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寺内,慧观堂中。
堂上坐着面目祥和的迦叶禅师,堂下坐着脸色沉重的迦炎禅师。
两人正在讨论昨夜萧然二人擅闯鸠摩寺,盗取《洗髓经》之事。
“师兄,昨日藏经阁被盗,我寺那至高法门《洗髓经》差点便落于奸邪之手,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师兄一个交待。”
虽然萧然和张雨辰并未成功盗取《洗髓经》,但却让迦炎觉得被人在太岁头上动土,竟是异常恼火。
但昨夜迦叶实际已见过萧然,也知道萧然盗取《洗髓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便语重心长地劝迦炎说道:
“迦炎,其实我早已知晓你在私自修炼《洗髓经》,望你能够用《洗髓经》祛除你身上的戾气,所以并未阻拦,但没想到你始终没有悟透‘柔弱可持身,暴戾灾害逼’的禅理。”
看迦炎身上戾气不减,迦叶又说道:
“迦炎,你只看到别人来盗《洗髓经》,却不知别人盗了这《洗髓经》是作何用,偷窃之事虽然可耻,但若是不得已为之也情有可原。”
虽然是迦叶的师弟,但迦炎和迦叶对人性的理解截然不同,迦叶认为人性本善,而迦炎则认为世人皆恶,于是迦炎反驳说道:
“还能有什么用?daqu.org 西瓜小说网
这窃贼必然是觊觎《洗髓经》里的修真法门,要盗去修炼。若不是我恰好在藏经阁中,谁知道这窃贼将来会仗着《洗髓经》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说来迦叶这个老禅师的观念也很奇怪,他知道萧然盗经何用却又不愿意明说,就像昨夜见到萧然擅闯鸠摩寺也不出手制止,可以说是把“诸事随缘”阐释得非常到位。
迦叶是一个“独善其身”的得道高僧,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寺庙住持。
在迦炎眼里,迦叶是迂腐至极。
只见迦炎脸色略有不忿,恨恨地说道:
“师兄,你指望世人都修习佛法,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菩萨为了降妖伏魔而杀生,所谓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菩萨也要下地狱,但所谓‘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我进鸠摩寺也是为了斩尽世间妖魔,那些罪孽深重的恶人若是不去无间地狱受尽苦难,又怎会一心向善?”
“迦炎,你只看到恶人的恶行,却没有看到他们遭受的苦难,若你懂得‘众生皆苦’,便不会如此执着于你所谓的斩妖除魔。”
迦叶说完这句,两人均是默不作声。
一个不愿再说,一个也不愿再听。
且说,萧然和张雨辰盗经不成,反而迫不得已从鸠摩寺藏经阁北墙跳了下去。
这数百丈高的山崖,萧然的真气蛋也不好使,两人虽是最终都保住了小命,但萧然全身上下已是多处骨折。
两人在这山谷的密林中,直昏迷了一天一夜才在次日深夜醒来。
看看自己这落魄样子,萧然忍不住自嘲:
“这下可好,《洗髓经》没偷着,咱俩落得一个脑残一个腿残,以后咱们就叫绝代双残。”
接着,萧然逮着藏经阁里那诡异的僧人一顿隔空臭骂。
还好不会千里传音的功夫,要不然非得让那僧人好好听听萧然心中的这口恶气。
看远处有些火光似乎是这谷底的村落,张雨辰背起萧然,朝着村落走去。
到了村口,高大的石碑刻着“十方恶谷”四字。
这哪是什么普通村落,而是民间流传甚广的恶人聚集地。
正犹豫间,又听得村里呼呼啦啦的脚步声。
俩人赶忙躲在一旁,只见十方恶谷中火光冲天,兵器碰撞叮叮咣咣的声音连绵不绝,又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换了高一点的位置,再往十方恶谷看去。
火光之中,十个手执各色兵器的壮汉,正围着一个僧人,那些男子应该就是这十方恶谷中的“十方”,也就是方氏的十个兄弟。
再看这僧人,正是在藏经阁见到的那位。
“方家十恶,你们不好好做你们的猎户,整日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为非作歹不说,还跑到我们鸠摩寺妄想盗取《洗髓经》。”
这僧人目露凶光,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面对十人围攻丝毫不惧。
听到打家劫舍,萧然一边摸着瘸着的右腿,一边感慨:
“这些人也不讲讲计划生育,我看光这姓方的一家就十个兄弟,靠山吃山就他们这么个生法,这山里的老鼠都顶不住啊,也难怪得靠打劫为生了。”
又想起刚刚这僧人提到《洗髓经》,萧然心中一惊,那迦炎昨晚看他俩跳下山崖,必是以为盗取经书的是这方氏十兄弟,才会找上门来。
想到自己竟不小心惹下如此大祸,萧然竟是十分懊悔。
“迦炎,你不要妄自尊大,我们十兄弟可对你那什么洗澡经不感兴趣。这连年旱灾,不但庄稼频频绝收,连那山里的野物也都尽皆饿死,我们收点过路费也是无奈为之。
不过我们十人做事十人当,你不要为难这村里的其他人。”
好一个十人做事十人当,真的是有种法不责众的十足气势。
听到十兄弟强词夺理,迦炎疾言厉色呵斥道:
“好一个无奈为之,好一个十人当。
即便你们十人当得,这跟着你们一起作恶的村民可当得?
