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要打吗?

但电话那头看起来似乎格外地忙,姜白榆不确定什么时候算是合适的通话时机,接着又想到自己或许只是对方在南江市的一个消遣,如今回了京都,大概也没了同他联系的必要,他再自找没趣地贴上去,恐怕也只是给对方多添麻烦。

更何况——

当下正是最好的时机,让原本不该相交的两条线回归到各自的轨道中去,按照最合理的故事线向前发展,那样,他至少还能够维持现状。

察觉到自己已经停下来思考了和对方有关的太多事情,姜白榆顿了顿,最终收起了手机,打消了与宋纪重新联络的念头。

距离那日辗转又过了一周,彼时姜白榆已经愈发适应忙碌且充实的生活,在保证不落下学业的同时,也通过学校为贫困生提供的临时工和家教攒下一笔余钱,一切看起来都在逐步向好发展。

但再过平稳的生活,终归也有泛起波澜的一天。

姜白榆平日里做家教的地方离学校有些远,为了赶上查寝的时间,偶尔会通过走胡同来抄近道,然而往日里都风平浪静的胡同今天却格外不同——

巷脚昏黄的的灯光下,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孩儿被两个高大的男人围住,那俩人背对着姜白榆似乎说了些什么,紧接着沉暗的巷道中传来一道压低了的、含明显怒意的冷冽嗓音——

“滚开。”

那个女孩吗说完之后,其中一个男人不仅没被劝退,反而愈发兴奋,看起来还想伸手,姜白榆蹙了蹙眉,快走几步自后搭住对方的肩膀,“先生,她看起来并不愿意。”

似乎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有人多管闲事,那个搭讪的男人满脸不善地转过头来,在看清他姜白榆的模样之后,扬了扬眉,二话不说抬起手就向他挥来——

“砰!”

姜白榆偏头躲过,眼疾手快地用力挥出一拳,正中那个男人的鼻梁,那人吃痛,捂着鼻梁靠在墙上发出凄厉的惨叫,另一个男人被这场面惊到,反应过来以后也想冲上来帮忙,转头就被一个扫腿撂倒在地,又被用力地踩在膝关。

“跑。”

姜白榆没有想要和这两个人过多纠缠的意思,冷声开口,紧接着拽住一直站在角落里像是被吓坏了的女生的手腕向着出口处跑去。

直到冲进人群密集的街道,确认身后没人追来时,姜白榆才松了口气,放开自己拽着的女生的手腕,转过头去有些歉意地点点头,“抱歉……”

“姜白榆。”

耳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姜白榆愣了愣,借着路旁的灯光,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所谓的身形修长的“女孩儿”,生了一张雌雄莫辨、艳丽得如同朝日牡丹的面容,那双微挑的眼眸看过来时,带着剑芒一般锋锐的弧度,虽然化了妆,但是姜白榆还是能够凭借着轮廓认出那是他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室友。

“……盛锦?”

姜白榆抿了抿唇,有些难以把面前这个带着亚麻色长卷发、身着繁复长裙的“女孩儿”和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冷酷毒舌且难相处的室友联系起来。

“你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盛锦被姜白榆此刻的反应逗笑,眉眼间的冷冽被戏谑所取代,“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奇怪,”

“——还是觉得我不该打扮成这个样子?”

姜白榆闻言轻轻眨了眨眼,凝神看了他片刻,最后选择实话实说,“这身打扮看起来很适合你。”

“你有自己的穿衣自由,我没什么意见。”姜白榆顿了顿,抬手看了眼时间后又说,“不过如果你不太愿意被学校里的其他人发现,现在或许应该找个地方把衣服换掉比较好。”

盛锦因为姜白榆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他偏头看了眼身侧神色清朗的少年,眉眼间浮现起些许真实的笑意。

“其实你刚刚不来的话,我自己也能解决他们。”盛锦抬手卷起自己落在肩侧的长发,神色冷淡地开口,“而且下场绝对会比那个模样更惨。”

说完,没等姜白榆接话,他就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向着他挑眉一笑,“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作为室友,那就帮忙帮到底吧——跟我去最近的服装店。”

