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云川偏过头:“什么是灵匪?”

谢玉珠扶着额头,她靠着一棵倒下的巨木愤愤道:“说来话长,这就不得不提叶悯微了,这些破事儿全都得怪她!”

云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叶悯微还被尊为万象之宗的时候,跟梦墟主人一起开创了一种叫‘魇修’的修炼方法。这方法和魇术没什么关系,是修士用来突破境界提升修为的,若修炼成功则修为大增,便是已经修到顶的,都还能把顶往上拓个七尺。”

“但这种方法需要以梦魇炼自己的精魂,若炼不好,不仅修为不增,精魂中还会生出有自我意识的活物。这活物会把修炼者的灵力和记忆全部吸走,脱离他满世界乱跑,便是魇兽。”

“现在这话说回叶悯微,二十年前她魇修失败,魇兽逃离昆吾山。大家见了叶悯微的魇兽才发现,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各家术法全部都做成了灵器。像咱们这样的人,根基修为全无,内功、心法、身法、口诀、结印一概不知,但只要拿到灵器,就可以像仙门修士一样施展术法。”

“叶悯微的魇兽揣着一堆灵器到处乱跑,看谁顺眼了就丢个灵器出去。那平白无故得了灵器神通的普通人,常以灵器作恶,被称为灵匪。从那之后直到今日,就是天下大乱喽。”

谢玉珠指向云川:“现在你就是灵匪。”

云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到这里谢玉珠便心中发愁。云川修好手镯,本可以借着灵器的力量一路躲避障碍到梦境中心,请那里的魇师将她们放出去。可梦境的中心会呈现在铜镜上,仙门宗派那么多人盯着,云川一出现她灵匪的身份定然暴露。

“借灵器之力使用术法是重罪,更别提你还杀了人,被仙门宗派的那些人发现了就只有一个死字。咱们不能去找魇师。”

谢玉珠身上的伤口被云川包扎好了,她便撕下布条给云川包扎起来,边包边说:“咱就偷偷藏着,等他们比试结束所有的梦都破掉,咱们自然就能出去了。”

云川疼得轻声吸气,她思索了一会儿谢玉珠的话,疑惑道:“你是在替我着想吗?”

“对啊……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你救了我多少次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谢玉珠伸出手,在嘴边一晃:“我绝对替你保密。”

云川望着她,面不改色地击碎对方的义气:“我救你是为了五百两银子。”

谢玉珠瞪着眼睛噎了半晌,艰难道:“君子论迹不论心……不是,云川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太诚实!”

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变成了活物,正在四处探索。

“它们醒了,我们该走了。”云川终于站起身来,手腕上的镯子缓慢转动着。她说道:“镯子没有完全修好,只是勉强能用,很快就会再次坏掉,而且会坏得更严重。按照梦境持续的时间来看,撑不到最后。”

谢玉珠傻眼:“那怎么办?”

“我们现在去梦境中心找魇师。”

“然后呢?”

“后面的事情我不擅长,你来想办法吧。”云川说得坦坦荡荡。

谢玉珠愣了片刻,揉着太阳穴道:“我明白了。这情况就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我要折寿。”

此时摘月楼里的众人们,正在一片混乱中维持着微妙的秩序。魇师们被白纸围困在高台上不得脱身,纷纷以魇术招魇来与白纸对抗,一时间高台上刀剑、火海、洪水、猛兽层出不穷,声势浩大而来,然而纷纷被白纸切成碎片或掩埋消散。

这白纸的牢笼坚不可摧,背后的魇师强得出乎所有人意料。梦醒的魇师们只能徒劳地尝试,而尚且未落败的魇师们则仍以梦魇厮杀,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纹丝不动。

另一边,仙门弟子们和摘月楼仆役们倒都还镇定。仙门中人本来就是受邀来此为盟会做个见证,并非主事之人,眼见这搅乱盟会的人也是个魇师,想来这也算是魇师内部的斗争,不便插手。于是他们尝试破坏白纸无果后,看白纸并不想攻击他们,便也先按兵不动,看着铜镜上的梦魇战局。

摘月楼仆役则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想来桌椅摆设坏了魇师们也赔得起,别把楼拆了就行。

逍遥门席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快看巽字乙号位!”

仙门弟子们纷纷把铜镜上的梦境转到巽字乙号位。这里正是三人混战,一个矮个子的四十来岁的黝黑中年人敲着巨大的鼓,每敲一下天地便跟着震动,靠近他的东西都应声粉碎。一个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样的人操纵着无数巨木,如同活物般伸出枝干纠缠对面,一旦断开便流出烫人的毒液。最后一位高个子清瘦的尖脑袋,一挥手便有无数蝗虫铺天盖地地飞来,所过之处的所有生灵都被啃食殆尽。

这边正战得昏天黑地不分胜败,三个梦境汇聚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奇诡纷乱。而两个灰头土脸的女子躲在巨木的枝干后,一个女子高喊道:“都说了我是谢家六小姐!快把我们放出去!”

