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争不休和吏治腐败,可谓是紧密挂钩的存在,有党争就会滋生腐败出现,有腐败亦会演变党争发生,这直接导致现阶段的大明,中枢朝堂和地方官府,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摆烂。
王象乾、王在晋、李邦华、王洽几人,听闻天子所讲,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有严肃,有凝重,有担忧……
大明所设驿传体系,存在这样和那样的问题,这可以说人尽皆知吧。
毕竟在地方所设驿站,归地方官府统辖,兵部下辖车驾清吏司,无法做到彻底的实控。
况且驿站,除了急递铺外,还有别的功能。
“陛下…可是想谋改驿传?”
王象乾想了想,上前说道:“这并非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毕竟大明境内所设的驿站众多,品级不同,且分陆、水两大类。
如果说从朝廷层面,想要谋改驿传,恐需调拨大量粮饷,况且成效怎样,这是没人知晓的。
最为重要的一点,驿传牵扯到地方官府,很多事情就算朝廷下达政令,地方上是否严格履行,查证起来很是困难。”
王象乾所讲的这些情况,都是极其现实的问题,朱由校心里很是欣慰。
在原有时间线上,他那愚蠢的弟弟,在克继大统没几年后,就偏信偏听蠢材建议,为节省一些开支,竟裁撤掉大明驿站。
且不提驿传体系,是大明掌控地方的主动脉,裁撤掉驿传体系,无疑是叫朝廷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单说砸掉这般多人的铁饭碗,原本就是吃不饱,现在干脆是没饭吃,那地方庞大的驿卒群体,可不就选择造大明的反?
被裁驿卒转身去创业,最典型的人物代表,就是李自成!
朱由校所欣慰的,是王象乾、王在晋他们,敢跟自己讲真话,而不像崇祯朝的大明文官,一个个都是鬼话连篇。
这就是最直观的改变。
“卿家所讲的这些,朕都考虑到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正色道:“单单从朝廷层面,设法想要改善驿传弊政,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毕竟牵扯到利益了。
这些就算诸卿不讲,朕也清楚,事情难办就难办在这里,不是吗?”
王象乾、王在晋几人相视一眼,无不低下脑袋,天子将话挑明,恰恰叫他们不知该讲些什么。
“不过就算是再难办,该事也必须要解决。”
朱由校眼神坚定,掷地有声道:“驿传弊政不能铲除,那之后会给中枢朝廷,带来很大的被动。
如果某地出现叛乱,如果边境出现寇边,如果地方出现灾情,却因驿传迟迟未能及时送抵京城,那会造成什么后果?
朕无法想象这些。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大明的驿传体系,究竟怎样改的问题,还能兼顾地方秩序的稳定。”
说着,朱由校伸手示意王承恩,侯在一旁的王承恩见状,忙撩袍朝乾清宫那边跑去,去拿涉及驿传改制的公函。
服侍在天子跟前,要时刻能揣摩到天子所想所念,这是近侍太监所必备的。
“魏伴伴,去搬来几个椅子来,给诸卿赐茶。”
朱由校朝躺椅那边走去,对魏忠贤说道。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道。
驿传改制是个大问题,必须要多问问大臣的意见,如何谋改大明驿传,朱由校心里有些想法。
朱由校倚靠在躺椅上,王象乾、王在晋几人,则围着天子而坐,彼时的王承恩,领着几名宦官,捧着公函和案牍跑来。
“诸卿,可以先看一看。”
朱由校伸手示意,“这是朕的一些构想,如果有什么地方失真,都可以提出来,咱们君臣集思广益,想想怎样明确驿传改制。”
“臣等遵旨。”
众人纷纷起身作揖道。
彼时的乾清宫外,很安静。
朱由校晒着太阳,王象乾、王在晋几人,神情各异的翻阅公函和案牍,不时流露诧异神情,彰显出他们内心的不平。
涉及到地方政务的谋改,从不是一蹴而就的,这需要一步步的来。
划区域试行,总结经验,完善制度。
再扩大试行范畴,再总结经验,再完善制度。
直到在大明全面推广开来。
上来就推行到全国去,这无疑是一种愚蠢的决定。
大明幅员辽阔,各地情况不一,况且人手不足,就算是再好的政策,这般无脑的推广开,那好的政策,也会变成坏的政策。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张居正所行一条鞭法,倘若能稳步推进,确实能改变大明财政。
但是张居正太急了,且跟他想法一致的官员群体太少。
使得所定一条鞭法,初期成效很好,后期就失控了,最终演变成地方官员、士绅、地主等群体,变相盘剥地方百姓的手段和工具。
“陛下,您是想将驿传体系,从地方官府剥离出来?”