你们打劫别人财物的时候,这些村民怕是也没少参与分赃吧?”
这话不无道理,无奈为之的确不是行恶的理由,那些遭受劫掠的无辜百姓又何罪之有?
即便方氏十兄弟担下这恶事,那些跟着他们受惠的村民就可以逃脱罪责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竟使良民为匪。
看到这迦炎把矛盾转移到了方氏十兄弟的其他恶行上,萧然才算是得到了不少安慰,对于这十兄弟无辜代己受过竟有了些许侥幸之意,试图把刚刚对盗经之事的自责给压下去。
再看那十兄弟,眼看说理不成,不待这僧人话音落下,便齐刷刷地冲上前去把迦炎围了起来。
“望你们迷途知返,贫僧也可以发发慈悲留下你们性命。”
迦炎单手执掌立于胸前,虽是脸色看起来已是忍不下去,但最终还是试图劝退这方氏十兄弟。
可惜他这劝退语气不但生硬还有些豪横,野蛮惯了的十兄弟可不吃他这一套。
十兄弟各执刀枪剑戟各种武器齐刷刷朝迦炎砍去,招式五花八门。
仔细看来,竟和猎户捕猎有几分相似。
被围在中间的迦炎,两目凶光渐露,鼻中运息、腹间空虚运起《洗髓经》至高境界的“金刚不坏”。
那十兄弟的兵器砍在迦炎身上,犹如碰到铜墙铁壁,迸起点点火花。
这金刚不坏着实厉害,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下体也有命门软肋之处。
“踢档啊!踢档。”
萧然着急,隔着数十丈远给十兄弟指点了起来。
一轮攻击下来,没有伤到迦炎分毫,只见迦炎又面色沉重地说道:
“贫僧虽身处佛门,但是可不会讲什么佛门戒律,诸位若不放下屠刀,我可就不客气了。”
“迦炎,好一个放下屠刀,放下屠刀我们怎么活?
难道饿死在这寸草不生的恶谷中吗?
反正这刀放不放都是一个死,你不要废话,我们十兄弟可不俱你!”
看这十兄弟已是饿狼一般毫无感化可能,迦炎挥起法袍便是一招“包罗万象”。
只见身上法袍登时飞出,在空中快速旋转。
十兄弟的兵器碰到这法袍如铁牛入海,尽皆被裹入僧袍。
迦炎大喝一声,法袍中的兵器便裂成数段抛了出去。
“这丫的差距也太大了,压根不是一个界面的,一招就给缴械了还打个屁。”
萧然还不忘继续他的观战点评模式。
见兵器瞬间尽毁,十兄弟不由怔住。
无可奈何,只得缩身后退,似要退怯举白旗,一人高喊:
“迦炎大师,我等不过为了养家糊口,虽是以打劫为生,但从未伤人性命。
再说,我这村里上下百余口,我们几个兄弟做的事情和他们也毫无干系,还请大师高抬贵手放过他们罢。”
哼了一声,迦炎禅师冷冷说道:
“自古正邪不两立,前日劈柴喂马、昨日射鸟捕猎、今日打家劫舍。
今日你们虽是没有伤人性命,但照这么下去,明天可保不得你们会不会滥杀无辜。
即便你们不伤人性命,但取人钱财致使百姓不活,与杀之何异?
到时再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对那些屈死百姓又该如何交代?”
