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果军是从底层兵卒开始叛乱。
虎贲郎将司马德戡、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等骁果军将领, 见骁果军兵卒的怨声已经压不住,凑一起商量对策。
骁果军叛乱,如果骁果军赢了,他们肯定会被骁果军兵卒杀掉;如果皇帝平叛成功, 他们也可能会因为连带族灭。
那还考虑什么?加入!
他们又去拉拢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大喜, 宇文化及大汗淋漓。
不过如司马德戡等人担忧的一样,他们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加入骁果军的叛乱, 只有被骁果军乱刀砍死这一个下场。
宇文化及经过短暂的纠结之后, 就接过了叛乱大旗, 半推半就地成为了叛乱的首领。
李玄霸在心里评价:【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不过倒是有一点点唐末五代十国的影子了。】
李世民本来在心底重复“阿玄疯了疯了”,精神正恍惚,听李玄霸突然说起了什么唐末,条件反射询问:“什么五代十国?”
李玄霸:【军阀割据,武将执政,兵卒一言不合就谋反。你听过魏晋南北朝时有“两脚羊”的传说吧?在五代十国的时候, 处处都在打仗, 没有人种田,以人肉为军粮是一种常态。】
李世民:“……”他后悔询问了。
不过这一刺激,倒让李世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李世民转移话题, 没让李玄霸继续说什么五代十国。
我大唐还没建立呢!说什么三百年后大唐就亡了!
李世民把着弟弟的肩膀, 在李玄霸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担心叛军杀红眼把杨广砍了,让你白费力气?”
李玄霸道:“我都说了,这件事是王薄自己做的决定, 如何达成这个目的也是他自己在做决定。我只是放弃了替他做这件事而已。”
李玄霸转头看向二哥:“不是我操控他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李世民不知道为何,不自觉地避开了李玄霸的视线。
在李玄霸评价这场叛乱真没意思时,叛军已经把杨广围了起来。
正如李玄霸的评价, 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
叛军已经嚣张到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密谋,上到皇帝,下到宫人,尽人皆知。
他们进攻宫城时,大部分大臣都在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小部分大隋忠臣与他们拼死搏斗。
但杨广不值得他们拼死。
因为杨广早就知道骁果军要谋反,却没有通知任何忠臣,也没有命令他们不要抵抗,就无视他们的存在,让他们白白为自己拼死。
右屯卫将军独孤盛为杨广力战而亡的时候,杨广还在醉生梦死。
杨广早早准备好了毒酒,做出一副生死看淡的准备。
但他真的听到了叛军将至时,又换衣匆匆逃走,为他拿着毒酒的宫人都跑散了。
叛将裴虔通带着叛兵来到杨广面前的时候,杨广还存着自己不会死的侥幸心理。当裴虔通说骁果军不想谋逆,只是想让杨广带他们回到关中家乡时,杨广仍旧推脱不从。
裴虔通都气笑了。
就算叛军都杀到面前了,皇帝仍旧不肯回西京。他真的完全不能理解皇帝在想什么。
杨广的拒绝,彻底压垮了骁果军对皇帝最后一丝畏惧。
骁果军召集百官群臣,将杨广挟持到群臣前,要求杀死杨广。
杨广喊着“我何罪至此”。
骁果军将领细数杨广虐民之举后,杨广改口我负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是民。
骁果军将领懒得理睬杨广,杨广这时候发现自己必死了,又摆上了皇帝的架子:“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
裴虔通淡淡道:“陛下的命,不是我等来取。知世郎,久等了。”
杨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群臣也缓慢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殿门。
披着甲的王薄和孙宣雅各带数十亲兵,逆光从殿门外缓步走来。
他们已经在殿门外听了好一会儿。
王薄道:“陛下,你说你负民,我等可算是你负的民?”
杨广嘴唇哆嗦,然后猛地跳起来,扑向骁果军将领,要抢他们的刀。
“杀了朕!快杀了朕!”杨广愤怒道,“朕怎么能死于贱民之手!”
孙宣雅转头对王薄笑道:“看,他嘴上说着负民,心里可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
她又笑着环视了一圈表情惊恐的群臣:“诸位公卿肯定也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他是齐郡知世郎王薄;我是渤海孙宣雅。他大业七年不堪徭役起兵反隋,是第一个起兵的大隋百姓;我大业九年不堪徭役,和乡亲们唱着知世郎的歌谣起兵反隋。你们之前不记得我们,现在可要记住了。”
王薄按住被骁果军将领一脚踢翻在地的杨广的肩膀:“陛下,请。”
他亲手将杨广捆起来,孙宣雅掏出一团破布塞住了杨广的嘴。
王薄早早与骁果军将领达成一致意见。
他都懂得弑君的后果,骁果军将领冷静下来后,肯定也会想把这个罪推给别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骁果军将杨广交给王薄,王薄带着义军退兵。
他们就这样达成了交易。
孙宣雅大笑着拖着杨广出门时,满堂文武百官居然无一人阻拦。
他们可能是被骁果军吓破了胆,也可能是被“贱民要杀皇帝”这件事本身吓破了胆。
王薄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高堂上,站在曾经遥不可及的公卿面前,静静地扫视了诸位公卿一眼。
扫视之后,王薄像个书生一样拱手对诸位公卿作揖。
“即使我只是一介草民,也听过诸位公卿中许多人的清名。”
“修运河的时候,修长城的时候,征高丽的时候……我们齐郡遭了灾,朝廷不仅不救灾,还横征暴敛,致我家乡十室九空的时候,那时清名远扬的诸公在哪里?”
