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楼坐落在王府东南角,乃是闹中取静的一处绝佳之地,是个三进院落,整个院落布置的错落有致,宽阔疏朗。
进了门楼,迎面就是一个影壁墙,两边是东西配殿,正屋左右各有耳屋,都是清一色的粉墙黛瓦。
各屋都有抄手游廊连接,生活起居自是便利。
院内栽种着新移植过来的大片海棠花,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花开如粉雾流云,花香阵阵袭人,徜徉其中,若坠仙境。
再往里走,有一座被千竿竹掩映的修舍,入门便是曲折游廊,脚下铺着一道石子漫成的小路,路两旁开放着不知名的淡紫小花,虽不及海棠灿灿如锦,却自有柔丽动人之处,此处乃是专供夏日居住的清凉阁。
就连向海常怀中的怀曦也忍不住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好奇的张望着,虽然她额头上还青紫还没未完消失,不过并不影响她的一颗好奇心。
看看这,看看那,欢喜的小手小脚动个不停,嘴里还吐着泡泡,惹得润云笑了起来:“瞧瞧我们小格格,好像知道搬了新家,欢喜的吐起口水了。”
“我瞧瞧,我瞧瞧。”端砚高兴跑过来看,“呀”的一声笑道,“真个,小格格吐口水的样子好可爱。”
这倒不是恭维的话,现在怀曦在她们眼里,在四爷和向海棠眼里已然成了天下第一可爱。
冷嬷嬷瞧了瞧怀曦额头的伤,忍不住又心疼起来:“好了,好了,这外面风大,可别吹坏了小团儿。”说着,看向向海棠笑道,“福晋,你月子之期还没过呢,不能太过劳累,赶紧回屋吧!”
向海棠奇怪道:“我不是已经做完了月子吗?”
想到月子里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每天还要一天三顿的喝苦药,向海棠就觉得好可怕,好不容易坚持做完月子,怎么还没完?
冷嬷嬷一本正经道:“还早着呢,真正做满月子要一百二十天呢。”
向海棠一个激灵:“啊?”
她终究没拗过冷嬷嬷,乖乖带着怀曦回屋了,因为被封为侧福晋,院子里的人也多了起来,四爷让苏培盛和冷嬷嬷精挑细选了几个太监和丫头送了过来。
一入正厅,苏培盛就亲自领着一群丫头和太监过来,跪下行礼,苏培盛恭恭敬敬道:“奴才给凌福晋请安,这些都是从各处精挑细选送过来的,凌福晋你挑挑可有合眼的?”
向海棠视线往下巡睃一圈,笑着问了几个侍女各自擅长之事,多半都是针线活做的好之类的。
问到最后一名侍女时,那侍女不卑不亢道:“奴婢不及几位姐姐心细手巧,奴婢只会些手脚功夫,做些粗活,栽花种草,奴婢在行。”
向海棠和蔼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如今多大年纪了?”
“奴婢叫郑环儿,今年十六了。”
“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郑环儿伸出了手,向海棠见她手指粗糙,掌心全是茧,便知她真是做惯了粗活的,她笑着点了点头:“那你留下来吧。”
郑环儿连忙磕头谢恩。
然后问到一个小太监时,那小太监机灵的先自报家门:“奴才粟一柯……”
一语未了,润云和端砚都噗嗤笑出了声音,润云又笑道:“粟一柯,你咋不叫花一朵呢?”
粟一柯笑嘻嘻的摸了摸脑袋,红着脸道:“如果凌福晋喜欢,奴才也可以叫花一朵。”
润云笑道:“你倒会顺坡下驴,改个名儿也就罢了,哪有连姓也一起改的,岂不是连祖宗根基都忘了?”
