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恍如一个晴天霹雳打下,直打得八爷神魂不知,他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不敢置信的盯着皇上,“这……这怎么可能?”
皇上已气得不行,再想要说话,胸口一阵阵抽痛,他痛苦的皱起了眉头,龚九见他脸色不对,忙跑过来为他缕背。
张廷玉赶紧劝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龚九又道:“太医,快传太医!”
皇上咬着牙道:“朕没事,不必传太医。”他又看了一眼张廷玉,“廷玉,你把这……八十万两的来龙去脉告诉这个混帐!”
说完,颓然的依倒在椅子上。
张廷玉担忧的看了皇上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八爷。
“八爷,你是真的误会四爷和十三爷了,西陵关一战,损我军上万人,这笔钱原是皇上让十三爷西征时,顺便带给姚将军用以抚恤战士遗属的,不想十三爷中毒回京,这笔钱也就先存在了银丰钱庄,皇上正想另派人将这笔钱送过去,就被八爷你搜查了出来。”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打下,八爷几乎无法思考,他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反问道:“那为什么不让老十四顺便带去,而是将这么大笔银两存在钱庄,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张廷玉莫测高深的笑了笑:“难道八爷还不懂其中的关窍吗?”
八爷一脸茫然:“……”
“皇上为什么要命十三爷悄悄将这笔钱带给姚将军?”张廷玉解释道,“还不因为国库空虚,皇上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来,若让旁人知道皇上给了姚将军八十万两,那些带兵打仗的将领们还不个个伸手来要钱,到时皇上是给还是不给?”
“……”
“再者,姚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八爷你也有所了解,他是不甘与人同流合污,不愿贪墨一分银两的人,放眼整个朝廷,同样的武将,谁能比他还穷?”
“……”
“他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要善待帐下士兵,这些年,他和他帐下的将士们为了保家卫国,流了多少血吃了多少苦,八爷你知道吗?”
“……”
八爷脸色已灰败如土,他反应过来,一切都是个局。
精密的近乎没有破绽的局,而他,像个傻子似的,一步步跳进别人的圈套而不自知。
其实,他不是没有动摇过。
他要不要孤注一掷将事情闹大,万一闹的不能收场怎么办,可是他又害怕自己再不行动,让老四和老十三察觉了,毁了证据,他将前功尽弃。
今日下午,他才得到消息,八十万两票据就藏在灵位牌之后,再加上李明泰和王仁奇在酒楼吃酒时,又撞到了狗儿,还将狗儿踹成重伤。
他害怕老四会采取行动,所以就迫不及待的查封了银丰钱庄,带人闯入老十三府上。
现在细想想,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局。
这当中,有可疑之处。
他只是太想成功,太急于求成了,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肥肉,实在舍不得松口,自动忽略了那些可疑之处。
他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输了,他完了。
皇上突然冷哼一声:“他整天待在王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何能知道将士们的苦!”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他,“朕为什么让老十三带过去,却不让老十四带,还不是因为老十三和姚将军英雄相惜,肝胆相照,他定会守口如饼,而老十四,他一向与姚将军不睦,而且,朕听闻近日你们和某些人走的很近哪。”
八爷浑身一软,跪爬在地:“儿臣不敢,儿臣一片真心为了朝廷,并无私心,谁知受了小人挑唆,犯下大错,还求皇阿玛责罚,不过……”
他心有不甘,想要在绝处抓到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问道,“儿臣搜集的有关太子挪用国库的证据难道也是事出有因,也是皇阿玛的意思么?”
皇上心里骤然一紧,又开始一阵阵抽痛起来。
他虽然恨老八不顾兄弟之情陷害老四和老十三,还废尽心机搜集有关太子的罪证,呈到他面前,但他清楚的知道这些证据都是真的,也实在无话无说。
他心里气极,恨极,也失望之极。
对太子失望,对八爷更加失望,失望到痛恨。
这些事足以证明,老八早就有心要将太子拉下马来,想要取而代之,再顺便除掉与太子交好的老四和老十三。
这个儿子,心机真是太可怕了。
他冷笑道:“太子的事,朕会亲自派人去查,若查实,朕让他吃进去多少就要吐出多少。”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恨屋及乌,极度气愤之下,刷刷刷写了一道圣旨递给龚九,“你速去老十那里,命他一个月之内将积欠还清,有他和太子作例,朕到要看看,还有谁敢不还!”
