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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人设 ◇

◎被别人口中爱自己甚深的妻子赶出了房门◎

这一觉睡得很沉。

几乎是一天一夜, 再度醒来时,虞怜睁开眼睛四处环视一圈,她躺在自己床上, 屋子里除了她再无旁人,门紧紧关闭着, 隐隐可以从前院传进来一些声音,像是怕她着了凉, 屋里的窗户也仅仅稍微开了一侧通气,不敢全部敞开。

虞怜忆起昏睡前的一幕,一颗心紧紧地提上,又重重地往下放, 院外传来哐当一声,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肩膀沉沉地松懈下来, 整个人也几乎以肌肉完全瘫软的姿态躺在床上,现在醒来以后, 想起那一幕, 仍觉得后怕。

好险!

差点就露馅了!!!

试问伪装情深后,当事人突然诈尸怎么办?

昨日乍然一见那个男人, 为了让自己演得逼真,她不但完全沉浸式演出, 且在自己表演完毕后,选择在最恰当的时机, 放松自己的身体, 完全地瘫软下去, 假装昏迷。

接着在被华极接住后, 她放松心神, 让全身的所有杂念都消失干净, 不断地告诉自己,睡过去睡过去,现在就在最安全的环境,她很累,该睡了,不断地自我催眠,全身心松懈后,没几秒她就完全昏睡过去。

她知道以华极这种习武之人的敏锐,想在他面前装昏迷委实有些困难,稍有不慎就会露馅,到时候就会功亏一篑,她装昏迷的动机也显得尤为可疑……伪装一个人设其实并不难,难的是要长久地不露馅,因为只要有一个疑点,所有的过往都会被抽丝剥茧般推翻,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崩塌。

也幸好她前世为了在职场的压力下支撑下来,专门学习过禅修,其中冥想是里面一种重要的修行放松方式,穿过来之后,她也有定时冥想的习惯,才能那么快催眠自己昏睡过去。

从现在看,效果应该不错,至少她的反派“亡夫”应该没发现什么异常,否则这会儿应该有人在屋里盯着她了。

打死她也想不到,小说里早早落败,在主角当上皇帝后挂得不能再挂的反派会突然诈尸,她就是打着反正反派已死的前提,怎么深情怎么来,怎么造作怎么来。

从没想过,反派会突然复活。

更重要的是……反派好像干了一波大的……她没忘记,打一照面,那些金甲士兵朝她跪下,大声呼喊着皇后娘娘。

紧接着那个男人才从门外不疾不徐地进门。

这个排场足以见得金甲士兵是以华极为主的,而她又是华极名义上的老婆,他们喊她皇后娘娘就意味着,华极不但死而复生,且逆袭成功,当上了皇帝?

他把主角三皇子干掉了,自己当上皇帝?!

虞怜突然想起竹影原先念叨过,这天下的数支起义军里,以一个华字旗的起义军最强,且名声最好,旁的起义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恶劣一些的宛如土匪一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华字旗不同,他们治军严谨,旗下士兵令行禁止,比正规军有过之而不及,攻下城池后,都会对当地百姓重新安顿,从没拿过百姓一针一线,所以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会对这支军队夹道欢迎。

以前她也对这支起义军好感颇深,觉得这样作风的起义军,哪怕最后不成功,也至少可以割据一地,百姓民心就是最好的武器,但是从没想过这么凑巧,那支军队就是她名义上的“亡夫”的,那个华字也就是他们家姓氏的华字。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最后华极成功了,所以他归来了,早先没跟家里通气瞒着家里诈死,恐怕是为了防着皇帝,二来也可能怕自己失败,所以干脆瞒着,成功了就回来,没成功就当早早死了,没必要相认。

虞怜想明白这一点,倒吸一口凉气,华极这个心性……

不愧是反派。人看着如翩翩君子一般,清风朗月,气质长相都极为好看,怎么行事就这般极端,要么成功,要么死,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待她呢?一旦让华极发现,自己这个痴情人设是伪装来的,会不会把自己五马分尸,丢进护城河喂鱼?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反应够快!

在那个狗男人进来的一刹那,原主记忆中关于未婚夫的记忆突然就涌现脑海,她与华极之间正式的碰面只有在狱中羞辱他时尴尬的一幕,但在原主记忆中,见过华极的次数数不胜数。

他自小便是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仰望不及的存在,为拥有这样的未婚夫,原主感到非常骄傲得意,他因公事或宴会常常在外露面,原主便会偷偷带着丫鬟出门偷瞧他,哪怕这份心思只是出于他是个才华出众俊美至极的未婚夫,并非是出于爱意,但原主确实做到了对未婚夫足够关注,也因此,华极在原主记忆中印象非常深刻。

甫一见到他,虞怜脑海里关于原主的记忆立刻就被触动,她几乎来不及思考,不去想他因何缘故死而复生,也不管那些士兵为什么喊她皇后娘娘,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时间去深究,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暴露,不能让自己立下的痴情人设在正主面前暴露!

这个唯一的信念支撑着她的演技超常发挥,比她在计划离开国公府嫁去东元侯府的时候还要用心十二万分。

她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失去心上人的可怜女人,打从心里沉浸式表演,作为一个对未婚夫情深义重以至于不惜嫁进来守寡帮他照料家人的深情旗子,她该给“亡夫”华极一个怎样的反应?

虞怜几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做梦!

比起见到亡夫死而复生的喜极而泣,她表演了一个更令人心碎的反应,那便是让自己“误以为”在梦中与华极相见,痴情而不显得做作,仔细想想也更令人信服。

华极作为她的爱之甚深的心上人,已经死去几年,她早伤心够了,也打从心里接受了他已经离去的事实,日日夜夜地“思念”着他,又怎么会第一时间就能够接受相信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她恨不得能随他而去,更深恨他从不肯出现在她梦中,也从不肯带她离去。

这次他乍然出现,她便以为他是在自己的梦中出现,更是祈求他带自己一道离开。这样的逻辑对虞怜给自己的人设没毛病,还加深了她的痴情……给了反派华极一个极大的冲击。

以后他再想怀疑她,思及第一照面的印象,恐怕也得怀疑自己的怀疑。

不过这样做……虞怜忍不住苦笑,若是掉马了,比一早被华极发现自个儿是假的后果还严重,为此她必须牢牢抓住痴情妻子这个人设,绝不能掉马!

现在他当了皇帝,自己哪怕被称作一声皇后,那厮想拿捏自己还是容易得很!

想明白这些,虞怜暗暗叹息,往后日子还长,任重而道远。

但是想起自己从种田剧本拿到皇后剧本,忽然还有点小兴奋?

