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那老东西想逼他就范,以他的女人及腹中孩儿激他。
逼他争权夺势。
倘若顺势而为——
那么妻儿双双到手,娇妻在怀,孩儿在侧,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将指日可待。
然而,蓦然想起那晚,那道决绝和冷漠的眼神悄无声息映入脑海——
沈琅虽对情爱朦朦胧胧,然而经过这两月的折磨和历练,到底砸巴出了那么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滋味来。
他在感情上的作为虽有些愚钝和生疏,并不代表他这个人天资愚钝,相反,沈琅本人天子聪颖,天赋极高,他很快便能举一反二,从这两个月的浑浑噩噩,从巨大的痛苦和欢愉中彻底清醒了过来后。
他隐隐觉得,若是强取,怕是这条路将会走得更为艰难。
他隐隐觉得,这幸福看似就在不远的眼前,实则,他现如今却是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步步如履薄冰,稍有不慎,这辈子唾手可得的幸福恐将全部沦为泡影。
只是,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他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
书房内,烛光摇曳。
沈琅修长的手指朝着案桌上一下一下敲打着,思索着,复盘着。
很是显然,肚子那么大了,至少有五六个月的时日了。
沈琅逼迫自己一点一点冷静下,清醒冷静的盘算着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以及接下来的打算和谋划。
他从来都是谋事在先,行事在后,她是唯一的例外,她是他一板一眼的人生里最大的意外,所以,你看,出事了罢,翻船了罢?
或许,从现在开始,重新谋划规划,尚且还有一丝走入正道的可能。
按照推算的日子来看,孩子应当是坠落悬崖那晚有的,那晚为他拔箭,为了止痛,他们——
又或者是更早之前的十五那晚,她犯病时那晚有的。
那个时候,两人闹了一点点别扭矛盾,因看不惯她四处勾搭人,不爽她跟沈烨,跟沈戎等人扯上半点关系,然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清楚自己的不满究竟从何而来,只莫名其妙的怒意丛生,第一次气到找到她的院落去威胁,去欺负。
然后,在那个月十五之日,生生将人劫持到了自己的玉清院中,扎扎实实将人欺负了两日两夜,将人吃干抹尽后这才魇足知味。
虎口上的这道齿痕便是在这个时候留下的。
不过是训斥几句,威胁一番,便气得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上一块肉下来,沈琅隐隐觉得这回的决裂和失望,不是那么容易能轻易罢休的。
横竖,孩子左不过就是这两个晚上中的一次有的。
这也就意味着,魏帝那老东西一早便知道她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这才将她直接带去了京城,他若不从,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是他的第二个人选。
这也就意味着,她跟那个老东西其实并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
他们两只老狐狸不过是臭味相投,一个
为了逼迫他,一个为了摆脱他,二人合谋在一块罢了。
这个发现,令他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不过转眼间,又微微眯起了眼来。
合谋归合谋,可她如今成了他名义上的贵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从皇上手上将女人夺过去,无论是私底下,还是明面上,都非易事一桩。
若强取豪夺,到底有碍她的名声,不见得她会心甘情愿。
可若——
何况,现在虽是合谋,不代表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将会合谋到底,倘若合着合着,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个时候可他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譬如,今早,那老东西竟敢留宿?
沈琅绝对不能低估了那个老东西的底线。
亦不能高估了她的……节操。
哼。
再者,便是那老东西多少还顾及着他这么个私生子的情分,可她那样貌美鲜活,从出现在沈家的那一刻起便遭了多少人惦记,她若愿意,这天底下的男人皆是她的掌中之物。
将她日日放在别的男人身边,沈琅岂能安下心来。
越是想到这里,沈琅越发有些暗急了起来。
只觉得当初诱平南王入清远,并将他一举铲除一事,都没有眼下这般棘手。
书房里,烛光摇曳,将一道颀长的身影投放在了门窗上,只见那道剪影来来回回,不断来回踱步着,从那湍急的步伐,隐隐可窥见几分内心的焦着。
院子外,一众暗卫面面相觑。
少主一向冷静自若,何曾见过这样思绪不宁的少主?
自从宫中回来后,少主便再一次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一直到现在。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那张门被从里头推开。
“左使!”
