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姜少华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晨曦撕开深夜最后的一片黑幕,他感觉到自己像一下补足了几个月来缺失的觉。他打着哈欠起身,惊醒了旁边半躺卧的路然。

“你怎么在这里?”姜少华诧异地问。

“我来找你,发现你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睡着了,就把你搀扶到这里。”路然伸展运动着麻木的胳膊,这只胳膊被姜少华的头压着,早已经麻木。

“这在哪里呀?”

“区人民医院呀!好在给朱区长打了电话,让他向医院方打了招呼,搞了一个老干部病房。”路然去门后面开了中间的照明灯。

“哦,我睡了很久了吧?”姜少华活动了一下脖颈,是的,头脑似乎也不再那么地深沉。

“不少时间了,大概十几个小时吧!”路然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姜少华突然醒悟了过来,是呀!自己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睡觉的,金志琪,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哪边的情况?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吗?”姜少华很诧异。

路然的确不知道,当罗阳的电话把她惊醒后,她就再也睡不着了,旁边的客房都静悄悄的,他们来的时候,给酒店的前台做了吩咐,要保证这些客房的安宁,让他们都睡到自然清醒。路然去洗漱间冲了一个热水澡,昨晚太累,到了客房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躺在了床上,如果不是罗阳的电话,她也许和周围的人一样,还在昏昏沉睡。水洒中的热水从头顶冲刷下来,漫过了头,漫过了胸,漫过了大腿,顺着脚趾流进了篦子,她感觉自己像褪去了一层老皮,渐渐地感觉到了新生,路然抚摸着自己的身体。这些年自己做了什么?赌上了青春、激情和一腔的热血,现在又赌上了自己的身体,以至于伤痕累累。热气在身边漫延,她希望这水汽能够逼迫她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把内部存储的每一寸污垢全都冲洗干净,她站立在水洒下,不动不眠,只是任凭着热水冲刷,自己就像一条冬眠的蛇,已经吃去了自己所有的外皮,等待春暖花开,自己会带着崭新的花纹出现在阳光之下。

路然在水洒下站立了半个小时,直到身体已经麻木,才转身出来,残余的水滴从身体上流下来,流在防滑地毯上,她斜披着酒店里的一次性睡衣,去烧水,沏了一杯绿茶,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那里面有女人如何保养皮肤?明星的花边新闻。如何享受高质量的生活?路然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一个女人,回头看看自己走样的身材,真的不知道自己才是一个刚刚度过三十周岁的女人!看了看高质量的生活,在自己的身边现在也唾手可得,自己为何还要去拼搏,她要争取的未来又是什么呢?女人,什么叫女人?白皙的皮肤,猩红的嘴唇,还是苗条的身材,这些现在都没有了,至少眼前是没有。

路然突然间想起了拉箱里的一件高挑旗袍,那本来是麦祖巫买了送给她,让她穿上在面前展示的一件华丽时尚的旗袍,前两天来不及展示就握巴一下扔进了拉箱,现在随着自己来到了淮都区。路然打开了拉箱,拿出了那件衣服,然后在镜子前面对照着穿上,按照时尚杂志上的模特样式摆了几个姿势,才发现自己的确扭曲变形,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了杂志上女人的标准。自己作的什么妖?路然暗自骂了一声自己,赶紧褪去了那套华丽时尚的旗袍,找了一件职业装穿上,她的心才安定下来。

在这个时候,罗阳的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路然喝了一口清茶,头脑也清醒了一些,他们以前可没有任何交集,特别是最后问起的区秘书长谭颖的最近情况,难道他还不知道她的情况?对于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特别的关心和爱护,又意味着什么呢?看样子,罗阳肯定不知道谭颖已经休了假,否则语句之中不会那么吃惊?另外自己没有说出谭颖最近的情况,对他们后来的共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也许是自我以为?路然决定不再去想,她又想起了姜少华,特别是他们这次的谈话,让路然沉寂的心再次燃起了希望,是的!自己要趁火打铁,她想起了追己系统,就赶忙地打开了手机,却发现了姜少华在区人民医院的轨迹,他怎么了?路然来不及思索,套上鞋子就推门飞奔而去。