想到这里,正想翻个身……门忽然从外面开了。

不急不缓几乎落地无声的脚步声让虞怜第一时间拉响了警报,家里人的脚步声她早已熟悉,公爹和竹影虽然也是习武之人,但他们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性格跳脱的,走路都风风火火,脚步声比一般人还要快些,少了眼前人的几分淡然雅致。

男人在她床前坐了下来,少顷,开口:“醒了?”

虞怜:“……”

床上女子睫毛微颤,即便他已经开口说话,点破她已醒的事实,但她仍未睁开眼睛,甚至在华极含笑望着她,等她反应时,忽然伸手将身上的棉被往头上一盖,蒙得严严实实,不肯见人。

男人轻笑:“当心闷坏了。”

床上人还是不肯给出哪怕半点反应,被子鼓起的小山包倒有几分可爱。

他指尖微痒,伸手轻拍了被子,“若是醒了,早些起来吃饭,免得饿着了。”这是祖母的嘱咐,原话是让他盛了灶房里早早温好的肉糜粥喂给自己媳妇吃,都昏睡一天一夜了,不吃点怎么行?哪怕大夫说没事,人就是乍然心神动荡起伏过大,才会一时遭受不住昏睡过去,老太太还是感觉担心。

孙媳见到华儿的反应,委实让人心疼。

男人未有过于出格的动作,仅轻拍两下哄她掀开被子,便再无其他动作,也好耐心地坐着等。

床上人好半晌,没等来其他反应,气呼呼地掀开被子,双手压在背下,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

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瞪圆了,红着眼瞪他。

“你没死?”

“耍我好玩?”

“我早说了,你这种人就该早点死,别连累旁人!”

说着说着,那双红了的眼睛,又不自觉落了泪,快速从一侧的眼尾落下。

她察觉后,连忙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擦眼泪,感觉擦不干净,又怕被他发现自己偷偷哭了,又把被子赌气般蒙上了。

男人怔怔看着。

他想过很多反应,也做好了若她抱着他哭泣要怎样安抚的种种准备,就是没想过,在清醒过来后,虞怜会是这个反应。没有迫不及待拥抱他,没有诉苦,没有抱着他为他的重生喜极而泣,更没有因为自己乍然变幻了身份惊喜。

但思及仅有的那一次见面,她在牢中对他肆意羞辱的骄纵模样,这个反应似乎也能够理解。竹影也常说少夫人是个要强的女子,又怎么会如寻常女子一般示弱?

只是若不是红着眼睛还落了泪,那赌气的话也会可信些。

他心头无端漫上一些软意,甜中带涩。再开口时,嗓音又轻了数度,哄道:“有哪里不适的?若有唤军医来看看,若没有,便早些起来吃点东西。”

虞怜却是再未理他,甚至最后不耐烦了还带着鼻音娇吼他出去。

男人摸摸鼻子,被别人口中爱自己甚深的妻子赶出了房门,老太太和陈氏带着三个孩子来看孙媳,正好碰见孙子从孙媳房门出来,便赶紧问他人醒了没?有没有事?

男人若无其事挪开眸子,“醒了。”只字不提自己被赶出来了。

可老太太是什么人精?一看就知道自己孙子没吃到好,她无奈瞪了孙子一眼,“你是怎么哄的人?让你照顾自己媳妇都不会照顾,有你这样的?”

说着挥挥手,让他闪人。这孙子各方面都好,就是打小就跟他爹混在一起,琢磨着怎么增长学识,怎么处理政务,没接触过除了祖母娘亲以外的女子,那方面还缺根筋儿。

老太太推开了门,一行人进屋去,男人留在屋外却没走。

老太太进门就心肝宝贝地喊自己孙媳。

喊了两声,床上人才掀开被子闷闷喊了声:“祖母……”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忙着搬家和设计小破窝改造,啊啊好累ww

更新的话,尽量赶紧搞完。

第102章 好了 ◇

◎床上脏了。◎

但没翻过身。

老太太一看便有问题。

她坐下来轻拍孙媳的背慈爱哄着:“怎么了?是华儿惹着你了?”

陈氏也道:“怜儿你只管说, 若华儿做得不好,娘立刻就去说他。”

三个孩子也气呼呼说:“嫂嫂不怕,我们帮你说大哥!”

双胞胎还补了句:“虽然现在还打不过大哥, 可是等我们再大一些,就联手打他!”

老太太和陈氏皆以为孙媳大体会控诉自己的委屈。

却不想她闷闷地轻声说:“他活了?他是真的还活着?”

“祖母, 娘……我没做梦?”

老太太和陈氏漫上心疼,连声哄道:“当然活着, 你这个傻孩子,昨日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还昏了过去,现在醒了, 还不敢信?”

虞怜沉默数息,翻了个身过来, 老太太和陈氏这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应是哭过了。

两人立时气道:“华儿怎么你了!”

虞怜红着眼微微一笑:“他活着便好……”跟着又替心上人解释:“没惹我, 他很好。”

老太太精明, 很轻易便看懂了孙媳的心思,“可是气华儿瞒着你, 惹你伤心了?”

“是气的。”她苦涩一笑,睫毛微颤, “这几年我努力给祖母给爹娘和三个弟弟妹妹最好的生活,便是心疼夫……他早早走了, 你们无人照料, 现在看来, 是我自作多情了。祖母, 娘, 我这几年是不是像个傻子一样?”

老太太鼻子一酸, 落了泪,陈氏也红着眼睛哄儿媳:“哪里哪里。”

“怜儿不要这般说,你怎么会傻?要傻也是华儿那个臭小子犯傻,他才是傻子,全天下最大的傻子,放着全天下最好的媳妇不管,跑去造反,我看他是胆子肥了,良心废了,狂得没边儿!”

老太太想起这件事也颇为生气,那小子把全家人瞒在骨子里,更是瞒得自己媳妇好苦,她重重喘了口气,“这事是华儿没做好,祖母回头就让他给你负荆请罪!”

虞怜顿了顿,反倒是安慰祖母:“您别气。”

她轻轻道:“怜儿其实更气他以身犯险。”

“造反是何等的危险,就算怜儿是女子也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多大,可……他却不声不响干了这样的事,把自己的危险置身于事外,可见是从未想过我的。”

“这些年……是怜儿自作多情了,明日我便收拾东西离开,京城被破,我爹娘也不知如何了,我身为女儿如此不孝,该回去看看他们。”

“若他们无事,怜儿找个尼姑庵落发出家,了却此生。”

既已为人妇,离去便是和离,又深爱夫君,怎能再嫁?当然是落发为尼,孤独一生。

她说完便闭上眼睛,老太太心疼得直叹气,伸手轻柔地帮她擦擦眼角的湿润。

三个孩子早早被她们赶出去,陈氏听到儿媳这般丧气的置气话,急得想要替儿子解释两句,但老太太却摇摇头,制止了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了解自己孙媳的性子,人品性子样样没话说,但便是因为她的骨气之高,骄傲之深,才更是无法接受自己夫君的欺瞒,如今更是后怕他冒着风险造反,也许对于昨日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误以为自己在梦中见到华儿的真情流露也有几分羞涩,添了羞恼之意。

林林种种加起来,华儿短时间是别想在怜儿这边讨着好了。

可怜儿说明日就收拾东西离开,也让老太太提了一口气,生怕孙媳说离开就离开,以她的性格和能力,还真做得出来。

于是老太太赶紧出门,准备去找孙儿回来解铃。

却不想刚打开门,就见三个被赶出来的孩子趴在门上偷听,长孙更像是没事人一样站在一旁。

她瞪了孙儿一眼,“听见了?”

