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护送父母回西京

李玄霸原本没想这么高调。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李渊没有明面上对他们做什么,所以他们不能不孝。

其实就算李渊明面上对他们做了什么,无论是下狱还是赐死,他们若是反抗杀了李渊,史书和后世仍旧会大肆抨击他们不孝。

别说史书,就是后世把李世民当偶像爱豆哥哥粉的小年轻粉丝们,也是这么认为。

武德九年五月,李渊召见秦王李世民,告知李世民太史令观天象有变,“太白经天见秦分”。

武德九年六月,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

从李渊告知李世民“太白经天见秦分”,到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中间时间不足一月。这总不会是李渊告诉自己的好二儿子,老天爷说该你当皇帝,你赶紧发动玄武门之变,所以李世民听劝吧?

同在武德九年初,李渊对李世民的态度还不错,甚至生出了让李世民回洛阳,“自陕以东,悉宜主之”,实质上将天下分封的念头。

虽然这个念头很蠢,只会让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夺嫡之争变成席卷天下的战火,但至少能说明李渊心里是有李世民这个儿子的。

但武德九年五月之后,李渊便只偏帮李建成和李元吉,逐渐剪除李世民的兵权,将李世民府中心腹悉数外放。

史书中为尊者讳,只会说李建成李元吉谋害李世民,所以李世民提前下手发动玄武门之变。

但史官们又时常桀骜不驯地将历史真相藏在文字中,比如李渊召李世民称“太白经天见秦分”,这都不算史官暗示了。

李世民不奋起一搏,难道自刎以证清白吗?

但李渊可以杀他,他为自保夺位就是污点,后世人都认可的污点。

李玄霸知道,“孝”就是这么个东西。

他原本以为只要让李渊看清了形势,李渊自己退一步,这污点就可以避免。

为此他和二哥都忍耐了很多。

当李玄霸得到太原郡急报,李渊听从李建成的建议,软禁母亲和万阿姨以逼迫他们兄弟三人时,李玄霸烦了。

说到底自己就是个太宗黑,为什么要让二哥清白无瑕?

不就是个不孝的污点,自己和二哥一起背了就是。

如果为了所谓清白无瑕,让李渊和李建成伤到了母亲和万阿姨,他们才会后悔。

所以李玄霸写信告知太原郡中已经归服二哥的人高调地显露身份,给李渊一个小小的孤家寡人震撼。

太原郡中已经归服李世民的人其实还是很犹豫的。他们当然也想两不沾手,暗地里归服李世民,但明面上不得罪李渊太狠。

但李玄霸逼迫他们“站队”,他们也只能咬紧牙关站队了。

本来他们被堵在太原郡,就少了和李世民一同征战的功劳。现在若站队不干脆,被李世民划分到李渊和李建成那一方怎么办?

皇位之争最为残酷,站错队就是身首分离的下场。既然他们都

明白天下必定是李世民的,不会蠢到看不清情况。

裴寂对李渊的友情的确很真挚,他至少明面上没站队。但他知道太原郡中的事,没有告诉李渊。

太原郡城门前发生的这一幕就像是温和版本的玄武门之变。李玄霸已经提前通知了太原郡中大部分人,裴寂等李渊的心腹也知道此事。但这群太原李唐小朝廷里的大臣们要么站在李玄霸这边,要么闭目塞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无人去向李渊告密。

李玄霸担着不孝的名声,将李渊和李建成抛到身后,带兵径直去寻被软禁的窦慧明和万氏。

他将太原郡中他和二哥的势力都交给母亲打理,但母亲手中的底牌再多,李渊想软禁她仍旧如此容易。

李玄霸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世道,很后悔。

“母亲,阿姨,你们受苦了。”李玄霸到达窦慧明和万氏被软禁的院落时,已经有人提前为窦慧明和万氏打开了门上的大锁。

窦慧明和万氏站在门前翘首以盼,见李玄霸一下马,就忍不住扑了过去,将准备行礼的李玄霸抱在了怀里。

“三郎,三郎,怎么这么瘦?”窦慧明抱了李玄霸一下后,双手捧着李玄霸的脸,泣不成声,“娘的三郎啊,你受苦了。”

万氏也一只手握着李玄霸的手,一只手不断抹眼泪:“三郎,我和夫人没受苦,是你受苦了。二郎都把你找回来这么久,为何你还是一副病容?”

