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雨其实是按照项北的计划离开的。但显然,她并不知道这是项北的有意安排。
虽然她也像别的女孩子情窦初开时那样的威胁过项北,“你胆敢骗我,我就永远不再理你。”
但是这一次,项北却实实在在的骗了落雨。甚至可以说,是和陆南寻合谋一起骗了落雨。
就在项北私下里找陆南寻,想让这位扶鼎人带着九世颜萝离开金沙时,起初只是引得陆南寻一阵冷笑,
“全是我的错,日日逼迫我家首座大人避世修行,却未曾提醒她提防俗世的阴险,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事到如今,你让我如何带她离开。”
冷静下来的陆南寻并不傻,如果按照项北的意思,自己强行把秦落雨带走,只怕更会让这位首尊大人心思留在项北身上。
但项北接下来的提醒,却让陆南寻不得不对面前这小子的提议重视起来。离境中的幻像,项北看到了秦落雨在金沙最后一战中,独臂难支,力竭而死。
“什么?金沙还有一战?你们不是准备撤退了?”陆南寻有些不解。
项北却不能解释更多,离境也好,曲径方舟也好,让这个深入其中的少年从最初的好奇到如今的畏惧,那里看到的,是幻像也好,是预言也好,看似都是无法逃避的命运。
曾经的昭瑾郡主,已经以生命的代价,向项北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项北一心要帮秦落雨平安离开金沙。
“至于你说的,如果秦落雨不肯离开……”
“那还不是因为你!”想到此处,陆南寻难压心头的怒气,忍不住脱口而出,继而又暗自后悔,怎么能把这样的抱怨当面说出给这混小子听。
项北倒是并未留意,眉头紧锁了一阵,“陆前辈,请问有关玉虚昆仑的红金玉膏传言可是真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陆南寻警惕的瞪着项北,不由得暗自心想,“莫非面前这个小兔崽子绕了那么多弯路,只为探听西昆仑的不传之秘?”
项北没有更多的时间与陆南寻纠缠,单刀直入的说道,“事关落雨生死,请陆前辈不要再怀疑我了!”
陆南寻突然感觉一阵悲凉,自己这一身的本领,论修境自秦落雨以下再无服气之人。就是白首天印的那些界守元老,他也不曾放在眼中。
可面前这个年轻人,这个对扶鼎人眼中如皓月般尊贵的首尊大人都大有不敬,甚至也不怎么招他们天印峰自己人待见的小子,总是会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在自己面前讲话,更可气的是,自己还不得不去忍受。
“好,就算是你心怀鬼胎,量你在我西昆仑扶鼎人面前也讨不得便宜。还有,如果你胆敢利用秦落雨打我西昆仑的主意。我定会把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让秦落雨跟着你回西昆仑的。”
项北因为着急,无意间,留给这位不可一世的扶鼎人一句嫌弃他啰嗦的抱怨。更是抛给扶鼎人一个有些不屑一顾的背影。
“你!……”陆南寻气的胸口血气上涌,差点又是一口老血翻浆出来。
从扶鼎人那里出来,项北心中的计划已经大致成型,只是,这计划或许让他和秦落雨,自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
……
此刻的项北和李重光,跟在天恩身后,随着沉闷的大军一同撤离金沙。月莱逗引了几句,看大家都没有闲聊的心情,也只好作罢。
她捅了捅身边的小白狼,发现这小白似乎也像个不屑和她玩耍的大人一样,只是象征性的舔了一下她的手心,随即又贴在了项北的身旁。只是它不断转动的尖耳朵和脖颈上根根直竖的狼毫,显露出这个年轻的战士似乎格外紧张。
月莱又看了看曾经的坚城金沙,早就隐没在了身后无边的夜影中。看似那唯一的残破城墙上,隐约还有几点用来迷惑妖兽大军的火光。
但金沙,已经被彻底从大夏的版图上抹去了。当然,为它殉葬的,还有数万常胜勇士,以及那些嗜血好战的妖兽战士。
撤退的百姓和战士,不时也会扭头回望,虽然以他们的目力,更难得在黑暗中看出什么存在。
却有一个人的目光,始终死死的盯着金沙的方向,虽然他也看不出废墟的轮廓,但是他的脑海里,仿佛依然存在着往日那座虽不巍峨,却也雄浑霸气的关隘边城。
这个人就是曾经的金沙二当家,马征。
被压上囚车的时候,他特地请求押解的士兵,“请把我倒着锁上囚车,这样,我就能多看几眼家乡了。”
心情沮丧的哀兵,没有更多的冷酷,再加上这是曾经的上司,而且要求并不过分,也就从了马征的请求。
山路崎岖不平,马征被卡在囚笼里,随着囚车的晃动,身体不断的撞击在木栏上,很快磨出了不少血口子。
但那些伤口的疼痛,却还比不上这个壮汉心中的疼痛。他只恨自己当时一念之差,没有坚持把常破虏除掉。
金沙陷落,家园破碎,还有吕济川的意外身亡,这一笔笔血债,恨得马征牙根痒痒,他一边难过,一边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那几个名字,
“常破虏,耿忠还有那个野种项北,你们毁我家园,害我兄弟,等我出去,定会把你们一个个的脑袋割下来,提到吕大哥的坟前祭奠。”
想起吕济川,马征又心生埋怨,“吕大哥啊,吕大哥,你也是戎马一生,却总是首鼠两端,如果让我早点除掉那个老奸巨猾的常破虏,我们的金沙就不会丢,你也不会被他害了性命!”
