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那位苏少君想要见您。”
“苏靖?他要见我。”苍梧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扶风,你说他为什么想要见我呢?”
扶风恭敬回禀道:“今日神女殿下本来是兴师动众的去接少君回府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苏少君突然就对那位大祭司发难,两个人闹得很是难看,后来神女也发了火,放话说他为夫不贤,她要另娶,人选就是漓渊大祭司。我想,他或许是见您和神女走得近,想要和您联手排除异己?”
“不会”苍梧玩味的勾了勾唇:“苏靖不是傻子,因为一个情敌再给自己找一个情敌的蠢事他做不出来。如果是这样,那或许我们还真的能有一笔生意可谈了。”
“所以您是要去见他了?”
“自然,我可是很好奇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的!”
苏靖约见苍梧的地方是一处深巷里的小院,小院不过两进,院子中间是一棵大大的梧桐树,墙角有几棵漂亮的湘妃竹,角落里也一丛丛红艳艳的夹竹桃。
苏靖在一身绛红色的水袖长袍院子中间的石凳上悠哉悠哉的烹着茶,那一举一动都是恰到好处的优雅,听到脚步声,才一边品茶一边淡淡开口:“你来了。”
“事到如今,我是该叫你苏将军,苏少君,还是神女的夫君呢?”
“不重要,先尝一尝这茶吧,解语很喜欢,想来你应该也会喜欢吧。”苏靖说着挽起了衣袖给他斟了大半杯,示意他先尝尝看。
那茶是上好的大红袍,每年整个南夏能得到的不过那么几斤,叶解语偏爱大红袍,一小半就被女帝给了她,余下的也多半是赏赐了权贵,可从前,这茶曾经也做过国礼送人,而最终收礼的那人就是西楚那位盛宠一时的贵君。
“这是武夷大红袍?”
清茶入口的瞬间,苍梧眸光一闪,这个味道,他真的是太熟悉了,父君如珠如宝的收着一罐旧茶,是他出生前母皇送给他的,只因为他一句喜欢,一年的国礼旁人都没得到半分通通给了他。那样的偏爱让他念了半生,那一罐茶他小心翼翼的收着,多少个夜里在那个女人和那些莺莺燕燕卿卿我我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对着一罐茶独坐到天明。
“苏少君想和我说什么?”
“说一段旧事而已,只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苏靖转了转杯子拇指描摹着上面的兰花图,并不急着说话。
“愿闻其详。”
“武隆元年西楚女帝杀姐夺位,抢了太女侧夫入宫,次年三月,贵君生下一对双生姐弟,一年后……”苏靖一句一句的时间出口,一桩一桩的秘辛揭露出来,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可苍梧的眸光却是不断闪烁,手中的杯子也捏得死紧:“苏少君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们王孙贵胄的事,哪里是我一个风尘男子可以置喙的,少君还是莫要拿我取笑了。”
见他这故作镇定嘴硬的样子,苏靖勾了勾唇:“既然旁的苍梧君不想听,那就请回吧,只是可怜了那位小皇女,也不知没有父母兄姐庇护,在那样一个吃人的地方要怎么活。”
苍梧的脚步瞬间停住,哪怕他一再告诉自己这都是苏靖的诡计,可他的腿却仍旧不听使唤,仿佛有一条线牵着他往回走。
“不知苏少君有何指教?”
“想同你谈笔生意而已。”苏靖仍旧气定神闲,只要确定了苍梧的身份,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已经尽在掌握了。
“什么生意?”
“你永不与解语为敌,我送你回到西楚的权利中心。”
苍梧冷笑一声:“苏少君怕是说笑了。”
“你和吴白联手的事我一直都清楚,甚至我母亲也清楚,解语以钦差的名义来这里你真的以为我们是来游山玩水吗?苍梧君,我们男子想在这个世上闯出一片天地不容易,你是个人才,又是被迫来做细作,我欣赏你,所以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如果你一意孤行,其实也无所谓,只不过多一些为镇北军祭旗的人罢了。”
“苏少君何必诈我,如果你们的人真的能控制局面,你何必来拉拢我?”苍梧并不相信他所谓的欣赏,他们生来就在对立面,这所谓的欣赏根本就是狗屁不值!
