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即使前一天的经历混乱且狼狈, 但自小养成的生物钟让姜白榆次日仍旧醒得很早,他坐起身,没有惊动睡得正香的姜澍,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控制着音量洗漱完后, 姜白榆才推开门走出卧室。上一次走的匆忙,姜白榆这一次才有闲心正式打量了一番当下所处的空间。屋内总共分为上下两层, 空间开阔,装修却极为简洁,比起长期的住宅, 更像是一处临时的居所。
姜白榆对他人的住处没什么过多的好奇心, 大致扫完表面, 就习惯性地往厨房的方向走。
毕竟昨夜才受了人恩惠,纵然谈不上报答,姜白榆也想着至少先帮人解决一下早饭。
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
宽敞的厨房内,背对着他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长袖家居服,袖口被挽到手肘, 露出紧实的小臂, 一手随意地揣在裤兜,另一只手地则相当熟练地搅拌着砂锅中热气蒸腾的食物。
姜白榆轻轻嗅了嗅空气中飘散的香味,猜测应该是廋肉粥。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他头一次被带来的那晚产生的猜测。
察觉到他的到来, 里面的人微微偏过头来, 那双狭长的眼眸没了镜片的遮挡, 掩在略长的额发下, 将原本的压迫感收敛些许,倒显出几分不经意的慵懒。
“醒了?”
姜白榆点点头, 对于面前的这幅场景似乎有些意外,他迎着宋纪的视线走上前, 又看了眼锅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有啊。”
宋纪笑了笑,用勺子舀了一小勺放在小碟里,吹了吹后递给姜白榆,“尝尝?”
姜白榆接过,尝完后轻轻眨了眨眼,随后抬眸,“有点淡了。”
其实味道不差,但是比起那晚喝到的粥来说要淡上一些,大概也不合适眼前这人的口味。
然而宋纪听完只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又随意搅拌了几下后就关了火。
姜白榆看着他的动作,以为对方纯粹是懒得再往里面加盐,刚想提议让对方先尝尝,就见宋纪拿起一旁的水壶倒了杯温水,单手从上扣着杯沿将玻璃杯放进姜白榆的手里,目光淡淡扫过他的手肘,轻笑着开口:
“伤还没好,将就先吃淡点。”
姜白榆定定看了宋纪两眼,神色依旧平淡,内心却少见地生出了几分无措,他本想告诉对方不用在这种小事上刻意关照他,嘴唇动了动,奇怪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在他踌躇的间隙,宋纪已经端着锅出了门外,折回厨房取餐具的时候,看见姜白榆还端着水杯站在原地,像是在走神,见着他进来,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身上。
这种卸掉戒备之后显得分外柔软的眼神很好地取悦了某人,宋纪眯了眯眼,俯身靠近,“怎么,还没睡醒?”
姜白榆寻着声,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深邃的眼,没有预想中的轻佻,倒因为沉静专注,而显得格外温柔。
他不太适应这样的眼神,握着水杯的手一紧,下意识向后退开一步。
宋纪瞥见他的动作,眸光微动,唇畔的笑意愈深,“明明昨儿还趴在哥哥怀里哭,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姜白榆不语,有些僵硬地偏过头。
宋纪见状也不再逗他,转过身招呼人吃早饭。
三个人的早饭用得算得上和谐,让姜白榆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姜澍在同宋纪相处时,并没有表现得非常抵触,唯独神色显得有些别扭。
估摸着是因为这人在他昏过去后说的那些话。
顾及到是周一,对方应当还有工作需要处理,姜白榆吃完早餐后再次郑重地道过谢,随后就想带着姜澍回家,然而没等开口就被人拦下。
“急什么,今天就先在哥哥这休息吧。”宋纪单手支着下颚,颇为从容地看着姜白榆笑,“书房里有书。”他顿了顿,瞥过一旁的姜澍后又说:“儿童绘本也有。”
“来都来了,物尽其用不是更好?”
“况且。”宋纪咬着字音,拖长的尾调将原本光明正大的事情变得格外惹人误会,“阿榆中午还得陪我呢,不是吗?”
书房内,姜澍从书里抬头,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眼离他们有些距离、被高大的红木桌上上哥开得男人,又看了眼坐在身侧的自家兄长,心底陷入了短暂的纠结。
他被姜白榆教养得好,并不怕生,也明白在别人家作客时要守规矩有礼貌,更何况现在大家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但显然——宋纪先前在餐桌上说出的话引发了他的疑惑,姜澍独自闷不做声地憋了许久,此时实在有些憋不住,于是抬手轻轻扯了扯姜白榆的衣角,
“哥哥。”
身旁骤然响起的声音让姜白榆翻书的动作一顿,他偏过头去,有些疑惑,“怎么了?”
姜澍在看书时很少分心,除非遇上了不理解的地方,然而还没等他看清对方书页上的内容,就被小家伙先一步扒着肩膀,凑近了耳朵低声问:“为什么那个叔叔刚刚说你中午要陪他啊?”
没等姜白榆回答,姜澍就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哥哥之前每天中午做的饭都是给他的吗?”
见状,姜白榆选择跳过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嗯。”
“可是叔叔这么大了吃饭还要人陪呀?他怎么不找别人,只找哥哥呢?”