马征还在胡思乱想,撤退的队伍却没有丝毫停顿。在常破虏的亲自督导下,整支队伍安静且快速的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如同一条躲避危险的蛇,虬曲着前行。
估算着路程,应该快到安葬吕济川的那片军墓了。马征开始极力四眺,想着应该还能再看一眼那些曾经和他一起战斗过的兄弟。
果然,影影绰绰的,在靠近山尖的边缘上,已经能看到一些隆起的坟包了。
撤军的山路在山腰上弯弯曲曲,两边都是陡峭高耸的崖壁,而顺着陡峭的山坡向上望去,就能借助从山尖的边缘投下来的微弱的星光,看到这些鼓起来的连绵的突起了。
“弟兄们,希望你们的英魂不散,保佑我马征替咱们金沙好好惩治那些毁了我们金沙的罪人。替咱们金沙讨回一个公道!”
如今马征已经被仇恨埋没了所有的理智,暗恨身边活着的弟兄全都出卖自己投靠了常破虏,他心中的寄托,也只有这些已经长眠于寒土下的枯骨了。
突然,马征觉得似乎是为了回应自己的心愿,那些绵绵不绝的坟包似乎动了起来。
难道是这些厉鬼也不愿放过金沙的罪人?马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的热血沸腾,他的双手虽然也被锁在囚车的木栏之上,但他还是极力的伸长了手指,蹭了蹭自己的眼皮,重新睁开双眼,更仔细的盯着那些“晃动”的坟包。
没错,那些坟包大多都是静静的伫立在夜晚的浓墨之中,但是马征狂跳的心脏确信,的确有几个坟包是晃动过的。
于此同时,跟在项北身边的白狼,突然也开始抬头向山尖上凝视起来,嗓子里开始发出充满怒意的呼呼噜噜之声。
“有埋伏!”这个念头在项北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周围的界守师徒也全都警戒起来。
“来啊!兄弟们!”马征心中澎湃起来,“让那些把你们变成厉鬼的仇人付出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果然,那些“坟包”突然一同晃动起来,随之,整个山谷开始被一阵闷雷般的轰轰隆隆的声音填满。
山路上,这支沮丧的败军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几个骑马的游动哨位开始沿着队伍两侧狂奔,一边催马,一边大喊,“敌袭!敌袭!……”
随着两侧高耸的山岭上不断滚落的山石,还有腾起的尘土,无数战狡狼骑夹带着山崩地裂的声势,自上而下,冲着游走在山路上的人军队伍俯冲下来。
“中军继续前进,边军迎敌!”常破虏一把长剑出鞘,显然眼下的情势并未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乱了阵脚。
他的指令也迅速传达下去,一条长蛇般的人军队伍,迅速分成三股。两侧战力较强的战士,迅速原地摆出战斗队形。坚盾在前,长矛架起,矛根牢牢的钉在地上。矛手身后,箭手们纷纷张弓满弦,绷紧的箭弦上发出吱吱嘎嘎蓄力的声音。
而夹在两侧战斗队形中间的,是预先编好的中军。那是一些掌管后勤给养的部队,护着从金沙撤出的老幼百姓,无视山坡上滚滚而下的杀气,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那些站在原地守护中军前进道路的边军,想要把这一张张面孔全部留在眼神中带走。
这些摆阵固守的边军,很多面孔都会注定永远的留在这条山路上了。
夜箭的箭身都有火油浸泡,经验老道的箭手射出了第一轮火箭,他们仅凭着感觉放箭,但是这些火箭却依旧精准的埋设在了战狡们突击的道路上。
箭头落地,扎扎实实的入地三分,后半截燃烧的箭身,就像是在战狡来袭的路上点燃了一支支微弱的蜡烛。
但这些摇曳的火苗已经足够,所有剩余的弓手,瞄着这些斑斑点点火光映照出的庞大的黑影,一阵阵箭雨自下而上,准确的落入顺着山势倾泻下来的妖兽洪流。
只是,这些人军的顽强抵抗,相对于潮水般涌下来的妖兽大军,显得太过渺小无力了。
出发前,常破虏曾召集所有的千军校尉,语气沉重的说,
“如果撤退路上遇袭,我们所有的弓箭,不过三轮齐射。我们所有的长矛也只能抵住一波攻击……”
其他将官不知常老将军的通告有何用意,但是站在这些将官之间的项北心中明白,常破虏是想提醒大家,人军已经再无接战的力量了。
撤退,就是要尽可能的为后续的战斗保留火种。是否能逃出升天,只求大家尽力而为就好。
……
耿忠提起了手边的马刀,长孙离心有不舍,也只是一声叮嘱,“夫君小心。”
已经半个身位退出马车的耿忠,用长孙惜的那双眼睛看了一下姐妹二人。握了握长孙离的手,随后又按在了长孙惜手上,
“好好照顾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