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风雪
乌桃从废品市场回来就赶紧捡煤核去了,今天挣了一块一当然不少了,但是距离七天十块钱的目标还是有差距,她两只手一起用,掰了半天,怎么算怎么不够。
可她也没办法,她这么小,也没别的挣钱门路,只能靠着捡煤核了。
这天回去的时候,勋子塞给她一个小包,用皱巴巴的草纸包着,里头是硬的,乌桃猜到了这是钱,她收了,低声说:“勋子哥哥,谢谢你,我以后如果挣了钱就还你。”
勋子:“我问我爸妈了,我爸妈也听说了,但他们说,那是你妈的意思,他们也不好多管,之前他们其实提过让你上学,你妈没理这茬。”
勋子自己上过学,不过没上多久学校停了两年课,在家里混久了,又看学校也就那样,就不太想去了。
乌桃:“嗯,我明白,我自己努把力。”
勋子的零花钱一共是两块三,现在加上自己攒的以及哥哥给的,乌桃数了数,一共就有四块六毛七了,乌桃算了算,好像还差五块三毛三,还有五天的时间,一天得挣多钱,这让乌桃犯难了。
她十根手指头都用上,还是不知道怎么算,勋子也帮着算,最后挠头。
乌桃终于想到了,她先算了算五块,数着手指头,最后算出来是一天得挣一块,剩下三毛三,一天大概得挣六分多,等于一天得努力挣一块六分钱。
乌桃便有些傻眼,她觉得天天挣一块钱挺难的。
勋子看了:“乌桃,拼了,我陪你一起去捡!”
乌桃点头:“嗯。”
她觉得她很可能攒不到十块了,可是她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放弃,还是得咬紧牙去努力,没准明天一下子能捡很多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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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第三天,勋子都陪着乌桃去捡,到处找好的,勋子暗地里也帮着乌桃,把好的留给她捡,乌桃心里明白,自然感动。
因为有勋子帮衬着,加上乌桃一天到晚不停地捡,果然捡得多了,有一天竟然捡了一块三的,还有一天捡了一块二,这让她喜出望外,燃起了希望。
那天捡煤核,他们回家路过了那座红楼,乌桃想起那天的男生,那个有着雪白领子的男生。
她忍不住问勋子:“北京大学是不是很厉害的大学啊?”
勋子:“那当然了,上那个大学的都是天之骄子,以后是当官的大人物吧。不过这一座红楼不是北京大学的,现在北京大学在学院路了,这里只是文物,文物就是让大家伙都去看的。”
乌桃并不懂这些,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那个男生估计很厉害,他也许上学了,识字,他算钱的时候估计不用像自己这么费劲摆出十根手指头。
也许五根手指头就能算出来了。
到了最后两天的时候,她只差两块七了,只要一天挣一块三毛五,那她就能挣到这笔钱了,这让她浑身激动起来,恨不得不睡觉了,满城到处捡!
青桐这几天下班后也帮她去捡,大家一起捡,顿时快了很多,这让她振奋起来,就差这一点了,她一定能成!
这天,她几乎半夜回到家,之后只睡了一小会,就往外跑,她要拼命,要去捡煤核!
可谁知道那天晚上,外面刮起了大风,很大的风,好像要把小小的房子给掀起来,往窗子外一看,大片的雪正落下,怒吼的风像是发泄一样撕扯着雪,雪漫天狂卷。
她们窗前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仿佛要被连根拔起一样,院子角落里堆放的杂物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甚至连屋檐下盖着大白菜的蒲草席子都被掀起来刮跑了。
乌桃顿时傻眼了,喃喃地说:“那我还能捡煤核吗?”
宁妙香气得够呛:“还惦记着你那点事,赶紧起来!咱家的大白菜啊!”
她说“大白菜”时,心痛得要命,匆忙拽上棉袄就要下床。
乌桃赶紧和青桐一起爬起来,套上棉袄,趿拉着解放鞋,跑出去。
这时候整颗的白菜都被吹得满地打滚了,其它人家也都被惊醒,大家开始收拾自家的白菜,乌桃青桐满院乱跑,总算将自家白菜码好了,宁妙香拿了蒲草席子,要盖住白菜,可风太大,那蒲草席子被吹得鼓鼓的。
青桐大喊:“去影壁那里搬几块砖!”
乌桃这才想起,赶紧过去搬砖,宁妙香和青桐拿了蒲草席子盖住白菜,之后青桐压住,宁妙香也搬砖,一家三口忙活半天,弄得满身又是雪又是泥的,总算把那蒲草席子压住了。
院子里其它人家也陆续忙活完了,大院子里已经是杂乱一片,生锈的洗脸盆被吹得满院子乱滚,哐当哐当的,破油布烂棉花套子被吹到墙根底下,和雪混在一起,扑簌狂舞。
乌桃一家子回到屋里,已经冻得直打哆嗦,她和青桐抱在一起,钻进被窝里,互相暖着。
宁妙香却不敢躺下,就透过玻璃看外头,她咬牙说:“咱们才那几块砖,回头要是草席子被掀了,咱家白菜给冻了,你说这冬天吃什么!”