这一晚上的经历称得上有些莫名其妙,饶是见惯了各种突发事件的姜白榆也不免有些出神。

他平日里和寝室里的几人距离相处得不远不近,彼此间都保持着互不打扰的距离。

盛锦和另一个性子冷清的男生温池砚都是京都本地人,两个人看起来家境都相当不错,不过日常相处时倒是很少提及家里,只是偶尔会因为家事请假,姜白榆日常不是待在图书馆就是泡在实验室里,同他们也只是点头之交,对他们的背景也并不了解。

而开学时看起来性格极好相处的齐若在那日被对盛锦冷语对待之后就很少同对方说话,往后似乎是见他和宋纪没了联系,平时也甚少同他交流,说话时倒是温声细语的,不过很少居住在寝室。

姜白榆以为这样疏离却也平和的关系或许会一直维持到大学毕业,直到今夜这场意外的插曲发生。

“喂。”

一前一后走回学校的路上,盛锦蓦地从身后叫住了他,语气笃定,“那天那个男人不是你哥吧。”

姜白榆回过头,不太明白对方隔了这么长时间突然提起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他没回答,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然而率先提起这件事的人却在姜白榆看过来的眼神中神色逐渐变得有些不自在,盛锦脸色复杂地看了姜白榆两眼,像是叮嘱又像是陈述事实一般开口,“他不简单,你最好小心点,别把自己搭上了。”

怕姜白榆不信,盛锦又十分简洁地解释了两句,“我家里是做生意的,见过他。”

他迈了两步,站定在姜白榆面前,脚后跟踩了踩地面,说了句于当下而言有些突兀的话,“在这儿,连金钱也得分等级,甚至有时候,还说不上话。”

“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一惹就惹了个这么大的。”盛锦这么说着,偏了偏头,琉璃似的眼珠在姜白榆脸上转了两圈,嘀嘀咕咕道,“不过似乎也很合理……”

“总而言之,谨慎点对你没什么坏处。”盛锦双手插兜,懒洋洋地再次叮嘱。

姜白榆点点头,接下了男生的好意,“我知道了,谢谢。”

接着往回走时,道路上一前一后的人影变成并肩的两道,同行的两个人都没再有过多的交谈,奇妙地却并不让人觉得尴尬。

直到走到宿舍楼下,姜白榆察觉到身侧的人停住脚步,似乎想说些什么,于是便跟着停下步伐,侧头看去。

微亮的灯光下,身旁的男生面上表现出几分与性格不符的别扭,他张了张口,视线游移一瞬,“那天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姜白榆听完当即在脑海里翻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对方说的是哪天的话,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问,“……什么话?”

“就是开学那天,齐若说的那些话。”

“你别理他说的。”盛锦偏过头,眉尾染上冷峭,好似有些不屑,又像是某种嘲讽,“他只是嫉妒你。”

嫉妒?

姜白榆不明所以地收回视线,又向下瞥了一眼自己老旧的帆布鞋,发觉自己有些跟不上盛锦的思路。

对方见状翻了个白眼,在意识到姜白榆确实没什么自觉之后,才有些不爽地摊了摊手,“嫉妒你有个好哥哥呗,还嫉妒你长得漂亮。”

如果那人老老实实不作什么妖还好,偏偏每次传谣的时候总能让盛锦撞个正着,他原本没什么乐于助人的心思,但是最看不惯那种空口污蔑人的事儿,因此拦了几次,虽说安分了一段时间,但是倒没想到对方也没歇了心思。

反观被人传闲话的主人公,看起来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种事情毫无自觉的样子。

姜白榆不清楚盛锦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抬眸看了眼对方的脸,虽然听过几次,但他总觉得“漂亮”这个词不太适合他。

记得初见时,宋纪也说过好几次他“漂亮”的话。

看清姜白榆的表情后,盛锦压着眉,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叹了口气,面上的神色恢复了最初的冷淡,“看起来是我多话了。”

眼前的男生似乎并不是在意那种小事的人,哪怕对方知道,盛锦估摸着这人也只会不咸不淡地说出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来。

姜白榆定定看了他两眼,最后垂了垂眼睫,说:“谢谢你,盛锦。”随后,他抬起食指,抵在唇前,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还有今天的事,我不会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哼。”

