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主,你这锵天又究竟是自何处得来?”
陆惟舟眉头大皱,却是将目光落在他手中所执,一口通体墨色玄黑的剑刃之上。
“怎么?陆掌门竟也认得此物?”
楚人澈来到主位坐下,一时神色稍异。右手拇指轻轻动作,抚过剑鞘上面以金丝勾连成的锵天二字。
“哼!这是从前广漱宫昭阳真人的随身佩剑,我自然一眼便能认得!”
陆惟舟口中大叫,两眼朝那剑上紧盯,“早年真人便是凭借此剑扫荡江湖,至令一众幺魔小丑纷纷辟易遁形,不敢胡乱妄加造次!”
“后来他老人家将它转赐给自己座下首徒,可没想到此人却是个狼心狗肺,天地不容的无耻败类!竟然只为了个来历身份不明不白的妖女,害得师门上下玉石俱焚!”
陆惟舟自诩坦荡,向对昭阳钦敬至极,即便当初曾险些命丧其人之手,但却依旧毫无怨恨。一时间更义愤填膺,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那桌子吃力不住,登时应声而裂,喀喇喇碎作一地狼藉。
少卿躲在房上,却对此不以为然。忍不住白眼一翻,暗暗寻思道:“秦前辈他们光明磊落,才不是什么天地不容的无耻败类!”
“不错!陆掌门此言极是!”
与此同时,堂中又传来楚人澈雷鸣般的声音。只见他不紧不慢,动手将锵天半拔,露出剑身上面一点乌光。陡然间又“刷”的藏锋入鞘,一双电目冷冷扫视众人。
“昔日锵天纵横天下,诛奸邪宵小无数。今天楚某便正好借由此物,还在场诸位朋友心中一个公道!”
“二哥!”
见兄长一副杀气腾腾,楚人清脸色顿时大变。强拖病体站立起身,却因用力过猛,觉眼前一片片金星直冒。
“老四,照顾好你三哥!”
楚人澈眉头大皱,只朝另一旁四弟使个眼色。楚人明不敢怠慢,应诺之余发足赶到三哥身畔,一边好说歹说,一边扶他稳稳重新坐定。
“来人,将那小孽障带上来!”
一切尘埃落定,楚人澈又一声令下,松涛堂两扇大门再度打开。五六弟子簇拥一人慢慢走入,直俟来到众人跟前,方才一同落定脚步。
自众人窃窃私语声中,为首何之遥向家主肃然执礼,朗声回禀道:“弟子等业已将小姐带到,特请钧命示下。”
“看来楚家主今日……是想当着咱们大伙儿面前演上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呐!”
言讫,赵秉中又双眉一挑,忍不住在口中啧啧感慨。
“唉!只可惜楚姑娘正当这等大好青春,却要白白就此香消玉殒!我说人澈老兄,难道你自己便果真没有半分于心不忍么?”
楚人澈目光清冷,只对此作充耳不闻。微微颔首,示意何之遥等暂且退至一旁,而后倏地沉下面孔,冷冷下令道。
“跪下!”
楚夕若身势微晃,只觉心脏蓦地一阵紧缩。俄顷终于难敌父亲慑慑气势逼人,双膝一软,顺势跪倒在地。
楚人澈冷冷见了,遂将目光森然俯视,“当着在场众位前辈的面,我问你,你可知罪?”
少女半晌默不作声,却教父亲满腔怒火更盛,只因自衿身份,这才堪堪忍耐下来。
约莫俄顷,他终于深吸口气,又发问道:“怎么?你死活不肯说话,莫非是觉我做的错了?”
“夕若不敢……”
楚夕若唇齿呢喃,额上淡淡沁汗。虽将头颅垂的极低,却只觉周遭正有无数目光如刀似剑,几乎要将自己碎尸万段。
她两片脸颊惨白如纸,胸膛同样起伏不定。面对父亲咄咄逼问,还是暗自鼓足勇气,与他遥遥彼此直视。
“可女儿所行皆为坦荡,终究自觉……问心无愧!”
电光火石,玄芒暴起!她口内一个愧字余音尚在,陡然竟觉双目大眩,似有一物破空而来。猎猎朔风割在颊间,端的隐隐作痛不已。
少女大惊,还不等回过神来,阵阵刺骨寒凉忽的及抵下颌,正是已被锵天牢牢贴在肌肤。
“我再问一次,你可知罪?”
楚人澈身形魁伟,以剑刃直逼自己膝下唯一骨肉。而见此情形,且不说楚人清便在座上焦头烂额,就连一旁缄口侍立的何之遥,也同样暗暗变了脸色。
“夕若无罪。”
少女凝望父亲,终于笃定决心,喃喃说出四个字来。更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剩眸中点点泪光扑簌。
“冥顽不灵,死有余辜!”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本来楚人澈心中尚在犹豫,倘若女儿在众人面前幡然忏悔,则自己又是否该手下容情?可乍闻此话,一时间顿觉气血上涌,经脉几欲炸裂。猛地暴挥锵天,不由分说便往少女颈间磔去。
清音忽起,泠然作响!数缕金光跳跃如织,如细雨绵柔,泽润万物。旋即,又是阵嗤嗤指力之声传及四下,二者分为先后,直奔楚人澈周身各处要冲而来。
楚人澈神情微妙,身子于刹那间急转半周,遂将手中锵天一横,就此牢牢护住当胸。
双方甫一相接,但听叮叮数响纷至沓来,那无数金针大多簌簌直落坠地。另有为数不多几枚纵横疾飞,转瞬打在一旁梁柱之间,在上面留下点点浅白斫痕。
一切尘埃落定,堂中复归平静。众人扭头一望,才看清刚才出手发难的并非旁人,赫然正是楚家主母,同楚人澈结发多年的方梦岚无疑。
此刻她一身轻装及体,眉宇虽含带愠气,却依旧不失往日人前凛然华贵。自她身后所跟,则是约莫十几个秀色少女,人人腰际悬佩长铗。
陆惟舟大怒,蓦地起身问道:“楚夫人!你这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掌门平常何等精明样人,怎的到了此事上面却偏偏糊涂了起来?”