镜子外的摘月楼仆役们一见这情景,纷纷大惊失色,惊呼声此起彼伏。

“六小姐!小姐怎么进梦里了?”

“云川怎么也在?”

“怎么回事!?”

席间的仙门弟子面面相觑,不由得瞥向扶光宗。谁不知道谢家大小姐与二公子都在扶光宗修行,这次虽然没有来,但扶光宗到底与谢家关系亲近。庄叔不顾白纸纷飞,马上奔去扶光宗席位,隔着白纸围墙求扶光宗弟子帮忙把谢玉珠救出来。

那梦境里的魇师还在火上浇油,敲鼓的中年人道:“我只知谢家大公子,大小姐,二公子,谁见过什么六小姐?你说你是谢家六小姐你就是了?”

白面书生劝道:“不管她们是谁,两个弱女子误入梦境,我们不能不管吧!”

敲鼓的摇摇头:“怎么管?召她们入梦的不是我不是你,我看也不是那赵老六,不是我们召的怎么放?谁又知道她们怎么进来的?一个谢家小姐一个白毛丫头,这一塌糊涂的比试规则保不齐就是她们搞的!”

“依我看这规则早就出了问题,大家都该停手了!”书生高喊。

那操纵蝗虫的尖脑袋终于发话,哈哈大笑道:“管他什么规则,赢到最后就是盟主了。你徐述要充好人就乖乖认输,所有梦都破了她们不就出去了?”

敲鼓的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道:“你看看,就算你收手赵老六那疯子也不会收手!你现在分神护着她们两个,一会儿就得败下阵去!”

徐述气道:“钱千福,你就会说些风凉话!”

他们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话说了几回合梦境便战了几回合。徐述护着云川与谢玉珠确实力不从心,眼见着挡在云川和谢玉珠面前的巨木在鼓声中化为齑粉,那蝗虫们便乌云般黑压压地冲过来,饿疯了似的连野兔老鼠都啃光只剩个骨架。

谢玉珠嚎叫一声连连后退,只觉得今晚她也得做噩梦,所有这些玩意儿都得重来一遍。

那黑云般的蝗虫就要冲到她们面前,千钧一发之际,云川抬起手,藏在袖中的灰烬绕着胳膊涌出,随着她的吹拂冲天而起,自地而天立起一座高墙,朝着蝗虫们轰然倾倒。

乌云被高墙拍散在地,谢玉珠捂着心口望向身边一脸淡然的云川。

云川的镯子露出衣袖之外,挂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层层圆环旋转间蓝色光芒璀璨。

她们面面相觑片刻后,云川一挥胳膊把手背在身后,念词儿似的说:“啊,我暴露了。”

谢玉珠为这稀烂的演技沉默一瞬,瞥了一眼灰暗的天空。

铜镜外仙门的弟子们自从云川吹起灰烬时,就已经乱成了一团。“灵器”、“苍晶”、“灵匪”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吹烟化灰术所属的逍遥门弟子们已经全部站起来,围着铜镜议论纷纷。

“这竟是个灵匪!她是谁?”

“她偷了吹烟化灰术!”

“是不是她把谢小姐骗进梦魇的?她是怎么进去的?”

怀疑声刚起,便见铜镜里的谢玉珠一步跳开远离云川,指着她夸张地大喊:“云川姐姐,你居然是灵匪!亏我这么相信你!我……我看错你了!”

云川一把将谢玉珠拉过来,拿尖尖的树枝戳着她的咽喉,说道:“不要乱动!乖乖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杀了你!”

摘月楼仆役们震惊声一浪高过一浪,庄叔的呼喊声更是响彻整个摘月楼。

温辞倚着朱门眉头紧锁,盯着铜镜里身上血迹斑斑的云川,惊讶已经全数转为愤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油盐不进、胆大包天、自讨苦吃!”

叫她不要碰魇术,她还偏要碰!

顿了顿,好像还不解气似的,温辞又愤恨地补了一句:“演的什么东西!”

第010章 危机

不说铜镜外这些大惊失色的仙门弟子和仆役们,梦境中混战的三个魇师眼见漫天灰烬绕着云川,都傻了眼。

那敲鼓的先嚷出声:“今儿撞了大邪!比试乱套了,谢家的小姐来了,现在连灵匪都来了!你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操控蝗虫的赵老六倒倍加兴奋,在蝗虫旋风中哈哈大笑道:“好啊!我就喜欢热闹!”

云川架着谢玉珠乘灰烬而起,她躲避着声浪树枝与蝗虫,在三个噩梦交汇的中心转一圈,手指在衣服上快速地划着。

谢玉珠乖巧地扮演人质,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问:“你在算什么?”