男人默默点头。

她便气得教育道:“既然听到了,还不赶紧进去哄哄自己媳妇?祖母就算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可是你也得站在怜儿的角度上考虑,她四年前自从你走了,便伤心了一回,这几年更是对我们尽心尽力,也常常因你而忧思,你把她的苦心情义置于何地?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意?”

男人哑然。他方才只以为虞怜是因为性子要强,才不肯示弱,不肯将自己的欢喜表露于他面前,这会儿方知自己做得有多过分。

她若真觉得他该死,又怎么会在他行刑那日,抛弃一切荣华富贵也要嫁他,在最好的年华,替一个已死之人的守寡,更为了他不辞辛苦地照料家人?!

可她却红着眼睛再度说出牢里羞辱他时的那番话:我早说了,你这种人就该早死,别拖累他人。

现在说这话是含着泪红着眼置气说,那时在牢里呢?是不是也有苦衷?是不是也强撑着不哭?

若是所为另有目的,为何也不避讳,反复提起曾羞辱他的重话?

男人思及此,忽然很想冲进去问问她到底何意!

……

他抿着薄唇,被老太太从身后一推,一脚踏进了房门。

房门被强行关上了,手里还被塞进了一碗温热的粥。

男人叹息一声,进了屋,自己也无从察觉,脚步比一开始要快上一些。

虞怜背着身,没看到人,以为祖母又来了,闷着鼻音撒娇:“祖母,你别劝了。”

“我感觉自己可笑得很。”说着鼻音还加重了。

男人坐下来,一手拿着粥,一手轻轻拍她背脊,看似淡然实则动作笨拙,一下一下地哄,“别气了。”

反复说了三遍。

掌下人儿单薄的背脊忽而一僵。她猛地翻过了身,这一下因为太过突然,男人防备不及,手上的粥翻了,洒了一身,一床。

“你怎么又回……”话说到一半,温热的粥撒出来的部分,落到了她脖子和一侧脸颊处。

虞怜惊叫一声。

男人连忙将碗放到说上,将被子掀开丢到地上,将只穿着白色单衣的女人从床上打横抱起来,盯着她的脸:“可有事?”

虞怜怔怔与他对望,摇头。

男人将她放到自己大腿上,坐好了,伸手轻轻抚过她被粥米烫过的脸颊,虽说粥已经放凉了很多只达到刚好入口的温度,不算太热,但虞怜天生皮肤细嫩,也留了红色印子。

他将脸上的粥米擦干净了,目光落到她白皙的脖颈。

在耳后和脖颈处也落了零星的几粒米,他动作微微一顿,若无其事轻轻抚过,掌下肌肤细腻,脖颈皮薄到隐约可见青色血管……他触电般骤然放开,轻声说:“擦干净了,我唤人再做一碗。”

虞怜垂着眸子,脖子痒得厉害,耳朵更是发热发红,她看着别处,就是不与男人对视,“我不饿。”

说着肚子轻轻地咕咕叫,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焉能不饿?男人好笑出声:“再气也要吃饭。”

怀中人并不说话,男人自顾解释着:“我知你气我。”

“皇帝忌惮我,要杀我,我无法,只能诈死脱身,瞒你是我不对,我未曾想过你会这么做。”

明明在牢中那样羞辱他,明明解除了婚约……

他微微一顿,继续说:“然,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若是不做,我一生都不安稳,都不快活。”

在男人平静的嗓音下,虞怜逐渐忘却了自己此时正被他亲密地抱在怀中,他有力的双臂将她牢牢锁定在自己大腿上,她听入了神。

“这个仇我必须报,我便是因此而活。”

“亏欠于你的,你要什么我都能替你拿来。”

他言简意赅,没解释太多,也怕吓着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眸光如星辰大海般深沉包容,含了歉意,“让你惊扰害怕担忧,是我不对。”

这算是道了歉?

他深沉的眸子,专注地柔和地盯着她,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华极眼里只有自己……

猛地眨眨眼睛,侧头,“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脸颊被烫,又不是腿脚受伤。

“你未穿罗袜。”

虞怜低头看自己的脚丫子,才发现自己方才怕热,在被窝里把袜子踢掉了。她动动脚指头,尴尬说:“那你便放我回床上。”

“床上脏了。”男人理所当然说。

“……”

梅姨娘送来新熬好的补汤,准备给虞怜喝,进来就瞧见世子抱着怜儿在怀中,两人极为亲密……

她连忙放下碗,捂着笑跑出去了。

虞怜:“……”

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就是全家人都以为他俩好了,虞怜穿好衣服出来,老太太陈氏等人,看她的眸光都带着点来自长辈的赞许揶揄。

虞怜:“……”

下午小陈氏忽然跑到虞怜面前跪地叩拜:“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我儿子,救救我丈夫。”

作者有话说:

花童:媳妇真好抱!地久天长!

第103章 听你 ◇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虞怜才知道, 小陈氏的男人和孩子都被华极的兵抓起来看管了,小陈氏之所以还能自由活动,一来她是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 二来家里里里外外都有士兵把手,别说是她, 就连一只蚂蚁也爬不出去。

三来,她的男人和孩子都在士兵手上, 她便是想逃也得掂量掂量。

虞怜听完,默了会儿,问:“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逃难人家,华极怎么会抓了她男人小孩?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小陈氏哭着抹眼泪, “皇后娘娘……”

虞怜压下跳动的眼皮,纠正:“不要叫我皇后娘娘……就跟平时一样。”

小陈氏又叩了一首, 说:“我爹原来是这镇上的地主,我是我爹为了求荣华富贵送到宫里当宫女, 后来又侥幸被皇上看中封了妃……”

虞怜:“……”竟是熟人。

小陈氏仰头望她:“初时我在宫里万般不懂, 举步维艰,差点连命都没了, 是我爹送来了锦囊妙计,说有一位贵人教我如何在宫里立足, 如何取得皇上宠爱,我一一照做, 不敢有半点大意, 这才侥幸得了皇上的宠爱……”

虞怜想到传闻里的陈妖妃, 好奇问:“原来的李贵妃出身高贵, 皇后更是手段不凡, 你是怎么混到妃位的?”

