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提着木盒, 一路小心保护着回家。
木盒里,放着一碗藿香正气汤。
他刚到门口,还没进去呢, 就听到里面传来老娘的咒骂声,和妹妹的哭声。
“你就是活该, 孙元河我告诉你,我巴不得你得热病赶紧死了呢!你说我这辈子造了什么孽,碰到你这么个脑子坏掉的男人, 还生了俩脑子坏掉的崽子, 天天被人在背后指着脊梁骨嘲笑。”
孙成的娘,许彩云,站在正屋门外狰狞着脸怒骂。
因为骂声太激烈, 她十二岁的女儿孙烁金吓的哇哇直哭。
许彩云又把矛头对准女儿:“哭哭哭,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你脑子坏掉了, 嘴巴也跟着坏掉了吗?”
里屋。
男人咳嗽中带着痛苦的声音传出来:“彩云,你可以骂我, 但是别拿烁金撒气。”
许彩云冷笑道:“用得着你在这里装老好人?你当好人还没当够吗, 你看看这个家, 哪里有半点家的样子?”
东西被摔砸的破破烂烂,院子里到处都是垃圾, 整个家看起来一团糟。
更何况每天还有无休止的争吵、和哭泣。
孙成默默推开门走进来。
许彩云瞧见他,火气蹭的一下又上来了:“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还敢离家出走, 你是不是觉得你能耐了,翅膀硬了——”buhe.org 非凡小说网
“爹有救了,这个是藿香正气汤, 庚年哥研发出来的,专门治疗热病的。”
孙成看着他娘,微红着眼睛说道。
许彩云愣住。
那个瞬间,她表情明显是欣喜且松了一口气的。
可很快,许彩云绷住脸,嘲讽道:“那你爹这老东西,又能活下去了,真是晦气。”
孙成没有理这话,从小到大,他已经听了太多他娘言不由衷的诅咒。
但是,能怎么办呢,老天爷好像天生就对他家充满了恶意。
孙成提着汤药进屋。
他将床上躺着的父亲扶起来,仔细给他喂药。
妹妹孙烁金小心凑过来,不太能聚焦的眼睛看着床上的哥哥和父亲,神情茫然。
她是普通人嘴里的‘傻子’,智商低下,偶尔犯病的时候,会不停地抽搐,一直哭。
孙元河喝了药,很快身体明显就有所好转,他惊讶问道:“这藿香正气汤,是陈家那小子研究出来的?”
“是,是庚年哥研究出来的,他可厉害了,咱家的耕犁、耧车,都是庚年哥研发出来的。”
看着老爹身体好了,孙成喜极而泣,红着眼睛说道:“爹,我以后想跟着庚年哥。他可厉害了,什么都能办到。你放心,我一定立起来,我不愣了。我得让你跟娘过上好日子,寻找名医给妹妹治病,让咱一家都好好的,谁也别想欺负咱,嘲笑咱,好不好?”
说话的时候,他视线看向老爹孙元河扭曲成诡异形状的右脚,眼睛里浮现出仇恨。
18岁的愣子,跪坐在父亲床边,哭着说自己以后再也不愣了。
孙元河既感动,又心疼,他抱着儿子的头,颤声道:“好,爹信你。”
“衙门里还有差事,我得回去帮忙。烁金,在家不许哭,要听爹娘的话。”
孙成抹了一把眼泪,虽然妹妹不见得能听懂,但他还是认真交代了一番。等出门后,他跟许彩云打招呼:“娘,我走了。”
许彩云恶声道:“赶紧滚!”