苏靖并没有被揭穿的窘迫,只是轻笑一声:“苍梧君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母亲与陛下之间有些过节,这事想来你也该是有所耳闻。吴白盘踞西北必须死,但你不必,相反我希望我们可以合作各取所需。”
“你要怎么帮我?”
“琉璃、精盐、毛皮、布匹、香料,甚至是粮种,这些生意握在手里,我想以苍梧君的头脑应该也该能在西楚站稳脚跟了吧。”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再者,这些东西的渠道苏少君当真都有吗?”
“自然,苍梧君放心,我想要的是可靠的盟友,何况通商我们自己也有得赚,倒是也不必拿这种小东西糊弄你。”
苍梧略一沉吟:“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再打叶解语的主意,不过苏少君也该表现些诚意吧。”
“你夫君和妹妹的现状还有他们身边人的来路都在这里。”苏靖说着将一封信函放在桌上,推到了苍梧面前。
排除了苍梧背后的势力,那会威胁他们的也就只剩下了吴白,能不能摸清吴白的计划对症下药,就要看漓渊的了。
苍梧走后,苏靖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背后也衣衫却已然被冷汗湿透,和聪明人对弈还真是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这真真假假的话说得他倒是自己都快要信了。谎话要三分假,七分真,当真是没错。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漓渊也是刚刚从酒楼的包厢出来,嫌弃的蹙了蹙眉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下了楼路过街口,见到那卖糕饼糖蒸酥酪的摊子,和那几个拉着手唱着童谣的小朋友,脸色才微微好看些。
比起外面的风起云涌,府里则是暗波涌动,一大早无虑就发现围在院子里的人明里暗里又多了一倍,而且换岗的时间也缩短了一倍,院子里出出入入的人都被严密监控着,甚至连浮光和沉碧也是一样。
对于这种的处境,叶解语反而是格外的淡定,也加倍的享受起了生活来,一天八遍的点着要各色的小吃,杂耍、歌舞、评书、小曲、这一日里都不肯停下来,听得白羽这个好热闹的都有些腻歪,还在担忧中又长胖了一圈。
叶解语慌吗?自然是慌的,只是慌张里又有一种特别的心安,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苏靖和漓渊,无虑和白羽,各有所长,吴白虽强,却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没道理他们这么多人斗不过她一个?
而且,吴白就算真的机关算尽算到了一切,可有一步棋,她绝对算不到,甚至苏靖他们大抵也算不到,只是这是下下策,吴白最好还是能活着,她活着才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转眼便是三个日升日落,这一日便是为叶解语接风洗尘的日子。
说是接风洗尘,可其实这位神女已经在府里住了小半个月,甚至闹出的那些风流轶事都传了个拐弯,实在是个算不上多好的名头。只是按照惯例,每三月各府官员会来朝见上官,将这接风宴推后与朝见各在一处,倒是也说得过去。
一大早,吴白的府里便是宾客盈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送来给吴白和叶解语的各种名贵礼品堆满了两个库房,不同品级的大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的东西却是各不相同。
文官谈民生多艰,谈诗词歌赋,武官谈军饷谈练兵,彼此之间当真是泾渭分明,而这一切完美的被叶解语尽收眼底。
“白羽,带一套银针吧。”
“好,是要验毒吗?”
