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悦的答复,不在我的预设范围之内。
明明深圳的冬天这几日有点不那么认真营业,气温也有些反常回升,卓悦的声音却像是被寒霜糊住了般:“我现在有点忙,晚点打给你。”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他挂掉我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之后一如寻常与郑玲保持半米距离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而我,坐在车里握着尚些余温的手机,感觉自己像风像雾像小丑。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逃离这一现场的。
总之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身处颐园。
心情像退潮,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淤泥腐烂后,对周遭环境曾经的迟钝似乎得到改善,我绕着小区慢慢走,渐渐感受到它的奢华大气,而我这个从小脚上沾着泥巴长大的人,似乎越来越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那是我刚刚开始搬进来时,本该要有但从未有过的感受。此时此刻它虽迟但到,马不停蹄一滴不漏全部还给了我。
我与这一切格格不入,也等同于与能买下这里一栋豪宅的男人格格不入。
随着时间越积越深,我越没有勇气打回去质问卓悦明明还在深圳为什么要骗我,回到家里后我跑到院子里,那几株黄瓜长势蓬勃,彩椒喜人,唯独我钟爱的草莓,仍旧孱弱着喘息着与生的命运抗争。
我是在将近零点时接到卓悦回电的。
喝了不少酒吧,他声音被酒精磨去棱角,有些失去辨识度的圆润:“秦时九,你睡了没有?”
我很想说,从亲眼目睹戳破你对我宣称要出差实际还在深圳的谎言,今夜我注定难以好眠。我也想将困顿在心里的积郁向他开炮,质问他盘问他责问他。
可比起这些只能给我带来一时爽感冲动的念想,远远比不过我想要与他好好的共度一生的欲念。
针与刺梗在咽喉里扎出血痕,我还能轻轻笑出来:“睡不着,想你了。”
“你十点多打我电话的时候,我和郑玲在一起,有些话不太方便说。”
顿了顿,卓悦浓声厚蘸:“我也想你,特别的。”
哪怕再有汹涌,也即使他这话是被我带起气氛顺势而为,却毕竟也能渡我移开半点干涸,我笑得更容易些了:“天冷,在外面做好保暖。”
语气里渐添些踌躇之意,卓悦压了压嗓:“秦时九,其实我没在韶关也没在郴州。你打我电话时我在深圳,现在在惠州。”
他总是不按常规出牌,在我没做好心理准备时忽然坦诚,我愣了愣后,枯萎的心花倏然重生绽放,声线也像蹭住了云般变得轻柔:“哦,你中午那么着急说出差,怎么没去?”
“韶关山庄原持有公司亮顺,它实际上背后有实力更雄厚的集团在操控着。当初韶关山庄因为线下经营不善,亮顺公司决策人为了业绩好看,迫不及待将韶关山庄卖给万和。现在韶关山庄项目启动,也因为解决了方圆几十里林立小山村许多村民就业问题,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得到了当地政策扶持,亮顺公司背后财团看中了韶关山庄项目带来的正面影响。他们有意以别的形式重新加入山庄再开发项目里。”
停了停,卓悦继续道:“这事,暂时不方便让郑玲知道。今天却不知是谁暴露我的行程让郑玲知道,我为了消除她疑虑,暂时取消了出差计划,又约她出来见面。”
原来如此!
彻底松掉那口气,我在喜不自禁与鄙夷自己的复杂心情里,语气里染上些撒娇:“那你几点回家?要不要我等你再睡?”
“今晚没法回。”
语气里裹上些淡淡歉意,卓悦继续解释道:“郑玲临时来了兴致,要组个下半场的局,她不仅叫了她这边朋友,还把汪洋铁华全给叫上了,我走不了。这边散场差不多要到凌晨两三点,我就近住酒店。”
失落锤得心里起了浅坑,可我到底在不久前得到他坦白,仍有些失而复得的喜悦打底,我说:“那行吧,你少喝点,别喝太醉了。”
“老婆大人的指示已收到,我肯定会全力遵守竭力执行。”
卓悦轻轻笑着:“明天我早点回家陪你。”
心情已经被我们这段婚姻里极少出现过“老婆大人”这新鲜热乎的称呼调到高甜,将我彻底带离今晚经历过的种种情绪低谷,我不免嗔笑:“你有这份心就成了,但该休息好的还是要休息好,别像之前那样凌晨四五点披星戴月的往家里赶。”
原本就没酝酿出多少睡意,挂掉电话后我更难睡,索性跑到楼下把已经晾得差不多的橘酿葛根粉用保鲜膜一个个密封好,再打开冰箱挨着藕粉放。
想象着卓悦交替吃着我手工酿制的这些,被暖过的胃会渐渐好转,我心满意足的傻笑,直到被我遗落在卧室的手机响铃震天。
估计大部分的人都会被没在正常时间段内的深夜电话惊吓到,哪怕我半小时前曾接过卓悦的,却也不能免俗的循声心惊肉跳,我急忙返回连屏幕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接了起来。
那头传来郑玲的声音,她以没有半点情绪着墨的声音:“小秦,你到惠州中心人民医院来一趟。小悦入院抢救了。”
如遭雷暴,脚下仿佛踩住万千顷棉花般软绵绵,我需用手撑着床沿才能站稳,声音颤不成团:“什么?他怎么了?突发急症?”
“他被莫宇寻用个啤酒瓶爆头,流了不少血。”
郑玲仍旧懒洋洋的,慢条斯理:“莫宇寻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小悦拿劈开的啤酒瓶扎破了脖子和手背,他穿的那身白色卫衣被染红一大片。”
听郑玲描绘得煞有其事,即使我对她人品存疑,总觉得她有些叵测成分在,却是不敢有半点耽误。
披着月色往惠州飞驰,我按捺不住的在一异常漫长红灯前翻出汪洋的电话,我必须再确认一下俩人的真实伤势轻重度。
喝了不少,汪洋大着舌头声线含糊:“嫂子呐….你别太担心。老卓他….那小子打架能力强,伤口不大,处理出来了,挂点滴呢。莫宇寻稍微惨点,伤得比较多,还搁里面包扎。”
心跳狂飙,我有诸多疑惑梗在咽喉,然而眼看即将迎来绿灯,我急急结束这通电话,更像一头蛮牛猛踩油门。
我赶到医院时已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跟随着汪洋指引,我先见到了卓悦。
他已经睡着了,眼睛浅浅磕起来,眉宇里还有没来得及舒平的褶子。
莫宇寻入住的病房,就与卓悦的紧挨着,刚刚我跟随汪洋进来这边时经过那,也通过透明塑板扫了两眼见莫宇寻状态不错,他一边捣着手机还有个女人往他嘴里喂哈密瓜,看他那状态一时半刻不可能有啥大事,我就按捺着先不去问候他,而是向汪洋请求答疑:“老汪,你知道卓悦和莫宇寻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还搞得那么严重,双双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