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衡云子微微歪过脑袋, 脸上还带着笑,但神情明显是在问她为什么会在巫盏的房间。

还藏在柜子里。

桑褚玉没说话。

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又指了指旁边。

衡云子侧眸扫了眼门外, 终是提步上前。

桑褚玉一开始还以为这木柜子宽敞,容下两人也绰绰有余。直到人进来了,她才发觉柜子里实在有些狭窄。

勉强能塞下两人, 但衡云子挤在旁边,头顶已经抵着了柜子顶, 须得低着头不说, 也根本没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门外人已逼近。

她只得关上柜子门。

他俩与来人离得太近,要是使用术法必然会被发现,一时也没法隐匿身形。所幸赶在那人进门的前一瞬,门顺利合上, 仅留下一条窄缝。

一缕淡光从窄缝漏进, 仿若一把寒刀劈在中间, 隔开了他俩。

黑暗中, 两人谁也没动, 一时间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间。

是个男人, 看不清脸,仅能瞧见高高胖胖的囫囵轮廓。

桑褚玉躲在柜子左侧,那柜子缝实在太过狭窄,她仅能看见他进门。

等他再往里走些,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她索性放开妖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整个房间——

她看见那人踮着脚,鬼鬼祟祟地靠近了床铺, 左右张望两眼, 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塞在了床铺上。

太暗,看不清是何物。

塞完东西,男人就转身,作势要走。

不过佝偻着背迈出几步,忽有东西从他左边袖子里滑落,掉在地上。

桑褚玉虽没瞧见他掉了什么,却清楚看见,那东西滑出去的瞬间,男人的左胳膊就跟被卸了似的,登时脱了力气。

他晃了两下左臂,那条胳膊竟像是脱臼了,无力地甩摆两阵。

他僵硬地躬下了身,似是想用“脱臼”的左手捡东西。

但离地面还有一小段距离,掉在地上的东西就自个儿飞到了他袖子里。

等他再直起腰身时,原本“脱臼”的左臂又恢复如初。

他径直离开了房间,走时顺手关上了房门。

过了几息,他忽折返回来。许是想到方才来时门就是开着的,他又重新打开了门。

等他走了,桑褚玉意欲推门,想看看他往巫盏的床上放了什么。

只是手刚抬起,就被衡云子一把握住了。

“阿玉,”

他终于出了声。

像是在斟酌该说什么话一样,他反复摩挲着她的腕骨。

“方才从你房门前过,看见没灯,还以为你已经睡了。不想是在这柜子里休息,怎么,木板子要比床铺更舒服么?”

……

休息。

所以他闷在旁边想了将近一刻钟,就精心挑选了这么一个词儿。

谁会站在柜子,还是别人房间的柜子里休息。

反正他是个脑子不正常的,桑褚玉索性语气平静地胡扯:“四周有木板子挡起来,比较有安全感。”

哪怕光线暗,看不清四周的情形,她也在这话说完后,感觉到衡云子看向了她。

那眼神直接而尖锐,不受阻挡地迫视着她,像是落在身上的火点子。

桑褚玉一怔。

脑子恢复正常了?

但显然是她想得太多。

“那便好。”衡云子笑眯眯的,说话的语气轻松到如同在开什么玩笑,“我还以为是那死人绑了你——想来阿玉是怀念以往在禁地树屋的生活了。”

……

果然是这样。

他提到的树屋,是她在禁地建的。

很小,仅能容下她一个人,她只冬天的时候蜷进去躺一躺。

“我房中也有柜子。”衡云子顿了顿,有意补充,“里面没有东西。”

桑褚玉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然后道:“不必。”

不光她,裴雪尽也忍不住冷冷挤出两字:“有病。”

衡云子在这狭窄的衣柜里艰难转过身,即便磕碰到了柜子好几次,也没有放开她的手去打开柜门的意思。

等面朝着她了,他说:“是我没顾虑到这一点,疏忽了。”

桑褚玉语气平淡:“没事。”

幸好她还理不清他的脑回路,不然她也完了。

衡云子轻笑出声,却道:“我也喜欢待在此处,与阿玉亲密无间,很是喜欢。”