陈氏突然表情变幻, 眉宇间多了一些自信,“照着贵人的妙计,我躲在皇上身后,多方讨好示弱,看着贵妃与皇后斗得不可开交,后来贵妃孩子没了,皇后的太子也残了,陛下的孩子便只有我儿,陛下又一心以为我万般不求,与他真心相爱,他曾亲口说若不是顾忌贵妃身后的势力,都想封我做贵妃,取而代之。”

虞怜:“……”虽然样貌还是那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但说出口的话还真是有几分妖妃的样子了。

她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的纸上谈兵,这厮竟然能够完全地领会和利用,仅这一点就让虞怜刮目相看,若是她自个儿,在完全没有经验的情况,也不一定能够像小陈氏一样混成了宫斗赢家,眼前这个小家碧玉多少是有点宫斗天赋在身的。

虞怜眯了眯眼睛,看小陈氏的眼睛像是在看什么稀世妖妃,小陈氏害羞地垂眸,“您别这样看我……”

虞怜:“若是皇城没破,你的儿子兴许将来会当上太子,你也会母仪天下,你恨华极吗?”

小陈氏吓得立即磕头,把头都磕红了,“民妇不敢,民妇不敢……我只不过是一介乡下地主的女儿,从来就没想过要那般可怕的泼天富贵,且不说我出身低下,皇上即便疼爱我儿,朝中大臣也不会支持我儿当上太子,就算我儿当上太子,我这个出身低下的生母就成了我儿的拖累,到了那时,贵妃和皇后就有理由夺走我儿,我横竖哪里都不得好,这皇城破了也好,起码我不用失去孩子。”

虞怜叹了声,才知道现实中的宫斗有多残酷,即便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仍有多重的阻碍,其中出身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八卦完,虞怜让小陈氏起来说话,小陈氏才拘谨地坐在一旁。

说起了来求虞怜的缘由。

她一开始就从爹口中得知了指点她如何在宫中生存的贵人身份,在皇城被破后,更是下意识逃回家乡,但是她爹已经举家搬到京城,老家房子也卖了,再说也为了防止有人抓捕她,不敢回家。

无奈之下只能投奔那个教她如何宫斗的贵人了。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造反破了皇城的男人会是贵人的相公,她更在投奔的时候被带兵回来接贵人和家人回京享福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被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虞怜问:“皇帝呢?”

与小陈氏一道的男子长相虽然端正却是平平凡凡,更无半点身为皇帝的气场,整个人的气质更偏向于武将侍卫的那种扎实,看着可靠,却并不出众。

平日与小陈氏相处虽然恩爱,但是更带着一些小心翼翼,俨然是在这段关系中把自己处于下位,若是皇帝的话怎么可能这样?

小陈氏突然冷然一笑:“我把他杀了。”

“他带着我和孩子逃走,路上我亲手端了一杯下了毒的水喂他喝下,他连死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他的儿子不是他的血脉。”

虞怜:……!!!

虞怜接下来听了一个惊掉她下巴的故事。

原来小陈氏在宫中虽然逆袭成了宠妃,但在这个过程中几番遭遇惊险,都是一个叫做张献的侍卫救了她,时日久了,两人日久生情,张献是皇帝身边的一品带刀侍卫,她是皇帝的后妃,两人虽然生情,却不敢逾越半分。

但有一回小陈氏遭遇暗算,中了□□,不知是皇后还是贵妃下的手,还安排了一个野男人,想拿她个正着。

就在这时,张献把她救走了,那毒若不解轻则危急女子生育重则危及性命,紧急之下……两人成就好事。

然后有了娃,后来小陈氏把锅推到皇帝头上,这孩子就成了皇帝的儿子。

皇城被破以后,皇帝带着小陈氏和孩子还有张献等一干侍卫护送下逃命。

在这个过程中陆续遭遇追杀,身边那些侍卫全没了,只剩下小陈氏和张献还有孩子,再后来皇帝不慎受伤,又因为四处躲藏没地方买药发烧,小陈氏就下了毒把他送上黄泉路了。

“那毒本来是打算逃无可逃时用在自己身上的,后来我一想,为什么要用在我自己身上?我把那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先送走,我和张献还有孩子一家三口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哪怕是一时也好。”

“皇帝虽然宠我,却是我百般算计得来的,他自出生便是皇子,后来当上了皇帝,要什么有什么,眼睛只看到了天上,看不到底下身边的疾苦,旁人只知道我得了皇上宠爱,却不知道这背地里的辛酸,我遭了算计若没有证据不能与他诉苦,否则便是挑拨是非,我想当贵妃当皇后,不想遭人欺凌,却要假装什么都不想要,才能得来他的一句好女子。”

“他来我这过夜,我得感恩戴德,桌山吃的喝的,都是他喜欢的,没有一样是我爱的。皇城被破,他带我逃走,你以为这是喜欢?不过是因为我药坏了他身子,害他不能生育,我儿成了他日后唯一的指望,才会带上我们母子。”

“只有张献会细心待我,会体谅我,会处处护我,我和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他走时,我快活得很!从来没有一刻那样轻松,那样感觉有了指望。”

“我儿会说话了,我想让他叫真正的亲爹一声爹。”

虞怜简直被这离奇曲折的故事震惊到了,足足愣了半晌。

好家伙……她只能说好家伙!

小陈氏仍然是那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但虞怜觉得这是个有大心脏的女人!她深感佩服!

“但是……皇帝既然已经被你杀了,华极抓你们干什么?”

小陈氏摇摇头:“我没有将这些事告诉那些官兵,我说了他们不会信,只会以为我把皇帝藏起来了。”

“您是他们主子的夫人,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只有您相信我,您去帮我求情说出真相,他们才会信。”

虞怜又一想,也是。谁会信这么离了大谱的事?谁敢信妖妃勾结侍卫逃难路上反杀皇帝,且皇帝的血脉不是他的血脉,是人家侍卫的,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听了之后大概会觉得荒谬,然后更加怀疑小陈氏有什么图谋……

但是虞怜也不能凭小陈氏的一己之言就完全信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华极的老婆,如不出意外,大概以后也会是,所以他们是一条船上的队友,前皇帝的生死自然也间接关系到她的利害。

出了院子,虞怜带着小陈氏去见华极,她方才和男人闹了一点小别扭,彼此之间各有各的小心思,但谈到正事,却正儿八经的,把小陈氏的事说了说,跟着提议让他的兵带着小陈氏去把狗皇帝埋尸的地点把尸首挖出来看一看,是与不是一目了然。

若到时真如小陈氏所说,只要狗皇帝死了,那孩子也不是狗皇帝的血脉,放了他们一家三口也没什么。

华极听完点点头。

他认真看了虞怜一眼。

那张国色天香的娇艳脸上不是记忆中在牢里羞辱他时盛气凌人的样子,也不是在他灵堂前脆弱倔强的模样,更不是他回来时面对他时悲伤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眉眼认真,双眸清亮,说话冷静有条理,竹影从前在信中总说的少夫人的模样,逐渐与眼前的女人重合,变得饱满生动。

他微微一笑,“都听你的。”

虞怜奇怪地看他一眼,狗男人刚才是不是看她眼神怪怪的?

