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和慕敛春一同练武,夜半出门,春野郊游,还记得自己被荣枯道的人针对,师兄站出来维护他,怒斥其他人。 可越想这些,越只能增添心中的不快。 楚寒今勉强道:“我已知这傀儡咒怎么解,那他用尸体怨鬼训练的千军万马便不再起作用。下次再遇到他和白孤,可以捉来向六宗请罪,号召六宗联手阻止战争。” 越临却不回答,低头移他的茶碗。 楚寒今抓住他的手:“事不宜迟。” 他本翻身爬起来,但浑身无力,重新陷入了被子里,疲惫道:“我不想见师兄无法挽回。” 越临摇头:“别着急,你先坐下,” 他牵着楚寒今的手摩挲后,安置好他的床铺,眸中闪过难言的神色:“已经无法挽回了。” 难怪他眉眼凝重,楚寒今抬眉,“怎么说?” 越临道:“我们从魔境都城逃走,留下废墟里无法处理的傀儡咒尸体,慕敛春和白孤便栽赃嫁祸,反将滥用邪术的罪名安在我俩身上,说如今‘证据确凿’,即使他身为你的师兄也无法再抵赖,恳请六宗为他清理门户。” “他这么绝情?” 楚寒今后背发凉,启了启唇。 “是啊,绝情,”越临缓缓揉捏他苍白的手指,“你我二人现在罪名又多一项,六宗恨不得杀我们而后快,又怎么会联手和我们阻止慕敛春与白孤的布局呢?” 楚寒今指尖被捏的微疼,眼中闪过一瞬的沉寂。 如果不出意外,慕敛春的目的便是挑拨六宗自相残杀,正邪修士互相残杀,魔境内部也互相残杀,等杀得实力耗尽,元气大伤,他便动用他的傀儡兵团,坐享渔翁之利。 多么歹毒的想法。 彼时的世间,必是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不能让他这么做。” 楚寒今想说话,门口啪嗒一声,却是楚昭阳呼呼喘气站在那里,像听见动静急忙跑来的,看见楚寒今眼眶一酸,红着鼻尖扑到他怀里。 楚寒今笑着摸他头发:“球球。” “父君!”楚昭阳声音奶气。 喊完,他头小心翼翼地放到他臂弯,拱来拱去,想亲近他,动作却很轻柔,克制着不给楚寒今虚弱的身体增添负担。 “球球这几天乖吗?”楚寒今问。 楚昭阳声音哽咽:“可乖了。” 嗯,可乖了。 越临说:“也可伤心了。” 楚寒今忍不住笑,手继续抚摸他的发顶。 楚昭阳头发色泽浅,并非深黑,触感柔软。楚寒今抚摸着,脑海中是这数月怀胎的艰辛,是那晚雾岭脚下抱着他寻找越临,衣衫被草野划破,行色匆匆,从星夜漫天走到曙光降临,不知目的却从不止步。 昭阳,昭阳。 楚寒今眼中的神色逐渐沉暗。 ……朝阳,朝阳。 修真界的黑暗已经来了。 曙光会何时到来呢? 楚寒今走起了神,却是越临将他拉回现实:“现在六宗聚在遇水城,审理前日卢老爷被杀的案子,我们可以再回去,看看能不能活捉慕敛春和白孤。” 这二人就算杀了,天下也已大乱,无法挽回。 他们要做的,是洗刷清身上的罪孽,阻止硝烟四起的战局,不让当年的罪恶重演。 路漫漫而修远兮。 “道阻且长,”楚寒今说,“好,但还是要走。” 他在客栈休息了一日,身体状态虽没有恢复到十成十,但灵气涌回了周身,赶路已经不成问题。 清晨,越临拿着干净的衣服进门:“你还虚弱,要不要再歇几天?” “多歇几天,就多死人。” 楚寒今收拾好行囊包裹,单手牵着犯困打瞌睡的楚昭阳,将笠帽扣在头顶,“走吧,早点去,现在没有时辰耽搁了。” 六宗彼此失信,正道邪道冲突不断,魔境内也有诸多纷争,宛如锅子里的水烧到一定程度会沸腾,倘若他们再不加紧揭开这盖子,错过最佳时机,真大规模打起仗来,局势混乱,就无法收手了。 越临点头:“好。” 他俩都戴上笠帽,一黑一白,缓步走上清晨的街道,此时天刚蒙蒙亮,沙石路面潮湿,几乎没有人迹,风中吹来挟着秋凉的寒意。 越临说:“这次纷争,你觉得多久能结束?” “有的城镇修士已经开战了,杀人,放火,屠城,无辜之尸填满沟壑,我幼年的恨碧之战,也打了整整五年。” 越临看向他:“若是五年,那我们呢?” 楚寒今想了会儿,说:“救人。” 没有人,必须死于他人的贪欲。 越临目光牢牢放在他身上,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和他并肩往前。 云层尽头,朝阳的耀眼光芒流泻,逐渐落满了山川。第80章 80 他们路过上次遇到女孩芽芽的山路。 走到这里时,楚昭阳想起什么,留恋地东张西望,他跑到溪流中,将水流踩得飞溅起来,但却并不是很开心,大概是没找到他想遇到的人。 楚寒今并不催促,等楚昭阳无聊地走上岸来,牵着他拧了拧衣角的水,耳边响起一阵苍老的嗓音。 “咦,是你们啊?” 楚寒今神经绷紧,下意识回头,却是上次牵着芽芽的老者,竹篓里装了不少草药,单手拎了一只锄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俩。 楚寒今不确定他是否看过六宗现在铺天盖地的告示,心正高悬着,老者问:“怎么又回来了?” 语气十分平和。 越临拉了拉楚寒今的手臂。 这里荒山野岭,距离城镇遥远,只有零星几个村落,很有与世隔绝的桃源之感,这位老人恐怕并不知道他俩的“罪过”。 越临抱了抱拳,说:“对,我们有事要办,这段时间便是两头来回地跑。” “那赶路辛苦,”老者简单地寒暄毕放下背篓,摸摸楚昭阳的小脸,“又见面了,小童子。上次回家后芽芽一直念着你,老让我带她上山找你玩儿,可在这等了好几天,一直没看见你人,可难过了。” 老者言辞慈爱,抬头望望二位:“晌午天气热,要不要到我们村舍坐坐?也让两个小孩子见见面。” “这……” 楚寒今急于行路,本想拒绝,但话到喉头又咽了下去。他看越临一眼,眼中有别的计量,点头:“那就打扰了。” 老者草药篓里是寻常山野药材,根部泥土新鲜,越临接过拿到手里,耳中听到楚寒今的密音:“到老先生这儿看看。” 越临眼中思索,大概明白楚寒今的意思了,低头再看看兴奋乱跑的楚昭阳。 他尚且幼小,虽然跑得快,跳得也高,但依然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儿,有时候踢到石头还摔一跤,疼得瘪嘴坐在地里,哭着要父君抱抱。 深秋树上结满了果实,他们走的一路,越临将他抱起骑在颈上,托着他的脚,楚昭阳便仰头摘枯黄的树叶和果实,要么往越临嘴里赛一颗,要么包在兜里。 老者笑着问:“球球摘这么多吃的干什么呢?” 楚昭阳奶里奶气:“给芽芽吃。” “哎唷!这孩子聪明极了。”老者笑得合不拢嘴。 楚寒今也忍不住笑了一笑。 家里有小孩子的,彼此理解照顾小孩儿的心情,对小孩子也有更多的怜爱,他们不几时便十分熟络起来。绕过了一座桥梁,沿河流是绵延的竹林,走了好一会儿,前方好几株大树,正对面园圃中藤架上瓜苗枯萎,终到了老者的家里。 “二位仙君不要嫌弃啊,山野村夫家舍鄙陋,恐怕招待不周。”老者放下竹篓,取碗到缸里打出清水。 “老先生客气了。” 楚寒今在院子里坐下,球球东张西望,急得轻轻牵老者的袖子,问,“芽芽呢,芽芽呢?” “哦!恐怕在外面疯呢,快吃午饭,她自己马上就回来了。” 茅舍内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双手粗糙,也经常务农,脸色慈爱,招待他们之后也到一旁逗楚昭阳去了。 老者慈爱地看着:“老夫的儿子儿媳早些年得病走了,留下这个小的和我们两个老的相依为命,哎。”他笑着说,“我和我老伴都爱孩子。” “孩子能陪伴二位,很好。” 老者站起身:“是啊,先不说了,二位坐着,我和老伴儿去烧火,做几个家常菜。” “麻烦老先生。” 目视两位老人进了灶屋,站在院子里,楚寒今望向越临:“你觉得怎么样?” 越临:“这里山高水深,位置偏安一隅,院子里的树木种了几十年,春种秋收,的确是普通的山民。老先生性情慈爱,把球球暂时托给他照顾,我只怕他嫌麻烦不肯。” 楚寒今:“我一会儿诚心问问。” 他跟越临去的这一路,有十二万分的凶险,他和越临是成熟的修士,可以抵御水深火热,可球球是个小孩子,怎么能放心带着他颠沛流离。 之前便有这个想法,但他和越临现在便是四处漂泊,无处容身,球球能托付给谁? 篱笆外走出一道女孩儿的身影,是芽芽回来了,她看到楚昭阳猛地瞪大眼,大步跑上前来。楚昭阳开心疯了,走近抱住她,两个人满脸兴奋地说着话。 眼前两条小小的影子,跟以前被送往荣枯道避难的自己重合,楚寒今转向越临:“这样做对吗?” 当年爹娘亦是为了他的平安,送他去别处避祸。 他虽然安全了,可却不快乐,直到现在仍然留有遗憾。 越临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我们很快会平安回来。” 楚寒今闭了闭眼,攥紧的手指松缓。 门内,老者端着煮熟的腊肉和黄酒上桌,道:“二位仙君,请上桌吃饭吧。” 盘中的腊肉色泽棕黄,裹满油脂,片片肥厚香醇。老者十分开心:“这是我去年养的猪,杀了浸在油坛子里放到地窖,想吃了挖一块化掉猪油,合着炒菜香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