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水一向都很深,投入一颗石子时尤其。
秋高气爽,天朗气清,街上早早的就候了许多人来迎接神女殿下的鸾驾,走过街市,进了皇城,又见太女并几位皇女亲自迎接,这阵势摆得叶解语心里也有些发慌。
她回京并没有惊动沿途的州府,离开西北之后更是直接包了一条船低调行走,马上要入京时才换回了马车,按理说不该有人提前知道她的回京时间,再者,她在西北的举动肯定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就算于百姓而言是义举,可在朝堂上却不可能没有人来给她上眼药。
先是那六道圣旨,这如今却不仅摆这么大的阵势迎接,还让太女皇女们出面,实在是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手捧杀他们玩得是真的妙,只怕这后面还有些什么等着她。
同这几位还算相熟的皇女们寒暄了几句,叶解语就借口舟马劳顿而告辞,有些事她现在想不明白,那就回府询问一下整理整理近来京中的事,想来也能推出一二端倪。
如果说她离开了近三个月的府宅有什么变化,那大概就是她的库房又一次被填满了,金银玉器,珠宝绫罗,多的晃眼,得,她的嫁妆,啊不……是聘礼又有着落了。
不过回了自家的地盘,叶解语倒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抱着奶糖窝在主位上听着手下的人汇报,什么谁家添了小公子送了什么礼,谁家与谁家又结了亲,来来去去不过是那点子事,倒是没什么她想知道的消息。
“殿下,陛下说是要设宴为您接风洗尘,还送了许多奇珍异宝和……”
“和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和几位公子,有丞相的幼子,大学士的庶子,还有……还有教坊里的头牌公子。”
叶解语蹙了蹙眉:“我不是说过是要嫁给阿靖的吗?她怎么又突然想起给我送男人来了?”
那管事看着一左一右坐在叶解语两侧的漓渊和苏靖尴尬的笑笑:“这不是……您都纳了侧夫了嘛,京中的公子们就又打起了你的主意来,这还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些爱慕您的等着下一批进府呢!”
听了这话,叶解语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求生欲满满的看向苏靖:“我不想要,真的一个都不想要。”
“我知道。”苏靖也变了脸色,收起了笑意,严肃的看向漓渊:“他们不能进府。”
“我知道。”漓渊目光微冷,这摆明了是女帝的试探,那些男人有多少是真的爱慕叶解语他不清楚,可绝对会混杂女帝的耳目,而且这也是女帝离间他们的方式,她想要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想要利用这其中的姻亲关系牵制叶解语。
他还在想女帝会有什么招数对付他们,原来是等在了这里。www.)
“直接把人退回去不行吗?”叶解语小心翼翼的问道。
苏靖握了握拳:“他们背后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丞相的幼子是她五十岁上下得的,宠得厉害,还有那大学士的庶子是她青梅竹马所出,虽是庶出可比嫡女还要受宠,你若是真的硬生生的把人退回去,只怕日后她们就都要同你过不去了。”
这世道男子艰难,那些流言蜚语便能逼死人,这些公子们她若是说因为对他一往情深而不愿收下,只怕在别人眼中就成了他们这些清清白白品貌双全的比不上他苏靖这样一个离经叛道放浪形骸的,他们自己有没有出路他不知道,可这些人家同解语必然会生出嫌隙,这还真的是杀人诛心啊!
或者任她安插耳目受制于人,或者树敌无数让她在朝堂上寸步难行,这一步棋,倒是他们进退两难了。
“那就把人退回去。”
“胡闹!”她现在风头正盛本就惹人记恨,若是真的把这几个重臣也得罪了,往后他们和他们的弟子怕是就都成了要对付她的人,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过不去就过不去,我又不在意,苏靖,这种时候你别在这里装大度,你自己难受我也难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现在妥协了真的让他们有了幻想才是害了他们。至于会不会结仇,有能耐他们弄死我,弄不死就是我收拾他们。”叶解语难得的态度强硬,这女帝想牛不吃草强按头,那也要看看她肯不肯配合,真的把她逼急了,说不定这南夏就可以换一个皇帝了。
漓渊见他们这剑拔弩张的气势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也不至于此,这事这些大人们倒也未必愿意,好好的儿子给你做侧室,就算一个人愿意也不可能都愿意,只怕背后还是女皇在推动。既然这样,我们就给这些公子们准备一个更好的归宿就是了。”
“更好的归宿?”叶解语眸光一亮:“马上就要到七月七了,我们可以在府里办赏花宴,到时候多请些公子姑娘。让他们自己挑去,实在不行,再制造点什么英雄救美的情节,总能把他们都安置出去吧。”
“聪明。”漓渊赞许的点头:“你还可以宣布你们的婚期,再把你我之间的关系澄清,之前的事只说是夫妻吵架赌气,彻彻底底的绝了旁人的心思。”
苏靖略一沉吟:“理论上倒是没问题,可这几位公子却是已经指婚给你的,按理说这样的宴会他们不一定会来。”
“不,他们一定会来。”叶解语狡黠的笑笑:“因为神女要赐福了,女子升官发财青云直上,男子夫妻和睦美满顺遂,你说这样的好彩头会有人不想讨吗?”