李玄霸被抓着手捧着脸,想安抚母亲和阿姨都做不到,只能不断说自己很好,虽然现在有点瘦,但身体很健康。

窦慧明哭骂道:“我是你娘亲!我养了你十几年!你身体如何我还看不出来?!我好不容易把你的身体养好,你怎么能又把身体底子病坏了!你不好好养着,跟着二郎南征北战干什么?二郎麾下就少你这个将领吗?如果你又出什么事,娘亲也不想活了!”

万氏抹眼泪:“三郎,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是剜你娘亲和你阿姨心头的肉啊!”

李玄霸被母亲的话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母亲……娘亲!别胡说,什么不想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说这话不吉利。阿姨,你也别附和娘亲了,赶紧劝一劝!”

万氏骂道:“劝什么!你这个不孝子,活该!”

窦慧明捧着李玄霸脸的手,拧住了李玄霸瘦削单薄的脸皮。

李玄霸痛呼:“疼疼疼,娘亲,轻一点!”

窦慧明一边拧儿子一边哭:“你瘦得连脸皮都拧不起来了!”

李玄霸求饶:“娘亲,等二哥回来,你拧二哥的脸去,他的脸皮厚,好拧!再说了,二哥不照顾好我,那也是二哥的错啊,我是无辜的,我也不想得病。娘亲你该骂二哥!”

窦慧明和万氏被李玄霸甩锅的话逗得破涕为笑。

万氏拍了拍窦慧明拧着李玄霸脸皮的手:“三郎说得也对,等二郎回来,你骂二郎去。”

窦慧明松开手

:“我和你阿姨都无事,生病是假的,你父亲还未绝情到真的会对我和你阿姨不好。他就是蠢了些,贪了些,总觉得你和二郎打下的天下就是他打下的天下,唉。”

虽然觉得很没面子,还是跟着李玄霸来到窦慧明和万氏被软禁的小院前的李渊:“……”

窦慧明劝说道:“你也别怪你父亲。皇帝这个位置很诱人,谁不想上去坐一坐?你父亲称帝后,还没享受过实权皇帝该享受的权势呢。现在你让他立刻退位,他肯定不愿意。娘亲再帮你劝劝,左右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李渊:“……够了。”

窦慧明骂道:“我说得不对?杨广没死的时候,你是山西慰抚使,比二郎那个陇西慰抚使所管辖的地方富庶许多,离两京和中原也更近。你占据的地盘比二郎富庶,比二郎先起兵,结果二郎快把天下都打下来,你连太原还没出。如果你不是二郎的父亲,而是任意一个反王,二郎都不需要亲自来,你就失败了。”

窦慧明把李玄霸挡在身后,挽起袖子指着李渊的鼻子怒斥道:“你要自己有本事把天下打下来,哪怕只打了一半,二郎也只能拱手把另一半地盘送给你,然后和大郎争夺太子之位,如你愿兄弟相残。可现在这情况,你也努力过了,你就是没那本事当皇帝!我好说歹说你都不听,现在父子情分落到这地步,你满意了?”

李玄霸本以为李渊会骂回来,甚至会对母亲动手。

没想到,李渊只是皱眉不语,面有愧色。

见李渊这样,李玄霸心里比知道李渊软禁母亲还难受。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他要对李渊彻底死心的时候,李渊总会表露出他对当世人而言,显得不错的父亲、丈夫的一面。

李渊不是个好父亲和好丈夫,但又不是一个彻底的坏父亲和坏丈夫。他总是在两者间来回徘徊,既不能完全当个好人,又不能完全贯彻权术。

如史书中所评价的那样,李渊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对李建成和李元吉,李玄霸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但对优柔寡断,且优柔寡断了也比他前世的父母好百倍的李渊,李玄霸虽行为上不会犹豫,却控制不住痛苦。

他现在的痛苦,就是原本时空中二哥会独自品尝的痛苦吗?

“父亲,请移驾去大兴城。”李玄霸拉住手指头差点戳到李渊脸上的母亲,语气冷淡道,“父亲既然已经称帝,建国大唐,我和二哥做什么都绕不开父亲。在二哥扫灭天下之前,父亲可继续当皇帝。”

“可”。

这以上位允许下位的措辞,让李渊心头冒火,却又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李渊自嘲道:“说来大德你先是太原郡王,后是晋王,我现在倒是在你的领地中了。”

李玄霸点头:“父亲说得对。”

李渊:“……”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明明在外名声很大,但在他心中除了重病缠身没太多其他印象的三儿子,居然挺气

人。

李渊表情冷漠道:“不是说去西京吗?收拾行囊,我要今日出发。”

李玄霸也表情冷淡:“好,我这就准备。”

李玄霸转头对窦慧明和万氏语气柔和地道:“娘亲和阿姨去了西京,可要好好训一训小五。我和二哥将小五交给老师们教导,小五却写信嫌弃老师们太严厉,不肯好好学。我和二哥公务太忙,只能让娘亲和阿姨多看着小五了。”

万氏皱眉:“祈健怎么能如此惫懒!”

