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灾区,贺莱便投入到了赈灾之中,因雨水导致的灾情跟北方的旱灾还是大不一样的。
赈灾粮调集是问题,安置灾民也是问题,连出行也是问题。
唯一比北方情况好的是受灾面积相对较小,可在出行都成问题的情况下,这点优势也根本是荡然无存。
这时代的人除非水把家冲得荡然无存,否则绝不会离家,她跟那边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调集人手转移记忆中受灾严重地区的民众,但是成效甚微,成功转移的只有一半。
剩下的一半还有他们不曾知道的地区都只能冒雨去组织人营救。
即使贺莱身为赈灾使,又出身高门,身边的人多不胜数,多数情况下并不需要亲赴最前线,可在这种天灾面前,她也是要么被淋得跟落汤鸡一般,要么便裹得跟要过冬了一般。
为了预防风寒以及疫情,她还不停喝药,也因为奔波劳累,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消瘦下来,这种情况下,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肚子里已经揣了货。
贺莱自认为对这里的生理知识掌握得很不错,但事实证明她的理论知识完全没起到作用,在谢玉生神色肃穆地给她诊了脉后又告诉她事实后,她怎么也不敢相信。
谢玉生紧抿着嘴唇,看贺莱脸色苍白,他心中一阵阵后怕。
不说贺莱路上都是骑马颠簸过来,单是这些时日又是淋雨又是喝药又是熬夜……这脉相并无大碍,这可真是上天保佑了。
贺莱咬唇盯着自己的肚子,心中只有慌乱。
哪怕她的年纪加起来都能当奶奶了,活了这么多年,她也见了不少人生育,尤其在这个世界,女人生育已经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可这事到了她自己身上,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害怕。
她明知自己的害怕是由于烙在骨子中的现代那一世的记忆,而如今她这么折腾了其实也没有丝毫不适,这其实便是说明她的担忧没有必要,可她却控制不住身体颤抖。
即使知道这是她和漱秋盼望着的孩子,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的恐惧更多……
之前她喝药劳累真对孩子没有影响吗?
以后怎么办呢?她至少还得在这里待上近两个月个月,再奔波下去,她大概就要在路上生了……
谢玉生渐渐便发觉了贺莱的情绪,他惊讶地盯着贺莱,“贺莱?”
贺莱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无知无觉的模样更让谢玉生确认了自己的感觉没出错,他想也没想便探手包住了贺莱颤抖不止的手,可张了张口,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贺莱被他握了手才勉强回神,她扯了下嘴唇,却没能笑出来。
怎么会是这个时候?
她心中这样问,却又清楚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手段阻绝,她做的准备也根本不是万无一失。
谢玉生实在见不得她这样,等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问她,“可要写信回去告诉公婆他们?还有照顾的人得在这里找了……”
听他这么问,贺莱便也强迫自己考虑。
可第一个问题,她便做不得决定。
她没办法保证肚子里的情况,而且她不用多想也知道爹爹娘亲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欣喜如狂。
她们贺家的情况还没有她这样的年纪便有了喜讯的,也因此外人提起她们贺家也总是暗地里抱着嘲笑的心思。
就像她所熟知的那个世界里的男人如果没有孩子会受到的歧视一般,这个时代的女子如果生不了或者生得少也都是被人看不起的。
之所以没有到明面上来,只是因为她们贺家很幸运地每一代都实现了优生优育。
她一直以为自己也是如此,毕竟遗传因素不可抵抗。
可她竟是如此幸运。
可她也不知如今是否是幸运了。
想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摇了摇头。
谢玉生不解地看着她,过了那阵后怕,他便纯然为她们开心了。
在贺家生活,他是再清楚不过两位长辈对孙辈的渴望了,就连他的阿娘,在前世从不提及这一句的阿娘每每写了信过来也都不会漏掉这方面,而漱秋提及孩子,眼中的情意总是闪亮得惊人。
贺莱抿了抿唇,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肃容看向谢玉生,“玉生,先不要同爹爹他们说,我不想他们多担心。”
谢玉生迟疑着点了点头。
贺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漱秋那里也先不要说。”
“漱秋也不说?”
谢玉生情不自禁反问贺莱,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贺莱,我不明白。”
他怎么能做到隐瞒漱秋呢?还是这样的大事。
谢玉生没等贺莱回答就又摇头道,“贺莱,我不能瞒漱秋,这也是他的孩子,他怎么能不知道?”
“……”
贺莱捂了额头,忽然不敢去看谢玉生。
她心中担忧,可那些话她根本不敢说出来,就好像怕说出来就会应验一般,而她明知这毫无根由却还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冒险。
贺莱不说话,也不愿看过来,这是谢玉生从未见过的她,也让他更加无法理解,更加不知所措。
这一刻,他真希望坐在这里的是漱秋。
贺莱知道谢玉生固执,她如果不能让他明确表态,那漱秋那里便一定瞒不住。
如果瞒不住,那漱秋一定会过来,而他现在实在不适合过来,她也不愿意他此刻过来。
他好不容易到了眼下的位置,好不容易能够以这种方式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如果到了她身边,那就又要开始前世的轨迹了。
她不自觉抚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她是对孩子有了渴望,可那比起来她如今拥有的,只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她也根本不能保证自己是个合格的母亲。
她缓缓放下手,重又直视谢玉生。
谢玉生原是不懂贺莱的,可看着她说着话便不自觉低头看着肚子的模样,听着她用喑哑又干涩的声音说着她的考虑,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而明白了贺莱的选择,他忽然也被她传染了,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他也不能保证告诉都中的大家就真的是一件好事。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尽全力照顾贺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