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梁薇捧着化工资料四处找机构鉴定,四处碰壁,她边求人边学,学得越多,越是恐慌,觉得什么东西都有毒。
新房买完,立刻请人做甲醛含量测定。
装修后,又请人来检测一遍。在家门口摆紫外线消毒仪,客人来都要消毒才能进门,离开还要把他们使用的一次性物品带走丢弃。
渐渐的,贝家再没客人,盛轲来也只能在公共区域,不可以进贝语纯房间。
梁薇觉得屋内空气不流通,有害物质会沉积,让贝语纯戴着呼吸面罩睡觉,面罩下的长软管放在窗边,这样睡觉也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了。
“我妈变态了。”贝语纯偷偷抱怨,她明白妈妈的担忧,可这么多束缚要把她捆窒息了。
盛轲问:“那怎么办?”
贝语纯望天:“不知道。”
“你这学期不来少年宫了?”
“不去啦!妈妈请老师来家里教我了。但……”
“怎么了?”
“不想学钢琴了,好累。”新老师很功利,不断强调考级和比赛的重要性,仿佛学琴就是为了考试加分,贝语纯越学越觉得没意思。
盛轲在少年宫先后学过钢琴、游泳、书法、国画,现在又要换油画,因为油画老师会带学生去公园采风。钟姝瑶竟然能接受这么无厘头的换课原因,贝语纯惊讶又羡慕。梁薇常拿盛轲举反例,说他没耐心,将来会一事无成。贝语纯反驳说他每天都很开心。梁薇揶揄说这叫没脑没心。
贝语纯仰头长叹:“我也想学油画。”
“很好啊。老师说下周要带我们去爬山。”
“我不是想出去玩!”贝语纯本就喜欢画画,现在梁薇以颜料是化学制品,有害健康为由没收掉全部水彩,她更不敢提这事。
“我拿报名表给你?”
“我回家问妈妈吧。”
回到家,换课的事刚说出口,梁薇就炸了,重心长地劝:“你马上要考十级了,现在放弃多可惜呀。是不是盛轲……”
贝语纯否认:“是我自己想学。美术老师说我有天赋呢。”
“老师为了推课都这么说。”
“钢琴老师也说我有天赋。”
梁薇眼尾堆笑,捏贝语纯手指:“妈妈是学琴的,你有没有天赋我还看不出来吗?你虎口宽,手指修长,多适合学琴。别瞎想,跟着老师好好学。”
“我知道啦。”
“纯纯乖。”
不能学画在预料内,贝语纯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找了一堆理由自我安慰,好不容易把这事放下,美术老师送的画展门票又把她的学画瘾勾出来。
盛轲刚打完球,趴在水池边洗头,凉水直接冲过脑袋,顺着脖子润湿衣领。
贝语纯找出毛巾丢给他:“擦擦吧。”
盛轲满脸水,眯着眼问:“怕梁阿姨不让你去?”
“肯定不让我去。”
“我有招。”
盛轲擦干头发,毛巾挂脖,坐到她身边,贴近她耳朵,把冥思苦想的妙计告诉她。
贝语纯被馊主意惊掉下巴:“我妈不是傻子。”
“画展时间短,撑三小时就好。你想不想去画展?”
“当然想啊。”
“那就试试。”
“算了吧。肯定行不通。”
周末学校有事,梁薇要出门,晚上才回来,贝语纯动心了。得到消息,盛轲带道具赶来,从阳台翻进书房,布置好一切。
贝语纯拉开条门缝,朝客厅喊:“妈。我要练琴了。要录给老师听的。你不要打扰我噢。”
梁薇背着身在厨房洗碗:“我不会。”
贝语纯锁好书房门,翻阳台离开。
盛轲叮嘱:“看完画展马上回来。”
梁薇给几个艺考的学生上完指导课,在食堂打包两份饭菜提回家。一开门,女儿还在书房练琴,屋内琴声阵阵,她舒心不少,轻叩房门:“纯纯,别练啦,出来吃饭吧。”
琴声没停,反而大了些。
正纳闷,房里怪声怪调地回:“我不饿。练一会再吃。”嗓音低,语调却尖,像捏着嗓子说话。
书房是磨砂玻璃门,钢琴正对房门,贝语纯穿着家居裙坐在琴凳上弹琴,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梁薇又叩门:“妈妈要进来了。”
背影微震,似是被吓到,但仍稳当地坐在那,没有起身开门的意思。
转动门把手,门锁着。梁薇立即警觉,屋外这么闹腾,屋内琴声没有丝毫变化,那里坐的绝不是贝语纯,可能是个糊弄事的假人。
不对,假人怎么会动?