赵秉中半侧着身子,便向门口斜睨,满口明嘲暗讽。
“这明明便是楚家主和楚夫人事先安排好的一桩妙计!他们当中一个先在大伙儿面前,大义凛然的唱上一出红脸,而后另一个便又粉墨登场,跑来唱起白脸。至于为的究竟是什么嘛……哼!那也不过只是咱们楚姑娘的一条卿卿性命罢了!”
“楚家主!这姓赵的此话可是当真?”
陆惟舟本就满心疑窦,如今又被赵秉中添油加醋,一席含沙射影,到头来竟果就此信了七八分去。顿时勃然大怒,便朝楚人澈直接质问。
楚人澈眉头大皱,愤然对四弟道:“我不是教你把她看住,断不可轻易出门半步!”
面对兄长如此盛怒,楚人明端的噤若寒蝉,以手骚头,讪讪辩解道:“这……二哥,说到底咱们毕竟还都是一家人。二嫂若当真下定了决心要来,我这个做叔叔的总不好将她锁在房里,横竖不许她出来走动吧!”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楚人澈蔑然一阵冷哼,但也知他所言诚然不假。夫妻二人四目相对,两处心境却实大不相同。
须臾,楚人澈颊间微微一丝异样闪过,冷言冷语,寒声问道:“你此番来,究竟想要怎样?”
“我想怎样,你心里面其实再是清楚不过!”
面对丈夫,方梦岚脸色决绝,毫无畏惧退缩。英姿飒踏径直上前,将女儿牢牢护在身后。
“今日诸位若要兴师问罪,大可先从我的尸首上面踏过去,否则便教谁也休想伤了夕若半分!”
方梦岚话音未落,松涛堂内霎时一片刀光剑影,与她同来的众少女毫不迟疑,皆抖手抽出剑来。
各派众人一时大哗,陆惟舟怒火中烧,愤然戟指楚夕若,声色俱厉道:“此人怙恶不悛,甘与青城妖人同流合污,难道便不该严惩么?”
赵秉中嗤笑不绝,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唉!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人家生来便有一对权势熏天的爹娘,这才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咱大伙儿全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只可惜公道自在人心,便教何人势力再大,武功再高,却也断然难逃天下悠悠之口!”
“陆赵二位掌门!”
方梦岚冷冷听后,反倒出奇的平静至极。目光灼灼,朗声反问道:“刚才你们言之凿凿,说我方梦岚的女儿十恶不赦!不过我倒想请教二位,还有在场其余同道!她的手上可曾沾有你们各派哪怕涓滴之血,须得你们非要在此报仇雪恨?”
此话既出,堂内众人皆面面相觑。回忆自当初各派合力攻上青城山时算起,直到如今倒也的确未有一人可算是死在少女手中。
可纵然如此,倘若这般轻易就将其归为无罪,则众人今日齐聚楚家之举岂不成了无事生非,到头来又要将各派颜面就此置于何地?
陆惟舟老脸忽红忽白,愤而大叫道:“就算她并未动手伤人,但却偏要一意孤行,去救了那小畜生一条性命!而此人盗取我各派秘籍之事早已证据确凿,无从更改!楚夫人,莫非在你看来,这还算不得是助纣为虐,这还算不得是为虎作伥么?”
方梦岚气极反笑,立时反唇相讥:“证据确凿?难道但凭不知是谁人胡乱搜查出来的一卷秘籍,便能如此草率至极,将这天大的事情轻易妄下定论?”
“二哥!当初那物什可是我亲自从小畜生的屋里面给搜出来的!我……”
见方梦岚明里暗里另有所指,楚人明顿时大急。却被兄长一拂衣袖,又是一记凌厉目光扫过,无奈悻悻闭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凡此种种,楚夕若无不看在眼里。念及往日父母素来琴瑟和谐,恩爱有加,如今却因自己刀兵相见,一时但觉满心悲戚,忍不住扑簌簌的垂下泪来。
“善哉,善哉。楚夫人如此舐犊情深,实在令人好生动容。”
便在此时,无尘忽从口中一声慨然叹息,又将目光徐徐落在方梦岚母女二人身上。
“对当今之势……老衲心中倒亦有些许浅见。”
他语气平静,行礼后继续说道:“适才陆居士与赵居士所说固然绝非空穴来风,但却终归只是一家之言。”
“古来圣人虚怀若谷,海纳百川。我等身为天下正道,于情于理皆该争仿效之,何不在此教楚姑娘将这其中原委经过一一说明,等到听过之后,再来另下结论不迟。”
无尘于各派向来威望甚高,即便后被昭阳废去一条手臂,武功业已大不如前,说出话来依旧颇具份量。此话甫一出口,立时便引来为数不少之人高声附和。其余人虽碍于师门身份,不便公然支持,但却尽皆缄默不语,不愿跳出来反做恶人。
赵秉中呵呵干笑数声,道:“既然是无尘大师这样说了,秉中自然并无异议!只不过嘛……”
“唉!我倒当真想听上一听,待会儿咱们楚小姐又到底能说出怎样话来!”
言讫,他又连连摇头,将双眼微微半眯,饶有兴致般望向楚家父女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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