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客人没想到老板娘反应如此激烈,呆愣原地,满堂的客人都转头看过来。平日里脾气火爆的老板大喊道:“怎么了怎么了!你这婆娘谁又惹你了!”脚步咚咚咚地走过去和稀泥。

大漠黑店里混乱着,而长桥上人流拥挤中,那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站在高悬的红色的灯笼之下,倚着桥边栏杆,望着那师徒三人走近。

灯火映照之下她的眉眼与轮廓,不太像她的父亲,也不像她的母亲。

秋娘悠悠迈步走上前去,站在了他们面前。

叶悯微、温辞与谢玉珠也站定。

匆忙的人们纷纷与他们擦肩而去,秋娘的目光在这三人身上掠过,最终停在叶悯微脸上。

“欢迎来到鬼市。”

秋娘端着烟杆,另一只手拍了拍叶悯微的肩膀,手指滑动之间,一枚铜钱没入了叶悯微的衣缝里。

一向面无表情的秋娘竟然弯起眼睛,微微一笑。

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过头去,顷刻间便被人流所吞没。

突然有议论声吵吵嚷嚷,仿佛星火燎原,一路燃烧过来,燃起熊熊火焰,人头攒动间,所有人都在互相提醒,指向天空,惊讶地谈论什么。

穹顶上密密麻麻的交易文字中,出现了两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林雪庚赠叶悯微铜钱一文。”

人声鼎沸中,烟雾缭绕间,林雪庚的面容被灯火照亮,她淡淡道:“祝你们在鬼市玩得愉快,师父。”

第083章 鬼市

长桥上的人们仰着脖子停滞不前, 将连接渡口与鬼市正门的这座桥挤个水泄不通。堵在渡口的小舟上无人知晓发生何事,哨子们与乘客们纷纷骂骂咧咧,一时间“迷津”热闹非凡。

“叶悯微也来鬼市了!看来竞卖苍晶炼制之法的真是她!”

“林雪庚和她在一起, 怎么回事,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吗?”

“事情不简单啊……”

而叶悯微正站在喧嚣鼎沸之中, 她仰着头, 眼里映着穹顶蓝光,若有所思地从衣襟里把那一文钱摸出来。

谢玉珠瞧了那行文字半天,瞠目结舌道:“怎么回事?秋娘她……竟然是林雪庚?”

“她真的是林雪庚啊。”叶悯微说道。

谢玉珠惊诧道:“……怎么,大师父你知道她是林雪庚?”

温辞对叶悯微说道:“东西放了吗?”

叶悯微晃晃手里的袋子,道:“嗯,已经在她身上放了一颗消息珠。”

谢玉珠再看向温辞, 她睁圆眼睛道:“二师父你也知道她是林雪庚吗!!”

“嘘!”温辞将手指竖在唇前。

谢玉珠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把疑问吞进了肚子里。师徒三人被重新流动起来的人潮裹挟着, 踮着脚挤过了长桥。

长桥那头写有“金钱胜境”的木牌坊逐渐清晰起来,这是鬼市的正门,这道门之后便是真正的鬼市。

举目望去,只见此处地势高低起伏, 依山而建的屋宇楼阁把山裹得密不透风, 以至于只见楼不见山,仿佛那高低错落的楼阁,是自己踩着自己堆起来的。

到处挂着长串的红灯笼, 照得无星无月的黑暗亮如白昼。

介于从迷津上来的客人们一个个都是狼狈的落汤鸡, 一过那“金钱胜境”木牌坊,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大小小供人洗澡的浴堂。

那些浴堂楼沿着石阶一字排开, 其中升起腾腾蒸汽,把这拥挤的大门口寻得水汽缭绕, 仿佛仙境一般。

这个地方但凡是有商机,定然会被恰如其分地利用起来。

叶悯微、温辞与谢玉珠三只落汤鸡便挑了其中最大的那一家“金香汤”沐浴更衣,进门时自然是谢玉珠付的银子,确保交易是由她完成。

然而他们刚进去不久,刚刚各自在澡池子里泡下,便听见有澡客议论。

“瞧见了吗,万象之宗进这金香汤了!”

“还有个姓巫的,怕不是梦墟主人啊!”

“老天爷!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有幸跟万象之宗、梦墟主人泡一个池子呢!”

原来是穹顶方才上出现了文字——谢玉珠购金香汤澡券三张。

而后接着是——谢玉珠赠叶悯微金香汤澡券一张。

——谢玉珠赠巫恩辞金香汤澡券一张。

戒壁尽忠职守,让人真是装也装不成,躲也躲不过。

幸好这浴堂极大,客人又极多,几百号人都在此处,澡池子也有十几二十个,大家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是万象之宗,哪个又是梦墟主人。

只是路过的人都互相瞧几眼,身体上“坦诚相见”,心里头各怀鬼胎。

叶悯微与谢玉珠泡在澡池子里的角落里,只听旁边池子里,有人以万分沉痛的语气出声——近日鬼市交易太多,她得了消息冲出去看时,穹顶上叶悯微的名字已经被挤出去,看不到了!

那人仿佛就像损失了几百两银子一般长吁短叹。

叶悯微与谢玉珠默默地矮下去,叫池水掩去半张脸,只露眼睛和鼻子,仿佛要溶在池水里,只竖着耳朵听众人议论。

沉默地竖了耳朵半晌,谢玉珠终究是憋不住了。

她将嘴巴升出水面,将那忍了一路的问题问出来。

“大师父,你和二师夫究竟是怎么猜到秋娘身份的呢?”

