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考试

爸爸将车停放好后走到奶奶身边,满眼心疼地问“妈,都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你就不要出来等我们了。”

奶奶欣喜地看着爸爸说“华,知道你们要回来,我就很心急,一次次走进走出,还不如干脆在门口守着。花,在那里住得还习惯吗?你受累了吧?我怎么感觉你瘦了?”

奶奶的关心依旧萦绕在耳畔,这两天,我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几十年那般其乐融融的生活,却也仅仅是这两天,星期天晚上,奶奶依旧是站在大门口昏暗的灯光下,朦胧的月色和纷纷扬扬的灯光倒给瘦小的奶奶一个舞台,奶奶目光看似坚强,却又频频转过头望着空荡荡的房子里,她似乎看到弟弟无拘无束奔跑着,看到妈妈有条不紊地在搅动锅,看到爸爸喜笑颜开地坐在桌上吃饭,看到我嬉皮笑脸地帮妈妈加火柴。

爸爸看着依偎在门框的奶奶,依依不舍地看着奶奶,心底的百感交杂只能化作无声的一声叹息,爸爸眼神溢满了无奈和苦涩,他似乎天生不懂得表达爱意,此刻的脸色更加阴沉冷漠,冷冷地说“妈,你一个人在家就不要总是下地干活了,都这么大年纪了,在家好好歇着。你种那么多的菜做什么?我们也吃不完,还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那是我只觉得爸爸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后来才渐渐懂得爸爸的含蓄情深。

奶奶心酸地回答“可是我一个人在家也没地方去,就只能下地干活打发打发时间。”

爸爸瞬间缄默不言,他的沉默中暗藏了对奶奶的愧疚,和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懊恼,他的声音沙哑着说“妈,快进去吧,站在外面太冷了,明天两个孩子还要早起上学,我们就先回去了。”

回去?我的家明明在乡下,可是那个地方却成为我们一家人回不去的故地,我透过汽车的后视镜,奶奶的身影模糊在了镜子中,最后一个转弯,奶奶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爸爸才不舍地转过头不再看向镜子,路途中,奶奶眼角噙着泪,目光中数不清的不舍和心酸一直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奶奶还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她未脱口而出的是对我们的不舍,如果可以,她想苦苦哀求我们不要走,可是她不愿成为孩子远行的绊脚石,她愿意忍痛放手。她不想让孩子为难,所以将自己心底遥遥无期的思念和日久天长的孤独都凝成离别时未滴落的眼泪。她不忍心开口,只是默默地期待着村庄的转角处突然出现熟悉的身影,她就一天天望着村口,从太阳初升到夕阳西下,从草长莺飞到鹅毛大雪。我对奶奶的记忆逐渐变得破碎,甚至有些杂乱无章。

在回来的一路上,爸爸情绪失落,终于回到了狭小的出租屋里,我们一家人都精疲力尽地躺在沙发上,而接踵而至的是进城后的第一次考试,我既憧憬又害怕,憧憬是因为我希望能证明自己,同时让爸爸高兴,我害怕是因为怕自己考砸了会让爸爸失望。

终于第一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心灰意冷地拿着试卷慢慢悠悠地走回家中,看着试卷上赫然的七十九分,我不禁感到绝望,以前在乡下读书的时候,我从来就是班上名列前茅。

我颤颤巍巍地站在妈妈身前,颤抖着手把试卷递给妈妈,妈妈接过试卷,脸色顿时黑沉,眼底藏不住的失望,这种失望虽然不似大发雷霆那般的熊熊烈火令人胆战心惊,但是却像是微弱却绵长的火苗一直在煎熬着我的内心。

妈妈眉头紧皱,冷冰冰地说“千,你考这样的分数对得起我和你爸爸吗?为了让你能得到更好的教育,爸爸低声下气地求人,又把你奶奶一个人丢在家,全心全意地带你弟弟,如果你还不好好读书,怎么对不起我和你爸爸的付出?”

我瞬间眼泪涟涟,泪花犹如暴雨中打落在平静湖面上的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委屈巴巴地回答“妈妈,我刚好这个新学校,还不习惯。我上课都会认真听讲,也都做完了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考这么差。”

妈妈甚至都不愿看着我,和我多说一句话,她丢下一句话就走了“等你爸爸回来了,让你爸爸来好好说说你”。

实话实说,我觉得三十几岁的爸爸妈妈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母,幸运的是爸爸妈妈后来慢慢学会了做一个合格的父母,不幸的是我的前十五年爸爸妈妈带给我的创伤用了我后来十年甚至未来去治愈。我的小学时光和初中时光是极度自卑和痛苦的,也间接导致了我对未来的选择。爸爸对我说过的一些如鲠在喉的话我至今仍然无法完全释怀。

爸爸无精打采地回家了,我越发觉得惭愧和恐惧,明明爸爸为了养家糊口都这么累了,我还要给他添堵,于是我蹑手蹑脚地把试卷藏起来,掩饰着眼角的残泪和延绵不绝的淡淡忧伤,强颜欢笑地看着爸爸。

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不屑一顾地说“华,你回来了?你快看看你的女儿考试的试卷,她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爸爸走进我,蹲下身来,我诚惶诚恐地躲闪着爸爸的眼光,手藏在茶几底下紧紧地拧着试卷,恨不得此刻试卷能不翼而飞,爸爸微笑着说“女女,不要紧,没事的,拿出来给爸爸看看,爸爸不会怪你的。”

爸爸的三言两语确实把我哄骗了,我迟疑了片刻,就乖乖地拿出试卷,爸爸接过试卷只是扫了一眼分数,脸色就显而易见地暗沉,犹如一刹之间由昼转夜,他抬眸盯着我,那个眼神中毫不掩饰对我的嫌弃和失望,他冷笑着扭头对妈妈说“我就是我们把千绞尽脑汁转学来城镇读书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吧。”他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我的心犹如在寒冬腊月被挖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挫骨扬灰一般,既感到心如刀绞又觉得羞愧不安。爸爸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我就知道你不是读书的料,不是我怎么说,这女以后肯定没用。不愧是喝醉了酒生的小孩,确实不聪明。”喝醉了酒生的小孩,这句话曾经一度是会童年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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