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棠气的面红耳赤,却也不敢与他较真,一句话没说,赶紧和润云一起将狗儿带走了。
也来不及先赶回王府,先找了一家医馆给狗儿医治,待回到王府时已近酉时,四爷回来才知道狗儿被李明泰踹成重伤,更加愤怒,下了追杀令,务必取李明泰人头。
而此刻,李明泰已经带着人将银丰钱庄包围了起来。
银丰钱庄的伙计正准备关门,就有一群兵丁突然闯入,吓得伙计两腿发软。
很快,店掌柜就被叫来了,根本不用废什么唇舌,店掌柜见到这么多兵丁,早已吓黄了脸色,抖抖霍霍的将十三爷存在这里的八十万两奉上。
十三爷是皇子,李明泰自然不敢带兵搜到他府上去,八爷在缴获这八十两万白银之后,一鼓作气亲自带人过去了,也不敢冒然闯入,只是客客气气的敲了门进去。
一进去,他命人按兵不动,自己先去见了十三爷。
绕过一座山水屏风走到卧室内,八爷就看到十三爷斜倚在床上,在灯下看书。
虽是秋天,天气还没有那么冷,他身上却盖着厚厚的锦褥,身上披着狐皮大氅,见八爷来了,他抬起头,冲他淡然一笑,笑容苍白而憔悴:“八哥你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自从他中毒回京之后,他就来看过他一次,再见面,十三爷又消瘦了许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眼眶也深深凹陷,显得他的眼睛愈发的大了。
大而空洞,就将一个久病缠身,看不到希望的人。
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英气勃发的拼命十三郎?
直如一片深秋季节凋零的枯叶,转眼就要零落成泥。
看到这样的他,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
欢喜?怜悯?惭愧?
应该是欢喜多一些吧,毕竟击垮了一个劲敌。
只要老十三一倒,老四也就不远了。
他脸上挂出固有的温和的笑容:“实在是有急事,否则这么晚了,我也不敢来你府上打扰。”
“什么事?”十三爷略略抬手道:“八哥请坐下说话。”
八爷顺势坐在了床边一个锦凳上,搓了一下手,脸上露出一丝浮于表面的担忧,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会再见到十三弟,怎么好像又瘦了许多?脸色也很不好。”
十三爷冷笑了一声,将手上的书放下来,怀疑的瞧着他:“难道八哥想要告诉我,你兴师动众的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探望我?”
“自然不是。”八爷讪讪一笑,又搓了一下手,换出一副脸色凝重的样子,“十三弟,有人举报到我这里,说你贪墨了八十万两白银,兹事体大,我不敢不来府上查一趟,若没有,也好还十三弟一个清白不是?”
十三爷冷笑更甚:“看来八哥还真是关心我啊?”
“你我是兄弟,我当然是关心你的。”
“……哦?”十三爷讥嘲笑道,“我还以为八哥你巴不得我死呢,原来心里竟还有我这个弟弟。”
八爷听他说话如此不客气,脸色顿时沉了沉,“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十三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是你嫡亲的八哥,怎么……”
“算了!”十三爷不耐烦的喝断了他,“八哥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不就是想要搜府吗?我站得直,行得正,不怕搜!但是……”
他忽然话锋一转,“这十三贝勒府,也不是八哥你说搜就能搜的!”
“……”
“还请八哥带着你人,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这话就说的太不客气了,纵使八爷再好的性子,也怒不可遏了,沉声喝道:“十三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今日我还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十三爷气得额头青筋暴叠,刷地坐直身体,丝毫不让的盯着他。
忽然,他急促的咳了两声,抚了抚胸口怒声道,“我问你,你带兵跑来搜府,难道是奉了皇阿玛的圣旨吗?”
八爷脸色一变,随即道:“若不是看在你我兄弟的份上,你以为我会亲自跑来这一趟,跟你好言好语的,皇阿玛他早就会派人来搜府了!”
十三爷越是不让他搜,他越是笃定,老十三这是心虚了。
十三爷冷笑连连:“那我就坐在这里等皇阿玛派人来搜!你——”他重重的咬了咬牙齿,“老八,没有资格搜!”
“十三弟……”
“来人啦,送客!”