女皇可以利用身份来打压她,她也未尝不可以用身份来反抗,她是对他们那些争来斗去的没什么兴趣,可他们不该碰她的底线。
她心爱的那个人已经受过了太多的委屈和不公,她都舍不得让他有一点的不如意,旁人凭什么来惹他不开心!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她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他一个人,也只能毫无保留的爱他一个人,至于其他人,她顾不上也不想顾。对于那些男孩子,她会尽量选择人品上佳的女子来撮合,可若是真的有那藏的深的,那她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虽然感觉这样对那些他们有些不公平,可世上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呢,他们的母亲亲人都已经选择了将他们作为一颗棋子,那也就不能怪她无情了。
摸清了女帝的计划,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可不得不说他们也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介于这样沉重的心情,叶解语忍不住又攒了一个火锅局。没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宴到尾声,看着在庭院里喝得东倒西歪称姐道妹的那一群,看着一个人揽着酒壶坐在房顶看月亮的漓渊,再看看怀里这个无辜的眨着眼嘟着被辣肿的小嘴傻笑的小姑娘,苏靖也忍不住牵了牵唇角。
“真的就这么喜欢我呀?”苏靖歪了歪头抵住小姑娘的小脑袋把玩着她肉乎乎的小手自言自语道。
喝得迷迷糊糊的叶解语望着苏靖痴痴的笑了笑,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对准他的红唇直直的印了上去,然后仿佛是偷到了糖的孩子一般把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小奶音里也仿佛是盛满了蜜糖:“最喜欢阿靖,比所有人所有事都喜欢。”
听得这一句比糖蒸酥酪还甜的话,再回想起她白日里幼稚的言语,虽是觉得她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可心头却是一阵阵的甜蜜。没有人能拒绝偏爱,尤其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更不会有人忍心拒绝这样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深情。
这世上不是没有恩爱的夫妻,可即便是朝中宠夫之名最盛的官员也同样也纳了通房小侍,官员贵族之间相互赠送庶子小侍更是常事,哪怕是他那位权倾朝野的母亲院子里也是一堆一堆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的男人。
一个女人的后院很大程度上是她身份地位的体现,他白日里其实也有过一瞬间的动摇,虽然不想她收下那些男人,可却也想过妥协,在她功高盖主的节骨眼上,息事宁人的让她把人收进府养着,左右她不会碰他们,他们两个仍旧过从前的日子,只是到底是意难平。
哪怕只是有名无实,可他还是没办法大度的把她分给别人,漓渊不行,那些不知底细的人更不行。
其实,他甚至阴暗的想过暗地里解决掉那些要和他抢她的人,想过制造各种意外阻止他们进府。虽然自觉卑鄙,可他却也怕他们会走上父君和母亲的老路,怕那些人会夺走他看得比命都重要的珍宝。
他不是一个好人,一直都不是,只是解语喜欢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喜欢他善良仁爱的样子,所以他努力的去做一个她喜欢的人。可一个未曾被这世间善待的人又凭什么要善待这世间呢?
可小姑娘窝在他怀里漂亮的眸子笑成月牙的时候,他看着那其中倒映着的自己,又忽然觉得人间值得。
他想要海晏河清,想要万世太平,想要一切美好得一如她的期望,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宏愿,他只是……不想她失望。
“上面的风景不错,可要一起来看看月亮?”漓渊晃了晃手里的酒坛邀请道。
苏靖夺了叶解语手里空空的果子露酒瓶放在手边:“还是不了,比不得你闲云野鹤,我这拖家带口的……还是应该回去早些休息。”
苏靖把黏在他身上的小姑娘轻轻拉开,诱哄着将人直接打横抱起,大步离开。
他不需要赏月,因为明月已经入怀。
“德行”漓渊听着他这炫耀低低的笑骂一声,眸子里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即又仰起了头看着那一轮明月灌了几口酒下去:“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无人知!哈哈,无人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