只见沈琅双手背在身后,立于门前,朝着暗夜中淡淡唤了一声。
“属下在。”
下一刻,便见黑夜中悄无声息、神出鬼没闪现一道身影,单膝跪在他跟前听令。
便见沈琅板着脸一脸正色道:“八百里加急,将吴庸那罪卫唤至京城听令。”
说这话时,只见沈琅神色严肃,一本正经。
一瞬间,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杀伐果决,不动神色的少主。
左使左常威自是欣慰连连,少主恢复正常,他们这些暗卫终于可以彻底松懈了一口气。
只是,沈琅一声令下后,却见左使跪在原地,并没有第一时间领命而去。
沈琅眉头渐蹙。
下一刻,便见左使立马支支吾吾道:“禀少主,其实……其实吴队人已入京了。”
话一落,便见沈琅一道犀利的目光扫了来。
一刻钟后,吴庸哐当一下跪在地上便开始鬼哭狼嚎道:“少主恕罪,少主饶命啊,属下这两个月来一直谨遵少主责罚,日日早起贪黑在清远城中扫大街,助清远城城池重建,片刻不曾
松懈,是老太爷,都是老太爷,是老太爷这次返京时非得押着属下入京的,老太爷说少主在外十余年,一直是属下在身侧近身伺候,说少主片刻也离不得属下,非得要押着属下一并入京伺候少主,属下不敢不从啊,不然,属下怎敢擅自入京!”
“少主英明,少主明察啊——”
话说吴庸跪在地上深恶痛觉。
那夸张的杀猪般的嚎叫声,惊得院子外头的鸟雀儿都纷纷惊走。
说罢,还连连跪着爬过去,试图抱着沈琅的马靴痛哭流涕,却被沈琅无情避开。
沈琅看着从天而降的吴庸,一度闭着眼隐忍怒意微微呵斥道:“混账东西!”
原来,上回因吴庸看护不周,让柳莺莺被魏帝带走了,沈琅勃然大怒,一气之下直接罚吴庸去扫大街去了。
故而,此番沈琅入京时,吴庸并不曾跟随。
这两个月来,吴庸一直安安分分在清远城扫大街,是真的扫的那种,日日拿着扫帚铁锹在清远城街头干起了苦力来。
日日边扫大街,边朝着京城方向盼啊盼,盼着少主何时能想起他来,盼得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得亏老太爷返京,在沈二公子的协助下,成功抱得老太爷这条大腿,这才得以上岸返京归主。
“既是前日便已回京,何不现身?”
吴庸一直是沈琅的心腹,连平南王攻城时,放着他这样的高手沈琅都没舍得用,而是将他派遣到她的身边护法,吴庸便该知道,在他心目中到底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好端端的将人交给他看护,结果将人给看丢了。
可见那时沈琅有多气。
将他罚去扫大街,已是他隐忍再隐忍之后的责罚了。
他原本预备罚他扫上十年大街的。
不过气归气,事已至此,沈琅现如今可没有多余的心思浪费在吴庸这个不成器的身上。
不多时,只端坐在太师椅上发问着。
吴庸立马一脸心虚的缩着脑袋小声嘀咕道:“前日……前日少主那模样,属下……属下怎敢现身。”
还不得拿那大刀一把将他剁成八截了。
想起前两日的那个场面,至今吴庸还心有余悸。
他还有理!
沈琅冷冷睨了他一眼,只懒得再多搭理他一眼,半晌,直接切入正题,一脸正色的盘问道:“我问你,在她跟前守了这一个半月,你可有发现哪些端倪?”
只见沈琅目光一寸不寸落在吴庸的脸面上,字字珠玑的盘问着。
算算日子,那时应该已有两二月身孕了,两二月份尚浅,肉眼瞧不出来也是正常,毕竟,那时他也不曾瞧出来。
不过,女子早孕孕吐厉害,吴庸护她在村落中住了一个半月,便是再愚钝,也该发现些什么。
可是回府后,对于这一茬,吴庸却分明只字未提。
当时不知此事,沈琅无从察觉起,今日认真复盘时,便很快发现了漏洞和端倪。
吴庸的忠心沈琅从不怀疑。
他看似马大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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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无暇分身。
可再忙,这种大事,他又怎会无暇顾及?
要么,是她太过厉害,连吴庸都被一并瞒住了。
要么——
沈琅锐利精悍的鹰眼笔直落在了吴庸的脸面上。
她,虽没有指名道姓,不过显然吴庸很是心知肚明。
便见吴庸神色一怔,而后嗖地一下抬起了眼来,对上少主一脸隐忍不发的脸面,结合前日那骇人的一幕,吴庸脑海中霎时一阵雷鸣电闪而过,良久良久,只一脸懵然试探道:“少主……少主不会是前日才刚知道柳姑娘怀有小主子一事罢?怎么可能?柳姑娘特意央求属下别告诉少主的,柳姑娘说她要亲口告诉少主这一天大的喜讯的?”