然而,等孙成走后,她转过身,眼睛早就已经哭的通红。
孙元河拖着一只跛脚,踉跄着从里屋走出来,看着妻子这般模样,轻声道:“咱家愣子最近变化真的很大。我猜测,应该是受陈家那小子的影响。以后就让他在县衙待着吧,说不定,这孩子还真能给咱俩带来一些惊喜。”
是啊,惊喜,那是跟希望一样美好的东西。
可满目疮痍的孙家,早就没了可以期待的希望。
许彩云擦掉眼睛里的泪水,狞声道:“陈家那位也是二世祖,能混出什么名堂?说不定明天就被郑文峰收拾了!而且你不知道吧,愣子跟着他,去割猪的那玩意儿,连我出门都被人笑话!我们能指望愣子?那还不如指望你早点死呢,你死了,我日子反倒是过的轻快些!”
离开家后,孙成抹掉眼睛里的泪水,又变成了那个满脸憨愣,一看就不怎么聪明的愣子。
他回到县衙的时候,陈庚年正跟兄弟们开会。
因为挫败了郑文峰,而藿香正气汤又是能解决热病的神药,所以大办公房里一片兴奋笑声。
值得一提的是,赵强也从凉州回来了。本来还有些羞愧自己办砸了差事,但一听说县太爷解决了热病,顿时也就没了丧气的心思。
孙成沉闷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咧开嘴笑着走了进去。
“愣子来了!”
“快坐快坐,庚年哥说了,等着你一起开会呢!”
孙成依言坐下。
陈庚年瞄了他一眼,关切道:“怎么样,你爹好了吗?”
孙成笑道:“喝了药,很快就好了。”
那就好。
陈庚年松了口气,随后看向众人,说道:“热病的问题,有郑文峰出面,最近咱兄弟们也都累了,这事儿咱就撒手不管,让他头疼去。但是水源的问题是要解决的,咱衙门后面那口井,水源还算充足,以后让那些缺水的村子,派遣一些男人过来,用板车拉水。”
汤药可是要入口的东西,很容易被敌人做手脚。
所以陈庚年才想出这么个主意,让郑文峰出钱出力,去负责分发藿香正气汤。
但水源,同样也是个大难题啊。
最近这天气温度越来越高,也没有半分要下雨的意思。
陈庚年眼睛里浮现出一抹忧虑。
这样下去,怕是要渴死人,不仅人,地里的庄家怕是也撑不住。
裴宝来道:“打井水比较好安排,只要排队来打,稍微看护一下就行。可藿香正气汤的事儿,咱就一点不管了?”
陈庚年笑道:“那肯定不是,郑文峰多半是要找先前衙门开除的那些差役去办事儿,兄弟们没事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就当监工嘛。”
众人闻言哄笑出声,还是庚年哥招儿高!
咱可以不出力,但可以去博个好名声嘛!
这时候,邵安带人推着好几辆板车走进县衙。
板车里,放着木匠铺定制好的大办公桌,以及一些简陋的床。
陈庚年说道:“赶紧帮忙抬进来。”
大家纷纷去帮忙。
衙门里条件实在太差劲。
房子只有外面的门头是青瓦搭建的,后院大多都是草棚屋顶,晚上闷热,还到处都是蚊子。
这也就算了,大家连个睡觉的床都没有。
好在有邵安在,让家里的木匠师傅们帮忙,先搞出来一批木板床抬了过来。
木板床放在大办公区后面的里间。
七八张床贴在一起,大通铺就这样搞定了,睡十几个兄弟没问题。
相比于家里,县衙条件确实很简陋,但大家都没人愿意回家。
一想到家里老爹对自己的评价,谁肯回啊?
兄弟们就是憋着一股劲,要在县衙里干出来一番成绩,让家里人看看!
