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个可以让人深思的地方。
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他们眉头紧皱的模样,总会感觉生命是那般的薄弱无力。
所有的财富也好,权力也罢,在疾病面前总会显得那么轻浮。
针管会给人以生命的清醒,医生的话语胜过世间任何的励志鸡汤。
轮到我之后,赶忙起身推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
还是那个女医生,还是那眉头微蹙的面庞和职业性的“微笑”。
“什么情况来着?”她许是病号太多,根本记不清楚谁是谁。
“真两性畸形,上去两周的时候来过。”我说着,将之前的病历递给她。
“哦,有点儿印象。”她接过去后,一边看着病历一边笑着说:“声音女性化了很多啊……不错。”
是不错,嗓子不痛也不痒了。
原本小腹处的疼痛,也轻微了很多。
“想得怎么样了?还想做男人?”她问。
在海城经历了金山的死之后,我是不想做男人的了。
金山是一个残疾,且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
而季润芝则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且是一个想要生育孩子的女人。
其实,金山就是不让柱子做受孕的那件事,季润芝自己也会在未来想办法受孕的。
但是,季润芝可能会选择离婚后,再找人受孕。
如此看来,一个男人的生育能力,是支撑其男人身份的重要体现。
金山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没有生育能力,潜在的另一方面则是他太要面子,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不能生育的死要面子。
纵然如此,金山有一点还是比我强的。
——他至少能让季润芝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
哪怕他上了年纪,可是我看到推拿店二楼上,有很多补药和补酒。
可我的现实是补也没法补,就算变成男人也会是半个太监。
所以,我想要试着变成女人。
可,就在回南城的火车上,我又改了主意。
“我想要暂时保持自己的两性身体,可是,我想要把体内的睾丸做一下手术,露出来。我希望能保留住。”我说。
医生听后,一脸的惊讶,怕是看过那么多的两性畸形病号,没见过我这么提要求的。
“继续这种身体?你…没必要吧?”
“如果有一丝的希望,我都想要争取。您不是也说过,我还是有希望做一个男人的吗?哪怕我在性能力方面欠缺,哪怕我的肌肉比一般男性少,那也是个男人,不是吗?”我说。
“唉……如果你真想这样试试,那就试试吧。不过,不是我打击你,是希望真的很渺茫。我还是建议你早一点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体和身份。你今年……”
她转头看了下病历上的年龄,回过头说:
“你今年才十七岁,应该也没有经历过感情之类的事情。你完全可以进入女性的角色去开启自己的人生。你这么漂亮,衣服也都是女性的衣服,为什么要去做个男人呢?”
有时候医生就是这样,哪怕她对这个病非常了解,但是,她是这方面疾病的专家,却不是心理学的专家。
“我希望您能按照我的意愿来做。”我说:“我会以女性的身份去生活,但是,我也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
医生听后,脸就僵在了那里,思考片刻说:“何苦呢……”
“我从小就受苦,不怕苦……”我说:“而且,能来到医院的人,注定是会受苦的人。”
“好吧。”医生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或许会有奇迹也说不准呢。但是,如果没有奇迹的话……?”
“如果没有奇迹,我就只能认命了。”
“好……那就开刀看看情况吧。”医生说:“倘若不理想的话。”
“我说了,不行的话,就认命。该怎么做怎么做。”
——
我盼望着奇迹。
手术前又做了系统检查,拍了ct,结果并不理想。
炎症虽然减轻,但是,形状上更为真实了。
一种对我非常残酷的真实。
但是,不开刀永远不知道最真实的情况。
三天后,我被推上了手术台。
因为没有亲人,我自己给我自己签的字。
半麻之后,躺在手术台上,看着那耀眼的手术灯,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光明。
可是,奇迹仿佛永远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当医生给我剖开下身,情况比之前幻想得最差结果还要差。
如同我的喉结一样,下身阴囊在体内长期包裹,发生炎症之后已经形成了病变,如果再不赶紧处理会慢慢产生癌变,危及生命。
医生的话在耳边响着,而后,又莫名其妙地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那种幻听,那声声的啼哭像是在宣告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而在那个新生的对立面——是那个十七岁男阿刁的死亡。
主治医生轻轻地一声“对不起”,便宣布了男阿刁的死亡。
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手术继续。
闭上眼睛,两行泪水划过的时候,我是不想哭的。
可是,总得给17年以来的坚持说声再见吧?
坚持了那么久,做了那么久的男孩,很痛的。
在老家的父老乡亲眼中,在那钻进钱眼的村支书眼中,虽然他们说我是个二胰子,可是,他们眼中早已将我视为一个男孩。
他们会跟我说一些不会对女孩说的话,会跟我开一些无法跟女生开的玩笑。
这刻,我莫名怀念他们曾经的玩笑话,怀念他们逗我长大以后想要个什么媳妇儿、以后怎么跟女人上床的玩笑话。
我得活着不是。
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