云川也跟着压低声音:“算我能打赢谁。”

“谁?”

“谁也打不过。”

“那怎么办!?”

“挑一个人,帮他快点打赢别人。”

云川话音刚落便一挥手腕,灰烬飞去砍断即将刺向赵老六的枝条,一并挡去毒液。

赵老六转头看向云川,惊诧道:“小丫头你竟然帮我?”

“你赢到最后所有梦破灭,我就能出去。”云川悬在空中,诚实地回答。

谢玉珠僵着身体,哼哼着抗议:“你怎么帮他不帮书生!恩将仇报太不道义了吧!”

云川认真回答:“现在有道义的人应该杀我救你。”

“……”

“只有不道义的会站在我这一边。”

谢玉珠墙头草随风倒:“你说的没错。”

赵老六果然不管谢玉珠被绑,得了帮助还十分得意。徐述铁青着脸喊道:“这姑娘竟是灵匪!想来这些纷乱全是由她而起!诸位我们一起先将她缉拿吧!”

那树枝奔向云川的刹那,鼓声大作,蝗虫高飞,灰烬如箭雨,三方齐上。树林的噩梦瞬间被撕破,徐述愤怒的面庞与梦境同时消失。

高台上原本沉睡的徐述黑着脸醒过来。铜镜外的仙门弟子们看见这一幕,愤慨声直冲云霄,有道义的被没道义的和趁虚而入的给打败了,这真是岂有此理!

而梦境里的云川只是拍拍手,欣慰道:“破了一个梦。”

而后那敲鼓的魇师竟还想游说云川来帮自己,云川在结盟这方面还是很讲道义的,二话没说——帮赵老六把对方给灭了。

于是这突然出现的大逆不道的灵匪,就和那疯疯癫癫的赵老六心照不宣地结了盟。赵老六原本实力就不错,云川的镯子也十分厉害,只见雕花木板上赵老六的名牌碰谁便把谁撞下去,一路摇摇晃晃往上升,那叫一个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分组本就乱成一团,加上云川的介入,比试速度大大加快。不过半个时辰,赵老六的名牌就扶摇直上,眼见着直逼最顶端的盟主之位,迅猛的势头却刹那间戛然而止——他的名牌被另一块迅速升上来的名牌撞落在地。

梦里云川和谢玉珠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甚至没见到这块撞落“赵老六”名牌的魇师,就掉进另一个梦里,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谢玉珠懵懵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周围竟然变成了阜江城里的模样。开阔的街心连接着各个街道,绸缎庄、药铺、肉铺等等大门紧闭沿街排开,高高低低的屋檐上站着许多秃鹫,远远地还能看见摘月楼屋顶的金珠子。她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惊道:“这是……阜江城西柳街?”

谢玉珠低头看向地面,地砖的所有缝隙里已经盛满了鲜血,鲜血渐渐溢出覆在地面上,倒映着天上血红的月亮。

西柳街,秋时便是刑场。

她心下一紧,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听见了大雨般密集的脚步声。从各个街巷冲过来黑压压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没有脑袋,衣衫褴褛,高高矮矮张牙舞爪,脖子上碗大的疤还在往外呼哧冒血,一路奔跑一路洒血,真正是血流成河。

谢玉珠再次大受惊吓,云川在谢玉珠的嚎叫声中把她一把拉过来,保持好劫持的架势,再从旁边树上揪下一个苹果往地上一砸。那苹果落地的瞬间便急速发芽抽条,长出密密麻麻的枝丫,挡住迎面而来的尸体们。

苹果树瞬间开花结果,新的果实纷纷掉落,新的苹果树突破砖石拔地而起,绞碎尸体吮吸着血河,茂密翠绿地向上生长。横斜的枝条蔓延过来卷住云川和谢玉珠向上高高托起。

云川一边靠着枝条的牵引躲避尸潮,一边摘果子往尸体堆里砸,一砸便倒下去一片尸体再长出苹果树,眼见着菜市口就要变成苹果树林。云川的手镯上外层三重圆环急速旋转,几乎要擦出火星来。

谢玉珠捂着嘴瞧着一个踩一个不要命似的往上爬的尸体们。明明没有了脑袋,他们喊冤的声音却像潮水般此起彼伏,也不知道从哪里喊出来的。生前冤死就够怨了,死后还被其他冤死的人踩在脚底下当梯子,当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怕不是个刽子手的梦吧?之前那些水啊树啊虫子的噩梦与此相比,简直就是仙境啊!

见尸体动作越来越快,扔苹果已然赶不上他们爬行的速度,云川往空中撒了一把灰,仰头一吹。灰烬弥漫,在血红月光下化为数十只野狼,俯冲而下撕咬尸体,将尸体们拽下苹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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