“带上就好,也不一定用得上。对了,也给我一根。”
叶解语说着从她随身携带的针袋里拿了最细的一根别在了衣袖内侧,纤细如牛毛的针隐藏在金银线中,了无踪迹。
“神女,我们下去吧,吴白派人来催了。”
叶解语收回目光,理了理衣襟,抬腿下楼:“走吧。”
穿过花园游廊,便是前院正堂,叶解语一进门众人便瞬间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这位传说中的神女殿下,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崇敬,还有些太过复杂,叶解语倒是也没有什么深究的心思。
“神女殿下请上座。”吴白从主位上站起让开一副要让座的架势,叶解语摆了摆手“吴大人客气了,客随主便,我与诸位大人同坐便好。”
吴白的野心也算是昭然若揭,宫宴之上能坐在她上首的仅仅是一个女帝,连太女与她都是相对而坐,她便是不拘小节也不应该在这样的大事上疏忽。
只是如此正好,她退居于主位之下,一应动作能够看到的人便少了一大半,这样一来倒是更方便她行事。
叶解语入了坐,这接风宴才算是真正开始,一队伶人鱼贯而入,丝竹笙箫此起彼伏,歌舞之间推杯换盏,好似这是一场正常到不能更正常的宴会。
叶解语坐在一旁食不知味的吃着菜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官员们,坐在她对面的多是武将,有些是真的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可也有个别的几个桌上的酒水分毫未动。
叶解语同漓渊对视了一眼,轻指了指酒盏,举杯遥遥的敬了他一盏,漓渊故作敛袖的敛袖与她同饮了一杯,可目光却是在打量对面的文官,果然也有不曾饮酒之人。
没错了,因为有要紧的事,所以就会自觉的不饮酒免得误事,这一下,他们倒是能分的清些敌友了。
酒过三巡,叶解语也吃了个半饱,拿起自己的酒壶起身到了主位前,斟满了吴白的酒杯:“我来这里这么久,承蒙吴将军照顾,这一杯,我敬将军。”
“好说好说!神女实在是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吴白拿起酒盏豪迈的一饮而尽,竟是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味道。
神女沽酒,这可是皇帝都没有的待遇,她在叶解语面前装孙子那么久,也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至于这酒会不会有问题,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而且叶解语刚刚也不是没喝过,这酒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
“这第二杯,我再敬将军,谢将军成人之美,玉成好事。”
吴白挑了挑眉,暗自窃喜,这位果然是傻的,她留在身边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盟友一个是想着要如何和她合作排除异己的蠢男人,唯一一个真的死心塌地护着她的苏靖还被她气走,她还来谢自己,果然是蠢笨得不能再蠢笨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叶解语看着吴白那嘲讽的笑容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又斟了一杯酒:“这一杯,我敬将军和诸位大人,守土边疆勤政爱民。”
听到这一句,有些官员忍不住皱眉,这位神女可是用错词了?勤政爱民,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
“本也是我应该做的,殿下不必客气。”吴白并不在意她这失言,毕竟这位一惯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这一句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敬过了酒,叶解语又坐回了原位,看着堂前的歌舞杂耍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吴将军,我饮酒饮得有些头晕,想去水边的亭子里吹吹风。”
“既然如此,神女请便。”
吴白欣然应允,片刻之后也有官员陆陆续续的告罪出来寻叶解语,她是通天梯,能搭上她,何愁还要在这苦寒之地挨日子,扶摇直上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吴白冷眼看着他们的蝇营狗苟,只当是一场笑话,今日以后,叶解语便不再是南夏神女,他们便是能讨得她欢心又如何?
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勇,准备收网吧。”
宴会结束,所有不听她话的人都要死。从今往后,她吴白就是西北王,无论是南夏还是北狄,她再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将军,神女那边找了伶人在唱曲,她问您要不要一起去听。”
“什么曲?”
“《楚天阔》”
“西楚的曲子?给西楚开国皇帝歌功颂德的那个?”
“是”
“走吧,我们也去听听。”
南夏神女听给西楚皇帝歌功颂德的曲儿,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苍梧先下手拉拢了她去?
见吴白过来,官员们自动的让开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倚在栏边伸手打着拍子的叶解语。
“吴将军来了,那唱完这曲儿,让沉碧换曲儿吧,吴将军,这《楚天阔》可是我才教他们的唱法,您就赏脸听听吧。”
“神女相邀,自然是要听一听的。”
白羽举起手来轻拍了两下,对面的回廊里丝竹声立刻又被奏响,叶解语探着头似是看不清一般的有往前探了探身子,半个身子都出了亭子去,同时不动声色的捏紧了袖口内侧的银针。
“少君,已经过了正午了,楚天阔也唱起来了,可怎么大祭司还不曾引爆□□呢?”