梁薇想明白了,拍门喊:“盛轲。出来!”
屋里人按停录音,摘掉假发,走过来开门。
果然是盛轲。
贝语纯的家居裙穿在他身上又紧又短,只到膝盖,样子特滑稽。
梁薇气笑:“这是谁的主意?”
“我的。”
“你还挺仗义。贝语纯呢?”
“……”盛轲低着头沉默。
知道撬不开他的嘴,梁薇掀开饭盒:“饿了吗?”
盛轲咽口水:“不饿。我不会说的。”
梁薇笑:“我不问你。过来坐着吃吧。”
“真不用。谢谢梁阿姨。我先把衣服换了。”盛轲又咽口水,转身进屋换衣服。
贝语纯进门先取了导览手册,沿着参观线往里走,遇上群艺术学院的学生。这是她第一次看画展,怕露怯,低头装作看手册,慢慢蹭到他们身边。学生走,她也走,默默跟在那群学生后面。
油画色彩绚丽,贝语纯看得心花怒放,也忘记了时间。待走出会场,天已经黑了,她打车,着急忙慌地往家赶,双手在胸前合十,祈祷妈妈还在学校上课。
夜幕下,她慌里慌张地跑,迎面撞上来接盛轲的钟聿。
钟聿问:“你怎么满头是汗。”
“呃……我……”
“你在这,盛轲呢?你俩不是约着一起写作业吗?”
贝语纯尴尬极了,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脑袋一片空白,编不出理由。
“你相信我吗?”
“信。”
“那就说实话。”
“好吧。”贝语纯将事和盘托出。想学画、看画展、骗妈妈……全交代清楚了。
离家门越近,她心跳得越厉害,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有种不详的预感。门缝下透着光,梁薇果然回家了,她完蛋了。
站在家门口,她却后退一步,躲到钟聿身后,揪他衣摆,“怎么办呀?”
钟聿叩门。
低声安慰:“没事。我来说。”
门开了,梁薇脸阴沉沉的,但面对钟聿,不得不扯出笑脸:“钟聿来了?”
钟聿推贝语纯进门:“我带她去看画展,现在送她回来。”
“什么画展?”
“现代艺术展。在会展中心那。我们在上美术鉴赏课,老师推荐的展子。语纯说她有兴趣,我就多买张票,带她去看。”
梁薇不信:“那……盛轲是怎么回事?”
贝语纯倒吸凉气,心又提起来。
钟聿丝毫不慌:“我早和语纯说梁阿姨这么善解人意肯定会让她去,可能是您之前不让她学画,她觉得您不会同意才和盛轲想出这招。梁阿姨,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梁薇知道其中有猫腻,重要的是孩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她不再计较,以父母会担心为由打发俩兄弟走。
钟聿不放心:“梁阿姨,语纯很在意您的想法,她想学画画很久了,您不同意,她就不再说了。刚在画展上,很多画家用的是天然颜料,画室也有配通风窗,危害没那么大的。您有您的考虑,但语纯的兴趣也很重要不是吗?”
两人离开,门一关,贝语纯拧着衣角,闭眼仰脸,等待暴风骤雨。
梁薇失去了丈夫,贝语纯失去了父亲,女儿的难过并不比她少,可女儿太懂事了,懂事到让她忽略了女儿的感受。
梁薇拍沙发,示意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