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躬低了头,抵住了她的前额,来回蹭了两下。

“很喜欢。”他又强调一遍。

话落,他的双臂已圈在了她腰上。又歪侧过脸,与她紧贴着面颊,亲昵地摩挲两阵。

柜子里的空气被缓慢消耗着,随之而来的是逐渐攀升的温度。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畅、艰涩。

桑褚玉一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隔着衣衫,能感受到手臂线条紧绷而带来的热意。

她索性直言:“我躲这儿是想看看刚才那人要做什么。”

“嗯。”衡云子应了声。

不论她的举动古怪、合理与否,他皆喜欢得很。

至于出于什么理由,倒在其次了。

他转而提起另一事:“褚玉,衔季不喜欢你。”

他不加掩饰,且是毫不犹豫地说出这话。

但又在脱口后压住了呼吸,以观察她的任何反应。

正因他万分留神,便也注意到了说出这话的瞬间,怀里的人似是僵了瞬。

随后他就听得一声轻到极致的应答:“嗯,我知道。”

寥寥几字。

却叫他陡然心烦意乱。

他开始忍不住去想,他那死板到像是转不动脑子的徒弟凭何不喜欢她?

若早知这样,便应在当日温家祖孙攀仙阶时,将路堵死。

堵得严严实实,或是直接斩断仙阶。

那样,他俩便见不着他。

见不着他,自然也拜不了师,更没法遇见她。

如此,也不会到今天这地步。

将所有的事粗略理了遍,他反倒对自己生出些打消不得的恨意。

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是从他递出那根柳条,收了温鹤岭做徒弟开始。

早知有今天,那时他就该拿柳条直接破开温鹤岭的心口。

但在这翻涌的躁戾中,他竟又生出些微庆幸。

至少温鹤岭不喜欢她。

不仅不喜欢,还与温家站在一块儿,排斥着她的接近。

这就跟横在悬崖上的桥一样,桥要是从中断开,便也没法跃过去了。

这般一想,他又平复住心绪,扯开笑问:“阿玉,那他若死了,你可会伤心?”

桑褚玉眉心一跳。

裴雪尽也在脑中提醒她:“他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在开玩笑。

自然要摆出严谨些的态度对待他。

于是桑褚玉分外认真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之大,脑袋好几回都撞着了他的脸。

“会。”她应道。

“这样么……”衡云子叹气,浑身力气都跟被抽干了一样,软趴趴地靠在了她肩上,“那也只能暂且这样了。”

不过他思绪转得快,转瞬又想起另一茬:“褚玉,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温鹤岭什么。

上回栖明师兄也这么问过她。

她给出的理由简单且直接:脸。

栖明师兄是个追根刨底的性子,这样最简单的解释反而最起效。

但衡云子不一样。

他断然不会深究,而是说什么信什么。

要是她再说脸好看,她估计他很有可能会想办法毁了温鹤岭的脸。

考虑到以后还要跟温鹤岭走剧情,桑褚玉决定改个说法:“人好。”

“人好?”

“嗯。”她重重点头,“温仙友堪如君子,圭璋特达。”

他总不可能逼着自己的徒弟变成坏人吧。

得到答案后,衡云子好一会儿没出声。

很快,他就像忘了这事一样,注意力跳到了别处。

两人挨得已经很近了,但他好似还嫌不够似的,又往前迈了步,几乎要将她抱起来。

一个吻便这样稀里糊涂地落了下来。

空气越发稀薄、凝滞。

渐渐地,封闭的柜子里成了最为闷热的夏日。

呼吸随之变得艰难,好似从对方那里借由亲吻攫取气息,成了更为有用的换气方式。

片刻,衡云子退离些许。

他开始清楚听到嗡嗡耳鸣,嗓音也有些作哑:“阿玉……你应该抱着我。”

借着这短暂的停顿,他引着她的胳膊,搂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昏暗的一角里,桑褚玉很难看清什么。但拥吻时,圈在颈上的手臂却能清楚感觉到他脉搏的鼓鼓跃跳,仿佛撞着牢笼的困兽般。