一时又说:“看别人家,盖得多严实。”
乌桃虽然冻得手都没知觉了,不过听她这么说,还是爬起来去看外头。
她家是菱花窗户,通过窗户看外头是变了形的,外面风又大,根本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满眼都是被风裹着的雪,还有窗户外头海棠树的枯树枝哗啦啦乱晃悠。
她便说:“都是这么盖盖吧,也不一定别人家就盖得严实。”
宁妙香:“你懂什么,你看你潘爷家,围着盖了一圈砖!”
她叹了声,也就不看了,不过听着外面的风声,终究是叨叨:“这、有男人和没男人就是不一样,平时一个人挣钱养孩子,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到了紧要时候,刮风下雨出壮劳力,咱家没男人,怎么都直不起腰。”
乌桃便不说话了,青桐也不吭声。
他们知道一旦宁妙香说起这个,那后面一定是要走一整套的流程,先是说当时她怎么就嫁给他们爸,接着说他们爸当初也还行,有文化,结果后来好好地非瞎折腾,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中间会省略一段,他们爸是怎么没的她是不会提的,她会直接进入痛骂环节。
痛骂他们爸不是玩意儿,坑了她一辈子,痛骂他不管儿子,最后她就开始说自己命苦。
这个过程,乌桃和青桐谁要是说一句话,哪怕是安慰她的,她会把对他们爸爸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他们身上。
所以两个孩子谁也不敢说话了。
好在这抱怨总有完的时候,宁妙香这么抱怨了好一番,躺在被子里,也就没声了。
青桐也很快睡着了。
不过乌桃却睡不着,她听着外面的风声,不断地想着自己的煤核,想着自己差出来的那两块七,就在节骨眼上了,要是不能出去捡煤核挣钱了,那她怎么凑呢?
其实两天凑两块七不容易,挺难的,得豁出命去,得靠哥哥和勋子哥帮忙,但是至少有个盼头,还能使一把劲,可如果不能出去了,那她不是等着凑不齐吗?
她翻来覆去的,不断地想,以至于睡着后,梦里都是风雪,风雪变成了日本鬼子,一个个扛着枪,踢腿正步往前走,走啊走,走到了她家门外,走到门外还要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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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风没停,雪也没停,谁也不敢出门。
乌桃背上竹筐试着往外走,没走出院门就被风吹得一个趔趄,她吓得赶紧回来了。
这真是没法捡了,就算她不怕风,炉灰也怕风,炉灰被风一吹,还怎么捡。
再说这种天气,那些单位人家未必赶着出来倒炉灰,没准攒着呢。
乌桃急得直咬手指头,她不知道怎么办,她只有这一条挣钱的路,不然还能怎么着呢。
宁妙香戴上棉帽子,又围上围巾准备去上班,临走前瞥了乌桃一眼:“好好在家待着,你要是敢乱跑,我拿钳子拧你的嘴!”
说完她就走了。
乌桃看到风把她的围巾吹起,把她的包也吹起,她只好扶着墙走。
勋子过来了,劝她,说这个天气千万别出门,等明天吧,明天晴了就行了。
乌桃却知道,自己没指望了,肯定不成了,一天肯定不够的!
勋子没法,又劝:“等会风小一些,我就带你出去看看。”
乌桃点头:“嗯。”
就这么干熬着,一直熬着,熬到了傍晚时候,终于这风小了,不过雪却很厚了,乌桃跑出去,一脚踩下去,那雪已经没过脚踝了。
勋子:“算了别去了。”
这根本捡不到煤核!
乌桃:“嗯,不去了。”
勋子先回家了,乌桃咬咬牙,自己背起竹筐,偷偷地跑出去。
她不想勋子陪着自己折腾,太受罪了,哪能让勋子陪着自己卖命,但是对她来说,她守在家里这么熬着,无异于让她去死。
哪怕凑不够好了,哪怕最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但是她不能这么干坐着,她必须拼命。
她冻得直哆嗦,但是却觉得,也没什么,心里像是揣着一团火,那团火,烧着她,她觉得自己心里的火可以让北京城的雪全都烤化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到了她平时捡煤核的地方,仔细地观察着雪的痕迹,之后把雪扒开,找找雪底下有没有煤核。
可是并没有什么,这让她失望。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野狗,虽然她出生前北京就没狗了,但是她知道什么是野狗,她就是一条野地里出来觅食的野狗。
就在她扒完了一堆雪却一无所获,打算起身的时候,一回头,她看到了旁边站着一个男孩,正歪头打量着她。
那是久哥。
她的心狠狠一沉。
怎么偏遇上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知识:在90年代之前,北京是禁狗的,不让养狗,除了北京,很多大城市应该也是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