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之所以叫我阿刁,是因为我是村民眼中的刁民。
尤其在捡破烂卖破烂的时候,我总是能够拿捏住对方的心思,压榨出他们最后一滴油水,收为己有。
当然,谁都不想做个刁民。
我叫阿刁,无父无母,出生年月不详。
我的真名叫林晓婷,但是,我从不承认这个女人名。
户口本上的性别虽然是女,但我真实性别既不是女,也,不是男……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遭遇过最多的事情就是半路上被人扒裤子!
他们都是在听说我是个双性人之后,出于好奇才那么做的。
但是,这种好奇对我来说,却是一种致命的玩弄。
他们扒掉的不是我的衣服,而是我弱小而又脆弱的心。
倘若不是因为林爱云的存在,我绝对会被那些人“玩”傻。
只不过林爱云对我的帮助,不是说她帮我打走了那些人,而是因为她比我还惨。
我自小和林爱云相依为命。
她是个瞎子,结婚第二年出车祸瞎的。
如果她从小就瞎的话,也不至于那么自卑。
那种见过了世间色彩,又被囚禁于黑暗之中的痛苦,异常深重。
生活中,她也一直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却从来不让我喊她叫妈。
而且,每当她提起往事时,还总会对我怀着些许的恨意。
因为,她觉得是我的出现,她才在失去光明之后,继而又失去了丈夫和孩子。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重伤的丈夫在一个雨夜将我抱来这个村子。
可是,当天夜里她丈夫就死了。
她丈夫刘志涛回来的时候,还拖着一个行李箱。
箱子里是满满的钞票。
但是,来不及问刘志涛这些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这些钱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他就死了。
刘志涛下葬之后,她婆婆就偷偷带上那些钱和她那九岁的儿子跑路了。
林爱云悲痛欲绝,我却在一边喊饿。
她摸索着找到我后,抓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找吃的。
可她哪儿是给我找吃的?
她是想要带着我去死。
她说,那时候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带着我一死了之。
对于她一个盲人来说,她不仅失去了光明,还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河水滔滔不绝,连日的雨水让河水又黄又稠。
她看不见,却能听到那足以将生命湮灭的水浪声。
可是,我的一句话,却改变了我们两人的命运。
因为河边的水涨到岸上,她当盲杖的竹竿点不到前面的路。
小小的我便稚嫩地牵着她的手,说:“你看不见,我牵着你走。”
当时没觉得这句话会有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力量。
后来才慢慢了解——人这辈子谁都有“看不见”的迷茫时候。
倘若那时有人对你说上一句“我牵着你走”,便胜过寒夜里的炉火,更胜过万千生命里的过客。
从那以后,她对外声称,我是他老公在外面的私生子,摸着我头发那么长,便给我取名林晓婷。
我们两人相依为命。
日子过得很苦。
不仅是物质上的匮乏,还有先天上的身体缺陷。
林爱云是个盲人,
而我则是一个先天双性畸形的病人。
在我四岁到十四岁的那段时光,是我生命里最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我经常在想,假如我的生命里没有林爱云,假如没有这个比我更可怜的人,我或许会像很多双性畸形的人一般,顶不住身体发育的压力和两性的疑惑,在最难熬的青春期里选择自杀。
可林爱云却说,她宁愿自己是个双性人,也不愿是一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
双性人可以手术,但是,她无法手术。
黑暗,将贯穿她的余生。
这种悲惨与悲惨之间的对比,让我的生命里透出了一丝残忍的优越感。
正是这种“优越感”,让我在面对那些嘲笑时,坚强地活了下来。
不管他们如何笑我的两性,如何笑我家穷,我在捡破烂时,仍旧会像狗一般地熟练与从容。
林爱云经常嘱咐我说:“我没钱给你做手术,你的未来在你自己手里,别指望我能救你。”
可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然那么说,可是,每月她都会从低保费里攒下一点。还会点着盲杖带我去县医院看病。
但是,听到那高额的手术费时,我俩都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我记得是八岁那年的暑假。
下着雨的县医院门口,她一只手打伞,另一只手牵着我,如同牵着一条导盲犬。
走出医院门口,站在汽车站牌前时,她突然问:“晓婷……你觉得你自己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