“这员工宿舍确实有点寒碜啊。但好在,最近曲辕犁、耧车的买卖进行的很顺利,衙门收上来一批税银。银子的事情,愣子来负责吧。回头愣子清点好以后,跟邵安你俩合计合计。”
看着这简陋的宿舍,陈庚年叹了口气:“先把房子修补修补,昨晚我睡觉的时候,被蚊子叮的浑身包,至少别让再进蚊子了。其余的,等条件好了,慢慢来吧。我跟大家保证,以后不仅有单人员工宿舍,咱们还得搞员工食堂,每天换不同的菜系。再以后的以后,等江县生活水平提高了,衙门收到足够多的税银,我给兄弟们分配房子,分配马匹。兄弟们要是混出头了,有本事了,我再以县衙的名义出面,组织一些联谊会,找一些江县尚未婚嫁的女孩们,吃吃下午茶相相亲,把人生大事也给解决了。”
我靠。
简陋的宿舍里,裴宝来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如果他们在衙门多厮混几年,有了工作经验就会明白,这是老板在给自己画饼。
可现在他们还稚嫩。
所以每个人都觉得,庚年哥这个饼,画的太香了!
“哥,真给分房子啊?那我要三进砖瓦房,比我家还气派那种,让我老爹眼红一把!”
“员工食堂什么时候安排上啊,真能每天换不同的菜吃吗?可不可以顿顿有猪肉!”
“要是分配马匹的话,也太酷了吧,出门骑着骏马,想想就风光。”
“咳,难道就只有我关心那个联谊会吗,真能解决人生大事儿?”
“庚年哥,你说的我现在浑身干劲儿!”
先挫了一把郑文峰的气焰,接着又被喂了如此香甜的大饼,众人都干劲十足。
大家身处破漏的草屋棚里,互相挨着挤着躺在板床上,一边挠着身上被蚊子叮的大包,一边兴奋的谈论着未来。
兄弟们,都要好好干!
将来住漂亮宽敞的砖瓦房,吃顿顿不重样的食堂饭菜,出门骑高头骏马,然后,咳,然后娶江县最漂亮优秀的女孩儿做夫人!
在众人的一片憧憬中。
唯有胡铭眼睛里浮现出一抹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哀伤。
因为他弄丢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个女孩儿。
中午,孙成负责给大家做饭。
为了公平起见,兄弟们商量着又出了一个‘做饭表’。以后每天,有人负责晨起敲锣,有人负责给大家做饭。
可惜,孙成的厨艺实在是太糟糕了,熬的麦饭带着一股糊味儿不说,麦饼甚至都没烙熟。
陈庚年好不容易画的饼,险些被愣子一顿饭给搞黄了。
孙成很羞愧。
看他这副自责模样,兄弟们也不好发火,只能含泪吃完,然后纷纷出去当‘监工’。
陈庚年吃的也很痛苦。
并在心里琢磨着,虽然暂时因为太穷,不能让兄弟们吃上每天不重样的食堂,但,请个厨娘来做饭,是个必须要提上日程的事情。
陈庚年在想着如何招个厨娘。
而裴宝来等人,因为吃的心情不爽,决定出去找茬,让别人也不爽一把。
郑文峰被陈庚年逼迫着,接下了给民众们分发藿香正气汤的差事。
他这个县丞现如今不在衙门,所以只能找曾经那些被陈庚年开除的差役们来办事。
但这些差役们,以前跟着郑文峰耀武扬威,没少欺负人。
民众们哪怕在他们这里领取了藿香正气汤,仍旧不领郑文峰的情。
因为这可是县太爷研发出来的救命神药!
而郑文峰这个狗东西,差点就把县太爷搞下台了!
裴宝来到的时候,那些曾经的差役们,正在苦哈哈熬制、分发汤药。
他凑上去,笑嘻嘻的批评道:“怎么只给半碗,多盛一些,你看看这个大爷,病的多严重啊,脸色都发白了,要多给些汤药,满满一大碗!”
排队的大爷顿时对裴宝来十分有好感,先是夸了裴宝来和县太爷一番,然后怒骂郑文峰和这个盛药的前差役不是东西。
干了活儿还不落好,真是能把人活活气死。
但郑文峰的人却敢怒不敢言。
因为郑文峰下了死命令,这个紧要关头,谁要是闹出问题来,会被他狠狠收拾。不仅不能闹事儿,还得防着陈庚年的人,对汤药动手脚。
万一汤药喝出问题,愤怒的民众们绝对会去郑文峰家门外闹事的!