盛锦扭过头,半晌,余光轻轻瞥过身侧的人。

说不漂亮绝对是假的。

但又绝对不是外露的漂亮,相反,姜白榆似乎很擅长、甚至是习惯性地把自己收敛起来,不是清傲的自矜,也没有过分卑微的谨慎,他生长得恰到好处,将所有硌人的棱角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远看时像是被磋磨得滚圆的玉,覆着一层细小的、不欲引人探究的尘埃做外衣,将所有窥探的视线都挡在他的界限之外。

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吸引人。

尤其是像宋纪那样的人。

盛锦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人影,耷拉下眼皮,背对着姜白榆挥了挥手,“喏,看起来有人来找你了,我就先上去了,需要帮你和宿管请假的话就给我发消息。”

对方身高腿长,很快就消失在姜白榆的视野里。

“阿榆。”

直到身后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起,姜白榆才发觉自己这一个晚上过得真是热闹。

时隔一个多月再见宋纪,姜白榆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眼前的场景似乎在意料之外,又隐隐在预料之中。

身形挺括的男人站在宿舍门前繁盛的树荫下,周身覆下的阴影将他与有光的一侧完全分割开来,那双隐在夜色中的眼眸便因此显得愈发深邃悠远,带着不露声色的优雅与从容。

白烟从宋纪苍白的指尖升起,明明灭灭的火光似乎昭示着男人算不上平静的内心。

姜白榆抬眼望去去时,隔着朦胧的夜色,隐约觉得对方是在笑着的,但那笑容又绝非往日所见的亲近温和。

“我们阿榆还真是受欢迎啊。”宋纪偏了偏头,目光落在姜白榆身上,唇畔勾着笑,声线却寡淡,“和盛家的小子相处得很好?”

“宋纪。”

姜白榆走进了些,低声叫了对方的名字,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双覆了层阴霾的眼眸上,良久,他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你在生气吗?”

闻言,宋纪凝着他的眼神轻轻顿了顿,那双狭长的眸子眯起,过了片刻后,勾着眼尾轻轻笑了笑——

“原以为,阿榆至少会主动联系我。”

谁能想到,一个多月的时间,连通电话也没打过。

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被这么对待,宋纪说话时眼底间的情绪渐渐变浓,有那么一刹那,让姜白榆错觉看到了被黑雾覆盖住的沼泽,连同耳畔的嗓音在周遭环境的晕染中也显出些不易察觉的沙哑。

“还挺绝情。”

宋纪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视线却仍旧牢牢地落在姜白榆的身上。

纵然嘴里这么说,但是再次见到眼前这人时,饶是宋纪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内心的愉悦远超事情未按照预料所发展的烦躁,更何况姜白榆这段时间看起来确实又把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即使面上的情绪仍然很淡,目光却比以往更加有神。

只是——

“瘦了。”

原先给他做饭那段日子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现在倒是减了个干净,显得愈发清瘦。

“学校伙食不好?”

姜白榆愣了愣,回想起食堂丰盛的饭菜,摇摇头,“挺好的。”

说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从随身背包的里侧夹层中拿出一张卡,在宋纪微微沉下来的目光中递到他的面前。

“宋先生,我这段时间也攒了些钱,您之前的帮助对我来说确实很难报答,眼下这些虽然不多,但已经是我能拿出的全部,希望您不要嫌弃。”

宋纪垂眼看着被姜白榆捏在手里的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刚一见面,就要和我撇清关系啊。”

“你好狠的心,甜心。”

姜白榆没说话,就这么抬着手,用那双过分朦胧的眼安安静静地瞧着他,宋纪便一下子哑了火。

自宋纪十八岁执掌宋家以来,期间很少发生超乎他预定发展的人或事,姜白榆是其中很少有的一个。

他生得是完全符合宋纪审美标准中的漂亮,初见时只让人觉得是在泥沼中暗自挣扎的小树,后来才发现是躲在云雾里的星、身上藏了山风的鹰。

于是在宋纪这里,姜白榆逐渐成了一个多变的整体,无数碎片化的印象在与之相处的过程中构建、重组,最终勾勒出了面前这个满脸平静地看着他的少年的模样。

宋纪看见过姜白榆很少一部分的样子,又犹觉不足,其他被藏在灰尘下的面貌在逐日的相处中引起了他更多探寻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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