吴庸一脸懵逼的看着沈琅,在沈琅越来黑,越来越青的脸色中,只见吴庸当即嗖地一下缓过了神来,而后一脸瞠目结舌、欲哭无泪道:“冤枉啊,少主,并非属下有意隐瞒,这天大的事情属下怎会隐而不报,不过是……不过是柳姑娘特意央求,属下也觉得这样的喜讯自该姑娘亲口告诉您才有特殊的意义啊,再加上那一阵您日日夜探沁芳院,属下便以为您早已知晓,每日是特意去探望姑娘还有她肚子里的小主子的,不过是因为婚事将近,这才……这才不曾表露分毫啊——”
吴庸当时还有些纳闷,以为少主不喜。
因为少主自己便是未婚生子的受害者,他还以为少主不喜那私生子,再加上那时婚事将近,又加上府中正在办理丧事,数十口棺材齐齐在府里摆着,哪里还有多余的闲功夫去诉说其他。
那一阵,他日日守在沁芳院外,其实连少主的面都见得少。
不曾想,竟闹了个这样大的乌龙来?
他哪里能想得到,柳姑娘竟压根没有跟少主说过这件事,又哪里想得到,少主都弃婚亲自追过了,这整整两个月都过去了,少主竟还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所以,少主那日发疯,竟是误以为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竟是旁人的?
天啦!
吴庸只觉得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
再一抬眼,对上沈琅一脸怒不可遏的脸面,眼看着少主噌地一下从那太师椅上一跃而起,再看少主那面目,恨不得将他给一把撕碎了去,吴庸顿时吓得夸张抱头试探道:“要不……要不属下再去扫大街?”
就在他以为即将要再度接收到少主的雷霆怒火时,不想,死死闭上眼苦等了许久,想象中的怒火却并没有如预料般到来。
许久许久,吴庸惴惴不安的掀开一条眼缝,战战兢兢看去,便见少主一脸疲惫的跌回了太师椅上。
沈琅用手用力的揉着眉心。
他又有什么资格和权力怪罪他人?
人是他自己下令送走的?
孩子是他种的?
婚是他自己要成的?
她,不过是对他心灰意冷,连孩子都不想告诉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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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日,在他死而复生的那日,一向稳中持中,在沈家行事谨慎的她,破天荒的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来冲来的那一刻,她应该是打算告诉他的罢。
是他自己让她失望了。
何况,两个月过去,这么多机会,肚子都那么大了,是他眼瞎心盲,接触那么多次,是他自己认不出,看不出来。
怪谁呢?
沈琅抿着唇,再一次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他一言不发的起了身,走到了窗子前,背着手朝着窗外定定看着,不知看了多久,忽见沈琅沉沉开口道:“你跟了她这两个月,可知她有哪些喜恶?”
沈琅问出这话时,这才骤然间发现,相识这么久,他对她竟所知不多,连她喜欢什么,厌弃什么,竟都全然不知。
却不料话刚一落,便见吴庸一改方才的心虚和可怜,瞬间嘿嘿一笑,一脸意味深长道:“少主,可是想要讨回柳姑娘的芳心?”
说罢,还不待沈琅回应,只见吴庸噌地一下,从地上一跃而起,瞬间变得自信满满道:“柳姑娘喜恶什么,属下不知,不过,女人都喜欢什么,生气了该怎么哄,属下倒是略知一二。”
话说间,只见吴庸一脸得瑟的从怀中摸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一脸神神秘秘冲着沈琅道:“少主,您瞧这是什么?”
沈琅冷冷转过身来朝着吴庸手中扫了一眼,便见吴庸一脸夸张十足道:“这可是属下这两个月来最大的收获。”
说着,朝着沈琅一脸邀功道:“这可是属下这两个月来,耗费了大量的心血,走访了五十对幸福快活的阿公阿婆,向他们请教的夫妻相处之道,少主,您自幼便长在庙里,与青灯古佛为伴,对感情,对人世一概不通,属下预感到您在感情上定是要吃上大亏的,也预感到您肯定搞不定那柳姑娘,这不,便劳心劳力提前为您做了这许多攻略,这些可都是那些活了几十年的阿公阿婆亲口传授的妙招,有了这些秘诀,您何愁哄不回柳姑娘?”
吴庸大手一挥,一脸大方的将手中之物朝着沈琅双手奉上。
便见沈琅神色冷淡的朝着那册子上瞥了一眼,赫然只见那册子的封页上写着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哄妻秘籍。
沈琅的嘴角骤然一抽。
然后在吴庸一脸可怜兮兮的求饶声中“属下这个下属可当得还算称职”“属下一心一意为主,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属下不邀功,不求赏,只求少主让属下返京侍主可好?”被沈琅扫地出了门。
吴庸走后,沈琅拧着被吴庸这个大呱噪朝着头痛欲裂的眉头,许久平复不过心神来,良久良久,再度扫向那本所谓的《哄妻秘籍》,嘴角再度抽了抽。
不过,当目光落在那个“妻”字时,心中忽而划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来。
良久良久,只忍着一丝别扭,将那本《哄妻秘籍》悄然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