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贺莱会有事!”
谢玉生掷地有声的话让帐中再次恢复了安静。
此时帐中也只剩下了他跟贺成章两人,其他人早在听到家主指责少夫主之时就或是惊恐或是不安,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相继出去了。
贺成章急促地呼吸着,素来整洁的她此时可以说是毫无形象,不仅头发散乱,脸上还沾着溅上的药汁、双眼下面挂着黑眼圈,嘴唇早在她不知觉中被她咬破又干燥得起皮,衣服上也是药汁留下的黑褐之色,脚上的鞋到现在也没有好好穿上。
而她对面的谢玉生,即使熬了一夜也没有丝毫疲色,相反,像是宝刀出鞘,像是开匣明珠,在这一刻格外的光彩夺目,即使身上还有大片药汁留下的污渍,即使论身份,他只是一名男子,他只是她的女婿,只是小辈,只是……
贺成章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已到了她们贺家一月有余的女婿,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位谢家出身的男子,认识这个名叫谢玉生的孩子。
但这一刻占据了她心中的更多的是说出这句话的他的坚定不移。
这让她无法控制地想到刚才伴姐头也不回的听从……
是她错了?
是她潜意识中觉得莱儿不会……
不不不,她怎么会觉得莱儿不会醒了!
她只是……
不让明月来又有什么!这样的痛苦……
她胡乱想着,却在不知不觉间就避开了女婿的目光,又在触及榻上女儿青白的面孔时迅速躲开了目光。
谢玉生没有想跟婆婆对上,见对方移开目光,他便也绷着背又回到了榻边盯着贺莱。
很是奇怪,也不发热了,药应当也是见效了,身上的伤口也没有恶化,可贺莱却没了意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是外伤引起的……可他在战场上,在后来乱起来的世道里见过太多了,没有一个是贺莱这样的。
太医的诊治没有错处,那位黄大夫的也对,可这些都是他知道的,如果能有一位比她们都要好的大夫……
谢玉生努力想让自己回想起前世他听闻的有名的神医,却好半天都想不起来。
那他只能这样看着吗?
不,只要持续替她疏通经络,一定会醒来的!
贺成章很快就被余光中谢玉生的动作给吸引了目光。
“你……”
她再顾不得方才还在跟女婿这位小辈对上的事,两步跨到了榻前。
她不太懂女婿到底在做什么,却没有再开口了。
无论如何不会是在害莱儿就是了。
至少比她……
贺成章闭了闭眼睛,也在榻边坐下,伸手握住了女儿有些温凉的手。
你要快点醒来啊,莱儿。
你爹爹就要过来了,他要是看到了你这个样子,娘就没办法了。
她在心中慢慢祈祷着。
※※※
贺府。
安管事才刚下了马,还没交代完石管事备车,她回来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内院。
柳明月攥着佛珠从小佛堂里出来,险些被门槛绊倒。
他也顾不得,抓着春莺的手便问:“谁回来了?莱儿回来了吗?在哪里?”
春莺也是疾步过来的,气息不稳地安抚他:“是安管事回来了!似乎只她一人……”
柳明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问,只是迅速往外走去。
春莺夏鹭几个都急忙跟上。
两方疾奔的人就在院门口遇上了。
“夫主大人!”
安管事一边匆匆行礼一边快速开口:“请您收拾行李,即刻出发。”
柳明月审视着安管事的神情却什么也看不出,他忽然什么也不敢想,只点头。
春莺他们更不敢多问。
所幸昨日就怕还要出门,东西是提前准备好了的,也就不到一刻钟,春莺他们就提着包袱出来了。
安管事在通知了他们之后就借口有别的事要忙先离开了,一直到离开府门,才又到了他们面前。
柳明月还攥着佛珠,等坐上了车,摇摇晃晃走着,他才醒过神来。
“你……去问问。”
他艰难地对春莺道。
春莺得了他话立马就下了马车。
安管事也知道瞒不过,事实上夫主大人没有追着她问,这么顺利地就出了门也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们小娘子打夜里发烧到现在还没醒,太医跟黄大夫都没辙……宫中又派了太医过来,也没见小娘子醒过来……”
安管事叹着气说着,春莺已经听懵了。
他当然知道小娘子受了伤,为此他们跟夫主昨儿到今儿几乎都是在佛堂过的,可昨儿不还说小娘子有精神么?
“这……”
回过神来,春莺的脸色就白了,这要怎么跟夫主说呢?
他只当是……他其实什么也没敢想。
“家主……”
春莺又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他甚至不知自己该问些什么。
而他对面,安管事却是不想闷着,张口就自己接了话,“家主还想再等等……是少夫主要老奴回来请夫主的,说咱们小娘子需要夫主……”
她这么一说,春莺脑中更是嗡嗡乱了。
又想理理清楚再回去,又怕夫主等着急了,进退维谷了一会儿,春莺一咬牙下了安管事的马车,径直回了他们车子。
一撩帘子,夫主的目光直冲冲就过来了,春莺僵了下,手脚都不知要何处安放了。
他活到这般年纪也不是没经过事的人,可如今这事……他实在不想经历。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把安管事的话重复出来的,方才满脑子如何安慰修饰的话到了跟前就都跑光了。
他甚至连看夫主都不敢看,目光落在夫主紧攥着佛珠不动弹的手上就已经让他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什么时候说完了他也不记得,只是车内一片死寂,好似他没说过,也好似对面夫主没听到一般。
又过了片刻,春莺才鼓起勇气抬头看过去,然后,他就愣了。
他听到消息就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在安管事那里仰头压着眼皮老半天才忍下去,他想着夫主要是听了,只怕要晕过去。
可夫主竟是如此平静,平静到他竟觉得陌生也看不透。
“夫主……”
他情不自禁喃喃出声。
“没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柳明月斩钉截铁道,一字一字都像是从牙关里捶打结实了才放出来的一般。
他自言自语了一遍又唰地看向春莺,“莱儿不会有事的。”
春莺张了下口,最后只能在柳明月压迫的目光中重重点头。
马车骨碌碌转着往前走去,车中又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