“再等等。”
苏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巨响,叶解语平日居住的小楼已然是燃了起来,大火将那精巧的二层小楼紧紧包围,青天之上泛起了阵阵的黑烟。在场的众人皆是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是整个亭子都被府兵包围了起来,有武将想要提刀却发现刀一早就被收走,根本使不上力气,而文官们则是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四下环顾起来,自然而已的聚到了一个角落。
“动手!”
这一瞬间的混乱自然足够训练有素的暗卫们解决掉失神的岗哨,暗卫们的服饰与府兵一般无二,唯独手臂上多了一条红色的飘带,而府兵们甚至还来不及分清敌友,就被暗卫们如砍瓜切菜一般收割了生命。
而另一边,吴白埋伏的人也动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府里确实已经乱了,大人们也都被控制在一起,或许这是将军临时改了命令也犹未可知。
侍卫统领狠了狠心:“行动!”
整个别苑前前后后混战成了一团,街巷间马蹄与兵戈之声亦是不断,面对表情危险的吴白,叶解语选择了先发制人:“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是了,这是她吴白的别苑,叶解语的院子除了她自己的人就只有她的人,自己害自己,这事她做得出,旁人却不会信。
没错,最后是她改了计划,他们的计划瞒着她和白羽,可无虑那边却是一清二楚,她和白羽轮班去套套话,这东西也就拼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惜,他们太过投鼠忌器,反而束手束脚,所以她打着要吃点心的名字要了许多的面粉和糯米粉,召伶人宴饮取乐为的是名正言顺的要助燃的酒,最后那一点点的□□和白磷用来引燃,一场粉尘爆炸带来的大火,既是狼烟也是信号,而最重要的是,那些不相干的官员们也不必成为其间的牺牲品,西北不会因为上位者的争斗而崩乱。
还有吴白,她其实也给她备了一份大礼,现下看看应该也到了拆礼物的时候。
“下官实在不懂神女此话何意。”吴白淡淡开口,可心中原本的笃定也变成了不安。
叶解语上前了一步,分明是将近一尺的身高差距,可硬是被她走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吴大人当真不知吗?监视钦差,勾结匪徒,扣押官员,吴大人这又是什么意思?不过现下狼烟已起,想来镇北军很快就会杀进来,吴大人不如早日迷途知返,或许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神女倒是好胆识,只是如今连你都在我手中,你觉得说这些可有什么意义?”
“那吴将军的困兽之斗又有什么意义呢?”叶解语反唇相讥道。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可如今事情还没有到最后,神女殿下何必这么着急为我是王还是寇下结论呢?”
叶解语没有辩驳,只是轻勾了勾唇:“大人当真还没感受到吗?没有有感受到心跳加速,心慌,胸闷,恶心,还有些头晕?吴大人真的以为扣住了我就能拿捏住我,那未免也太好笑了些吧!”
“你做了什么?”吴白大惊失色,她说的竟然是分毫不差,她原本以为是自己饮多了酒,可其实这同她的酒量相比其实是九牛一毛,叶解语既然这样说,那定然是她动了手脚。
叶解语又上前了一步:“没什么,就是一味药而已,起初只是会让人头晕恶心胸闷气短,可很快的会浑身无力呼吸困难,五脏六腑迅速衰竭,而后死得无声无息。吴大人实在不该小瞧了我,身为神女,我怎么可能真的”
头孢就酒,直接送走,任谁能想到她当初带着穿越的包包夹层里还有一板头孢呢?只不过是真的已经过期了,不过用来搞点事情总还是可以的,不然这样在这个世界能救命的东西她可舍不得拿来给吴白吃。
没错,头孢被放在了她的酒壶里,只不过她提前吃了东西才喝了一杯酒,而后又迅速去净房吐了出去,所以她自己虽然也有些微微不适,却远不及吴白反应来的严重。
头孢会与酒精产生双硫仑样反应,服用头孢以后它会抑制肝脏产生乙醛脱氢酶,而这样不仅会影响酒精的代谢,而且还会使服用者体内积蓄大量的乙醛,继而导致服用者出现一系列乙醛中毒的现象。
看吴白的情况,其实并没有她预料中严重,但这也足够了,扰乱吴白一刻钟,阿靖那边的压力就会减小很多,她本也不指望吴白会只因为这一点反应而放弃她原本的计划,她慌了乱了就好了。
“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吴白上前一步一把扼住叶解语的脖子,手掌微微收紧,将她提到了眼前来,叶解语下意识的挣扎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她的大脑一瞬间空白,只是握住了吴白有力的手腕。
“吴白,你放开神女!”