粟一柯笑道:“奴才打小就是个孤儿,也不知道姓甚名谁,三年前,奴才饿晕在一颗树下得蒙李大人所救,这才得以留在了王府,这粟一柯的名字还是李大人赏的,本来就叫一颗树,可是李大人想想又觉得不够文气,又改了个文气的粟一柯。”
顿一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李大人说了,若日后跟了新的主子,由主子赐名自然更好了。”
向海棠知道狗儿是个热心肠,念及自己的身世,常会力所能及救能救之人,狗儿的眼光应该不会错,她不由的笑道:“这个李卫还真有些意思,既然名字是他赏的,就不必改了,日后就叫你小粟子吧!”
粟一柯惊喜不已:“哎,多谢凌福晋恩典,奴才必定忠心耿耿侍奉主子。”
向海棠满意一笑,然后又依例挑选了剩余的空缺,分派了银子下去,便让他们全都告退了。
一时间,的确感觉有些乏累了,向格格便去屋内息下,睡到浑浑噩噩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哭着呼唤:“圆儿,圆儿,你在哪里啊?圆儿……”
她好像看到姑姑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焦急的寻找,画面一转,她又看到了陈金妍跑在街的另一头,也在焦急的寻找,两个人脸上都布满了泪水。
“不要,圆儿……”
她惊叫一声,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全身已是大汗涔涔,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到润云听到她的惊呼声急忙跑过来瞧她。
“主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梦魇着了?”她顺手倒了一杯茶,递到她唇边,“赶紧喝口茶压压惊。”
向海棠惊惶的看着她:“我梦见圆儿不见了,我姑姑和金妍姑姑哭的到处找他。”
润云赶紧劝道:“就是个噩梦而已,主子你千万不要当真。”
“不……”她惶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梦怎么会如此清晰?就跟真的一样。”
她连大街上有家一酒店门口扬的酒旗,上面写着客来居都清清楚楚,还有客来居不远处有一家棋社的招牌,具体梦里倒没大看清,她忽然想起曾经做到李明泰惨死的噩梦,不由的更加惊慌。
这时,端砚掀了帘子走进来,见向海棠这样,忙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润云回头看她道:“主子刚刚做了个噩梦。”
“没事,就是个梦而已,当不得真的,主子不必担心。”
端砚走过来劝她,见她满头是汗,连忙去打了热水来过来,帮她梳洗。
刚刚梳洗完,就有丫头来报钱格格过来了,向海棠连忙让人将钱格格请了进来,钱格格见到她脸色很不好的样子,关切的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向海棠急得将梦中之事都说与了钱格格听,钱格格伸手拂过她鬓角的碎发,温柔劝道:“不过就是一场梦而已,妹妹你何必当真呢?”
“不,姐姐你不懂,当初我也做过一个噩梦,李明泰被人用剑刺的满身都是血窟窿,结果梦是真的,李明泰真的被人刺成血窟窿惨死。”
钱格格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唇,又劝道:“或许那只是碰巧罢了,主子爷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还派了顾五亲自去接人,怎会出事,而且就算圆儿真的出了事,一定会有消息传来,妹妹你稍安勿躁,先派人去打听打听才好。”
向海棠仿佛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让润云去找了苏培盛,虽然只是个噩梦而已,苏培盛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急忙派了人过去打听消息。
第二天晚上就接到飞鸽传书,说大家都平安无事,只是陈夫人身体不适,大夫诊断出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经不住旅途劳顿,暂时先找了一家客栈落脚,等身子好转,才能赶过来。
不过即使陈夫人能继续赶路,马车也不敢再行走太快,更不敢走道路不平的捷径小道,从官道慢慢悠悠走到京城,行程恐怕有耽搁,估计还需要一个多月天。
一听说大家平安无事,向海棠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又为陈夫人有喜感觉到莫大的欢喜,姑姑不知盼了多少年,终于怀上了孩子,可就是因为她,还要长途颠簸,若当中姑姑和孩子出了事,她岂不是罪该万死。
