾他,正好遇到了赵断鸿,也就把梁川徽交给他带着。
赵断鸿知道梁川徽的身世后也没声张,只默默把他带在身边。
这也是他让梁川徽跟着行军打仗,在尸骨成堆的战场上历练,但私底下也很是照顾他,不让他做危险的事的原因。
今朝反了大燕皇帝,他也就顺势把梁川徽送上了宝座。
处理了大燕内部的事,赵断鸿一刻不停,又带着兵向着大齐行进。
晏行舟在大齐生死不明,大御帝后命重岩己领兵开拔,直取大齐,势要大齐给个交代。
平日只管江湖事,人称鬼见愁的客路阁也加入了进来,一点点蚕食谢景谙的部署。
褚楚由叶观礼护送,平安回到大乐,大乐帝后虽然已经知道她不是自己亲生,但依旧当她是韶宁帝姬。
还让褚楚以韶宁帝姬的名义召集兵马,打出为瑾王讨回公道的旗号,发兵大齐。
御、燕、乐三国共同讨伐大齐,就连一向窝着不参与各家争斗的大魏也掺了一脚,起兵直压大齐边境。
而那领头之人,正是在大齐为质的容王江书改。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大齐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怎么拿到兵马的。
人们只知道,这九州五国,终是要乱了。
第100章 和我一起死好不好
然而在如此动荡不安的时刻, 谢景谙不但不让人死守国土,反而不顾众臣反对,将立后事宜提前。
今日, 就是封后大典。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谢景谙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辛如练, 一时失了神。
女子一身朱红凤袍曳地, 其上彩凤飞舞, 金丝勾边,银线交汇,珠宝玉石点缀其间, 高贵华丽,浑然天成。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 也只存在梦里。
梦一醒, 就什么都不见了。
但这一次,不再是梦。
他的阿练为他穿上凤袍,她真的成为她的皇后了。
宫婢们正在为辛如练梳妆打扮,见到他进来, 纷纷行礼。
谢景谙示意众人出去, 只留他和辛如练二人在殿内。
看着那纤细单薄的背影,谢景谙一步步走了过去。
每靠近一点儿, 他的心里便欢喜一分。
镜子里倒映出他的面容, 龙袍喜服很是衬他,将他的身量拉长, 看上去很是俊挺。
谢景谙拿起凤钗,比对着镜子里的画面, 将它戴入辛如练的鬓发。
金凤衔珠,这是他命工匠用最珍贵的材料打制的,世间仅此一钗。
“檀儿,你真美。”谢景谙从后面拥住辛如练,将下巴搁在她肩窝,看着镜子里的她和他紧紧相贴。
辛如练双眼无神,犹如木头,并没有接他的话。
谢景谙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
自从服下清魂引,他的阿练便不再说话了。
他问过秦沈译,对方只说这是正常现象,记忆归零后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起先她很抗拒自己,看着他的眼里满是陌生。
他说他是她的夫君后,她便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一直不开口,任由他怎么哄怎么引诱,都不肯唤他一声夫君。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不说,就由他来说好了。
“檀儿,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皇后了,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分开了,生也一起,死也一起好不好?”
辛如练依旧不说话,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景谙埋头在她颈项,鼻尖萦绕着女子淡淡的冷香,他贪婪地索取着,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檀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喜欢到无可救药,病入骨髓。
他一边说,唇也一边游走到辛如练的颈侧、耳垂、脸颊。
每说一个字,他的唇便有意无意在上面轻轻一落,如蜻蜓点水般,细细密密,灼热温软。
“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嫁给我,檀儿,你高不高兴?”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唇也寻到了辛如练的唇瓣所在。
她的唇还未来得及染上口脂,唇珠精致,就像是诱人采撷地世外桃源。
谢景谙偏头就要去吻。
却在此时,辛如练一掌向他劈去。
掌风袭来,肩上墨发都给燎断了一缕,谢景谙眯了眯眼,抬手做挡。
“看来我没猜错,檀儿的武功果然恢复了。”
早在佘九仓进了宋府时,他就想过这件事。
虽然他早先就找人把阿练的武功废了,但有佘九仓这个医圣在,难保不会再续脉回骨。
他也曾探过阿练的脉,并没有恢复武功的痕迹。
但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给她下了软骨散,让她提不起力气。
可是没想到,他的阿练竟然能冲破软骨散的功效。
这当真是让他惊喜。
这才是他的阿练。
辛如练冷眼看他。
因为强行逆转内力,她现在有些站不稳。
“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没失去记忆对吧?”谢景谙苦笑,“你为什么不肯继续装下去,一直这样骗我呢?”
哪怕是骗,他也甘之如饴。
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沉浸在她为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这样做?
辛如练一听他这话就知道秦沈译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谢景谙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别人。
他信的,就只有他自己。
“怎么,阿练这是要杀我了?”谢景谙笑着看向她。
这一次,他不再自欺欺人叫她檀儿。
既然她不陪自己唱这出戏,他一个人演也没意思。
辛如练平息了一下·体内乱窜的内力,神色从容:“是,杀你。”
杀你两个字落入耳中,谢景谙长叹一声:“你就这般恨我?”
