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们回到房间已经过去好一会儿,贺莱跟谢玉生两个却还是相对坐着,一言不发。
贺莱在盯着自己的衣袖出神,而谢玉生则是
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里的剑。
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此刻内心又是宁静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外边青溪他们敲门了。
贺莱出声后,青溪便带着人送水进来。
她回头,谢玉生已经把擦得锃亮的剑放下了。
两人沉默着各自洗漱,等侍从端了水关了门出去,贺莱整理了下衣服,坐在了榻上。
谢玉生也坐在了对面,他直视着贺莱等着她开口。
贺莱舒了一口气,“我暂时没有在诸王女中发现如我们一样重生的人……”
她这几日每个王女那里都观察了,即使是有伤在身的梁王,她也没有发现异样。
谢玉生握了下手又松开,对他来说也许是一个好消息吧。
很快他就发现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开始越来越放松了,甚至开始觉得有些困了。
这几日他其实也没熬夜,可是他竟然觉得困了。
也幸好贺莱还在同他说话。
说起衡王世女对谢家的向往,说起她自己观察到的王女的表现……
她或喜或悲,神情生动得令他又从困意中脱身出来。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她便对着他如同朋友一般自在了。
他一开始还觉得不自在,但渐渐的就习惯了。
人与人之间或许很难做到真正的坦诚,可是像这样的就已经很难得了。
说了一些正事,贺莱看了一眼衣袖,取出了信封,将漱秋就给玉生的一页信挑了出来。
“这……”
谢玉生接过后看了一眼开头就忍不住望向贺莱。
贺莱轻轻一点头后,他攥了下手指,继续看下去。
这些内容贺莱也已经看过了,她当时并没有想到漱秋还会给玉生单独留信。
等了一会儿,见谢玉生抬起头来,贺莱揉了揉额头,“你若是有回信,这两日写好,我一同交给周王世女。”
谢玉生点了下头,他是一定要回信的。
可见贺莱还能笑出来,他心中十分不解。
贺莱她不难过吗?
察觉了谢玉生的疑问,贺莱收了笑容,“我……他是对的。”
她很久以前就知道漱秋理智,所以会去质疑他的感情,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舍弃了什么才能走到那个位置,她都舍弃了,又怎么能奢望别人没得到还来付出?
可是所有的所有都在漱秋即使重生也要坚定选择她的时候被肯定了。
她依然质疑自己,却不会再为此动摇。
她往后靠在了榻上,淡淡地笑了下,“他在这里。”
谢玉生看了看贺莱手所指的位置,忽然有些触动。
能有这样的羁绊真的很幸福。
他重来一次,重新回到了拥有这些羁绊的时候,甚至拥有的要比之前还要多得多。
他们两个并没有聊多久,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这一夜对他们来说都是舒适安心的。
※※※
斋戒日,整个都城都陷入了静穆中。
起了风,树枝呼啦作响,贺莱在书房仰望着被吹得露出泛白背面的树叶,神情无悲无喜。
从院门外进来的贺成章一眼就看到这个样子的贺莱。
果然平时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即使是善意的,但也是欺骗啊,还是被自己的女儿欺骗。
贺成章深吸了口气,抬脚要进去。
她一动,贺莱就发觉了。
娘亲这个时候应当在祠堂才对。
她疑惑了下还是立马迎了出来。
贺成章清咳了两声,在椅子上坐下,“你这三日都要待在家里吗?”
贺莱点点头,更确定娘亲是要同她说什么了。
斋戒日出行实在太过冒险,而她现在完全不需要这样。
“娘亲,可有什么事要嘱咐我?”
她端了茶过去,见娘亲接了茶她就蹲在了娘亲身边。
这是什么样子?
已经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会这样没形象吗?
就因为这样,她才总是没放在心上。
可她就这么不值当信任了。
贺成章放下杯子,直视着女儿,“贺莱,你怎么看我?”
贺莱怔了怔,她早知道娘亲来这里定然是要同她说事,可是这样的开头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
在她的认知里,她的娘亲是不会问出这样话的人。
而她也并不想回答娘亲的问题。
“娘……”
贺莱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贺成章冷冷地看着贺莱:“贺莱。”
贺莱握住了手,摇头,“娘亲,我不是……”
贺成章捂住了半边脸。
在私底下同夫郎说起时就算了,直面女儿时承认自己失败比她想的还要困难,可这也是事实。
“你娘我到底……是多糟糕,才会让你如今也不肯信我一点?”
贺成章声音颤抖着问出来后,又自己回答了,“我也确实是比不过你,贺莱。”
“我自小就在你祖母的教导下成长,我……一直都知晓我是比不过你祖母的,无论才华,无论为官,无论……任何事……”
她第一次对着人承认自己的“平庸”。
贺成章想到了幼时学习的事,想到自己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却又知晓自己母亲大人在自己这个年龄完成了什么的黯然心情,想到了自己眼睁睁看着头发花白的母亲挺立在最前方支撑这个家的身影,也想到了最后……母亲临走时的那一声叹息。
明明她就在身边,可是母亲却是怀着遗憾离开的。
她从母亲手中接管了贺家,到现在,如履薄冰一般小心谨慎,维持着她们贺家的荣誉,她一直以为自己即使不是如祖母、母亲她们那样的惊才绝艳之辈,可也在这个朝堂上是数一数二的有才有德,她即使无法让她们贺家更进一步,可也不能全然无功。
甚至有时候,看着贺莱,连母亲大人都感叹聪慧的贺莱,她会觉得,她也不是全然没有能比得过母亲的,她的女儿多么优秀呢。
这样想着的她并不曾意识到原来她早已经知晓自己无能为力。
直到那日在祠堂,见到那样神情冷若冰霜又坚定如铁的女儿……仿佛跟记忆中的祖母、母亲的形象都重合在了一块。
她说着信任莱儿,可却不敢去问,更不敢多同女儿说起未来,即使她知晓那些她并不知道,或许她也不会再做,可是女儿一说她就立马的毫不怀疑,她果然只是一个平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