气息耗尽的前一瞬,她被缺氧所带来的头昏胸闷催促着,一把推开了他。

衡云子撞在了柜子内侧的木板上,脊背撞出声闷响,声音不小。

但桑褚玉无暇理会他,抬手就推开紧闭的木门。

微凉的空气霎时间涌入,将木柜里的闷热一扫而尽。

两人分别站在木柜的两侧,低低喘着气。

缓过神后,桑褚玉率先跳了下去。

想到“替身”剧情,她忽转过身,有意当着他的面用袖子胡乱擦了两下嘴,然后认真提醒:“别说出去。”

衡云子微躬着背站在角落处。

他那半边门还合着,面容掩在阴暗处,模糊不清。

许久,他才送出情绪不明的两字:“知道。”

桑褚玉:“尤是——”

“衔季。”衡云子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

他缓推开门,走出。

也是这时,桑褚玉才看见他脸上竟还带着一点儿笑。

他问:“阿玉,这可算得是在偷情?”

桑褚玉抬掌就打在了他的脑侧:“别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衡云子笑意更甚:“知道了。”

桑褚玉再不看他,抬手丢了个诀,关上房门。

她走到床前,先送出妖力探了遍床铺的大致情形,确定没有邪祟之气,这才一把掀开枕头。

出乎她的意料,枕头底下没有什么谋害人的物件儿。

而是一枚种子。

她拈起那枚种子,拿近细瞧。

白天撞见的那些枯种小妖还有些许妖气支撑他们化形,而这枚种子很是普通,没有丁点儿妖力。

不过表皮皱巴了些,也像是枚枯种。

但没枯死——表皮破开了一点小芽。

那人往巫盏的枕头底下放种子做什么?

也瞧不出有何用处。

“这里面有灵力吗?”她把种子递给衡云子。

他到底是灵修,在探寻灵力一事上更为敏锐。

衡云子接过,碾了两阵。

“并无灵力。不过……”他稍顿,“这种子快化形了。”

“化形?”

又没妖气又没灵力,这种子拿什么化形。

衡云子直接碾破种子,竟从中淌出深红色的水,像血。

他道:“靠着血肉化形,与那爱吸食人血人肉的邪祟差不多。”

他解决过的邪祟太多,便是不寻常的伎俩,也熟知一二。

桑褚玉登时想到方才从那男人袖口中掉落的东西。

那东西掉出来后,他的胳膊就跟脱臼了一样。

捡拾时,分明没挨着地,也没施展书法,掉落的东西就回到了他的袖中。

如今想来,那东西倒更像是自个儿蹦进去的。

有意识地钻入袖口,还能自己蹦跶的,自然只有活物。

她忽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外头有人推门。

不过门上被她落了锁诀,那人并未推开。

那人转而叩了下门,低声唤道:“桑姑娘。”

是巫盏回来了。

桑褚玉抬手解了锁诀。

巫盏从外推开,却在看见里头的景象后顿在了门口。

“不知尊君也在此处。”

衡云子瞥他一眼,没应声。

“方才有人来过,被我俩恰好撞见。放了样东西,正在让他看。”桑褚玉转而问,“那百花巨树怎么样了?”

“被啃咬了一些虫洞,不打紧。”巫盏合上门,转而去点燃蜡烛。

点蜡烛时,他借余光扫着了那木门大敞的柜子。

乍一看并没什么异样。

但这房间久没人住,连床铺都是下午新换的,因此柜子里蒙了层细灰。

而现下,那层薄灰上踩了好些鞋印。

光看印子,瞧得出分属于两人。

却凌乱到有些不分彼此。

秉烛的手一顿,他瞥着那些杂乱印子。

所以,是在此处撞见的么?

不过没等他细瞧,视线就被往前一步的衡云子挡住。

一个抬手,那柜子里的灰尘已被扫净。

衡云子斜睨过眼神,笑道:“大祭司无需在些无用事上耗费心神,还是早些解决了眼下事为好。”

“自然。”巫盏神色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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