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她走过去,只见每块木牌上都写着某件灵器、术法和可办之事。

叶悯微从上到下把那些牌子一一看过去,这些灵器的用途许多她都未曾想到过。

她喃喃道:“哦?还能做这些事……”

她正站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端详着,对面果脯铺子的老板托着盘子走进牙行,对牙行里的客人道:“客官!要不要尝一下咱新进的蜜饯,不要钱,您尝个鲜喜欢就买!”

来鬼市的到底是普通人,有七情六欲,要吃喝拉撒,鬼市有半数铺子便是做这些日常生意的。

叶悯微仍然凝神看着那些牌子,盘子靠近她时,她瞥见盘子里有切片的柿饼,没多想就拿了一片放进嘴里。

只听外面忽有一阵吵闹,那托着盘子的老板伸出头看了一眼天空,在穹顶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个了不得的名字并排出现。

他瞠目结舌地收回头来,扯着嗓子喊道:“哎呦喂!万象之宗!”

这一嗓子如一声鸣锣,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叶悯微与老板。叶悯微的手悬在空中,手里还拿着未吃完的半片柿饼,与满屋子人面面相觑。

果脯老板雀跃道:“今儿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人们从牙行敞开的大门里呼啦啦里涌,叶悯微连连后退,转瞬之间被挤在了墙角。

她迷茫地瞧着这些兴奋而又崇敬的眼睛,他们你挤我我挨你,仿佛观看异兽祥瑞一般,互相说着这就是万象之宗啊。

又见人头攒动间,牙行老板从人群之中挤过来,对边上人说道:“去去去!让一边儿去!这是我的店!”

那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一路挤到叶悯微面前,满面笑容道:“万象之宗您大驾光临啊!来喝杯茶歇息歇息……要不嫌弃,给小店提个字儿呗!写啥都行!”

叶悯微指向自己:“我……提字吗?”

“对对对,最好写个落款,那……”

店老板山羊胡子一耸一耸,话还没说完,就见温辞面色铁青地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将一条面巾往叶悯微脸上一裹,拥着她把她拽出了牙行。

人们跟着纷纷涌出去,谢玉珠也被挤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走出牙行。她走街转巷找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在某条商铺后街找到温辞与叶悯微。

谢玉珠控诉道:“二师父!一遇到事儿您又只管大师父了!您好歹先告诉我在哪儿汇合吧!”

叶悯微与温辞抚着心口气喘吁吁,温辞摆摆手道:“我哪儿顾得上这个?走散了你随便去买件东西,我们不就能找到你了?”

叶悯微却朝着某个方向看去,动作停住,惊讶地睁大眼睛。

谢玉珠和温辞也看去。

只见这正是刚刚他们来时的路,从这条后街望出去,就能看见“金香汤”的大门。

那门边不知何时新摆了招牌。

“万象之宗、梦墟主人亲选沐浴之地。”

叶悯微、温辞与谢玉珠沉默地看着那崭新的、墨迹未干的招牌半天。

叶悯微道:“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第084章 规则

叶悯微、温辞与谢玉珠三人心有余悸, 他们暂且先远离人潮汹涌之处,寻了个岛屿边缘靠水的角落休息。

叶悯微坐在临水的石阶上,迷惑地望着倒映灯火光芒的水面。斥灵场外, 还有许多小舟朝着迷津渡口而去, 繁忙而不知疲倦。

此地和外界乾坤颠倒, 以至于光怪陆离, 令人满腹疑云,头脑嗡嗡。

石阶两旁绿树掩映,街巷的人声在远处模糊。

温辞站在她身侧,拿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往水里一扔,石头在水上飞跃, 打出十三个水漂。

他仿佛知道叶悯微在想什么, 一针见血道:“怎么, 觉得不习惯?在外面上至仙门官府下至平民百姓,畏之如虎恨之入骨的叶悯微,居然在鬼市成了饱受爱戴的英雄?”

叶悯微思索片刻,道:“我觉得他们爱的好像并不是我。”

她难得如此洞察世事。

“当然不是, 这个地方是金钱胜境, 人们只爱财神爷。”

顿了顿,温辞拍拍手道:“不过恰巧,眼下你便是鬼市的财神爷之一。”

世人从不是铁板一块, 各有各的利益, 你哭我笑、你死我生,你灭你的魔, 我奉我的佛,管你的魔和我的佛是不是同一个家伙。

温辞伸手点了点叶悯微手中的书册, 道:“戒壁规则意在保护各人的财物。它把身体也视作财物,所以在这里杀戮、斗殴、监禁都会被戒壁阻止。”

“戒壁剥夺了人们互相伤害的权力,斥灵场又消除了灵器的威力,灵器不再是凶器,与黄金珠宝无异,对鬼市中人来说都只是赚钱的生意而已。”

叶悯微眼里映着水面波光,她若有所思道:“因为戒壁上的规则,这里便成为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吗?”

温辞略一沉默,不无嘲讽道:“乍一眼看起来不一样,看久了你便会发现,没什么不同的。”

穹顶上蓝色的字迹不断跳跃出现,远处人声喧嚣,而水波拍打着石阶,哗啦作响。

叶悯微安静片刻,转头看向温辞道:“那如果我想伤你会怎么样?”

温辞笃定道:“你做不到。”

“我可以试试吗?”

“你试试。”

叶悯微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银光闪过,温辞并不闪避。然后下一刻——温辞左手那白皙的手背上,便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血迅速渗出染红手背。

加害者与受害者都始料未及,一时间气氛凝滞。

温辞紧皱眉头转着自己的手,说道:“这怎么可能?”

他突然听见簪子掉落在地的清脆响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扑倒在地,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要看!”