“叶解语!”
“大人,她可是神女,您要三思啊!”
挣扎中纤细的针刺在指尖,叶解语才忽然回过神来,对,就是现在捏紧了袖口的针向着吴白的手腕狠狠一扎,吴白的手立刻因为吃痛而送开,叶解语并没有着急退后,而是顺手从发间拔下了一根发簪抵在了吴白的颈边:“吴大人,我说过,你不该小瞧了我。”
她脖颈间的手指印已然微微肿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也仍旧因为刚刚的窒息泛着不自然的红,那双清瘦得可以看见血管的手却是轻飘飘的捏住了吴白的命门。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她的最后一颗棋,就是她自己,一盘象棋,想要吃掉对方的帅,或者是老将有足够的实力,又或者就是让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卒子来出其不意。而她就是那步异军突起的棋。
精致漂亮的凤凰发簪平日里看只是华贵异常,可任谁能想到其中也是暗藏机关,凤凰的翎羽就是开关,按下再拔出就是一把小小的剑,虽然不长,可却锋利,阳光下那专属于玄铁的光芒冷得刺眼,冷得不会有任何人认为这是一个玩具。
东西是离京前她找了白羽帮忙设计的,这些奇技淫巧她最擅长后来找了神牧族最厉害的铁匠打成,她比起这里的人来天生就矮小弱气了几分,虽然苏靖偶尔会教她几招,可即使是和一个普通人对打,她也是不一定能占了上风,先天差距很难弥补。
可有一点好就是所有人会下意识低估她的武力值,这种时候她的突然出手就是会让人招架不及,吴白也不能例外。
“都闪开,放诸位大人出府。”叶解语的匕首紧紧的压在吴白的脖颈上,白羽和无虑一左一右的守在她身边,一把匕首抵在吴白后心,白羽手中也拈着银针,显然是半点都不给吴白逃跑的可能。
“不能放他们走!”吴白大喝一声制止了犹豫不定想要放人的众人,他们出了这个门,那些武将立刻就会带人折回来,而有些哪怕之前被他收买,可如今是她受制于人,他们会如何抉择也是可想而知。
他们不能活着出了府门,他们离开,她多年绸缪便尽皆毁于一旦!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其实,放他们离开,他们也不一定离得开,毕竟那群大人里也不是没有他们自己人,酒里有软筋散,武功越强越是有效,他们自己的人虽然仍是少数,可几头狼面对待宰的羔羊,结果如何自然也不必担忧。
吴白听到她的提醒,倒是也想起了这一遭,脖颈处叶解语狠了狠心又压了压,一条血线便细细的横在了吴白的脖颈之上,瞬间便有血珠滴落下来。
那种冰冷和压迫感交织在一起,还有血液的温热,第一次让吴白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深刻的认识。
是她低估了叶解语,一个能在她面前给她下药,能当众挟持了她的女人,怎么可能真的是一只小白兔呢?她相信,叶解语真的会杀了她,她本身就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至于弱不禁风的小白兔,从来都只是一张面具。
官员们争先恐后的鱼贯而出,只几个年轻的将军和文官有些犹豫:“神女殿下,我们走了,那您……”
“都走,你们留下反而是在拖累我,对了,官员里也有吴将军的人,你们自己多加小心吧。”她能为他们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再多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殿下,您……保重!”
