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警惕做什么。”宋纪迈开步伐悠然靠近,几步就站定在姜白榆的面前,阴影笼罩在姜白榆身侧,让他毫无任何躲闪的机会。
“这么晚了,独自一人在外面可是很危险的。”
宋纪的神色看起来异常冷静,语调含笑,但眸中的情绪却深邃得近乎于审视,在姜白榆未能反应之前,他便倏地伸手捏住姜白榆的下颚,将他的脸庞微微抬起,才略有些不解地开口:“你看见我很不愉快?”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姜白榆眉眼微动,抬起那只空余的手握住宋纪捏着他的手腕,用了些力却发现没能移开,对上宋纪近在咫尺的暗沉目光,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
他松开手,目光沉静又直白。
“那为什么不笑?”
“……什么?”
姜白榆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次。
但宋纪只是沉着眼,没什么起伏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既然没有不开心,那为什么不笑?”
姜白榆抿了抿唇,静静凝视了宋纪的神色两秒,才轻声说:“宋先生,你在生气吗?”
下巴还被人牢牢把控着,姜白榆暂时歇了挣脱的心思,从头回忆起宋纪刚才的话,才轻轻眨了眨眼,“您今晚拍的夜空,很好看。”
宋纪一怔。
少年的神色并不谄媚,说出的话也并非刻意的奉承,宋纪善于体察人心,对于这些自然再了解不过。
“这倒真是一件怪事儿。”
宋纪没有松手,镜片下的眼眸反倒像是在打量什么稀罕物件一般仔细地打量着姜白榆,目光交汇间,眼前人的宛如覆了一层明亮的雪。
“姜白榆。”
“你是不是学过下蛊?”
无言着对视半晌,宋纪松了手,后撤一步,两人重新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
姜白榆看着眼前分明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的人,感觉那只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已经缓慢地沿着他的四肢缠绕收紧,此时正睁着蛇瞳垂头向着他吐着信子。
气氛出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
倏地,姜白榆眉眼一动,“宋先生。”
“嗯?”
“您还有其他同行人么?”
“只有我一个人。”
“是么。”
姜白榆点点头,然而下一秒,他猛地伸手,摁住宋纪的肩膀将他往路旁狠狠一推。
破空声响起,一只沾满灰尘的酒瓶擦着宋纪的颊侧与他错身而过。
与此同时,两人的周遭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一伙混混模样的人,为首的那人见最初的一击不中,啐了一口,上下打量了宋纪两眼,“这位先生,你很面生啊,不是这片儿的吧?”说着,那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哥们儿最近手头有点紧,借点钱花花呗?”
“哈。”
宋纪扯着嘴角轻哼了声,然而余光瞥见身侧站着的姜白榆,原本的打算不知怎么熄了火,他从口袋中掏出钱夹,单手将其中的一沓现金全部取出,往前一甩,“拿了就滚。”
钱像雪花一般落了满地,周围那伙人见状纷纷从地上把钱捡起来,但为首那人见宋纪给钱给得这么干脆,更是坚定了他先欠的想法,于是得寸进尺地笑,“怎么,就给这么点就想把哥几个打发了啊?”
“看你这身打扮,应该还能拿出不少吧?”
宋纪面上神色不变,他落在一侧的手指轻轻捻了捻,然而还没等他有什么举动,身侧便传来一道略微冷涩的声音,“宋先生,你身手怎么样?”
“啊。”宋纪意外地挑了挑眉,偏头一笑,“马马虎虎吧。”
“怎么,小榆树要保护我吗?”
姜白榆没吭声,他深知和眼前这些无赖讲不清道理,遇上这种讨价还价的家伙,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他们打服。
“打不了的话,就站到角落里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的几个人顿时变了脸色。
激烈的打斗一触即发。
这群混混虽然看上去气势汹汹,不过也就是仗着脸皮厚和手里有工具,真要打起架来也只是花拳绣腿,没两下就被轻易撂倒,姜白榆虽然也没有受过正统的格斗训练,但是年纪尚轻就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太知道应该打哪里能让人动弹不得。
哪怕是这样,但对方人数到底占了上峰,就在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使劲想将他撂倒时,身侧横空伸出一只手,将他与那人生生隔开。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痛呼以及骨骼碎裂的声音,衣领处的桎梏松开,横亘在姜白榆与后面那人中间的那只手臂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他的腰间,将他牢牢圈入了自己的领地。
后背靠入一个偏冷的怀抱,彼此间的距离近到姜白榆的耳廓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轻微的吐息。
“我想了想。”夹杂着木质香的气息再愈发贴近,姜白榆清晰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极低沉的笑,“小朋友还是站在旁边看着比较好。”
说完,宋纪展臂将他拉至自己身后。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姜白榆便沉默地站在一旁,看完了眼前这场几乎是单方面的虐杀。
衣冠楚楚的男人下起手来利落且狠辣,犹如某种被压抑许久后放出笼的猛兽,身上的气势压得人哪怕疼痛至极也不敢大声呼号。
姜白榆颤了颤眼睫,目光瞥过宋纪唇畔轻微上扬的弧度,眸光微微闪动。
——分明这人是在笑着的,姜白榆却切切实实能感受到对方是在生气。
与其说是自卫,不如说是宋纪在借着这些人在宣泄自己的怒气。
这场打斗没多久便呈压倒性的趋势落下帷幕。
从七八个龇牙咧嘴叫嚷着躺倒的人身侧拿起包装尚且完好的烧烤,姜白榆回过身时,就听见倚靠在墙边的男人赞叹似的拍了拍手。
姜白榆见状不再理他,拎着东西转身就走。然而身后的人却也直起身像条影子般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倒也没有同他搭话的意思。
“宋先生。”走了两步,姜白榆停住脚步,侧过身问:“您既然有这样的身手,刚才第一下为什么不躲?”