还有说什么都听你的。

小陈氏那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有周围老太太陈氏等人一副暧昧揶揄的模样,这个狗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话很容易引起误会?

第104章 争取 ◇

◎几乎干系到虞怜的一生◎

华极派去的兵果真找到了狗皇帝的尸首, 就埋在离上邑村不远的地儿,确认身份后,将尸首烧了, 把骨灰带回来。

虞怜亲眼看着那个男人眸色暗沉盯着那盒骨灰,冷静吩咐:“扬了, 喂狗。”

“……”挫骨扬灰不亚于如此了。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若只是造反失败的仇应不至于如此,自古成王败寇天经地义, 她观华极行事虽极端,却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不至于对狗皇帝如此,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会不会跟华极突然诈尸逆袭回归的缘故有关?

虞怜眯着眼睛思考, 和原著的发展不同,还逆袭上位, 只有一种可能……反派芯子里换了个人?

像她这般,被穿了?

但假如被人穿了, 又何故对皇帝有这么大仇恨?即便想夺位, 也只能说明这人野心够大,能力够强, 并不需要对皇帝有挫骨扬灰之仇。

何况她观华极言谈举止皎皎如月彬彬有礼,待家人也亲近熟稔, 一举一动都像个纯正的古人,完全似了本尊, 也不太可能换了个人。

假如没换人, 又深恨皇帝, 难道是重生?

思及此, 虞怜心下窜出一股凉气, 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男人以为是吓着她了, 忙道:“有事?”

虞怜恍惚地摇摇头,那张白嫩的小脸煞白煞白的,让华极真以为吩咐下属扬了狗皇帝的骨灰吓着她了,还亲自护送她回房,帮她打开房门,掀开被子,让她好好休息,跟着说要让人煮一碗安神汤给她喝,虞怜刚才一直恍恍惚惚,直至此时才发现被男人送进了屋,她恍然摇了摇头,咬着下唇,小脸苍白,“不用。”

看男人还杵在那,一脸关心。虞怜伸手推了推他,“你出去吧,我歇会儿。”

男人静静低头看她,她眼中有过一闪而逝的惶恐,被他捕捉到了,他喟然长叹,再如何坚强的女子,总归是心善的,听不得挫骨扬灰这样可怕的事。

他抬起手,本意想拍拍她的肩安抚,但不知为何,看到那双清亮的眸子染上雾蒙,手落在了她后脑勺上,轻柔地揉弄两下,将她发丝稍微揉乱了,微微一笑。

“无需怕,对你永远不会如此。”就算她有什么事瞒着他,就算她前后两世变化的缘故是为了欺骗他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也不会对她如何。

只因她救了他的家人,照顾周全他们四年,仅凭这份恩德,他便不会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女人眸光还是恍惚,甚至稍稍躲开了他的大手,男人再度轻叹,稍一犹豫,解释道:“我与他有大仇。”

“什么大仇何至于此?你又不是这种心胸狭隘之人!”虞怜没经思考,便顺口质问道。

实则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越发地肯定眼前这个男人恐怕是重生了。

也就是她穿到了反派重生的二周目,难怪后期剧情風雨文学里的剧情,不但没死,还逆袭成功。

此刻虞怜很想拍拍自己的脑门,你表演情深时,倒是搞清楚自己穿到哪个剧情啊!没搞清楚就折腾一番,现在好了,狗男人是重生的,原主前世所作所为和下场恐怕眼前这个男人早已知晓。

而她这一世又在他砍头当日进了他家门,带着他的家人远离京城,给自己设了一个情深义重不离不弃的人设,前后两世反差如此之大,以华极的聪明,他焉能不感觉到古怪?

也难怪有时看她的眸光中温和带了些探究,难怪她觉得反派虽然对她不错,但始终像是隔了一层,有什么疙瘩在里头,难怪她觉得华极有时会欲言又止,却从不肯问出口。

一旦想通某个关节后,剩余的一切便如拨开云雾般明朗了,只有眼前这个男人重生了,才可以解释一切异常,前后所有的变化也都可以自成逻辑的互相连接。

男人扶住她微颤的肩膀,将她低下的脑袋扶起,单手捧住她的下巴,专注盯着她,“我与他有仇,血海深仇。”

重活一世或者觉醒上一世记忆,无论哪一种,都不可与人道,男人初时觉得重生是上天给自己报仇的机会,但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像个怪胎,他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成了所有同类中的异类,即便是他爹娘祖母这样亲密的家人长辈,他也不预备道出自己的由来。

他动了动唇,最终只说:“不会伤害你,莫怕。”

虞怜勉强笑了笑,在这种时候打起精神来,满含柔情担忧地看着他,脆弱却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怕。”

“我、我虽气你。但有什么事别压在心里,可以……跟我说。”她说完似是含羞,推他出门。

男人站在门口,手臂上被推搡的位置仍有余温,面前的房门关上了,他黑沉沉一片的心却仿佛开了一条缝,从门外照进了一丝光。

光影不多,但因屋里太过黑暗,那丝光却显得尤为刺眼,顷刻间仿佛被照亮整间屋子,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他可以推开门吗?

让光彻底地照进来。

翌日,消失好几日的华詹和竹影回来了。

竹影被困府城,华詹去寻他,那府城许进不许出,他进去后虽然找到竹影,但却也被困住不得出去。

两人算是难兄难弟,华极虽然回乡接家人,但却是秘密归来的,进城那边有个暗部的手下精通易容伪装正在暂代他处理事物,眼下刚刚攻破皇城,内外一片混乱,连登基大典还未举行,文武百官是否录用还是重新聘用,京城那些权贵世家怎么处置,功臣如何封赏,桩桩件件,都待华极这个正主来处理。

本来几个心腹不同意他冒险回来接家人,如果这个时候被人发现正主攻下京城什么都来不及处理就跑了,那些余孽卷土重来怎么办?