裴宝来自然清楚那发药的差役怎么想的,见对方一副生气却又防着自己的表情,他因为中午那顿难吃的饭而不爽的心情,终于舒坦了。
果然,让敌人不爽了,自己就能爽到!
心情很好的裴宝来优哉游哉转身,在排队取药的民众队伍里一扫而过,随后觉得更爽了!
因为他瞧见了躲躲藏藏的裴仲。
他快步走过去,故意大声说道:“哎呀!哎呀,这是谁呀!这不是我们本领大,家产丰厚,什么都懂的,超级牛逼的裴仲,裴乡绅老爷嘛!裴老爷,你也排队来领取我们小年轻研发出来的藿香正气汤啊?”
四周围一片哄笑。
裴仲羞的脸色通红,怒道:“臭小子,信不信我抽你!”
裴宝来嗤笑道:“抽,你来抽呗,你要敢抽我,我马上就以你扰乱秩序为由,把你从这领取汤药的队伍里揪出去。”
“你!你这逆子,你要气死你爹啊!”
裴仲气的脸色铁青,可一时间还真拿他没办法。
嘚瑟完以后的裴宝来神清气爽的走了。
他活了17年,头一次在自己亲爹面前如此神气。
爽啊!
不仅裴仲。
包括胡志峰等乡绅老爷,都收到了儿子们不同程度的嘲笑。
胡志峰出门的时候,还特地用一块布蒙着脑袋,鬼鬼祟祟的猫着腰排队,生怕被认出来。
然后,就听他儿子胡铭,用义正言辞的声音说道:“队伍里那个头上蒙面的人,把脸露出来。鬼鬼祟祟的,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
胡志峰咬牙摘下了蒙在脑袋上的布。
胡铭面无表情的跟自己老爹对视,随后若无其事离开,可看他离开时候不停颤抖的后背,就知道这小子笑的有多得意。
这逆子!
胡志峰气的直咬牙。
藿香正气汤的药材配方并不算复杂。
除了主味药材藿香之外,还有茯苓、大腹皮、紫苏叶、白芷、橘皮、桔梗、白术、厚朴、生半夏、甘草等等。*
而这些,都是最普通便宜的常见药材!
郑文峰自己出了二十两银子,然后又去各个乡绅家里筹集善款,最后筹得快两百两银子。
有了银子,自然需要买药材。
整个江县,藿香最多的药材铺,自然是陈家药材铺。
因为有陈庚年提醒,陈申提前囤了一批藿香。
如此一来,陈家药材铺非但没有被郑文峰搞垮,还柳暗花明,反向赚到了郑文峰的银子!
这两天陈申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止不住。
但邵芙蕖看着空落落的厅堂,没忍住冷笑道:“你笑什么,把儿子气的不回来,直接住在了衙门,最后还是靠儿子渡过难关,还有脸笑?看看外面老百姓的呼声,咱家儿子多受欢迎。说不定再过几天,让你头疼害怕的郑文峰,也会被咱家庚年给收拾掉,到时候看你老脸往哪里搁。”
陈申闻言脸色十分尴尬,他现在是又得意,又后悔。
主要是陈老爷也没想到,儿子会这么优秀啊!
邵芙蕖说的没错。
藿香正气汤被研发出来以后,陈庚年在江县的风评,直接被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上去。
因为这可是救命的神药啊!
你说县太爷年轻,不顶事儿?
那郑文峰倒是顶事儿,你让他去救你的命去吧!
目前包括江县县城在内,还有十几个村子,都设立了‘发汤点’。
只要患上热病,就能去免费领取一碗藿香正气汤。
那汤真如县太爷所说,是药到病除的神药。
人们先前因为热病而呕吐、头晕、恶心,甚至四肢无力等等糟糕的情况,喝一碗药汤,没多久就生龙活虎好起来了!