窦慧明安抚道:“五郎还小,我们多劝劝就好了。”

李玄霸道:“等二哥回西京,娘亲,你也要好好为我出口气。二哥丢下和萧铣对峙的大军和我,为了南阳郡百姓独自帮忙守城。我好不容易打赢萧铣前去帮他时,他居然一脚把我从马背上踹下来,把我的马抢走了。”

李玄霸挽起衣袖,因他皮肤脆弱,一月前的乌青和擦伤愈合的疤痕现在还没完全消散。

李玄霸委屈地继续告状:“打仗的时候我一直殿后,从未受伤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战场受伤。”

窦慧明脸色大变:“李、世、民!!!”

万氏也脸色大变,心疼地帮李玄霸揉着手臂上的乌青:“李二郎就是这么照顾弟弟?夫人!绝对不能饶了他!我们赶紧去西京等他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教训李二郎!他怎么能这么照顾弟弟!”

窦慧明咬牙切齿:“走,收拾东西回西京去!”

万氏点头,拍了拍李玄霸的手臂,用眼神暗示她会帮李玄霸继续告状,才和窦慧明坐上马车。

李渊没有离开。

他皱眉看着李玄霸仿佛枯骨的手臂。

李玄霸将袖子放下,拱手道:“请父亲上马车。”

李渊“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道:“你从河东逃离后,病得很重?”

李玄霸道:“一度死了,都去梦里和二哥告别了。珠娘和孙医师在我身上试了许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效果的药,不知道哪副药把我从地府里拖了回来。不过这副身体又回到小时候,怎么吃都吃不胖了。”

李渊问道:“你怨大郎吗?”

李玄霸知道,李渊真正想问的是,“你怨我吗”。

李玄霸道:“父亲,无论我和二哥、小五怨不怨大兄,但大兄会相信我们不怨他们吗?再退一步,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怨恨,但以我和二哥、小五目前立下的功劳,除了二哥当皇帝,谁容得下我们?”

李玄霸直视着自己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也、容、不、下。”

他再次拱手:“父亲,请上马车。”

这不仅仅是帝位之争,而是我们三兄弟都想活着。

这是性命之争,不容有半步退后。

李渊终于肯转身上马车。

李玄霸明明才刚到太原郡,却不知道何时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李渊登上马车时,再次回头问道:“你们能放过大郎吗?”

李玄霸违心

道:“如果大兄之后能安分,顶多找个借口把他流放,不会留下弑兄的名声。”

李渊道:“但大雄离开太原去寻你时,曾说过他必杀毗沙门。”

李玄霸眨了眨眼:“哦?有这事?父亲放心,我会拦着二哥。”

李渊道:“我信你,唉。”

他终于登上了马车,不再说话。

李玄霸目送马车缓缓前行,待马车离开时,他看到了被马车挡住的目眦欲裂的李建成。

他缓步再次越过李建成。

“我真的很好奇,大兄以为什么是争夺天下?在后院搞些阴谋诡计就是争夺天下?”李玄霸嫌弃道,“你连六七岁的我和二哥都不如,我和二哥幼时就能赚钱养自己了呢。”

他翻身上马,去被李渊定为皇宫的太原郡太守府接收整个郡丞的事务。

李玄霸会立刻离开太原郡,但也要先布置好太原郡的防守,不能前脚一走,后脚太原郡就被刘武周或者魏刀儿占了。他这个前太原郡王现晋王不要面子吗?又不是唐高祖李渊,连龙兴之地都能丢。

李渊是个聪明人,且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真的有父子之情。所以他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与儿子争夺帝位的能力时,终于肯退一步,听从李玄霸的安排。