宋纪眯了眯眼,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语调却既轻又慢,充满难言的磁性,“当然是因为相信你。”
相信以你的性子,一定会推开我。
“是么。”
姜白榆定定看了他两眼,不再说什么,闷头慢吞吞地兀自往前走。
疯子,他想。
如果他没及时把对方推开,身边这人看起来是真的要硬生生受那一下——敢用性命做这种无意义的游戏的人,除了疯子他想不到别的形容词。
不过,姜白榆回想了一下宋纪刚才的表情,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
应该是平静的疯子才对。
然而没等姜白榆走上几步,一侧的手腕却被一只宽大微凉的手掌抓紧,那股力道算不上重,不疼,堪堪能让人停下脚步。
姜白榆侧过脸,有些疑惑,“怎么了?”
身后的人却不再如来时那般勾着笑,敛下眉眼间有丝阴沉,“姜白榆,你没发现自己在流血吗?”
姜白榆顺着宋纪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臂,那里有一条被划开的一指长的红色细痕,此时正向外溢着鲜血。
“不好意思。”姜白榆用了点力挣了挣,这一次他很轻易地就从对方手里挣脱而出,随后他用另一只手从一侧的衣兜中拿出纸巾,将手臂上的血渍简单擦拭了一下,然后说:“好了。”
“好了?”
姜白榆点点头,虽然感知到细密的疼痛,但脸色仍旧没什么变化,“我回去再处理。”
“我的车停在附近,上面有简易的医药箱。”
宋纪沉着眉,示意姜白榆和他走。
“不用……”
姜白榆拒绝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面前的人忽然迈进一步,宋纪敛下眼睫,少见阴沉地扯了扯嘴角,“我不介意用抗的。”
“……”
车内,那道算不上严重的伤口被人细心地消了毒后又上了药,姜白榆木着脸,对眼前做着完全不符合对方身份举动的人低声道谢:“谢谢您,宋先生。”
掌心里握着的手臂瘦削且骨干,脆弱得像一杆青竹,又蕴藏着难以想象的韧劲与爆发力,握得久了,宋纪只觉得自己的掌心的肌肤也被一点点渗透进了少年身上的温度。
莫名地,他轻轻勾了勾唇角,“怎么说也算得上是熟人了,阿榆难道不考虑给我换个称呼吗?”
姜白榆眨了眨眼,视线从自己的手臂移到男人被顶光折射得有些模糊的镜片,接着从善如流地改口:“宋纪。”
没有被人叫了全名的不悦,宋纪出乎意料之外露出个颇为愉悦的笑:“你倒是真不客气。”
“我还以为……至少能听见一声哥哥呢。”
男人语调拉得悠长,在这片封闭的空间里,奇异地显出几分暧昧。
“……”
“既然阿榆这次帮了我,那就算是我们扯平了。”
姜白榆闻言一顿,抬眸直视眼前的人,半晌,才缓声道:“多谢您。”
虽然对于宋纪来说或许仅是举手之劳,但他解决姜澍学籍的事情在姜白榆心中始终是一份过于沉重的恩惠,也因此,他始终知晓两人从最初便并非出于平等的地位。
不管宋纪是有心还是无意,至少经过这件事,姜白榆往后再见时,也能以稍微平等的心态同宋纪相处。
“我不是受了好处还要拿乔的人,宋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哪怕是绵薄之力,我也会尽力去做。”姜白榆顿了顿,态度俨然相当认真,“但您如果想要其他的,我也说过了,我给不起。”
“你还真是,一点儿便宜也也不肯占。”宋纪倚着靠背轻轻一笑,紧接着想到什么般又说:“也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姜白榆听后没说什么,转过头看着窗外浓郁的夜色,“宋先生,或许您并不清楚,对于我们这样的阶层来说,能用来同您这样的阶层游戏的资本太少,一旦不慎失足,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少年说着转过头来,目光宛如月光拂过的琉璃,清净而平和,又被夜色所包裹,显得犹为冷淡,“未来这种东西,往往充满变数,或许哪一天,我真的会在同您的相处中爱上您也说不定。”
“但是爱这种东西,对您来说,其实是累赘,不是吗?”
“那么又何必给彼此增添没有必要的麻烦呢?”
那个少年远比他所想象的要更加清醒,林渡心想。
至少不是任何人都能说出像刚才一样的话,那样冷静地剖析自己、又没有丝毫动摇地面对宋纪。若是稍微有些良心的人听到这番话也该放弃了。
可是——
林渡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向后视镜。
视线里,宋纪支着下颚的手掌掩盖住了半张脸,面部的神情也被周遭的环境所模糊不清,但纵使如此,丰沛而狂热的兴味却还是透过那人被皮肉包裹的骨骼渗透出来,化为一种近乎于捕食者本能的强烈的兴奋感。
看着男人唇角清浅的弧度,林渡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