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自作孽,不可逭

天亮了,但云压得很低,看上去像是要下雨了。

苏白吃过早饭,独自在练武场练剑,练的还是《轩辕剑法》那一动不动的奇怪剑法。

当然,现如今侍女们对此都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了。

更何况,王爷能安安稳稳站上几个时辰,不也挺好的吗?

多安分啊……

可只有纤凝一个人站在一边,显得心事重重的。

她老是觉得王爷最近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像是睡不醒似的,可又不知是哪里的问题,她甚至都怀疑王爷是不是故意装的了。

但是纤凝问了,王爷又不说,问多了,还会被弹脑嘣。弄得纤凝到现在还怨念颇深,不知该怎么办。

芸箫姐姐平日里忙得很,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打扰她。再说了,照顾好王爷本来就是纤凝这个贴身侍女的本职工作。

王爷精神不振,她就要想办法帮助王爷振奋精神,至少要让他心情愉悦,精力充沛才是。

想到这里,纤凝不禁惦记起了上回皇后娘娘赐的十来根高丽人参。那么粗壮的百年人参,熬成汤一定很滋补吧……纤凝不禁动了心思。

楚王府前院。

王府各属官的官署都在这里,其中以王相、中尉和仆三个官职所属的官署占地最大,都各自独占了一个三进的院子。

虽然王府中目前尚未有很多办事的吏员,但各官署加起来粗略一数,也有个三十几人了。

这就使得各官署平日里的事情虽然不多,但人员看上去还是显得颇为冗杂。

中尉署衙。

这里是最靠近王府府卫营地的官署,这既是为了方便办公,也是为了隔开府卫和其他府衙,起到孤立府卫的作用。

中尉署的吏员曲安此时忙完了手上的工作,正端着茶杯和同僚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曲安的话一直不多。大家聊到兴起了,曲安就咧着嘴应和一声,因为平时他的话一直是不多的。

聊着聊着,大家就聊到了楚王府的新秀,中尉丞蒙沛。

因为发现前屯长周朝谋刺王爷的阴谋,蒙沛借此完成了政治上的三连跳。

从一个原本年俸四百石的队率,一跃而称为年俸一千石的中尉丞,一步跨入了楚王府的权利核心!

这么传奇的故事,只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

说实话,这至今仍然是大家嘴里津津乐道的谈资。

更别说,中尉丞蒙沛还在实际意义上架空了中尉吕受益。

尽管这是在王爷的默许下做到的,但吕受益好歹是比两千石的高官,银印青绶,位列重臣。

这样的经历,就发生在原本大家眼中默默无闻的蒙沛身上,又怎么能不让大家羡慕嫉妒?

可话又说回来,发生这样的的事情,中尉吕受益怀有二心这种印象已经在大家心中根深蒂固了。

只不过因为吕受益是楚王中尉,陛下亲封。

若无过错,苏白本人是没有资格降罪革职的,所以这才让吕受益暂时还坐在中尉的位置上。

可府里上上下下,心里全都一清二楚。吕受益若不想办法重获苏白的信任,那等待他的,绝对不会是个好下场。

“听说,前天王府例会,王爷都没叫吕中尉去……”

“啊?这不是雪藏了吗?”

“不止啊,吕中尉没去,蒙大人去了……这前后一比,啧啧啧,你品品!”

“哎,说起这个,那天我看见吕中尉偷偷摸摸跑到府卫校场去了……”

“哪天?”

“就例会那天啊!”

“别瞎说!人家是中尉,去校场何须偷偷摸摸?这话可不能乱说!”

“嗨,说说而已嘛……”

“就是就是,闲聊嘛……”

“行了行了,到此为止吧。吕中尉到底还是中尉,非议上官,小心你们的脑袋!”

有资历老的吏员提醒道。

“……是!”

“是!”

众人心下一凛,顿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大家又聊起了城西新开的那家青楼,于是众人话题逐渐咸湿起来……

只有曲安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回味着那句“吕受益偷偷摸摸到校场去了”,心里逐渐有了计较。

……

下午,尚书公孙弘按时进入苏白的书房侍读。

这次苏白倒是老老实实地出现在了书房里,这让好多天没见苏白的公孙弘惊讶了好一会。

看见苏白正专心地翻看《尚书》时,公孙弘不由捋了捋胡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过了好久,阴沉的积云里悄悄滴落起了小雨。

细腻的春雨无声无息,下了好一会儿后,苏白才在渐渐湿润的空气中察觉到了雨意。

“下雨了啊……”苏白放下书,起身推开窗户。

伺候的侍女们轻手轻脚地给两人换了茶水,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王爷累了吧,但可歇息一会儿,读书不在一时。”公孙弘出声道。

苏白点点头,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公孙公,此言何意啊?”

公孙弘意外地挑了挑眉,沉吟道: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世间之事,变化万千,王者治之,在仁在义。以仁义行事,自然上合天心,下应民意——”

“呵,是啊。”苏白自嘲地一笑,仍然看着窗外:“天作孽,犹可违?”

“……王爷,可是心中有事?”公孙弘放下书,起身走到苏白身后,“臣痴长些年月,若王爷有疑惑,臣或可为王爷解惑。”

苏白转过身对公孙弘笑了笑,说道:“无事。只不过是对因果之道颇有感触罢了。”

“哦……”公孙弘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细雨绵绵,风也渐渐大了。

窗外的桃树和榆树在滋润的雨中悄悄伸展着枝叶,嫩绿的新芽勃然欲发。

“春意盎然啊……”苏白喟叹一声,“待到秋日,咱们再看吧……”

公孙弘静静站在苏白身后,对这位心思越来越深沉的少年感到了由衷的惊讶。

他成长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了……

直到下值,公孙弘都没有等到苏白再问他问题。

行过礼后,公孙弘悄悄退下了。

撑着伞,公孙弘沿着府中四通八达的石板路一路往前院走去。

路过离王府正殿不远处的一颗小桃树时,公孙弘状似无意地看了看树枝——竟然有一根灰色布条!

公孙弘不动声色地从小树旁走过,顺手拿走了那条布条。

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捻了捻,公孙弘确定这就是他与曲安约定好的暗号。

随即他脚下一绕,从靠近中尉署的那条路走向马厩。

路过一座假山时,公孙弘眼疾手快,伸手从一个不易察觉的石洞中一掏,拿出一个信封后很快塞回了自己怀里。

接着他就若无其事地从假山树丛中走过,施施然地去坐自己的牛车了……

王府私厨中。

纤凝闷闷不乐地蹲在灶前,盯着跳动的火光不发一言。

原本她是想从府库中提一只百年人参做药膳的。

但太仓长听说要提百年人参,就向纤凝要王爷的手令。

可纤凝哪有什么手令啊,她从苏白开府至今,还没有机会见过王爷的印玺和符令一次呢!

无奈,纤凝只好提了一只二十年年份的人参——这已经是看在她是王爷贴身侍女的身份上的了。

纤凝只好拿着二十年份的人参回来炖鸡汤,鸡汤是炖上了,可纤凝心中的委屈却难以排解。

看着灶炉里通红的火光,纤凝的眼睛渐渐红了。

可还没等小丫头的泪珠子掉下来,砂锅里突然飘起了炖鸡的香气。

顿时,她的泪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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