说罢,他又笑了起来:“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我这也算是没做无用功,起码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了。”
就像他的母妃那样,到死都恨着他的父皇。
谢景谙拍掉衣服上被掌风割断的头发,道:“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就动手吧,也让我看看阿练的武功是否还如以前一样好?”
说着,便率先发起攻击。
辛如练避也不避,直面迎上。
手里没有合适的兵器,她便拔下头上的凤钗做武器。
手腕一抬一落,凤钗一抹一挑,身上凤袍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飘移。
再一看,钗尖上渐渐带血。
二人都是习武之人,招招致命,但竟然打得很斯文。
并没有如同寻常人斗架一般把周围的东西砸得稀碎,你来我往谁也不让着谁,殿内东西未受到任何破坏,如果不是灯烛被阵阵罡风扫灭断折,几乎看不出二人在打斗。
砰的一声闷响,是后背撞到梳妆台上的声音。
谢景谙往脖子上一摸,指缝尖有丝丝血线流露。
他忽地笑了:“阿练就算中了软骨散,也和以前一样能打。”
他以前就不是辛如练的对手,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还是打不过她。
不过,他也没想在这方面胜过她,他要的,是和她一起死。
既然生做不了夫妻,那就做一对鬼。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够拆散他们了。
谢景谙笑得越发猖狂:“阿练,和我一起死好不好?我们到阴间去做夫妻,没有人会打扰我们。”
辛如练压着体内四处冲撞的内力。
她的武功才恢复没多久,正处于薄弱期,被谢景谙下了软骨散后强行冲破,现在已经开始紊乱不怎么听她的使唤了,若是再强行动武,只怕会爆体而亡。
辛如练一连点了身上几处穴道,阻断了部分内力流窜,喝道:“死,你是一定会死的。”
就算不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娘,为了段无痕,为了那些和她出生入死的将士,她也一定要杀了他,哪怕赔上她自己的性命。
“我当然会死。”谢景谙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黑色的,圆圆的一颗,有鹌鹑蛋那么大,“不光我会死,今天皇宫里的所有人都会陪着我一起死。”
他已经在整座皇宫埋下了火雷,只要他手里的这颗引雷落地,整个大齐皇宫顷刻间就会变成废墟,到时候所有人都活不了。
要不然面对四国一阁征讨,他为什么不下令让人抵御,反而把立后大典提前再提前。
这个大齐他早就不想管了,他只要和他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谢景谙,你个疯子。”辛如练脸色剧变,也不知道是因为内力暴走疼的,还是被谢景谙这句话气的。
他竟然如此疯狂,要拉所有人陪葬。
今日封后大典,文武百官齐聚一堂,他这一念,是要将整个大齐的根基都毁了。
“我就是个疯子,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为你而疯的。”谢景谙嘶吼着,仰头又笑了起来,“没事的阿练,你不是已经见识过它的威力了吗?很快的,砰的一下就没了,不会痛的,就算痛,我也和你一起痛。”
说着,他将手里的引雷一抛。
黑色的引雷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辛如练要去抓。
她不能让这颗引雷落地。
不然这一切就全完了。
宣青檀、燕汝、闻举、韩自方,还有无数的官员侍卫和宫婢太监,这么多人命,她输不起。
见她要去抢,谢景谙一把将她从后面抱住:“阿练,说好的,我们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没有人会来阻止他,他把这殿内的所有人都调走了。
只有他和他的阿练。
他用了毕生力气,辛如练几乎被她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踢起一旁用来添火的火钳,自上往下一灌。
钳身入肉,因为并不锋利,带来令人牙酸的噗嗤两声。
火钳穿过她的锁骨下方,再刺入谢景谙的心口。
一个火钳,贯穿两个人。
谢景谙闷哼一声,剩下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阿练还是这么狠。
对别人狠,对她自己更狠。
辛如练脸色苍白,额角的汗都滴了下来,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再去拔出火钳了。
然而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她便咬着牙将身前的手柄折断,肩膀向前一靠,整个人从火钳上抽离出来。
这一送一出,钳身上鲜血淋漓,还挂着一丝模糊的血肉。
辛如练顾不得疼得眼前发黑,脚尖轻点,将所有的内力都运转到极致,冲着即将落地引雷奔去。
她都不敢呼吸,生怕自己慢上一步,满盘皆输。
引雷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马上就要碰到地面的前一刻,一只手牢牢握住了它。
辛如练滚落在地,因为冲势太快收不住,撞翻了一地的香炉炭盆。
全身都在疼。
不仅是骨头杵在地上带来的疼痛,还有内力翻腾不受控制带来的疼痛。
因为强行调转逆冲的内力,她能感受到经脉在一寸寸膨胀,丹田之处滞涩难忍,内府如火一般燃烧。
她这是要爆体而亡了吧。
死她一个,换来所有人生。
她不亏。
辛如练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引雷放好,身子蜷缩成一团。
爆体前的疼痛最是煎熬,唇被她咬出了血,眼睛已经看不清什么了,手腕上的血脉外凸隆起,皮肤也被撑得炸起斑斑鱼鳞痕。
濒死之际,耳边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股淡淡药香传来。
紧接着,一颗药丸送到了她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