八爷一听,浑身已软的不能再软,皇上不问,他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又听皇上道:“廷玉,你膝盖不好,跪了这么久,一定吃不消了。”他指一指旁边椅子,“快起来,坐下说话。”
张廷玉谢了恩,赶紧爬了起来,皇上又盯向八爷,盯了好一会儿,紧崩着脸道:“太子之事若查实,也算你立功一件。”
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在老十三病重之际,私自带兵闯入老十三府上,还抄了他的贝勒府,朕还没死呢,你就敢如此胆大妄为,简直十恶不赦,这功过如何相抵?!”
“……”
“还有……”他本想将昭月中毒之事当面揭露出来,忽然想到自己已答应昭月既往不咎,想了想,又将话咽了下去,声音沉痛。
“你做的许多事情,别以为朕不知道,朕不是瞎子,朕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看在你是朕儿子的面上,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谁知你却屡教不改,酿下今日大祸,实在罪不可恕!”
他重新拿起毛笔,饱蘸了朱砂,正要落笔,却胸口疼的连着手发抖,他捂住胸口看向张廷玉:“廷玉,你来帮朕拟旨!”
“……”
八爷浑身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瘫倒在地。
他雄纠纠,气昂昂,抱着必胜的信心而来,结果却落了一个削爵圈禁的下场,九爷也参与其中,被革去贝子,闭门思过。
至于十爷,幸好八爷怕他莽撞,告诉他反而会坏事,所以他并不知道,也没有参与其中,总算逃过一劫。
不过,他日子也不好过,一个月之内偿还十万多两银子,他急得要撞墙。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他素日大手大脚惯了,但东挪西借,又变卖了一些家产,还是将十万五千两银票乖乖交到了四爷手上。
太子也弄得灰头土脸,皇上将他叫过去狠狠痛斥一番,差点一怒之下又要将他废除,不过最后还是没忍心,命他还完钱,闭门思过。
有太子和十爷作例,就好像堵塞之处一下子就疏通了,四爷清理积欠之事好办多了。
也没有官员敢再跑到皇上面前哭穷了,更没有人敢再赖帐,一个个想方设法,归还欠款。
……
十三贝勒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一开始你就已经做了他的探子,故意接近我?”
十三爷斜倚在床上,静静凝视着她。
他的声音很低,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也透着一股压迫人的力量。
林相宜跪在床前,泪如雨下,她用手拭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看着他,泪水又盈出了眼眶:“从皇上下了圣旨,任命十三爷你为西征大元帅之后,呼塔布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
“所以……”他的呼吸猛地一沉,脸上努力维持的冷静终于破碎了,“我身上中的蛇毒,是你让林郁下的?”
“……是。”
“好啊!”十三爷沉痛的盯着她的眼睛,“原来竟是林郁,你的亲弟弟。”
“……”
“为什么,林相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抓了小公子,小公子是原家唯一的血脉了,妾身不能让他有事。”
“……”
“十三爷还记得吗,有一次妾身跟你提起在大街上遇见十四爷,苏培盛和向格格的事,其实那一次,妾身接到消息,小公子被他抓了,妾身是去见他的。”
“……呵呵。”他突然轻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酸涩的意味,“这样说,你是迫不得已了?”
“不……”她深深磕了一个头,“一切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愿意以死谢罪,可是,妾身想求求十三爷,放过我弟弟,救救小公子。”
他又笑了两声:“林相宜,你以为我还能放过林郁,还能帮你救人?”
“胤祥……”
“不要叫我的名字!”他慢慢的闭上双眼,无力的一摆手,沙哑着嗓音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谢十三爷不杀之恩。”她固执的跪在那里,声音决绝,“妾身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林郁的性命。”
她突然从发上拔下一根利簪,毫不犹豫刺向自己的咽喉。
就在簪子要刺穿她的肌肤时,突然砸过来一本书,击中她的手腕,她手一软,簪子掉落在地。
她仰起被泪水浸透的惨白的脸,惊讶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死是最容易的事,我不让你死,我要你活着赎你的罪孽,你若再敢自戕,我将你弟弟碎尸万段!”
“十三爷……”
“滚下去!”
