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舒没去庆功宴。
邝之妍却借着庆功宴来看她,细细掰算起来,她们也许久未见,她以为邝之妍是跟着邝太傅入的宫,问询了几句才知道邝之妍是同王立仁一起入宫赴宴的。
王立仁为尔玛一战筹集粮草,功劳卓着,邝之妍作为新妇,破例被允随他一起入宫,受岳暻嘉奖封赏。
两人拉着手入房中,薛芳饮露在旁伺候,邝之妍却轻轻挑眉眨目,偷偷与她眼色。
“薛娘子,去取些窖藏的酒来,配些下酒的群仙炙、天花饼、缕肉羹,再要一碟子咸豉,阿妍看样子在宴会上没吃饱,便再蒸一笼毕罗,我晚膳用得少,正好一起飨用。”云乐舒吩咐道。
这几样小食皆是薛芳家乡菜式,只能薛芳做,且要现做,一时半会上不了桌。
难得云乐舒见了邝家小姐有了胃口肯多用些吃食,薛芳自是高兴,一口答应,“是,奴婢这便去小厨给娘娘备去,娘娘与夫人先拿这茶点垫垫肚。”
邝之妍道,“我方才在席上用了一些了,不算太饿,只是馋薛娘子的手艺罢了。”
薛芳慈笑,“难得夫人来一趟,又赏光想吃奴婢做的菜,奴婢便再做些别的点心让夫人尝尝......饮露,你先去取酒,送完酒再来小厨帮我的忙。”
饮露只知上回岳暻与云乐舒都喜欢那罗浮春,这回忙着去帮薛芳打下手,不假思索便又送了一壶罗浮春来。
邝之妍今日心情貌似不佳,提起酒壶斟满二人的酒盏,先是唏嘘地叹了一声,“姐姐,我心情不好......”
邝之妍素来是没心没肺的性子,便只有上回和亲那段时间还有些消沉黯然,平时鲜少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情绪。
“是与夫婿相处得不好么?”云乐舒便猜她是小姑娘面皮薄,不愿叫薛芳她们知晓这些夫妻间的事情。
邝之妍摇头,“我与立仁哥哥很好,但立仁哥哥和父亲近来却不合,我如今夹在中间很是为难,心里很想念祖母,却不敢回娘家,就怕碰到父亲。”
“太傅先前不是极为满意这个女婿么,两人可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也不光是立仁哥哥,大哥也和父亲常有争执,立仁哥哥同大哥一向同进同出,焦不离孟的,两人大约是一样的见地,许多事情同父亲莫衷一是,常惹父亲生气,上回我就听见父亲叱骂他们两个,还说要断绝关系,我问了立仁哥哥,他又什么都不肯说,好像永远只当我是个无知的小姑娘,唉......”
“阿妍,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你想为夫婿分担,但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反惹人忧虑更甚,他或是不想你烦心,这也是他爱你的一种方式,若你不喜这样的方式,也可以温言软语地与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或者他也会改变与你相处的方式。”
“我不喜欢被人当成小孩护着的感觉,他每日操劳那么多事情,我掌管府里中馈,尽可能替他分忧,可也想知道他心里还在愁什么,或许我能宽解一二呢......找个机会,我同他好好说一说吧。”
云乐舒与她轻轻碰杯,饮了一口酒,酒香依旧醇厚,“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想多为对方做些什么......”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大概也猜到,家中这些事儿都与王上有关。”邝之妍压低了声线。
这才是屏退薛芳等人的原因。
云乐舒疑问,“何出此言?”
“我听得不真切,只知道如今国中怨声载道,都在埋怨王上嗜杀好战,不管民生疾苦,大哥的岳父乃是少府监,负责征山海池泽之税、收藏地方贡献,最是清楚如今国内因战争造成的重负,正是因为国库紧张,王上对官员的擢选任用更加严苛,裁撤了许多冗官虚职,连承袭祖上爵位的公侯伯府都寻名头削减俸禄,各大氏族对比颇有不满......”
“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能引得父亲、兄长争执不断,连立仁哥哥这样的好脾气之人也受父亲冷眼......哦对了,我依稀听见大哥提过渝州九王岳嶙的名字,惹得父亲勃然大怒,砸了花樽叫滚,我在门外偷听,吓得脚软,那次后便不曾再回娘家,生怕见着父亲。”
“阿妍,你父亲兄长几人皆在朝为官,官居要职,这些事情你千万守口,岳国若如你所言这般人言暗涌,你更要小心祸从口出。”云乐舒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却无意钻研。
但有些事情听在耳里,却也入了心。
先有岳暻回京遇刺之事,又知岳暻当下政乱于内,应当无暇南顾图璧。
岳暻当日执意攻下尔玛也应预知后事之乱。
岳国,再乱一些也好。
她心中暗道。
邝之妍说罢自己家中事,举酒痛饮几口,似乎壮了胆,倾身往前,抓住云乐舒的手,“姐姐,你说你不愿再听图璧之事,我还是想告诉你,立仁哥哥说图璧如今一切都好,哪怕......”
图璧二字,从她心间滚过一道战栗,她怔了一瞬,绽放笑颜,“我知道。”
岳暻对图璧相关之事讳莫如深,她自己也是,或是逃避吧,以为不提及便能短暂忘记自己心底的渴望。
“姐姐,你听我说......”邝之妍语急。
她终于确定图璧的君上病重难医,可面对云乐舒,字字难以启齿,这真相用什么冠冕堂皇的辞藻润饰,说得再如何委婉温和,于云乐舒而言,都是沾着血的匕首,一祭出便要剜她的心肝肉。
她捏着剔透的琉璃酒盏,突兀地说了句,“阿妍,我入岳一年了......”
赴岳和亲,违心求存。
这一年来,没有一日真正忘记过故乡,也因此,每一日都过得很是艰难。
邝之妍暗自叹了口气,收住想说的话。
两人今晚兴致皆不高,便有意借酒消愁,待薛芳送了菜肴,漫谈私语,佐着佳肴美酒,纵饮贪杯,二人喝到后头面红耳热,心情倒都莫名酣畅了许多。
邝之妍忍不住指着酒壶啧啧夸赞,“姐姐这酒喝起来醇烈,酒劲却绵柔,我们喝了这么些,我都没有一丝醉意。”
云乐舒撑着下巴嗤地笑出来,“这酒烈不烈,待你回去方知。”
说着话,薛芳进来禀报,说宴会散了,王立仁在吾乡山房外等着接夫人出宫家去。
“阿妍,回去让人备碗醒酒汤,喝了再歇下,否则明天头要痛呢。”云乐舒送邝之妍出房门,又让薛芳拿了一壶未开封的罗浮春当作随礼,“你既喜欢这酒,我送你一壶,只一点,悠着点儿喝。去吧,我便不送你了。”
邝之妍红着脸道谢,被薛芳扶着往吾乡山房大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