水榭里的官员退了个干净,不远处惨叫和兵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水榭被吴白的亲信和府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似乎是一只鸟都飞不出去,那是一个最牢固的囚笼,围困住的不仅仅是人,更是心。
仿佛是他们孤零零的在与整个世界为敌。
悲壮,苍凉,没有退路,仿佛已经走到了悬崖边,孤立无援的让人绝望。
“神女殿下,在等什么?等苏少君带人来救你吗?那就别等了,这西北的无冕之王可不是她苏寒,而是我。”吴白又道:“苏靖很聪明,知道我在军中有眼线,所以他选择在今时今日才去联络他母亲的旧部,可他也恰恰笨在了这里,要动手,我怎会不事先防备,所以今日山匪会作乱,那位程将军怕是真的顾不上你们了。”
白羽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的看向无虑,后者默默握紧了手中剑,却也知晓他们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将军是如何想呢?”
“还是一样,和我合作吧,做我的神女,荣华富贵一切照旧。”
叶解语嗤笑一声:“吴将军是说笑吧,荣华富贵,你觉得这东西我缺吗?”
她平日里可是过得比皇帝都富贵滋润,她不插手朝堂专心研究吃喝玩乐,偶尔拿些新奇的东西出来,传授些有利民生的技术,那位可是高兴得很,可是相当纵容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
荣华富贵,这东西,她要多少有多少。
“那命呢?命可是只有一条,神女当真以为抓住了我,就能全身而退?”
叶解语顺着她目光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竟是一排的□□手,再看那□□不由得好笑,那是她和苏靖提起的东西,样品还是他们一起做出来的,如今被用来对付她,真有趣。
“将军,拿着我和夫君闲来无事做的小东西做杀手锏对付我,不觉得好笑吗?既然这样,我倒是不介意让将军看看震天雷的威力了,只是……可惜了这别苑的好景致。”
震天雷,听到这三个字,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心都是咯噔一下,苏靖平北狄靠的不就是这震天雷吗?可以瞬间将城墙炸毁,将高楼夷为平地,难道这府里也被埋了震天雷吗?
“不信?”叶解语玩味的在吴白耳边低声道:“就在我们脚下,不然将军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引到这里来呢?”
吴白的身体一僵目光微动:“我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大可不必走到这一步。”
“难得将军有这么的觉悟”叶解语看着白日里的那道烟火微松了松抵在吴白脖颈上的匕首,甜美的声音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冰冷:“可惜……晚了。”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箭雨,周围的府兵瞬间倒下了小半,余下的也是乱了阵型。
前面一队府兵打扮的人锐不可当,后面军士混着流民连绵不绝,为首的两人一个一身金色战甲,日光之下灿然夺目英武不凡,仿佛天神,另一个渺渺白衣衣袂翻飞,恍如仙君。
眼睁睁的苏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的杀过来,府兵们下意识的就让开了一条路,看着他直奔叶解语而去,在她身边站定的同时还一掌劈晕了吴白,彻彻底底的把人护在了身后。
就很……突然!
领头的将军倒下了,军心便也散了,不过片刻的功夫,投降的投降,她逃窜的逃窜,负隅顽抗的对上苏靖手下那一帮特殊人才,也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漓渊带人收拾了想要从西门逃走的吴勇一行人,也立刻从池塘另一侧飞身,足尖在水面借力而后如同一只腾空的白鹤稳稳落在了叶解语身边:“没事吧?”
叶解语将匕首扔在一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小声委屈道:“你们怎么才来呀,我举匕首举得手腕都酸了。”
苏靖和漓渊相视一笑,伸手执了她的手腕将人轻轻带入了怀里,轻拍了拍她的背,放柔了声音连声道歉道:“是是是,是我来晚了。”
感受到怀里人微微的颤抖,苏靖递了一个眼神给漓渊,将余下的收尾工作交给了他,专心的安抚起叶解语来,环着她的手臂渐渐收紧:“我找到了一家很好吃的卤牛肉,我们去吃好不好?”
叶解语埋头在他怀里闷声摇了摇头。
“那羊肉泡馍?你之前不是一直吵着要吃吗?”