“……”
她慢慢的爬了起来,又看了他一眼,凄然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他对她那么好,她却背叛了他,将他害死如此地步。
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她只是个风尘女子。
这一段情,注定没有好结局。
……
这些日子,四爷更加忙碌了,大半个月都没有再踏入后院,甚至连王府都很少回。
向海棠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听说了八爷被削爵圈禁,九爷被革去贝子,也能猜到四爷一定在其中做了什么。
这些事情的发生已经完全偏离了前世轨迹,或许这一世,十三爷不会再被圈禁,四爷也不会失了皇上的信任。
若果真如此,她也不必再活在前世的阴影里了。
这天上午,弘时兴奋的奔了过来。
“向格格,向格格……”他满脸洋溢着激动之色,欢快的笑道,“阿玛已经解了额娘和姐姐的禁足,她们都自由啦,额娘还说,让我以后不仅要好好跟着你读书,还允许我想待在你这里多久就多久。”
他越说越兴奋,“我真想马上让明嬷嬷将我的铺盖行礼全都搬到你这里来,可是……”他小脸黯淡了一下,“又怕额娘一个人待在锦香阁会觉得孤单。”
向海棠心里奇怪李福晋的态度转变,也知道她不过是暂时迫于情势,对自己不会安什么好心。
不过瞧见弘时兴致这么高的样子,她也不忍心扫了他的兴致,笑着摸摸他的头道:“弘时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有些发红的额头,“是不是刚刚跑过来时不小心撞到哪里了,头都撞红了。”
弘时满不在乎的嘻嘻笑道:“刚刚钱格格撞的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钱格格好像心情不太好,丧魂落魄的。”
“钱姐姐她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拉过她的手,“今天风不错,天气也暖和,不如我们一起去花园放风筝好不好,带上怀莹妹妹一起,她如今走路走的很稳当了。”
“好。”
向海棠心里有些担心,忽一想,今日恰好是钱姐姐娘亲的忌日,也难怪她心情不好,每年的这个时候,四爷都会允许她出府祭拜,等她回来,她再去瞧瞧她。
她回头吩咐,“润云,你将那个美人风筝和金鱼风筝拿来,我要和小阿哥一起去放风筝。”
不一会儿,润云就拿出来两个大风筝,三人正要去花园,守门婆子来报,怀真格格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丫头。
向海棠以为她关了这么久,心里憋着气,是要来找自己麻烦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问道:“这会子大格格来做什么?”
守门婆子摇摇头,弘时跑了过去:“姐姐,你怎么来了?”
他一向有些畏惧怀真,所以看着她的眼神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怀真最瞧不得一个男孩子畏手畏脚的窝囊样子,白了他一眼,语气不甚好:“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弘时扁扁嘴,有些委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你什么意思。”
这时,向海棠走过来行礼:“妾身见过大格格。”
怀真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向格格不必拘礼。”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紫铃,紫枫,还不将东西拿给向格格。”
两个丫头连忙上前将手里捧的锦盒奉上,紫铃道:“这是我们大格格亲自扎的绢花,特意送给向格格的。”
紫枫又道:“这是我们大格格为向格格你特地逃选的衣服。”
向海棠惊异的看着她们手里的锦盒,又看向怀真。
怀真笑道:“这些日子,可把我闷死了,实在无聊时,扎了几朵绢花,选了两朵送给向格格,还望向格格不要嫌弃才好。”
她脸上突然浮起一丝微微的惭愧之色,想了想又道,“还有你那件绣着海棠花的云锦衣服是我剪的,这件衣服不管你喜不喜欢,就当是补偿吧。”
“大格格一片心意,妾身岂敢嫌弃。”
对于怀真,向格格心里没多少芥蒂,她原想设计的人也不是她,而是李福晋,谁想这一世李福晋被年氏打压的小心翼翼,收敛了锋芒。
在怀真带人闯入秀水阁之后,她也能猜到,那件她最喜爱的衣服应该就是怀真剪坏的,倒没料到她竟会直言不讳的说出来。
她微笑着正要接过锦盒,弘时却突然笑着一把抢了过来:“让我瞧瞧姐姐能扎出什么样的绢花。”
说话间,他就打开了锦盒,看到里面躺着一黄一粉两朵绢花,虽然他认不出什么花,瞧着却十分精致。
他满脸惊讶道:“原来姐姐你这么厉害,能扎出这么漂亮的绢花,不会是紫铃帮姐姐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