华极却大致安排好后续,写在纸上,安排手下人易容伪装成他的模样,然后就带人跑了。

这也就意味着,全天下人都以为新皇帝还在京城,狗皇帝逃了下落位置,府城仍在封锁搜寻也在情理当中,华极派过去的人把亲爹和竹影带回来后,提出离开。

即便有手下人易容暂代,仍有许许多多的事需要他这个正主出面决策,他的心腹虽然足够可靠,但终究不宜离开太久,久则生变。

华詹早已猜到长子就是华字旗的首领,和竹影见面通气后,也得知他已经攻下皇朝,亲手改朝换代,自是喜不自胜,但更多的是对长子平安归来松了口气,若是出事,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儿媳交代。

现在也终于可以跟全家人坦白,他们的华儿回来了,他还活着。

华詹眼眶微红,大手用力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虽未言语,只道回来便好,但华极还是感觉到了亲爹复杂的心思,他似背负着一口沉重的负担,直至他归来团圆才松懈下来。

华极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连声道歉,说自己不孝,让爹娘祖母担忧。

早在回来那日,华极便已经向祖母娘亲磕过头,今日又给亲爹磕了一回,但他知道,爹的负担才是最大的,其一他自小与爹在一起,长大后也是父子联手共同执政,感情不同于一般的寻常父子,其二爹后来已经发现他还活着的事,相较于不知道的人,他的担忧害怕,他面对家人而不能说的罪恶感,都成了一种负担。

华极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才被华詹扶了起来。

华詹叹气道:“事已至此,我不想追究什么,华儿你已经大了,你自小聪慧,才能智慧远远在爹之上,但爹告诉,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无论你有什么野心有什么不甘有什么仇什么恨,能比得上自己的家人吗?爹只希望你日后行事多考虑些,不要一意孤行。”

说完,看向一旁的儿媳,满心满眼都是满意,“你媳妇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应该心里清楚,此番回京,你可有什么准备?”

虞怜微微垂头,表示羞涩。心里对公爹有了一丝感激,不愧是她用心对待过的队友,也不愧是从前的东元侯,一来便直指正中心。

老太太和陈氏虽然待她也好,但她们想不到政治这一层面,也不知道为她争取利益,以她们认知和性格大约会在她利益受损的时候才会反应过来,因为她们认为儿媳这么好,华儿理所当然会待她好。

却不知道,最是难测男人心。只有男子了解男子,也只有像公爹这样曾经站在权力旋涡中间的男人才会一眼就看到整件事背后的本质——利益分配。

华极造反成功当上皇帝,他们一干相关人员自然鸡犬升天,但问题在于能够得到多少?

是另立他人为后,还是只许皇后之位,却三宫六院?又准备给自己的岳家怎样的封赏?……林林种种,背后的政治考量和算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几乎干系到虞怜的一生。

趁着尚未回京,一家人还以正常的家人身份相处,不是什么皇帝不是什么皇后太上皇,不需要顾忌什么,先问清楚了,也好过到时候长子一个没想开做出什么负心薄情的事情来,闹的一家不愉快。

虽然在华詹心中,长子并非这样的人,但他仍旧要问清楚了再回京,他决不允许长子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外人皆已褪去,堂屋关了门,只有一家人在场,连竹影都不敢久留,站在门口护卫。

作者有话说:

这种事只有公爹说出来最合适啦,hhh为爹这个队友打call

花童:复仇归来,爹成了她爹……

第105章 回京 ◇

◎姑爷带着金甲卫把小姐他们接回京了!◎

距离京城外大约十里地的官道上, 一队人数约莫五千左右装备精良金甲士兵护卫着几辆马车停了下来。

紧接着几名士兵拿出皇家专用的仪仗开道。

为首的男子骑着精神头十足的汗血宝马到第一辆马车跟前,道:“祖母、娘、怜儿,来时匆忙, 未做足准备,委屈你们了。”

车帘拉开, 老太太陈氏和虞怜皆坐在马车里头,三人往外看, 老太太笑道:“祖母知你攻下皇城便迫不及待来接我们,又怎么会怪罪?”

陈氏也笑:“我看你是急着见怜儿才对!”

男人不自然挪开视线,没有回应这尴尬的调侃,余光却下意识望向坐在祖母和娘亲中间的年轻女子。

她目光刻意看向外面, 白皙小巧的耳尖却红透了,险些红到纤细的脖颈处。

他见此, 反而松了口气,笑道:“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城门口, 且耐心坐着, 若是晕车了,就吩咐人停车。”

男人说完, 便骑马到前头去,他爹华詹也正骑着马在最前方, 没了往日的消沉,骑在高头大马上, 胸膛宽阔, 背脊挺拔, 倒像是昔日的战神侯爷回来了。

只是比以往更多了一份宽和的沉淀。

华极骑马到爹跟前, 父子俩有说有笑带着一众女眷向京城出发。

这条官道畅通无阻, 一路直行, 莫说一个时辰,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门口,隐隐从城门内传来热闹的喧嚣声。

虞怜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这一看,顿住了。

老太太正想问孙媳是不是想爹娘想家了?见她发呆似的看着外面也好奇看过去,这时外面传来惊天的呼喊声:“恭迎吾皇,恭迎太上皇,恭迎皇太后,恭迎太后娘娘,恭迎皇后娘娘……”

这么一长串的恭迎,竟是一连说了三遍,声声震天,齐整无比!

老太太只望了一眼,便将车窗帘关上。

此时仪仗虽然简陋,迎接人员却是倾巢而出,几乎是华极帐下所有下属心腹和暂时得用的文武百官以及京城那些权贵世家大族都来了,一个个站得整整齐齐,站成好几排,几乎将整个城门口都站满了。

城门口内外进出的百姓见此一幕,吓得不敢动弹,一听什么皇帝皇后的,连忙也跟着跪下来,哪怕跟不上喊,也不敢起身,额头贴地,紧紧伏身。

“诸位免礼,朕离开京城数日接家眷回京,这段时间劳众卿辛劳操持,待明日上朝逐一褒奖。”

华极声音淡然温和,从马车外传进来显得有些失真,虞怜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有一刻,比现在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她名义上的夫君真的活过来了,他当上了皇帝,是真正的皇帝,是手掌大权的一国帝王。

老太太和陈氏都一脸骄傲,此时碍于礼数和矜持不便掀开帘子瞧外头的场景,但方才已经隐隐略过一眼,京城城门口,那个他们狼狈离去的地方,此时跪满了人,简直人山人海。

老太太甚至看见了好几个在他们家落魄时落井下石或疏离远去的世家大族的家主。

她深深呼了口气,感觉四年前狼狈离去的郁气全然散去了,哪怕她感觉这几年虽然没有荣华富贵,在乡下也过得挺自在的,但任谁也无法忘记当初家族落魄时众人的冷眼。

现在他们一家回来了。

再无人能欺!