父子撕破脸了也不好看。反正李唐仍旧是李唐,继承李唐皇位的是他的子孙,除了不能当实权皇帝,李渊没什么损失。

虽然窦慧明骂他早这样不就好了,但李渊认为现在也不晚。

确实也不晚,因为李渊还没有真的和李玄霸、李世民撕破脸。

他做事就像是李治,喜欢搞权术,什么都隐藏在幕后,责任都是别人的。

就像是原本历史中他以“太白见秦分”逼迫李世民,但明面上仍旧是李世民和李建成、李元吉的矛盾,这样都不算父子撕破脸。

现在李建成的小动作都出不了太原城,他自己和李世民都没有太大明面上的矛盾,李渊就和李世民更没有矛盾了。

李玄霸不知道李渊到了西京之后会做什么,但现在李渊确实非常识相,主动提出到了西京后立李世民为太子,等李世民回西京就退位当太上皇。

李玄霸希望李渊所说的都是真的,但他会以最差的局面继续落子。

当李玄霸护送父母和李建成回西京时,还在窦建德老巢河间郡安营扎寨等候战机的李世民得到了弟弟搞事的消息。

“阿玄说他劝降尧君素后就回西京。”李世民攥紧信纸,“只是绕道去个太原郡而已,怎么能算骗我?太原郡是他自己的封地,他想回就回,难道还需要告诉我这个二哥?对吧?”

秦琼和罗士信:“……”这该说对还是不对?还是闭嘴吧。

魏徵没好气道:“显然他就是故意骗你,想自己把你父亲的事解决了。主公,晋王此举看似替你分忧,实际上可能会对他人造成你心思深沉,故意让晋王替你做违背孝义之事的错觉。晋王擅自做主,实属愚蠢!”

,现在怎么剑拔弩张?

李世民问道:以玄成之见?,我该如何做?”

魏徵道:“当然是写信训斥晋王!如果晋王再擅自做主,主公就该下了晋王所有职务,让晋王好生反省,正好养病!”

李世民颔首:“魏卿言之有理。”

秦琼不敢置信道:“主公,你真的要为这点小事训斥军师?”

李世民挑眉:“小事?孤身入城劝降尧君素是小事,还是独自面对父亲和李建成的欺辱是小事?他以为有母亲护着我就不能拿他怎样。我下了他的职务勒令他养病,就是母亲也不会阻拦我!”

秦琼:“……”主公好像不是真的想处罚军师,但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我就知道他催我赶紧趁着窦建德南下来打河间郡没安好心。”李世民越想越气,“他就是知道他不在军中,我不可能抛下大军独自离去。可恶!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一定是我小时候揍他揍少了!”

魏徵十分赞同:“子不教,父之过。主公从小如父亲一样将三郎君带大,三郎君如此胆大妄为,确实是主公没有严格管教三郎君的错。请主公将来引以为鉴。”

李世民:“玄成说得对!”虽然魏徵现在变成了一日不谏言就不舒服的可怕模样,但他的谏言居然很符合我的心意!

李世民身边的人都比较偏向李玄霸,导致李世民想找个人一起骂李玄霸都找不到。魏徵还是第一个会附和李世民,怂恿李世民狠狠教训李玄霸这个坏弟弟的下属。

罗士信见主公和魏徵居然“臭味相投”,为了远处的三郎君,他忙转移话题道:“主公,窦建德可能要回来了,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把河间郡打下来吧。”

李世民道:“我正想说这件事。我刚得到消息,窦建德攻打江都失利,我们南下去堵他。等擒获窦建德,河间郡自破。”

魏徵疑惑道:“我见宇文化及就是一个庸才,而且与其他骁果军将领关系并不好。他居然能守住江都?”

李世民道:“守江都的不是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将杨广交给王薄后,就承诺带骁果军北上回关中。他北上的时候,江都被长孙辅机拿下了。”

看见众人震惊的眼神,李世民被李玄霸气得板了起来的脸终于恢复了笑容。

长孙无忌带着几百人前去查探江都情况,这一查,就像是自称要去陇西投奔李世民的柴绍一样,短暂地失去了音讯。

长孙无忌很幸运也很倒霉。

他到达江都城的时候,宇文化及已经离开,并带走了杨广后妃家眷和朝中所有官吏,只留下了寥寥无几的人守城。

虞世南被放出大牢时,虞世基、裴蕴等人已经被扶持了个宗室子弟当皇帝的宇文化及以“大隋奸臣”的名义处斩。宇文化及没有带走虞世南这个地位卑微的小官。虞世南便在江都找了一块地埋葬了虞世基,想为虞世基守一段时间的墓,等天下稍稍安定后,再带着虞世基的棺木回乡安葬。

长孙无忌正好撞见了虞世南,于是多留了几日向虞世南打听情况,并劝虞世南与他一同回李世民军中,更加安全。

虞世南正意动时,传来了窦建德南下的消息,原吴兴郡守沈法兴也发兵逼近江都。

本来会被杀,但花言巧语骗得宇文化及将他放出,还被宇文化及留下镇守江都的王世充见状,立刻封闭江都城,不准人随意进出。

长孙无忌被堵在了江都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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