温辞的视线一片黑暗,他愣愣地说道:“就这么一点儿血我还不至于做噩梦……”

他的手被人小心地牵起来,清凉的水从上面浇过,叶悯微的动作有点急躁,她苦恼地说道:“在这里伤药也不会起作用……你疼吗?”

温辞仿佛僵了僵,他把叶悯微的手从眼前拿下来,一双眸子盯着叶悯微有些慌张的眼睛。

“你问我,疼不疼?”他似乎觉得从她的嘴里问出这个问题,让人难以置信。

叶悯微点点头,认真道:“要不要我出道算题给你?”

“……算题?”

叶悯微解释说,她以前受伤的时候只要想些别的,就能完全忘记疼痛。但是她上次吃砒霜时,心无旁骛地感受了一下疼痛,觉得那滋味太难熬了。

“我不希望你这么痛苦,我能做什么令它消失吗?”

叶悯微的目光真诚,仿佛她愿意竭尽全力避免温辞的任何痛苦。而温辞惊诧地望着她,仿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在两人沉默之时,只听谢玉珠兴奋的声音传来:“大师父二师父,你们在干什么呢!”

他们两人一转头就看见了沿石阶跑下来的橘红身影。谢玉珠一双亮得发烫的眼睛,一手捧着买来的酒水食物,一手指着穹顶。

穹顶跳跃的字迹中正有他们两个的名字。

——巫恩辞将身体赠予叶悯微一次。

谢玉珠努力保持正经道:“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二师父你怎么赠予的啊!”

温辞与叶悯微两人同时沉默了,方才事情发生前他二人的对话涌上脑海。

——我可以试试吗?

——你试试。

他们这对话被戒壁认作了交易的达成,温辞就这么把自己送出去,暂时成为了叶悯微的东西。

故而叶悯微伤他一次,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最后这试验还是由谢玉珠完成的,她拿石头去丢她大师父,手刚抬到半空便动弹不得,完美呈现了被戒壁规则阻拦的例子。

谢玉珠得知这穹顶上令人兴奋的字迹不过是她两位师父的试验,不免有些失望。她把在街上买的酒水食物递给温辞。当温辞接过谢玉珠手里的东西时,那蓝光闪烁的穹顶上又显现出新字。

——谢玉珠赠巫恩辞桃酿一壶,羊肉烧饼三只。

“我看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名震鬼市了,以后我买上东西就得赶紧跑!”

谢玉珠也在她两位师父旁边坐下,三个人正好占据了一整排石阶,她伸展双腿对他们说道:“我刚刚绕了一圈,这里灵器的生意做得真是五花八门,林雪庚可当真是厉害!”

戒壁矗立千年之久,鬼市依托戒壁而生,一直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交易之处。林雪庚来鬼市之后,灵器生意才发展壮大,以至于今日占了鬼市生意十之七八的地步。

这满街生意直戳仙门心病,若不是那道斥灵场以及林雪庚的庇护,这里恐怕早被仙门铲平了。

说到这里,谢玉珠不由得迷惑不解:“林雪庚的事情说来也是扑朔迷离啊。当年白云阙如日中天,林雪庚比白云阙内门弟子都风光,她到底为什么要与白云阙决裂,还杀上师门连屠数十人呢?”

曾经也因为林雪庚的存在,仙门对于灵器的态度留有余地,不像现在这般深恶痛绝。

那时叶悯微的魇兽初现,灵器之事被揭晓,太清坛会中三家意见并不相同,逍遥门坚决反对灵器的存在,扶光宗模糊不言,而白云阙却是积极的。

而最积极的白云阙,又恰在那时主持太清坛会,他们寻到了魇兽和被魇兽选中的孩子——林雪庚,便力排众议让林雪庚留在白云阙修行。

名义上林雪庚拜万象之宗为师,与魇兽朝夕相伴,魇兽也只将灵器与记忆交托与她。但魇兽到底不能言语交流,实际上从十岁到十六岁的六年间,林雪庚一直生活在白云阙里接受教导,白云阙对她而言与师门无异。

期间白云阙对林雪庚用心栽培,可谓是寄予厚望。

“我爹说……”谢玉珠提起她爹谢昭,突然想起来她爹实际上不是她亲爹,心中忽而一阵酸楚。

谢玉珠压下这酸楚,继续说道:“我爹说,他以前在白云阙见过林雪庚,觉得那是位聪明又知礼的姑娘,与白云阙众人感情深厚,也不知道后面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林雪庚制造出白云阙惨案后,仙门对于灵器的态度便急转直下。

魇兽从那之后也失去控制,离开林雪庚在这世上神出鬼没,随意给予灵器。灵匪纷纷出现,真正开启了直到如今的“灵器之乱”。

无论如何,林雪庚都是这灵器之乱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无数转折的开端源头。

叶悯微摇摇头,她思索片刻后道:“不过应该与我有关吧。”

这世上由灵器而生的一切,总是跟她有关。

无论是恨意还是爱意,无论是那些被灵匪祸害的百姓,是这里依靠灵器交易生财的人们;亦或是痛心疾首要抓她回师门的师兄,是野心勃勃又高高在上的秦嘉泽,还是那山间楼阁里琢磨不透的林雪庚。

他们每一个都积攒了满腔爱恨,有话要对她说,却又不能从她这里要到想要的答案。

“走吧。”温辞裹着纱布的手在叶悯微眼前打了个响指。

他揶揄道:“一会儿再去街上,千万别再随便拿别人给的东西了,财神爷。”

这些人其中还有温辞,不过温辞与她的关系并非由灵器而生,而是由她本身而生。

叶悯微先温辞一步站起身来,蓝色衣裙摇晃间,她弯腰向他伸出手:“我来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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