“哎呦,真的好了,头也不晕了,走路也有劲了。”
李家村。
张阿花喝了儿子李泉带回来的汤药,躺着睡了一觉,醒来以后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县太爷是真厉害呐,这药管用的很,大家都快去排队领取,去晚了怕是抢不到啊。”
李家村人瞧见张阿花这得意劲儿,都羡慕的眼睛发红。
谁让人家张阿花儿子李泉出息了呢,跟着县太爷在衙门办事儿,瞧瞧,张阿花得了热病都不用排队,人家儿子先送一碗汤药回来!
但也没人真嫉恨张阿花,因为每个人都能去领取汤药!
李家村人互相结伴,赶往最近的发汤点,哪怕是先前因为生了热病,神情麻木浑身不舒服的人,此刻也都一脸憧憬。
这个年代人们太穷了,根本看不起病。
得了热病,要么熬过去,要么落下病根,要么只能等死。
万万没有想到,江县人竟然能喝上免费的藿香正气汤,解决热病这个大难题。
感谢县太爷,感谢县太爷啊!
生病是个很可怕的事情,但是药到病除,又是个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儿。
往年因为恐惧热病,到处怨声载道、骂声四起的江县,如今竟然也能听到笑声了。
在田地里干农活儿的老汉们,连腰板都挺直了些:“我喝了县太爷的藿香正气汤,身体舒坦了,干活儿也不怕得上热病,要抢着赶紧把地里最后的种子播下去。这鬼天气,再旱下去,怕是要把种子都晒死咯。”
有了这藿香正气汤,大家干活儿都有了底气。
但,天上的毒辣日头还在,高温一直不降,老天爷也没有半点下雨的意思,哪怕热病得到解决,大家还是忧虑。
水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枯竭。
江县最北部,以石门村为首的几个水源枯竭的村子,现在每天都派人来县衙拉水。
也有其余好心的村民们,免费给他们送水。
大家都是苦难人,能帮则帮,因为这场缺水危机,整个江县都空前团结了起来。
“团结?在生死存亡的时候,团结才是最虚假的东西。”
郑家,郑文峰笑的一脸阴冷。
在陈庚年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足以让他警惕起来。若任由对方继续发展下去,那么无论是官威、名声、还是号召力,都会达到一个很可怕的地步。
到时候,江县就没有他郑文峰的活头了。
所以这个时候,下手必须狠!
郑文峰问邢大强:“我让你在裴仲家地里安排的人,都办好了吗?”
邢大强赶忙说道:“都按照郑爷的意思安排下去了。”
很好。
郑文峰满意点头:“你放心,办好了这件差事,等本官扳倒了陈家小子,一定把你叔叔邢铁牛救回来。”
邢大强欢喜道:“多谢郑爷!”
这天,一个惊悚的消息在江县传开:裴仲裴老爷家的地里,渴死人了!
据说裴老爷抠门还恶毒,不肯给佃户喝水,还让佃户们不分昼夜的劳作,最后那个佃户活生生渴死在了裴家田地里!
这个消息传开后,引发了极大地恐慌。
死的那个人,是石门村的。
事情发生后,石门村的人群情激奋,把裴家大门给堵了。
去世那人的女儿,拖着她爹的尸体,在裴家大门外嚎啕大哭。少女的哭声凄厉,听着让人揪心。
县衙这边暂时还没收到消息。
今天轮到裴宝来做饭,他的手艺比愣子还差劲,手忙脚乱一晚上,做出来的东西还被兄弟们一顿痛批。
他气的不行,出来衙门口透气,却碰见了匆匆赶来的裴仲。
“哟,裴老爷——”
裴宝来下意识开始阴阳怪气。
可他爹难得没有计较,拉着他的手,因为力气太大攥的裴宝来有些吃痛。
裴仲用红肿的眼睛盯着儿子,严厉说道:“最近这几天待在衙门,不要回家,不要去石门村!”
就这么没头没尾的说完后,裴仲急匆匆走了。
裴宝来有些纳闷,这是几个意思啊?