八爷这会子哪里肯走,他害怕他一走,老十三就会立刻将那些罪证毁灭了,他倒想命人直接偷给他,也省得夜长梦多,只是这样一弄,明摆的是告诉人,他安插了探子在老十三府上。
而且,从老十三府上直接搜出罪证,才更有说服力,皇阿玛才能深信不疑。
他原也想让皇阿玛亲眼看到,他从老十三府上搜出那八十万两票据,他干脆道:“老十三,你这是做贼心虚了吗?好!我这就派人去请老九,让他亲自去皇阿玛那里请一道圣旨,我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十三爷脸色突然灰败,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急促的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
他脸色那一瞬间的灰败成功落到了八爷的眼睛里,他益发成竹在胸了,赶紧命人去九爷府上找人。
其实九爷早就等在那里了,他骑马飞快的奔向皇宫,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了宫,将四爷勾结十三爷,并以十三爷名义在银丰钱庄存银之事据实禀报。
皇上听完,脸色阴沉良久,最后命张廷玉带着圣旨赶往十三贝勒府。
张廷玉赶来的途中,贝勒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十三爷本就是个急脾气,又与八爷一言不合顶撞起来,强撑着病体下了床,集合府里侍卫要将八爷一行人赶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八爷怎么可能会离开,他这次几乎是破釜沉舟了,若这样无功而返,待老十三毁灭了证据,再告到皇阿玛跟前,他不仅会功亏一篑,还会被皇阿玛重惩。
于是,双方明刀明枪的干了起来,十三爷越是不让八爷搜查,八爷越觉得铁证如山。
他干脆命人冲向屋里,抄家似的四处搜查,一顿乱翻,其实他就早知道票据藏在哪里,不过先要装装样子罢了。
十三爷气得从墙上拔出一柄宝剑,直接架到了八爷的脖子上,有八贝勒府的侍卫立刻围上前来,八爷却将他们全部喝开。
他阴沉盯着十三爷:“老十三,你若真行得正,坐得端,又何需如此愤怒,今儿若什么都搜不出来,我这颗项上人头就送给你!”
“少给我来这一套!”十三爷愤怒的浑身颤抖,气息急促,不过说了一句话,就好像已经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几乎撑不住要倒下来。
可他还是拼着一股毅力撑住了,“你老八就是个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小人,我立刻就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不要啊,十三爷……”林相宜哭着跑过来抱住他,“你若杀了他,你自己也不得活了,你若不能活,妾身也不能独活。”
“相宜,你放开我……咳咳咳……”
十三爷脸色一灰,剧烈的咳了起来,握住剑柄的手不停的颤抖。
最后,他手一松,剑掉落在地。
林相宜通红着双眼,痛恨的盯向八爷,“八爷,你实在太过分了,十三爷和你一样同是贝勒,你有什么权利搜查十三贝勒府!”
话音刚落,十三爷眼前一黑,缓缓倒地。
林相宜痛呼一声“十三爷”,然后紧紧抱住了他,见他气息奄奄的模样,心痛的泪如雨下。
“来人啦!”八爷见十三爷忽然晕倒在地,假模假样沉声喝道,“还不过来将十三爷扶到床上去!”
“不用你来假好心!”
林相宜抬起头,含泪的双眼透出深刻的愤怒和厌恶,恨恨的盯了八爷一眼,然后叫来了十三爷身边的贴身小厮,和他一起将十三爷扶到了床上。
八爷本就没心情关心十三爷,林相宜执意如此,他也就不管她了,见搜的时间差不多了,他眼睛眨了一下,示意贴身侍卫带人直接冲进了后院挹香阁。
那里供奉着十三爷生母章佳氏的灵位牌,票据就藏在灵位牌之后。
虽然,八爷早就得到消息,知道票据就藏在那里,可是没有亲眼见到,他心里有一处始终难以安放。
不管怎么样,章佳氏都是皇上的嫔妃,他自然不敢太过造次,所以侍卫进去搜时,倒没有将里面翻的乱七八糟,就是翻过也都老老实实的恢复原位。
很快,侍卫就搜到装着票据的信封,交给八爷时,他激动的一把夺过信封,打开一瞧,顿时将心放到了肚子里头。
这时,十三爷已经渐渐的缓了过来,八爷拿着票据走了过来,脸上抑止不住的激动和得意,他扬了扬手中票据,似笑非笑道:“老十三,你非要敬酒不吃罚酒,也怨不得我了。”
十三爷脸色已然灰败如土,连和他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林相宜坐他床边,望着他默默流泪,握住他的手说:“不管十三爷如何,妾身都愿生死追随。”
十三爷无力的看了她一眼,慢慢的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张廷玉赶到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皇上连夜在御书房召见了八爷和张廷玉,两个人进去时,只有太监龚九侍立在一旁。
皇上静静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里面落针可闻,透着一股压迫而诡异的寂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八爷虽然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心里志得意满,但在皇上面前也不敢有丝毫表露,恭恭敬敬和张廷玉一起行了礼之后,便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
二人行礼时,皇上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依旧低着头在批阅奏折,只是他的手并没有动,毛笔上饱蘸的朱砂在奏折上晕开了一朵鲜红的花。
张廷玉见他一直不说话,又道:“微臣参见皇上。”
八爷连忙跟着道:“儿臣参见皇阿玛。”
皇上这才搁下笔,慢慢的抬起眼,眼睛里凝聚着一种旁人看不懂的情绪,看似平静,却波涛汹涌,他阴幽幽的看了八爷一眼,淡声道:“老八啊,朕听说你拿到了老四和老十三贪墨的证据?”