此时的迦炎心中已然清楚,放弃打劫对于眼前的这些恶人而言,便是拿掉了他们的赖以生存的工具,他们又怎么可能放弃生命选择被我佛慈悲感化。
迦炎有些绝望,自己虽然醉心武学并不爱钻研佛法,但真要到了取人性命时还是会犹豫再三。
但如果不杀掉这些作恶多端的十兄弟,他们将来便可能做出更大的恶事来。
但若杀掉他们,罪恶不就加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迦炎轻叹一声,心意已是坚定下来,伸开双手便是一招“燃灯照暗”。
只见迦炎身旁飞起无数火苗,铺天盖地向十兄弟飞去。
这火苗速度之快、密度之大让十兄弟根本来不及也无处可躲。
十兄弟瞬间纷纷中招,身上的火苗迅速燃成熊熊烈火。
团团烈火中,十个人影在张牙舞爪,绝望地四处奔跑。
火到之处,往常受着这十兄弟恩惠才得以生存的村民,却各个避犹不及。
这些村民,全是仰仗着十兄弟的恶行才能在这谷中安居乐业,但刚刚迦炎为难十兄弟时却又无一人出手相帮。
村民心中侥幸十兄弟担下了所有罪责,现在他们看到十兄弟烈火焚身,却又害怕引火上身四处躲避。
一个在烈火中燃烧的男人,在仅存的意识下,忍着这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剧痛,奋力跑向一对母女。
这男人,此刻在火中如同恶鬼。
但他却是那母亲如胶似漆的丈夫,也是那女儿慈爱的父亲。
母亲紧紧拽着自己年幼的女儿,似是剜心之痛下手指过于用力竟十分扭曲,又似是担心自己女儿会忍不住扑上去受到伤害。
人之将死,亲人在前却不得抱。
男人满心绝望,面目狰狞地在母女面前颓然跪下。
女儿的尖叫声夹杂着哭声甚是凄厉,再看母亲已是在嚎啕大哭。
自幼生活在和谐社会的萧然,哪见过这种场面。
“至于用这么狠毒的招式么,杀人诛心啊。
一股揪心哀感袭来,萧然心情复杂。
迦炎停下手来,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但迦炎脑海中却又浮现出无数画面和声音。
十方恶谷中无数张脸瞪着眼睛紧张又愤怒地看着迦炎,又仿佛在厉声指责:
“可怜了方家十兄弟,这恶僧也太狠毒了!”
“这鸠摩寺做的丑事传出去,看你鸠摩寺以后颜面何存!”
惨死的十兄弟,愤怒的村民,围着看似站定自若却有些不知所措的迦炎。
迦炎有点像做错事的叛逆孩子,虽是有些茫然无措,但又强装镇定,只有他自己能够感受到此刻他的灵魂都已在不住颤抖。
杀一人是魔,杀十人是魔,屠万人亦是魔。
迦炎竟像叛逆少年一般,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来掩盖错误。
双目紧闭,迦炎施出“一叶渡江”。
身体似在冰面滑行,迦炎双脚离地身子前倾,腾空飞到其他村民身前。
听息便能辩位,近身之后迦炎劈掌就砍。
只见其身法犹如幻影忽明忽暗,顷刻间数十个壮年村民尽皆脑骨碎裂。
村民手无寸铁,犹如待宰羔羊不再跑。
迦炎恃强凌弱,却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不一会,村民便被赶尽杀绝。
这画面,萧然已是不忍再看。
火影之中,化为凶魔的迦炎杀意满身。
一不做二不休,竟又将这村里的老幼妇孺尽数杀害。
无数鲜血汇聚成溪,在十方恶谷的土地上肆意流淌。
火光映射之下,犹如一条条红蛇四处游荡。
迦炎一动不动,紧闭双目,似是不愿睁眼便看到自己犯下的滔天恶行。
单掌竖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迦炎又似在为这些村民超度。
月光上身,迦炎似是佛祖现世,又似魔王降临。
忽的听到一个死去村妇的怀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迦炎抬手一挥,一道火光便如出膛子弹般朝着那襁褓之中的婴儿飞去。
佛魔虽殊途,只在一念间。
仗剑江湖图一快,荡平世间不平事。
这凄惨无比的场面,这心中尚存的侠客道义,让萧然英雄之心骤起。
但抬身便是一股钻心疼痛爬满全身,萧然却是有心无力。
身旁的张雨辰呆呆地看完了这悲惨的一幕,咬着牙直接拔出剑来准备挺身而出,却被萧然一把拽下。
其实这俩人心里都清楚,他俩加起来再乘以个三倍五倍,恐怕都不是那迦炎的对手。
来到这无间世界,萧然第一次如此纠结。
是要逞一时英雄?还是要苟一世平安?
这是一个灵魂拷问。
喝完酒吹牛皮谁人不会?打游戏时做个莽夫谁又不敢?