但很快,裴宝来就懂了。
在外面巡逻的李泉带回来一个坏消息:“裴仲家的地里渴死人了,死的是石门村的男人,现在石门村的人一起堵在裴家大门口,要问裴老爷讨个说法。”
裴宝来听得脸色一白,拔腿就往家跑。
陈庚年听说的时候也很震惊,又听说裴宝来回去了,当即严肃道:“李泉,胡铭,孙成,还有天明,你们四个赶紧过去,务必把宝来护住!我在县衙随时准备处理这事儿。”
李泉四人不敢耽搁,当即去了裴家。
陈庚年在衙门等候。
按道理来说,有人死了,这事儿肯定是要苦主来衙门报官的,然后官府介入。
可陈庚年空等一场。
石门村的人没有选择报官,他们在裴家好一阵闹腾,该抢的抢,该砸的砸。
混乱中,裴老爷被推倒在地,磕碰到了脑袋。据说磕碰的很严重,脑袋一直在流血。
只是裴家作为‘弄死人’的一方,占不住理,所以也没报官,连夜请了郎中,总算稳住了裴仲的病情。
这就导致,如此大的一个事情,县衙根本无法介入。
这就是古代封建社会的弊端,宗亲乡绅互相牵连,哪怕是死人了,双方都不报官,官府也无法强行干涉。
裴宝来回去的时候,见有人砸自己家,于是参与了这场斗殴,他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衣服都被撕烂了。
可他愣是不回衙门,非得吵着要去石门村。
没办法,兄弟们只能陪他摸黑走了一趟。
在裴家田里渴死的男人,姓石,家里目前就只剩下一个年仅16岁的女儿,叫石满。
而这个石满,裴宝来认识。
先前藿香正气汤熬制出来以后,第一个来试喝的,就是这个叫做石满的女孩儿。
深更半夜的,村里其余人都睡下了,只有石家还点着灯,石满在灵堂里哭泣。
这阴森恐怖的画面,让兄弟们都心里有些发毛。
但裴宝来却红着眼睛冲进去,攥住石满的肩膀咬牙嘶吼道:“你肯定知道一些事情,但是却故意隐瞒对不对?先前你说,你爹患上了热病,需要喝藿香正气汤治病!可你爹来我家的时候,故意说自己没病,干活儿的时候我爹让他喝水,他死活不肯喝,最后把自己给渴死了!你们绝对是故意的!是不是郑文峰指使你们报复裴家的!说啊!”
面对裴宝来愤怒的目光,石满一边哭一边摇头,不敢跟他对视。
石门村的人听到动静,以为是裴家的人来闹事,七八个男的将灵堂围起来,双方差点又要打架。
还是李泉脑子活泛,以县衙差役办案为由,拉着裴宝来逃离了。
但裴家地里渴死人这事儿,还是引发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人们对裴仲厌恶至极,说他是吝啬鬼,是剥削人的狗地主。一时间,裴家成为江县人人喊打的存在,佃户们甚至都不再去给裴家耕田。
更恶劣的是,从渴死人这件事上,还造成了另一个恐慌:缺水。
已经开始渴死人了,问题实在太过于严重。
以前还愿意免费给缺水村子赠水的人,纷纷关闭大门,生怕自家哪天没水了,也被渴死。
有时候越是恐慌,情况越糟糕。
接二连三的,从北部开始,许多村子都出现了水源枯竭的情况。
更糟糕的是,地里的秧苗经过这么久的暴晒,没有雨水滋润,也逐渐有了枯萎、发黄的趋势。
农民们站在田地里,看着快要被晒死的秧苗,嚎啕大哭。
这是大旱,旱灾!
会渴死人,会晒死庄稼,导致田地颗粒无收的恐怖大旱灾!