“在高高在上的诸公眼中,我等百姓只是贱民,大概与你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的命不是人的命,只是如猪羊牛狗一样可以随意宰杀的畜生。”
“不,或许我们的命连畜生都不如。”
“既然诸公给不了我等贱民公道,这公道,我等自己来拿。”王薄放下手,平静道,“诸公可往城门观刑。”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就算他是皇帝,就算我是贱民。”
“他被我杀,也会死。”
……
“皇帝又如何,百姓又如何,百姓手中的刀砍在皇帝的脖子上,难道还能因为地位差异把刀崩个口子?”李玄霸问道,“二哥,我去观刑了,你别来,小心被吓得当皇帝后每日都睡不安稳。”
李世民嘴角抽搐:“你都这么说了,我必须去。”
李玄霸道:“随你。伯褒,把玄成看好了。”
薛收道:“好。”
魏徵大吼:“我也去!”
李玄霸没理睬大吼大叫的魏徵,与二哥和秦琼一同扮作普通百姓,混入了江都城中。
城门口,义军已经搭起了高台,挂起了字幅。
这字幅是李玄霸送给王薄的。他原本打算自己用。
搭刑场,在刑场上放一个华夏历史上还未普及的断头台,也是李玄霸的主意。
挥刀砍皇帝脑袋时可能会手抖,但只要砍掉断头台的绳索,沉重的铡刀就会自己掉下去,不会造成任何让杨广心生侥幸的意外。
王薄和孙宣雅拖着像死狗一样的杨广来到了断头台。
断头台下已经围满了百姓。
观刑凑热闹一直是百姓的天性,他们不知道被杀的是谁,也都来凑热闹了。
王薄把杨广丢到断头台后,先自陈自己和孙宣雅的身份,就像是孙宣雅在殿中为他介绍一样。
孙宣雅偏头看着王薄咧嘴微笑,表情一点都不好看。
王薄也转头与孙宣雅对视了一眼,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开始宣读杨广的罪状。
王薄本来想找魏徵代笔,后来自己琢磨,但最后放弃了初稿,将罪状写成了谁都能听懂的大白话。
这里面许多事迹是李玄霸整理的。他一并给了王薄。
王薄念一句,找了个江都人用江都百姓听得懂的话重复一句。
现在是大业十二年。
自杨广继位之后,从守孝结束的大业元年开始,杨广每一年建了几座宫殿,修了几条运河驰道长城,征发了多少徭役,王薄都一一列举出来。
王薄又说起大业年间哪些地方发生了天灾,杨广没有赈济,却在同一时间南征北讨。
不说杨广三征高丽造成了多少人间惨剧,就是杨广征讨吐谷浑成功,迁徙自西京、西北诸郡百姓和财物填塞外,因路途过长人畜累死或遇寇,朝廷还要再次征召。陇西关中百姓因此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
有围观的骁果军兵卒闻言,不由落下泪来。
江都百姓想起征高丽时他们承担的徭役和加收的赋税,也眼眶通红。
王薄最后说到杨广命人强抢民女,致江都城满城缟素。
江都围观百姓中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带着哭音的低吼,对着台上的皇帝骂了起来。
如果一家人都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了,那么即使是百姓,也敢指着断头台上的皇帝破口大骂。
杨广在断头台上使劲挣扎,他想吐出口中的破布,说强抢民女和他又没有关系,是给骁果军抢的。
但江都百姓显然不管什么骁果军不骁果军,命令是杨广下的,人是杨广的大臣抓的,这就是杨广的罪。
这凭什么不是杨广的罪?!
台下百官被逼着来看他们的皇帝被行刑。
他们有的说有辱斯文,有的说大逆不道,但在听王薄用最浅显的大白话,用所有江都百姓都能听得懂的话,语气平静地一条一条细数杨广罪孽时,他们胸口和喉咙都像是堵着什么一样,表情很不自在。
王薄毫无感情地念着稿子,没有说煽动人心的话,没有怒吼没有哽咽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是尽可能地用最大的声音,让所有围观百姓都听到他所念的杨广的每一条罪。
他念完稿子后,才长舒一口气,双目赤红,热泪盈眶。
王薄转身背对着杨广,看着举着的横幅双手高举。
他深呼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最澎湃的语气怒吼。
【帝无道!民涂炭!】
【杀昏君!安乱世——重开太平!】
“杀昏君!”
“杀昏君!”
“杀昏君!!!”
江都百姓振臂怒吼,喊杀声震天。
孙宣雅将杨广的脑袋按在了断头台上,扯掉了杨广嘴里的布。王薄举起长刀狠狠砍向绳索。
沉重的铡刀落下,杨广失声尖叫。
“不!不!朕是皇帝!朕是皇帝!!尔等贱民怎敢、怎敢……”
铛!
人头滚落,杨广的声音戛然而止。
“杀!!!!!”
公卿跌坐在地。
疯了,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