王象乾收敛心神,皱眉对朱由校说道:“如果说是这样的话,的确能扭转驿传弊政,但是朝廷这边,似乎无法筹措这般多官吏吧。”
“驿传体系必须要剥离开,不然地方官府的官员,上下其手者不尽其数。”
朱由校伸手道:“从各承宣布政使司,到府、州、县,筹建起各级驿传局,建立明确的制度,完善监察措施。
这样的好处,就在于中枢朝廷,能通过车驾清吏司,能跟地方对接,分级管理,分级监察。
最大限度遏制腐败,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现象。
至于说人手不足这一项,可以逐步的推行嘛,朕不是写明了,先在辽东试行,看看这个构想怎样。
遇到问题,解决问题。
遇到麻烦,解决麻烦。
枢密院外派的协办前指,那批低阶官吏,朕觉得就能转隶过去。
日后做得好的,就擢升官阶,做的一般的,就保持原位不变,做的不好的,就罢黜官位。”
现阶段的大明,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既存在着严重的冗官现象,可在不少层面,却又存在严重缺官的情况,这种自相矛盾的现象,就在大明存在着。
“如果说是逐步试行,逐步剥离地方对驿传的干涉,这的确是不错的办法。”王象乾微微点头道。
紧接着,李邦华却开口道:“陛下,臣对这个‘邮票’提议,不是特别理解,有明以来,朝廷所设驿站,那就是国用。
现在突然增加民用,且不说是否违背祖制,就说此举,将会给地方驿站,带来很多隐患和麻烦。”
“果真有麻烦和隐患吗?”
朱由校倚靠在躺椅上,看向李邦华反问道:“卿家觉得朝廷公文、地方急报,是每天都有的吗?
不尽然吧。
那没有差事的时候,各地驿站所辖驿卒,都是无所事事的,但养活庞大的驿传体系,朝廷每年开支的粮饷可不少。
这些开支出去的粮饷,真的就用到实处上了吗?”
李邦华沉默了。
王象乾、王在晋、王洽相视一眼,没有多说其他。
“这些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事情,等试行驿传改制后,交由朝廷委派的各级驿传局官吏,去厘清,去甄别,在这里就不提及了。”
朱由校继续说道:“增设民用属性,提出‘邮票’的构想,目的是叫驿传体系,能良性的运转起来。
民间的信件往来、货物运输等,需求还是很庞大的。
这一民用属性,所针对的对象,并非是底层百姓,而是那些读书人和商贾等群体。
如果说此事能够做好,那不仅各地驿传局能增加财源,且还能增加地方驿卒的收入,这不是好事情吗?”
大明治理国政的思维,不管是中枢朝廷,还是地方官员,多还停留在官事官办的层面。
对民间经济这一层面,根本就没过多的考虑过。
说到底就是小农经济,造就这一思维上的固化。
“陛下,臣还有一个疑问,在地方设立各级驿传局,那究竟是听地方的?还是听中枢的?”
“双管,就以承宣布政使司,所设立的驿传局举例,一边接受地方布政使的统辖,一边和中枢朝廷保持联系,这样国朝有任何新的决意,必须坚决贯彻,向下的府州县各级,亦是同样的概念。”
“陛下,那地方驿传局的监察,又该怎样有效明确下来?倘若民用和邮票果真落实,这必然会牵扯到财源。”
“这个问题,朕想过,可以在车驾清吏司设监察机构,各级驿传局同样设立,通过层层的监察,来确保监察力度,避免腐败的情况,对各级驿传局对外所卖邮票,要从地方最高驿传局,明确份额,这样就能……”
王象乾、王在晋、李邦华、王洽他们,不断提出心中所想问题,而针对这些问题,朱由校逐一进行解答。
大明的文官群体,可不止都是空谈误国者、泛泛其谈者,其中眼界极高,思维极强的人亦不少。
牵扯到地方政务,必须要在明确推行前,将各项可能存在隐患的地方,都逐一的解决掉才行。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看来诸卿,应该没有问题了。”
朱由校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大口喝着浓茶,随后笑道:“说这般多,现在牵扯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涉及辽东试行的驿传改制,不能叫兵部直辖,办事效率太慢,朕不放心他们。
朕决意由枢密院以平叛之名,来主抓这件事情。
待驿传改制的细节完善,制度完善,经验总结好,再移交到兵部这边来办,诸卿可有异议?
若是没有异议,那这件事情,就着李卿来主抓吧。”
“臣遵旨。”
李邦华踌躇刹那,起身作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