马车缓缓滚动车轮,城门口乌压压的人,跪在地上,却分成了两边,容纳车队依仗缓缓进入。

一路向城内行进,沿路都有百姓看热闹,一听这是新皇和新皇的家眷连忙跪了下来,哪怕不知道这是新皇,看着那些金灿灿的金甲士兵也吓得跪地不敢造次。

倒是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偷偷抬眼看为首的最显眼的男子。

他生得清隽俊美,皎皎如月,星眸如海,让人不敢直视,有人隐约觉得眼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长得和从前被押上刑场行刑却被全京城男子羡慕嫉妒的东元侯世子好像!

仪仗马车在金甲士兵的开道下沿途百姓的跪拜下缓缓离去,驶入皇宫。

老百姓等车队都消失后,才敢从地上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

有个年轻小伙就说了:“刚才最前头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年轻男子生得好生俊俏,俊不是重点,重点是长得和四年前被押送刑场的东元侯世子好像!那年我记得我尚未娶亲,随着兄长去看热闹,亲眼看见那个东元侯世子在囚车上面,后来又听说他未婚妻魏国公府六姑娘穿了嫁衣去他家,我又跑去那边看热闹,两边都凑了个齐儿,印象很深,至今还忘不了……”

“瞎说什么呢!最前面骑着马长得最好看气势最足的听说是咱们的新皇上!新皇上咋可能是死去的东元侯世子?他脑袋都被砍了,还能再安回来当上皇帝?”

“啊呸,什么脑袋不脑袋,死不死的?当心说话!我瞧着也像是东元侯世子,我原先是给东元侯后院厨房供应蔬菜瓜果的,远远见过东元侯和世子父子俩好几面,方才不但新皇瞧着像东元侯世子,连他旁边的那中年男人看着也像是东元侯,一个像还能说是巧合,两个像能是巧合吗?”

“真的假的?可别胡说八道!”

“说起来……我倒是听说,新皇当初进京的旗号便是一个华字,东元侯一家姓华,世子大名华极,这能是巧合吗?”

那日新皇攻下皇城几乎不菲一兵一卒,汝阳侯联合几家世家大族亲自给新皇开的城门,皇帝听说后,当场逃窜不知所踪。

百姓人人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倒是没人知道新皇姓甚名谁,长得何等天人模样,只隐约听说是华字旗,沿路过来在民间名声也是极好,记得人心。

反正新皇入主皇城后,没几日朝廷便颁下政令,让百姓一切如常生活经营,于是老百姓们便又重新走出家门,照往常一样生活经营,一段时间下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也没谁关心上头的新皇到底叫啥。

反正只要知道新天子应该不坏,他们生活能够照常就行了。

今日,那些文武百官世家权贵突然急匆匆前往城门口,等了好半天都没有人不耐离开,还有官兵拿着刀剑维护秩序,他们便以为在迎接什么大人物,却没想到是新皇自己离开京城去迎接他的家眷。

这些都还算正常……真正让人惊悚的是方才那几个人所说的话,他们竟然觉得新皇是昔日被上一任皇帝砍了头的东元侯世子华极!

已经死了的人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又怎么当上了皇帝?这会儿哪怕那几个人极力地佐证,还是没有多少人敢当真,咋可能?

倒是那几个人见没人信就不再多说,心里头也寻思开来,若真是东元侯世子活过来了还当上皇帝,这岂不是说明……

几人对视一眼,忽然眸光发红,心里染上奇怪的激动!

当初魏国公府六姑娘在世子砍头当日身穿红色嫁衣头戴白花嫁进侯府,震惊全城,至今相关版本的话本子故事老百姓不知道听了多少个版本了,越发地神话这位有情有义感天动地的好姑娘。

如果东元侯世子活过来当上了皇帝,这岂不是说明,他身后带回来的家眷,那几辆马车里,就有他的妻子魏国公府六姑娘虞怜!?

一则小道消息,在京城百姓民间传开,说当朝新皇是东元侯世子华极,魏国公府六姑娘要当上皇后了!

时隔四年,让全城老百姓惦念的六姑娘回来了!

这些消息,老百姓只当谣言听着,但是一提到当年那位六姑娘,没人不竖起大拇指的,倒是真的希望她回来了,若是能过上好日子,荣华富贵一生,那也是应得的!

老百姓消息闭塞,不太敢信,但上层权贵世家文武百官却没人不知道那位新皇的身份。

震惊的心情早在他率兵兵临城下时已经过了一波,此时此刻,天下大定,事已成定局,所有人想的都是怎么讨好新皇?

光是站队是不够的,毕竟当年东元侯一家落难,京城里没有一家权贵伸出手来求情拉他们一把的,此时此刻又怎么能凭旧情?不追究就不错了!

但说到旧情……所有人都对魏国公府羡慕嫉妒恨,尤其是魏国公府三房的虞三郎一家,虞三郎踩了狗屎运。他家六姑娘有福,早早在未婚夫即将人头落地的时候,硬是要嫁去他家,此情此义感天动地,日月可鉴,天下百姓人人皆知!这样的好名声,这样深重的情义,又有哪个男子能拒绝,能不感动的?

莫说是华极本人,就算是他的家人长辈弟妹又有哪个不对她抱着感激之心的?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华极当上了皇帝,除了家人,便是她获利最大,她地位稳得一匹!

于是不知道怎么讨好新皇的世家权贵旧朝文武百官们都纷纷给新皇的岳家,魏国公府三房送去了礼物。

开始还有憨憨往魏国公府送,后来才知道三房早早和魏国公府老太君和另外两房离了心,自己在外头过日子,昔日六姑娘离开魏国公府时也遭了老太君不少嫌弃阻拦,关系不见得多好,于是纷纷改为送到虞三郎家的三进小破院。

虞三郎一个末品小官,俸禄微薄,分家几乎是净身出户,能在京城安置一套三进小院就不错了,他家小院小是真的小,平时一家三口住着,外加一个门房和两三个丫头婆子做事倒还周转得开。

但此时此刻,虞三郎夫妇却望着满院子贵重的礼物发愁。

这怎么送回去?

那些人丢下礼物便跑了,他们追都来不及。

虞三郎皱着眉,虞娘想着闺女何时回来,女婿攻下皇城第一日便来拜见他们,让他们安心住着,还说要立马去接怜儿他们回来。

也不知现在到京城了没?

虞三郎皱着眉说:“今日听说那些老狐狸都跑去城门口,应是今日会到京城?”