路然驾驶着车辆飞驰到了区人民医院,她先到了前台打听了一下,没有姜少华的住院信息,她的心才安宁了一些,然后通过追己的定位系统,她在医院走廊的坐凳上发现了摇摇欲倒的姜少华,她赶紧上去扶住了他。路然心里暗自可笑,这个家伙不在家里休息,却跑到医院里来睡觉起来了。直到姜少华伏在她的手臂上打起了鼾声,路然才发现姜少华的确劳累过度了,这不像一个刚刚起床的状态。路然慢慢地把姜少华放倒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用手拢着姜少华的头,睡吧!我亲爱的人,你就沉静地睡吧!然而姜少华的鼾声越来越大,行走的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更有人对他们进行了指责,路然觉得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就打了一个电话给朱和勇,让他帮忙协助找一个病房。朱区长对眼前的姜少华可是不得怠慢,他可是全区这次麦田抢收工作的大功臣,他赶紧地向区人民医院的领导做了指示,并拿出了一个老干部病房给了他们。

“怎么了?少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路然问道。

“别问了,你跟着我走吧!不是一两句说清楚的事情。”姜少华跳下了床,穿上鞋子向外面跑去。

“滚,滚,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刚到病房的外面,就从里面传出来了金健春的喊叫声。

“这是我早晨刚炖的鸡汤,给孩子补一下吧!”这是父亲姜锦和低声的哀求。

“不吃你们的东西,怕你们下了药,害不死俺闺女也会药死她。”柳如言的尖叫声刺破了晨雾。

姜少华一个健步推门进来,他不容得别人欺负自己年迈的父亲,况且这责任是在自己和弟弟的身上,如若不是自己鼓动着去给父亲过生日,如果不是弟弟的那些狐朋狗友,如果自己及时阻拦,如果——,再也没有如果了,面前是唯唯诺诺和低声下气的年迈父亲,一边又是趾高气昂和不可一世的金家人,自己要说什么呢?说句实在话,当姜少华看到血泊中的金志琪,他也是心痛,也是憎恨那个遭天杀的混蛋,他转身把那些沉睡的人踹醒后,看到他们的面面相觑和手足无措,他也判定这件事情与现场的他们无关,当时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人?慌乱之中也没有记清所有人的模样,只是用衣服包裹了浑身赤裸的金志琪送上了车,然后飞驰地赶到了医院。在车上,姜少华拨打了报警电话,他要让那个混蛋得到法律的严惩。

“俺叔,俺婶,你们消消火行吗?”姜少华的语调也深沉下来。

“你也滚,这里不是你们秀恩爱的地方,赶紧滚!”金健春看到他们后,心里更加忍受不住怒气,他在走廊里看到了姜少华倒在身边姑娘的腿上沉睡,当时他就想过去扇他们两个几巴掌,质问他们来的目的,但是当时女儿刚刚苏醒,他只得暂时放下,跑回去帮着医生安置情绪激动的女儿,当他再次出来欲找他们理论的时候,发现他们已失去了踪影,现在出现在了面前,对金健春来说,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你说什么呢?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不能随便污蔑别人!”当然路然不会客气,姜少华的父亲她是认识的,在年前的节目编排中,跑前跑后,是多么好的一位老人,看着老人被他们夫妻两个欺负得抬不起头,自己就已经惹了气,现在又看到他们污蔑姜少华,自然是气不过了。

“你—你—”金健春被路然突然的气势给镇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什么你?有事可以慢慢地说,干嘛抓着理不放呢?况且你们也未必真有道理。”路然的话语说出来就打不住。

“你看看,他们把我女儿害成什么样子?”柳如言抓过了路然,把她拉到床前。

病床上的金志琪浑身裹着纱布,眼睛紧闭,颤微的呼吸声,像从地下传来似的。

“少华,你开车撞的吗?”路然拉了一把姜少华,悄声地问。

“说的哪里话?她被别人欺负了。”姜锦和在旁边补充道。

“那你们更怨不得他们父子两个了,干嘛追着他们父子过不去。”路然更释怀了。

“你知道什么呀?就在这里大喊大叫,不懂就别说话。”柳如言痛哭着说。

“我闺女是在他们姜家出来后被人陷害的,我不找他们,你让我找谁?”金健春看到路然不说话了,以为妻子的话语占据了上风,就冲着路然再次发起了进攻。

“这是笑话,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在医院里出去,被撞死了,还要回来污蔑医院没有保护你吗?”路然看到他们趾高气昂,就忍不住气。

“是呀!我们也看清楚了,你们夫妻有点强人所难了,”身后的医护人员也过来劝阻道,“现在你们要保持安静,让病人能够静养,你看看你们,争吵个没有尽头,病人如何能够休息。”

“那好,我们出去说!”金健春拉着他们走出了病房。

“你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俺闺女如何度过以后的生活?”在医院提供的那间老年病房里,金健春掩面而泣。

“我们也没有想到,少诚这孩子的几个朋友会混蛋成这个样子,该报警的我们也报了。”姜锦和也悔恨地流着眼泪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也很悔恨,怎么不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呀?”