八爷这一次闹了这么大动静,甚至冒着惹怒皇上的风险,带人闯入十三贝勒府,自然是想将四爷,十三爷,连同太子一起一网打尽,以免夜长梦多,再横生枝节。
他眼珠转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回禀皇阿玛,儿臣不仅拿到了老四和老十三贪墨的证据……”
他顿了一下,悄悄抬起眼皮看了皇上一眼,深吸一口气,“还掌握了太子之前,买通户部大大小小十余个官员,私自挪有国库的证据。”
“……哦?”皇上脸色愈发阴沉,意味难明道,“看来这一次老八你还真立下了大功啊!”
八爷磕了一个头道:“儿臣不敢居功,儿臣只是想……”
“你想什么朕知道。”皇上暗暗磨了一下牙齿,像是在极力压制着将要爆发的情绪,越是愤怒,他表面越是平静,“朕问你,老四和老十三在户部任职以来,户部气象一新,怎么还会出了这样的事?”
八爷立刻道:“四哥他好大喜功,从来都报喜不报忧,他和老十三又素与太子亲厚,哪敢将这样的事禀报给皇阿玛,儿臣以为……”
他又顿了一下,暗暗观察着皇上的脸色,皇上的脸色始终如一,阴沉沉的瞧不出来什么。
他心里有些紧张,更多的还是兴奋,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老四和老十三早与太子同流合污,所以,他们从来不追太子的债,他们不敢,也不能。”
“廷玉啊!”皇上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廷玉,“这件事,你怎么看?”
张廷玉恭谨道:“臣以为,一切全凭事实和证据说话。”
皇上看了龚九一眼,龚九会意,走到了八爷面前,八爷连忙掏出他搜集的证据交到了龚九手上,然后经由龚九又交到了皇上手里。
皇上一页一页看的很仔细,越往后看,他脸上的阴沉就多一份,像数九寒冬门廊上的冰柱,透着连阳光都照不暖的冰冷。
八爷,张廷玉,龚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八爷紧张的用食指不停的转着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张廷玉心里却感慨万端。
他搜集的有关太子挪用国库的证据,兜兜转转,最后终于送到了皇上手里,还是借由八爷的手送上的,他心里终于舒展了一口气。
时间仿佛很长,也仿佛很短。
皇上终于看完了,他默默将有关太子挪用国库的证据先放到一旁,然后拿起银丰钱庄的票据扬了扬,问八爷道:“这就是你搜查的有关老四和老十三贪墨银两的证据?”
八爷听皇上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心里咯噔了一下:“是,还有那八十万两赃银,儿臣也查到了。”
“好,很好!”皇上阴嗬嗬的冷笑了两声,“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朕还没发话,你倒抢着先为朕分忧了。”
“……”
八爷听到这里,刚来时的那股兴奋劲突然烟消云散了,额上沁出了汗珠,心里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皇阿玛竟好像在嘲讽他似的。
难道皇阿玛心里还是放不下太子,怨怪他搜集了太子的罪证?
铁证如山,皇阿玛还要包庇太子吗?
这也太不公了!
忽然,皇上声音骤然一凛,猛地一拍桌子,拍得桌上摆放的朱砂溅了出来,毛笔一跳,从笔架上滚落,他咬着牙齿问道:“老八,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哪?!”
八爷浑身一颤,连忙磕头道:“儿臣不知哪里犯了错,竟惹得皇阿玛如此质问儿臣。”
他挺起了脊背,抬头看着他,撑起一股勇气反问道,“难道这些证据都是假的吗,还是皇阿玛有意要偏袒太子,老四和老十三,怪儿臣多事了?”
皇上怒极反笑:“你可知道这八十万两的来历吗?”
八爷惶惶然道:“自然是有人想要巴结老四和老十三,主动进贡的。”
皇上忽然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斩钉截铁道:“那个人就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