姜白榆被这个问题问得一噎,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更合适,只能干巴巴地说:“因为他帮了我。”
“然后呢?”小家伙眨巴眨巴眼,期待他继续。
就在姜白榆思索着怎么把这个问题一笔带过时,沉闷的笑意伴随着翻页声蓦地在耳畔响起,姜白榆没有回头去看,被抓包后的不自在让他一时间只感觉如坐针毡。
好在宋纪适时开口,接下了他的话,“然后你哥哥因为看叔叔我每天只能一个人吃饭,觉得可怜,就提出了这个方法作为报答。”
男人绝口不提他们彼此之间的交易,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一笔带过。
姜澍听完以后,脑海里浮现出曾经看到的各种各样的报恩故事,觉得这种做法相当合理,于是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宋纪,“那你一定帮了哥哥很大的忙。”
说着,姜澍动作很轻地爬下沙发,然后一路小跑到宋纪面前,一本正经地对他鞠了一躬。
“谢谢叔叔帮助哥哥。”
姜澍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又小声地补充,“还有我。”
宋纪为他的反应表现出少有的讶异,短暂的怔愣后,落在姜白榆身上的视线则变得又深又沉。
“不客气。”他说得意味深长,“你有一个好哥哥。”
除开这场在小插曲外,三个人算得上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临近饭点,姜白榆在宋纪的默许下起身去做饭,然而还没等实施就被一阵门铃声打断。
等他推开门时,就和门外扶着餐车的林渡打了个照面。
饶是姜白榆再迟钝,也足以反应之前宋纪话中的“陪他”也仅仅只是留下来吃饭,并没有要他下厨的意思。
姜白榆帮忙摆好盘,回过身时不出意料地对上宋纪浸着笑意的眼眸。
他抿了抿唇,下一秒,男人就像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般,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眯着眼笑了笑,“这顿从工资里扣。”
“哥哥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免费吃两顿亲手做的饭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姜白榆顿了顿,罕见地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得益于宋纪身边的私人医生开出的药,姜白榆身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随之而来的是愈发临近的开学日,为此,姜白榆提前结束了打工,开始收拾他和姜澍的行李。
说是行李,也只是一些必要的材料以及用以更换的衣物而已。
由于机票实在太过昂贵,姜白榆纠结了很久还是选择了乘坐火车,而就在他买好火车票的那天下午,意料之外地见到了宋纪。
对方的工作似乎在前些日子也到达了尾声,忙碌得几乎看不见人影,和姜白榆解除合约的事情还是林渡来代办的。
不苟言笑的年轻助理在离开时甚至特意对姜白榆表示了感谢,只说多亏了他,让自家上司难得过上了一段饮食格外规律的日子。
那时姜白榆没能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只当是寻常的客套,但又莫名其妙地回想起同那个男人说好要请他吃的两顿饭,一时心下复杂。
姜白榆原以为那就是一段陌生缘分的尽头,但直到——
“……宋先生?”
姜白榆看着不远处的人影,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地出声。
彼时头顶的夜色,是南江市最寻常能够看见的夜,星光漫天、风月无声,脚下的这条路,也如同少年十八年来无数次走过时那样,沉寂而包容,崎岖而孤独。
唯一不同的,是道路尽头所站着的那道身影。
路旁的榆树被倏然卷起的风摇动枝叶,婆娑的树影覆盖在少年的肩头,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像仅剩枯枝的树丫,然而在阴影遮蔽下,那双远山似的眸子拂开其上云雾,显得通透而皎洁。
仿佛生长在泥沼里的树苗,被雨露涤净枝叶后的模样。
刹那间,那股招展的风似乎也吹进了宋纪的心里,让他有些不受控制地开口。
风吹得太响,将人的声音模糊一瞬,叫姜白榆听不清楚。
直到那道人影走进,在下一阵风来临时,将他完完全全地拢在自己怀里,再次开口时,是一如过往无数次那般沉着笑意的语调——
“和我走吧,阿榆。”
在恍如错觉般乍响的心跳声中,姜白榆听清了对方的话。
第19章
或许是被压制了很久的、独属于少年人的冲动, 又或许是站在晚风下的男人眉眼太过英隽温柔,专注地望过来时,使人难免触动。
那是一个需要谨而慎之的考量, 却又无需因畏惧而退缩的时刻。
于是身体的反应快过心底的想法, 姜白榆在连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点下了头。
等姜白榆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妥的时候,却也错过了最佳的反悔的时机。
第二天一早, 姜白榆就被宋纪一通电话打来,告知他已经买好了一同飞往京都的机票。
隔着模糊的电话线,姜白榆看不见电话的那头的男人的面容, 但是被刻意压低的嗓音毫无阻拦地从那头传来, 让他错觉声音的主人正俯身在他耳畔同他说话。
“既然答应, 就不能反悔了——哥哥会伤心的。”
沉闷的笑声中,那道属于成熟男人音韵此时因为断断续续不太良好的信号而显得格外富有磁性,因而分明是格外轻的声音,却让姜白榆被烫到一般将手机拿远了些。
看来应该再攒攒钱,把手机换了——姜白榆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
实际上, 身处其中, 姜白榆远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答应宋纪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是出乎他自己预料的,算不上抗拒。
他像是被圈定的猎物, 站在由他自己划分好的界限里, 任由狡猾的猎人在这道界线的边缘反复试探, 直到对方得到想要结果。
在这场起初无意的邂逅里, 姜白榆明白,自己从始至终都不是剧情走向的主导者。
在临走之前, 姜白榆带着姜澍与附近自小对他有过照顾的村民都一一打过了招呼,尤其是格外关照他的柳如茵一家。
原本在出发当日, 张定就提出要请假送他去机场,但是被姜白榆婉拒了,他没有过多提起宋纪的事,只说是有要好的同学与他同路,愿意载他一起去机场。
张定也没有多问,只是和几个平日里要好的邻居一起将姜白榆送到了村口,如同看着自家即将远行的孩子一般,反复叮嘱他要好好吃饭、记得添衣,随时保持联络,需要时一定打电话,姜白榆全都认真地应下。
直到上了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