拔刀相助英雄气,但若是这手里没有刀呢?若是明知舍身必死呢?
萧然满心崩溃,年少的心灵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暴击。
此刻的萧然和张雨辰,又开始不住自责。
若不是犯浑去偷那《洗髓经》,迦炎又怎会如此暴怒?
毕竟方氏十兄弟无论如何作恶,也没有欺负到鸠摩寺头上,迦炎不至于出此重手。
就像杀人犯看到别人替自己顶罪被凌迟处死,萧然和张雨辰满心懊悔。
虽然对于这无间世界并无多少感情,但还是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
两个少年燃起的英雄气蔫了下来,低下头不敢往恶谷中看去,只期待这备受煎熬的画面早点切换过去。
突然,一道剑芒飞来直接穿过迦炎掌心。
这剑芒速度之快,让躲在一旁的两人一脸惊愕,张雨辰感慨:
“乖乖嘞,这怕不是激光武器吧。”
迦炎睁眼看看已被贯穿的左掌,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瘦小身影迎着月光从空中飞来。
这身影萧然似曾相识,落地之后便认出正是那驱猿赠剑的芙霜少女。
萧然知道,刚刚的这场让他良心备受折磨的屠杀终于要结束了,心情复杂地嘀咕道:
“有好戏看了,这美女厉害的一批。”
果然,芙霜少女长剑挥舞,身上竟分出八只臂膀。
只见无数寒芒飞出,即便迦炎挺起僧袍运起金刚不坏,还是被击地连连后退。
“迦炎你怎么能这么过分呀?”
少女呵斥道,语气却有些娇嫩。
对于迦炎而言,他已没有知错就改的机会,只能错上加错。
既已入魔,何须回头?
迦炎不忿,抬手朝着少女劈来,一招“龙戏珠势”向下攻去。
这招式又让萧然忍不住点评起来:
“这老和尚好不要脸,这招式明显是攻人下路,和猴子偷桃差球不多,怎么能对我这芙霜少女使出来?”
面对迦炎迅如闪电的凌厉攻势,少女只是嗤笑一声,身形丝毫未动但一个幻影却脱身而出持剑刺下。
迦炎慌忙收手,但右掌已是皮开肉绽。
然后一个幻影从少女身上飞起,在空中持剑轻轻一点,便是一道白光飞出。
迦炎赶忙又运起“金刚不坏”。
但他这护体神功这次在白光面前竟犹如白纸一张,瞬间便被白光穿身而过。
“牛逼!这芙霜妹子无敌的很,那迦炎禅师我看也不过如此。
杀了这恶僧吧,这样咱俩心里也好受一些。”
此时的萧然,多么希望芙霜少女能够一剑杀了迦炎,帮自己除去心魔。
“我不杀人,你走罢。”
但冷若冰霜的芙霜少女还是让萧然失望了。
三招不到高下立判,迦炎自知不敌。
扶着自己已被洞穿的左肩,默默转身离去。
迦炎一走,萧然立刻让张雨辰背自己过去。
看到萧然,少女先是一愣,然后问道:
“我给你的剑呢?”
张雨辰也是嘴贱,不待萧然答话便抢答道:
“我兄弟把那剑给当了,三千两呢。”
芙霜少女火冒三丈,逮着萧然臭骂一顿。
满脸堆笑,萧然只能一字不落全部受着。
这女人的心思果真是难以捉摸,刚那些僧众滥杀无辜也没见这么大火气,听说萧然把自己不要的一把破剑卖了,倒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骂完之后,芙霜少女看萧然一身伤病,似是有些心疼,随手扔下一个药瓶,小嘴一撇说道:
“赶紧治好身子,再让我好好骂你。”
说完,少女踮足腾入空中。
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张雨辰把萧然扔在地上,俯身捡起药瓶一看,好家伙竟是疗伤圣药凤羽晶粉,赶紧给萧然敷上。
这凤羽晶粉,乃是五色赤凤的羽毛炼制而成,算是这无间世界里极为上等的疗伤圣药。
这时,一处民屋传来奇怪响声。
俩人赶了过去,屋里一个昏迷不醒的妙龄少女躺在地上。
女孩年纪也就二十出头样子,身上散出一股兰麝芳香。
双腿修长,穿着一身稍微褪色的齐腰长袄披风配袄裙。
一头如瀑的红色头发散落在地上如抹了油般闪亮,皮肤如牛奶般白皙嫩滑,细长睫毛下挂着一对双眼皮,粉嫩的嘴唇中露出两颗石榴一般明亮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