“警察那边怎么说?”路然悄声地问姜少华说。

“我送来的时候,只顾得紧急,也没和医院说,他们抓紧时间救援,用酒精擦拭了志琪的身体,把那些残留的证据都清洗了,现在收集的证据很少。”姜少华低声地说。

“看看,没有冤枉你们吧?你们是有意做的,目的就是逃避法律的责任。”金健春终于又抓住了尾巴,冲上前抓住姜少华的脖领,大声地喊:“你们还我女儿的清白!你们这些罪魁祸首。”

“你停一下行吗?”路然拉开了胡搅蛮缠的金健春,劝诫着说,“我们出来不就是在讨论这个问题吗?你再胡搅蛮缠,能解决问题吗?”

“那你们说,到底该怎么办?”金健春终于声调降了下来。

“现在唯一的先帮着警察收集证据,然后把凶手绳之于法的同时,把志琪的身体养好。”路然分析道。

“对,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应该这么做!”姜锦和默默地擦着眼泪,响应着说,其实这老人从医院回去就没有休息,尽管姜少诚劝慰着他回了家,他还是等少诚休息后,悄然起身去市场上买了土鸡,然后加班炖了,天还未亮,就打包送了过来。

“少诚呢?”姜少华问父亲。

“我来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如今的这位老父亲最讨厌的就是听到这个二儿子的信息,包括他的名字,这个冤家,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一辈子都在帮着他还债。

“不要管他了,少华,等下你带我去下现场,可能我们的追己系统会给警察带来一点帮助!”路然提醒着说。

“对呀!我怎么忘了?”姜少华顿时茅塞顿开,他立马掏出了手机,发现已经关了机,原来是里面的电源已经用尽。

“我车上有充电线,我们走!”路然拉着姜少华出了房门。

“你们不要再吵架了,留在这里好生看着志琪吧!”出门的时候,姜少华叮嘱着父亲。

“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和他们争吵的,过去的时候,你还是联系一下陈志平警官,毕竟是他经手的。”姜锦和提醒着说。

“好的,我明白,等下开机后我就打电话给他。”说完,两个人就出了淮都区人民医院的医护大楼。

天空乌云阴沉,这连绵的暴风雨已经持续下了将近一个星期,外环路边的农田里,来不及收割的麦田被雨滴砸得垂下了腰,部分倒伏在土地上的麦粒发了芽,这个世界,人们每天都在喊叫着与天争斗,而往往都会狼狈地败下阵来。

路然开着车,出了偶尔向姜少华询问一下路口,其余的时间都是沉默。路然知道身边的姜少华已经身疲力竭,尽管他已经休息了一个长夜,但是自他上车后,除了为手机充电后打了一个报警电话,就开始闭上了眼睛。

几经周折,他们在案发地下了车,这是位于外城湖边的一处三层民宅,出事的房间就在顶楼。

当路然推开虚掩的房门将要跨进去的时候,和一个匆忙出来的人差点撞个满怀,幸亏姜少华眼疾手快,迅速推开了路然。

“俺哥,怎么是你?”就在姜少华要举手责打时,对面发出了声音,对面竟然是姜少诚。

“少诚,你怎么在这里?”姜少华收回拳头,惊奇地问。

“我来收集证据!”恢复惊慌的姜少诚回答着说。

他们几个于是便走进房门,这是套两居室的房子,外面连着一个大大的平台,外厅里的地上到处散放着啤酒瓶子,各种各式的烟屁股和烟盒散落在各个角落里。姜少华记得他那时冲进来的时候,这沙发和地上躺着弟弟一众年轻人,而出了事的金志琪倒在尾端的那间套房里的床上。

“这间房内是不是有人动过?”姜少华在房间的门口,他好像发现了异常。

“警察过来取证过一次,也许是他们动过。”姜少诚小声地回答。

“你刚才没有进来过?”姜少华很诧异地盯着眼前的弟弟,他的举止很反常。

“我刚进去拍了一些照片,你看一下,打算等一下交给警察!”姜少诚把手机交给了哥哥,果然里面有很多现场的照片,每个角落里都很仔细。

“哦!”姜少华发现是自己多想了,他冤枉了自己的弟弟。

“俺哥,我多想让这个罪魁祸首及早归案呀!我的压力太大了,我现在一刻钟都无法闭眼呀!”说着,姜少诚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抽泣起来。

“好了,别哭了,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姜少华安慰着眼前的这个弟弟。

“不一样,我是在现场,却没有阻止事态的发生,可以说我也是个帮凶呀!”姜少诚痛哭流涕。

“别哭了,我们再看一下,那个房间不要进去了。”路然也劝诫着说。

门外传来了警笛的声音,并且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那警察也好像要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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