恐慌开始在江县蔓延。
而在裴家出事的当天晚上,陈庚年终于等来了系统发布的新任务。
【叮!高温旱灾来临,江县极度缺水,触发持久公益性任务——开凿坎儿井,荒漠变绿洲计划!】
【上天有好生之德,看似常年受干旱之苦,极度缺乏雨水的江县,实则潜藏着无穷无尽的地下水源!江县地处盆地最低点,北部均是海拔超过4000米的高山。高山之上,无穷无尽之冰山融水汇聚在地底。】
【当成千上万条坎儿井被开凿,冰川水源在江县尽情流淌之时,沙漠终将变成绿洲良田!】
【赠送:坎儿井开凿技术】
【赠送:一双能够发现地下水源的眼睛】
【本任务为持久性公益任务,完成后并无额外奖励。】
【请问宿主是否接受?】
陈庚年怔怔的听着系统冰冷的声音,莫名觉得眼睛一湿。
原来——江县的水源,竟然全都藏在地下吗?
人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片常年饱受干旱疾苦,全年最少一百天温度超过36c的江县,地下其实潜藏着冰凉澄澈甘甜的天山雪水。
一想到未来这片土地,会被甘甜雪水滋润,由沙漠变为绿洲,饶是心性稳定如陈庚年,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道:【同意接受任务。】
从石门村回来后,裴宝来把自己关在衙门的里间,谁叫都不肯开门。
兄弟们都担心坏了。
更让大家揪心的是,因为干旱缺水,许多村子的人,都来县衙打水。
一开始大家还遵守秩序排队,可随着水源枯竭,他们越来越暴躁,甚至为了抢水开始打架。
似乎随着恐慌的蔓延,人性中的‘恶’都被激发了出来。
可这事儿人力根本无法解决。
老天爷不下雨,人们能怎么办?
裴宝来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死活不肯出来,兄弟们没办法,只能请陈庚年来处理。
陈庚年去敲门,里屋传来裴宝来不耐烦的声音:“都他妈滚啊!”
无辜被扫射到的陈庚年嘴角一抽,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是我。”
屋子里有片刻安静,随后裴宝来顶着鼻青脸肿的一张脸,红着眼睛开了门。
陈庚年调侃道:“哟,缩头乌龟终于肯见人了。”
“你少来!”
裴宝来轻嗤一声,破罐子破摔的说道:“我爹被他们打破了脑袋,我家院子也被砸了,沦落成江县人人喊打的存在,我出去干嘛,等着被人打骂?”
到底还是年纪小,遇见事儿以后,会慌,会自责,会难过,会愤怒,会躲避。
但这个时候的裴宝来,反而忘记了他自己最大的优点——敢拼,敢冲,敢闯,敢去咬牙碰个头破血流。
陈庚年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抚般说道:“有我在,谁敢骂你?就这么点破事儿,值当你把自己闷在屋里?”
操啊,就这么简单一句安慰,裴宝来听得差点哭出来。
他任由陈庚年揽着,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不是,我敢肯定,肯定是郑文峰在报复我家!那个石门村的人非常不对劲,我怀疑他们是故意的,可他们就是不承认!我爹先前说过,说我肯定会闯祸,肯定会牵连家里。当时我还不信,可你看,一转眼,我家被砸了,我爹脑袋也被打破了,整个江县都在骂我们家。庚年,我不如你聪明,不如串子沉稳,甚至没有愣子心细。大家进了衙门以后,好像都在变好,只有我还跟个废物似的。其实我爹骂的挺对的,你看,我就是什么都不行,只知道闯祸……”
陈庚年强行打断正处于自我怀疑阶段的少年,严肃道:“扯淡!谁敢说我兄弟不行,就算是你爹也不能这么说。”
哪怕是这种难过的时候,裴宝来还是被逗笑了,他笑声里带着哭腔:“别这样,怪肉麻的。”
“谁跟你肉麻,我认真的。你怀疑石门村的人授郑文峰指使,来陷害你家,对吧?那想要翻身,你就从石门村下手。这样,我这里有个办法。”
陈庚年说道:“挖井,你知道吧?他们那边正缺水,你要你给他们挖出水源,解决的他们活命的问题,这事儿肯定有得商量。到时候,让石门村的人站出来指认郑文峰,我们顺势,把郑文峰给拿下!”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但是挖井,裴宝来大概了解一些,现在的凿井技术很落后,一般到七八米,就是非常深的井了,普通的井,都只在五米左右。
所以,江县的水井枯竭的非常快。
而纵观整个江县,目前也找不出几个凿井匠人,因为众所周知,江县无水,凿井匠人们早就失业转行了。
裴宝来一开始还想反驳。
可听到陈庚年的话以后,越听嘴巴张的越大。
坎儿井?江县地下藏着无穷无尽的水源?最靠近北部的石门村,看似干旱,实则地下水更多,很容易就能挖出来?