想到这里,又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女子产后本就容易心情郁结,再加上向海棠担忧亲人自责不已,更加焦虑,苏培盛生怕她急出个好歹,等四爷回来他没法交待,所以命人每天飞鸽传书过来报平安。
向海棠每天都能听到平安的消息,再加上有怀曦的陪伴,她郁结的心情渐渐散开。
就这样,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陈夫人和陈圆,还有陈金妍一起过来。
想到陈金妍跟着一起过来,是为了今年的选秀,她又愁上了眉头。
满族八旗人家年满十三岁到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否则不得婚嫁,陈金妍是肯定要来的,而且她自己也心心念念的想参加选秀,想着能一朝变凤凰,哪知前世凤凰没变成,倒落得个惨死之局。
本来选秀日期是定在今年三月,后来因事推辞,然后一推再推又推到四月底,如今因皇上又去了海明,这选秀之事便又往后推了,至于推到哪一天,要看皇上何时才能回宫。
所以陈金妍也不用急着先姑姑和圆儿一步赶来,有她在也好,她也可以照顾姑姑和圆儿。
不过,选秀不管推迟到哪一天,陈金妍都躲不过,到时得想个法子让她被撂牌子才行,这样也好名正言顺的找个良人嫁了。
等待是个煎熬的过程,不过有怀曦,煎熬也熬出了一种幸福感。
自打满月之后,怀曦简直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白胖,一天比一天好看。
小胳膊跟藕节似的,见到人也会笑了,一双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笑起来时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虽然额头上的青紫过了好久才消散,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可爱。
凭谁见了都忍不住想摸一摸,抱一抱,亲一亲,就连冷的像面瘫似的曾娘子在见到怀曦时,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一惯冷硬的声音都变得亲和起来。
因为在满月宴上,李福晋自认为弘时维护怀莹,在无形之中得罪了向海棠,便有意让弘时常去忘忧阁走动,省得平白得罪了人。
一开始,她还担心向海棠会介怀,因为如果换作是她,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无辜被砸成那样,她一定恨不得手撕了那个欺负她孩子的人,管他是大人还是小孩。
向海棠肯定会对怀莹厌恶透顶,也会连带着对弘时有看法。
谁知向海棠待弘时还如从前一样,弘时每回去都是兴冲冲的,回来时也是兴冲冲的,小嘴巴巴的不停说怀曦妹妹如何如何可爱,如何如何漂亮。
这让李福晋倒有些疑惑了,到底是向海棠心胸宽大,还是装的?
管她是真的还是装的,她现在也没有这个闲心去想太多,因为四爷临行前交待嫡福晋,要让乌那拉氏容馨风风光光的入府。
嫡福晋虽然心里不爽,但越是不爽,越是要做的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错漏来。
许是嫡福晋心里太苦,这几日竟忙出病来,她一倒下,事情就全都落到了她这个协理管家的人头上,真真每天都忙的昏天暗地,忙完回来都是倒头就睡,哪还有心思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转眼又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一个多月,向海棠简直望眼欲穿,按照行程也该到了,可是依旧没有等来人。
这下她急了。
虽然书信上报的还是平安,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好像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苏培盛了,也不知他在忙什么。
她让润云去请苏培盛过来,想亲自问问,结果苏培盛早在几天前,外出办差,已经不在京城了。
她愈发觉得不对,最后只能又叫来苏培盛的小徒弟常庆,常庆还不到十一岁,刚跟到苏培盛身边不久,不过他为人忠厚老实,办事又勤谨细心,苏培盛待他甚为亲厚。
常庆到底还是个孩子,被向海棠几句话一问,浑身就冷汗涔涔了。
向海棠见他慌张的全身是汗,心突然跳的如擂鼓一般,她向来待下人宽仁,这会子不由的动了大怒,将桌子重重一拍,霍地站起:“你再不说!等苏培盛回来,让他即刻将你送出王府!”
常庆好不容易跟了一个好师父,哪舍得离开,他扑通跪在地上,都快要哭了:“半个月前,陈圆小少爷突然失踪了!就在离天津不远的德州县失踪的!”
“什么?”
向海棠刚刚还跳如擂鼓的心在陡然间几乎停止了跳动,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两眼一黑,跌了下去。
“主子!”润云和端砚一左一右扶着她大喊,“主子,你怎么了?”
