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夜潜深宅获异宝 之 明暗
“瑶井?”
楼澈支颐默念着这两字,猛然就发觉有什么地方透着诡异。原来这画中之景便是公孙府院,只不过为何刚刚绕了一大圈,却独独没见瑶井所在的地方?
而且,这两句诗,总觉得并非应景之作,却似别有深意般,字面的意思怎么看怎么古怪,袅袅读来,隽永迷离,竟仿佛能蛊惑了人心一般。
“楼兄?后面有路,快进来!”紫丞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打断他正细细斟酌画中诗句的心思,也让他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什么。
还好……虽然刚刚很不应该地愣了神,不过……弹琴的没事就算万幸了!
楼澈心中一喜,却惊觉自己之前的猜测因着这片刻的松懈竟愈发清晰起来,好像有某种关乎切身的解释呼之欲出,却总似有哪里尚未被捕捉到,就差那么一点点便可解开这诗句的关键之谜。
碧流绯影……落绯血……
“楼兄?”
又是一声低唤,隐隐已添了丝焦虑,楼澈刚刚才有些灵光的思绪蓦然便消散得无影无踪,转而再看那诗,就像平常之句,半分异想也无。
楼澈只得抓了抓脑袋,决定先将疑惑暂且放下,一抬手掀起长卷,果然看见画轴后藏着一条密道,便弯腰朝雪魄的光亮走去。
起初路径极窄,过得片刻之后,忽觉身子一松,显然已至密道尽头,探出去时,借着前方雪魄的光亮,入眼的仍是一直延伸到黑暗中的甬道,不过,已容得下两人并行。
紫丞正举着雪魄沿墙壁查看,冰色光晕映上他脸庞,眉峰微蹙,睫下一圈暗影,更衬得那肌肤细致中透出些疲态的苍白。
连续几日马不停蹄地奔波,紫丞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况且他也不似楼澈那般爽朗快意,走到哪里都能吃好睡好,相反,心中总装着大量的为难事务,恐怕未解之前,都是不能放松下来的,否则,也不至于才刚到建业,便立刻来此寻那红梅幽瓣……
楼澈忽觉胸口有些揪紧,想了一想走到紫丞身边,低道:“弹琴的,本大爷走在前面,万一有什么变故,也担得来些。”
紫丞心中一动,以为他是顾虑自己功力缺损之事,便也不再多说,将雪魄放到楼澈手中,温声嘱咐:“小心一点。”
楼澈大喇喇甩甩头,如平常那般咧嘴一笑:“不必为本大爷担心,弹琴的你只消跟紧些,注意着自己就好!”
紫丞闻言微愕,不禁抬手抚上胸口。
我刚刚有替他担心吗?
脑中一滞,紫丞拒绝去想,迈步跟上前面那人。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途中倒也没遇上什么机关暗器,可是楼澈却越来越觉得有哪里十分古怪,但就是说不出,正在疑惑时,忽觉袖口被人拉住。
“楼兄,等一下!”
紫丞从他手里拿过雪魄,走到墙边,举起来仔细地看。那墙上,丝丝蜿蜒的花纹,勾勒成图案,楼澈认得,是之前那幅画中的瑶井。
“果然没错,”紫丞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这是刚进此处时,我在墙上发现的记号……但是,本应在这附近的画后入口却不见了……”
楼澈一愣,对他这话显然是还未反应过来。
紫丞却接着抬手按上那墙面,细细抚过,似是证明了自己猜测般,轻轻一颔首:“看来是已被闭锁住……哼,倒算得上天衣无缝。”
总算意识到紫丞说得是什么,楼澈顿觉一股飕飕凉意从脚底直窜心窝,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弹琴的,你的意思是……?”
紫丞轻轻一摇头,淡然道:“这已是第六次绕回这里……所以最坏的情形,便是……我们迷路了。”
“……”一阵沉默过后,楼澈几乎要跳起来,倒不是因为处境如何危险,而是眼前这人竟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般让人沮丧而又毛骨悚然的话,并且还是以如此平静的语气、如此从容的态度!
咬牙切齿,“弹琴的……本大爷有时候会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人。”
紫丞微微一笑,“目前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楼兄,如若不想被困死在这里……”语气少顿,他将雪魄放低,楼澈便赫然看见一具骷髅缩在墙脚,身上黑衣松垮地挂着,还犹未完全腐烂。
脑中一嗡,楼澈不禁回忆起刚刚走在前头,偶尔会听见脚下踩到什么异物的咯吱声响,却一直没敢拿雪魄去照,现在这东西就清清楚楚呈现在自己眼前,令他立时寒毛倒竖。
“弹……弹琴的!”楼澈忍不住退后几步,却猛然发现自己这样无疑是离那唯一的光源越来越远,便重又战战兢兢挪回紫丞身边,可怜兮兮道:“我们还是快想办法离开吧!”
紫丞点点头,应一声:“好。”
楼澈见他神情轻松,一副完全不把目前困境放在眼里的样子,顿觉一阵茫然大雾在脑海升腾起来。
弹琴的看来居然还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他到底准备怎么做?
紫丞却再没后话多作解释。而回答楼澈的,竟是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雪魄已然被人收入怀中!
“弹琴的!”忍不住一阵胆寒,楼澈心头猛打哆嗦,声音也跟着不稳,扑上前去抓住紫丞,“你干嘛把它收起来?这么黑,怎么看得见路!”
紫丞温雅的笑声在黑暗中轻轻浅浅地传来,“楼兄难道不知,有时候……看得见反不如看不见?”
“咦——”楼澈终于抑制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愈发让人感觉一阵走不到尽头、穷途末路的惶恐和迷茫。
楼澈的心于是愈发跳得厉害,如雷霆轰鸣,猛窜着叫嚣着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很想逃,甚至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但此刻在自己身边的却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而是紫丞,他暗下决心要好好保护的人,又怎能在危急关头如此怯懦?
可是……可是……
正当他脑中乱作一团的时候,忽然一只温柔的手覆上他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那拳心已然沁湿冷汗。
“楼兄……”紫丞似是沉吟片刻,方才犹豫着轻声问道:“若紫某猜得没错,楼兄可是……”
“不是!本大爷才没有……”楼澈气息已然紊乱,往常惯用来反驳的话语此刻听来,竟是十分无力。
……
楼兄可是……惧怕黑暗?
这剩下的话,紫丞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楼澈极好面子,必是不肯承认,但即使如此,紫丞却早已在心头有了八九分认定。
而方才楼澈那声欲盖弥彰的否认,更是令他连最后一两分也不需再怀疑。
从最初潜入公孙府的时候,紫丞便有些注意到楼澈的异样,而行至此处,他怕是再想逞强也终已抵挡不住这似乎颇有些来历的、内心深处的恐惧了。
本来还想看看,楼澈究竟能撑到何时,可现下……若要紫丞继续保持沉默,冷眼旁观他憋屈失措的样子,却已是不能忍心。
那样阳光灿烂,总是自信飞扬的人,明明怕黑怕成这样,却是二话不说,就肯跟自己趁夜潜入危险之地,而且,还一路行至此刻,甚至固执地要走在自己前面。
该怎么形容呢?
楼澈……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紫丞浅浅逸出一丝叹息,原本面对危机都能泰然自若、波澜不惊的心绪,随着这样一叹竟忽而有些复杂起来。
人之一字,撇揦成立,简单两笔。
可只要生于这世间,谁又没在心底存着一方禁地,埋藏那些不为人知的怯懦?
他们都是一样的呵!
他内心清明,却害怕外界黑暗。
而他虽淡看这身外夜色,却真正害怕着……自己那颗深陷黑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