裴宝来一脸怀疑:“这——庚年,不,我亲庚年哥,你别不是在哐我吧。”
陈庚年一摊手:“我说的可是真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把水源挖出来了。只要挖出水,你家自然能借此洗刷冤情翻身。”
裴宝来神情变化一阵。
最后一拍大腿站起来:“行,我信你!”
在县衙里窝藏了两天不肯见人的裴宝来,跟着陈庚年一起风风火火去了石门村。
听说是要去挖什么地下水。
县衙里的兄弟们面面相觑。
石门村那鬼地方,早就水源枯竭了,哪里还有水可以挖?
另一边。
陈庚年来到石门村后,在村子周边观察地势。
因为系统赠送了他一双【发现水源的眼睛】,现在他的眼睛,能看到很多平时注意不到的细节。
并非他能透过土壤看到地下水。
而是他能观察到,有水源的地方,土壤相对湿润,而这块相对地势较高的斜坡,呈现冲积扇状。
地下水处于流动状态,在流动的过程中,会向上渗透,在这地质学里叫做‘蒙泉出露’。
坎儿井由暗渠、竖井、龙口、明渠、涝坝等部分组成。
简单来说,就是确定好水源地以后,从下游开始挖。先挖明渠和龙口,然后沿着上游开始挖竖井,确定好渠道的走向。
随后,人在地下不停地挖暗渠,将一个又一个竖井横向打通。
直到下游的暗渠挖到上游的地下水源,水源会随着暗渠,源源不断的自行流淌出来,最后从明渠出,在龙口谭里汇聚。
明渠用来取水。
而暗渠,则是可以在炎热高温的天气下,保证地下水源不会被蒸发,此后许多年,只要天山雪水不消失,就能保证水源不断。
这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庞大的工程。
就比如陈庚年现在找到的水源地,从下游,也就是石门村外开始挖的话,得挖掘三十多米才有可能出水。
但三十多米其实都算是短的,大部分的坎儿井,得挖百米暗渠,才能保证出水。
地下挖渠,是个很危险的事情。
因为暗渠里伸手不见五指,还有可能出现坍塌和落石,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作业,难以预料的问题太多太多了。*
可,不挖水的话,就活不下去啊。
等跟着陈庚年定好挖掘的位置以后,裴宝来沉着脸,走进了石门村。
村里的人因为缺水,已经到了快要撑不下去的地步。
人们本就情绪快要崩溃,一看裴仲家的儿子竟然又来了,一个个都用凶狠、仇视的目光盯着他。
但裴宝来并不畏惧。
他看着众人,说出一个近乎炸雷般的消息:“你们村子地下有水源,想活命的话,就跟我来挖。”
说完后,不顾石门村人反应,他转身就走。
而石门村的村民们,则是被这一句话搞得炸开了锅。
“这小子说什么?咱们村地下有水源?”
“胡扯!我在石门村住了一辈子,也因为干旱缺水穷了一辈子,真要有水的话,我们能不知道?”
“出了村,几里地以外就是沙漠,怎么可能会有水!”
“石门村是受过诅咒的村子,一辈子都要受大旱疾苦,我们认命吧。”
“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