叶解语仍旧摇头。
“那我们……”苏靖的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大哭起来,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紧紧的抱着他的腰:“我怕死了,你怎么才回来呀?你怎么才回来呀!”
她的怕,根本就没有人懂。
吴白在府里的部署,她其实并不是一无所知,她和伶人们玩闹,白羽和下人们赌钱,无虑四处巡视,她们虽然被困着,可也大概看出了吴白动作不小。可吴白把她看得很紧,她根本就没机会把消息传递出去。
吴白说她安排了山匪拖住援军的时候,她是真的慌了,怕他孤军杀回来落入圈套,她是真的抱了和她同归于尽的念头的。再后来,那所谓的满地□□其实也都是假的,这一出空城计,她自己也是唱得心惊肉跳。
可无论如何她不能慌不能乱不能有破绽,她不强硬,那些文官武将就都没了生路,她不稳住继续假装气定神闲的忽悠,就没办法拖延足够的时间,可这种一句话要在心中转千百个来回才能说出口的感觉真的很不好,那种提心吊胆佯装镇定的感觉更是不好。
面对饿狼一般狡猾又凶狠的吴白,面对那些兵刃和暗处的冷箭,她拿着匕首的手是抖的,她站在那里长裙之下的腿是抖的,可那把刀她却拿得前所未有的稳,因为她手中的是很多很多的人命。
他在的时候,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朵柔弱的凌霄花,因为她的弱会让所有人满意,她是一个小累赘,女皇将她当成牵制苏靖的软肋,自然就能对他放松一二。她弱,阿靖作为一家之主,他能获得足够的安全感,漓渊也能顺理成章的越过男女尊卑而掌控更多权柄。
她习惯了那样的弱,这突然被迫入局甚至成为一盘大棋主导者的感觉让她觉得无助,所谓的坚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轰然崩塌。
她其实也不想这么没出息的,只是因为有人疼,因为有人宠,她便忍不住娇气的把那些负面情绪都变成了情人间的抱怨和委屈,而将更多深重的东西深深埋葬。
可有些话叶解语不说,却并不代表旁人看不透,漓渊自觉的去处理后续问题,和那些山匪达成的交易要兑现,外面混乱的时局要处理,吴白的残党要斩草除根,答应苍梧的东西要送走,这些琐碎的一切都有他,至于哄人,却还是他们苏少君最在行。
哭累了,叶解语窝在他怀里直接安心的睡了过去,连续几晚测试白磷的燃点,在小楼制作安放□□,计算布置面粉等等的一系列杂事,白日里再想方设法的用合理的理由拿到要用的东西,她也同样是身心俱疲。
在紧闭的孤城里逆风翻盘,根本就不想电视剧里那样容易,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紧张、恐惧,阴谋和阳谋,真真假假,哪怕是夜里都会感觉自己的头上悬着一把刀,难得片刻安眠。
“睡着了?”
“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苏靖坐在床边无奈又宠溺的用手指挑着她汗湿的碎发,爱怜的抚了抚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漓渊慢悠悠的踱过来,挽袖打湿了一块帕子递给苏靖,也倚在床头安静的看着床上那熟睡的人儿:“她肯定是吓坏了,这几日你就多陪陪她吧,至于旁的自然有我处理。不过今日,我才发现咱们平时大抵是真的小瞧了她,你是不知道她胆子有多大,炸了自己的小楼,又给吴白唱了一出空城计,将将到吴白肩膀的人儿愣是给人家下了毒趁机挟持了吴白,这小兔子咬起人来,倒是比我们更狠。”
“下毒?吴白怎么会栽在这种小伎俩上?”
“她是不会,可如果解语自己也喝了,她如何还会再起疑心?”
听到这里,苏靖一下子紧张起来:“那毒酒她也喝了?”
“你别担心,白羽事先给她拿过解毒的药,后面她也把毒酒吐出来了,不会有事的。不过也幸好她先制住了吴白,不然怕真的就难了。”
苏靖长舒了一口气,竟也有几分与有荣焉的味道:“她一直都是这样聪慧的。”只是……他总盼着她不必这样聪慧,每日开开心心平安喜乐无病无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