叶悯微转过头来,她也从水里升起来,诚实道:“我们并不知道啊。”

“不可能!那您怎么会在秋娘身上放珠子?”谢玉珠小声质疑。

“不只是她,客栈老板、老板娘,总来找我们聊天的隔壁客人,卖骆驼给我们的商人,他们身上都有我的消息珠。”

“……啊?”

叶悯微解释道:“之前苏兆青、温辞与我商量,觉得林雪庚对我的关注不同寻常。而且去往鬼市中人大多数都有消息珠,我就算毁掉自己的珠子,她也能从别人的珠子那里看到我。”

“苏兆青说,既然她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那么应该会在我来鬼市的这一路上,找机会来见我。”

叶悯微举起她手腕上挂着的小袋子,即便是泡澡池子她也没解下来,里面似乎放着许多圆圆的珠子。

“我拆解改造消息珠后,让温辞按我的改造做了一批新消息珠,让它们有监视之能,转而成为我的眼睛。这一路上,每个与我说话超过四句的人,我都在他们身上放了珠子。”

叶悯微颇自豪地示意自己手腕上的袋子。

她并不确定秋娘是林雪庚,她只是广泛怀疑所有靠近她的人。

谢玉珠愣了半晌,不禁伸出拇指感叹道:“您这真是……满湖撒下金丝网,哪怕鱼儿不上钩啊!”

顿了顿,谢玉珠好奇道:“那大师父,你现在能看见她在干什么吗?”

叶悯微点点头——消息珠是她唯一知道,可以在鬼市生效的灵器。

她头发湿淋淋地飘在水里,凝神片刻后,指着西面道:“她在那边山上一座叫云烟楼的阁子里点钱。”

鬼市地势四周低中间高,低处人流如织喧嚣鼎沸,越往高处走便越安静。相比于吵吵嚷嚷的浴堂街,山顶的那座云烟阁仿佛要融入万籁俱寂之中。

在这种宁静里,算盘珠子的声音便愈发清晰。

从敞开的暗阁大门之中溢出迷人眼睛的金碧辉煌。

这暗阁里地上放的是成箱的金锭银锭,桌子上摆的是精美绝伦的古董花瓶字画,匣子装的是光彩夺目的珍珠宝石点翠首饰,抽屉里藏的是整沓的地契房契。

面容清秀,身长玉立的姑娘打着算盘,从金碧辉煌中缓缓走过。

这金山银山大约已经足够买下几座城池,五年来居于榜首的鬼市最大卖家,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金光映照下林雪庚的眼里却只有一派平静,手指不断拨弄着那白玉珠子。

“姑娘一回来就来点宝库了?不先喝口茶歇歇吗?”侍女小梅在门边询问道。

林雪庚解下腰间的两吊钱往桌上盘子里一扔,说道:“今日珍珠的价钱跌了。”

小梅道:“鬼市里货价起伏不定,总有多有少。”

林雪庚手指在算盘上最后一敲,然后抬起头无甚表情地扫视满屋子的金银财宝。

“还是没到一万万两。”

那边叶悯微、谢玉珠与温辞沐浴更衣完,便从“金香汤”里默不作声地溜出来了。

虽然在这里行事实在不便,但再不便,却还要行事。

这师徒三人一番整顿之后,开始逛起鬼市来。

鬼市鬼市,阴暗之处的市集,没什么不能做的生意,越是外面禁止买卖的,在这里卖得越火热。如今最为炙手可热的,当属灵器的生意。

瞧这店面安排就知道。

鬼市并无官府,没有僧面没有佛面更没有官面,只有钱的面子。一出浴场街,最开阔的好地段连着三座铺子,里面挂的牌子无不与灵器有关。

“买卖灵器的,卖灵器情报的,买卖苍晶的,卖现成灵脉图的,卖……卖自在轩的票号的?自在轩是什么地方?”谢玉珠一边走一边历数。

“自在轩!林雪庚的铺子!天上地下独一份能改造灵器的地儿,每月只做十笔生意,拿到票号才能进去!”

倚在那铺子门口的伙计挥着胳膊,指向这铺子:“您来我这儿,我保准给您弄到票号!但最近三个月的已经没有了啊,要买也是三个月后的了。”

谢玉珠干干一笑道不用,转过头来对她二位师父说:“这也有票贩子呢?”

叶悯微捧着在街口铺子买的戒壁规则十三家注版书册,戴着温辞给她的那副寻常视石,熙熙攘攘的人群及热闹的吆喝声中,她说道:“真神奇啊。”

这在外面,分明是遭人痛恨,谈之色变之事,在鬼市却好像只是寻常营生。

温辞指着对面一座楼阁,道:“你瞧,那是做灵匪生意的。”

只见楼阁足有三层,门前摆了大招牌,写道——“灵匪解忧,杀人寻宝、求雨求亲,无事不可!”

那正是买家花钱,雇灵匪办事的牙行。

叶悯微、谢玉珠从那牙行面前走过,走老远仍转过头看着,谢玉珠啧啧称奇。

此类生意不止一家经营,各式各样的店铺开满这几条街,竞争十分激烈,导致每家门前都挂着大招牌显示自家业绩。

在鬼市这叫自卖自夸推而广之,在外面这就得叫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这般明目张胆实在让人不适应。

他们在此地转了两圈后,踏入其中一家牙行。温辞装作买家向老板打探消息,而叶悯微则被墙上的木牌子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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