冷嬷嬷正好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骤然听到陈圆失踪的消息已唬飞了魂魄,又见向海棠突然晕倒,惊得手一抖,“啪”的一声碗摔到了地上。
她连忙叫来小丫头收拾,又让端砚赶紧去请曾娘子过来,自己正急得要掐向海棠的人中,向海棠幽幽的睁开了眼睛。
圆儿……
她的圆儿!
竟然半个月前就失踪了,而她却一点都不知道,还在傻傻的等着,什么也没有做。
想必,四爷派去的人已经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人,苏培盛这才急着赶了过去,难怪这几天来回话的都是常庆,她根本都没有见到苏培盛的人影。
半个月了,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圆儿都不知要跑到哪里去了,他是个聪明又乖巧的孩子,绝不会乱跑,那会不会是有人见他长得好看又可爱,将他掳走了?
她已经不敢再想,整个人都要跟着一起碎了,差点就要崩溃,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了怀曦的哭声。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危险,怀曦这一次哭的特别的伤心,声嘶力竭的,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向海棠心疼的从奶娘手里抱过怀曦,喂她吃奶她也不肯死,她只能抱着在她在屋里来回不停的走着,一边轻轻拍着哄她,一边自己哭道:“团儿,我的小团儿,你是不是知道你圆儿哥哥他不见了?”
怀曦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反正哭的更伤心了,嗓子都要哭哑了。
向海棠生怕她哭坏了,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只紧紧抱着她,眼泪啪哒啪嗒直掉,恨不能马上飞到德州县去找陈圆。
待心情稍稍平定下来,她叫来了常庆细细查问,常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陈夫人一行人暂时在德州县一家酒楼落脚,有一天用午饭时,一眨眼的功夫圆儿少爷就不见了。
向海棠想到梦中之事,问那座酒楼是不是叫来客来居,常庆说好像是。
向海棠一下子怔愣在那里,原来她的梦又成了真,只不过梦中之事延迟了,圆儿还是出了事。
将屋内人屏退之后,她恨得捶自己的脑袋,冷嬷嬷进来瞧见这一幕,急得抓住她的手不敢放松,又苦口婆心的劝她。
因为冷嬷嬷知道陈圆是四爷的儿子,自己也是心急如焚的,劝慰到后来,反而她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最后,还是向海棠先停止了哭泣,红着两眼看着冷嬷嬷,坚定道:“嬷嬷,我要亲自去一趟德州,将圆儿找回来。”
冷嬷嬷两眼还挂着老泪,听她这样说,惊怔在那里,抹了泪强烈反对道:“这怎么可以,你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圆儿少爷已经失踪了,万一海棠丫头你再出了事让主子爷知道了,岂不要是要了他的命么?不行!奴婢拼死也不能让你去。”
“我一定要去。”
“海棠丫头!”
“嬷嬷,你听我说。”向海棠打定主意,不容拒绝的看着她,“圆儿是我什么人,旁人不知,嬷嬷你还不知道么?”
“……”
“他和团儿一样,就是我的命啊,这些年,我将他丢给姑姑和陈家人照顾,从来没有尽过一天做娘的责任,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愧疚。”
“……”
“如今圆儿出了事,我怎么还能无动于衷的坐在王府里干等,让怀了身孕的姑姑四处寻人,别说只是去德州了,就是前面有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冷嬷嬷被她坚定的眼神和话语打动了,可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可是你经历九死一生,早产下小团儿,身子没有完全恢复,至少要等做满一百二十天的月子……”
“没事,我生圆儿时,也是难产,并没有做过一百二十天的月子,况且,我只是去德州找人,又不是真的去下刀山火海,苏培盛前些日子也赶去了德州,我带着常庆一起过去,到时必定能和苏培盛,我姑姑和金妍姑姑,还有顾五他们会合。”
她用力握一握她的手,“嬷嬷,你就放心吧,团儿就交给你和端砚,还有钱姐姐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