几年下来,虞三郎两鬓也略微有几丝霜白,眉头仍有深深的沟壑,这几年天下大乱,在女婿攻下皇城前,朝堂后宫都乱得很,每天都有官员入狱。

那时他大哥为了重振魏国公府,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竟然暗地里偷偷联络皇后一派,早早站位太子,后来却不妨太子出事落了残疾,一通查下来,大哥虽没有暗害太子,却因为参与党派之争爵位早早被皇帝撸了。

连着二哥也被治了贪污罪,好在老太太拿了大把银子把他从牢里赎了出来,但也因此掏空了魏国公府和二嫂娘家贴己。如今的魏国公府早就破败,他庆幸自己早早分家出来,没让那一大家子拎不清的破事拖累。

大哥二哥接连出事,他虽早早分家,末品小官也没得做,就干脆每日和夫人躲在自家家中读书写诗教儿,倒是自在些。

只是没少担心远在上邑村的闺女,但外头太乱了,他们便是想托人送信或者打听那边的消息都没办法,一度担忧得吃不好睡不着,那几缕白发也是在那段时间长出来的。

这样煎熬的日子,直到义军兵临城下,在汝阳侯府等权贵的联合下,新皇入主京城。

女婿亲自前来拜见,他方知,原来女婿活着,原来攻下皇城的新主竟是他早死的女婿!

院外,一个小丫鬟领着个男童兴奋地跑进来,“来了来了,姑爷带着金甲卫把小姐他们接回京了!”

男童更是咋咋呼呼:“姐姐回来了,姐姐在马车里,我看见姐夫骑着马在前面,好多好多士兵开道,老威风了!”

第106章 回家 ◇

◎她娘喋喋不休……◎

虞三郎夫妇嚯的一下站起来, 两人面色发紧,眼带喜色,“可看见了你阿姐?”

“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丫头变成什么模样, 可有长开些,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来。”

虞三郎嘴角抽搐, 闺女离开之时早过及笄之年,哪怕后面还会再长开些, 模样大体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哪有当娘的时隔四年就认不出自己闺女?

真是急傻了。

但是一想到闺女回来,饶是虞三郎这种喜怒不形于色喜欢万事闷心里的性子也紧张得在原地踱步,背着手喃喃自语:“这下好了。”

可好了……他心知只要女婿不是那等丧良心的人, 凭着四年前闺女的选择,他便能一辈子待她好, 往后不说荣华富贵,至少能安享一生, 这就是父亲对女儿最大的期盼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冒出另一重担忧……假如女婿是个普通人,哪怕只是个带兵的将军, 他也能放心一些,可他一下子成了开国皇帝, 哪有皇帝不享受三宫六院的?

即便他不近女色,他帐下那些跟他打江山的功臣属臣还有那些急于讨好新皇的世家权贵焉能不往宫里送女人?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自古帝王后院也是平衡朝堂的手段之一, 那些世家权贵哪怕眼下处于讨好新皇的角色, 却不代表他们会怕了新皇, 只不过是不想两败俱伤, 才会采取讨好的手段, 若是新皇油盐不进, 他们会不会以为这是新皇释放的要打压他们的信号,进而联合起来狗急跳墙?

哪怕给女婿造不成太大伤害,但这些人根深蒂固,有好些还是百年世家大族,一旦没法平衡他们,乱起来的话,这刚打下来的江山也会有一番动荡。

再说女婿帐下那些打江山的功臣心腹,这些人与新皇天然有一层立场上的亲近关系,有功劳在身,他们要送自家女儿姐妹给主子当妃子,若是拒绝了岂不是也驳了他们面子……

女婿真能抵挡得住?

若是真三宫六院,怜儿那丫头一腔痴情一头撞里面了岂不是注定受伤?

想到这里,满腔的喜悦不禁散去,虞三郎面色严肃,眉头又皱了起来。

只怪……当爹的无用。

虞娘是女子暂时想不到这么多政治因素会影响自家女婿的后宫,只知道女儿回来了她高兴极了,恨不得立刻进宫去见女儿,还说要去屋里换身衣服。

虞三郎泼冷水,“哪有当娘的去见女儿的?若是她有心自然会前来见我们。”

“可……怜儿现在不是成了皇后,哪有这么方便出宫的。”

“不许去。”

虞娘不知道自家丈夫哪根筋又别错了,不过她了解自己的闺女,她安顿好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家见闺女的。

怕闺女不知道自家已经分家出来搬了家后的地址,她连忙吩咐小丫头去宫门口等着,若是见着怜儿的车架出宫门,就领人回来。

哪怕知道宫里人不会给怜儿带错路,还是这般吩咐了,可见一腔慈母心肠。

小丫头兴冲冲去了,满脑子想着四年前的场景……

四年前,小姐所为虽感动人心,得了大片的赞美,国公府的那些姑娘们却没少嘀咕骂自家小姐是蠢货……眼见着一个火坑还往里跳。

那日小姐带着东元侯府一众老弱妇孺离开京城去往乡下也没少被人背地里嘲笑,放着千金小姐不做,放着京城大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当一个村姑。

她家夫人没少被气哭,背地里一直偷偷抹眼泪,可当娘的哪怕知道自己女儿选择太过一意孤行,委实犯傻,但又怎么能否定她自己的一片心意?

只能将这些咽在心里,一直盼着她能好过起来。

现在可好了,夫人如愿了。

小姐如今归来,当成了皇后,也不知道昔日国公府那些姑娘们会怎么想,她们一定想不到小姐还有这样翻身的一天!

母仪天下,是全天下女人最不敢想的梦了吧!

而且姑爷还生得那般好看,她第一次见着的时候都惊呆了。

想着这些……小丫头唤车夫驾车再快一些,边上清脆的男童声也喊道:“快点快点再快点!”

小丫头吓了一跳,“少爷您怎么来了?”

还不到十岁的男童仰了仰下巴,骄傲说:“我偷偷上了马车,爹娘都不知道!我想快点见到阿姐!”

“几年了呢……我都快忘了阿姐长什么模样,只知道是京城里最好看的女子!”

……

也是巧,马车还没到宫门的时候,就在这时和一辆低调地从宫中出来的马车擦肩而过,那辆马车车身并无特别的标识,更没有什么高头大马,低调得和路边随便一辆马车没有差别,唯一让人侧目的是,驾车的是一个黑俊黑俊的年轻人,表情搞怪地不停向车内的人讨好求饶,说着讨她欢心的玩笑话。

男童和小丫头本来没太在意,只瞧了赶车的男子一眼。

却在擦肩而过后,忽然听到了车内传来一道好听的嗔笑声:“竹影,任你再如何卖乖,也休想我原谅你……”

“少夫人w……”

“大内总管不也挺好的?还便宜了你,往后你那些同僚都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影公公呢哈哈哈……”

赶车男子瞬间垮了脸,“……”

男童第一时间惊叫起来:“快停车!我听见阿姐的声音了!”

虽然声音隐隐约约并不太明显,但他对阿姐的笑声可真是太熟悉了!印象里,她整弄弟弟时,也喜欢这样笑得好听又实际很恶劣。

小丫头也觉得声音怪熟的……但没想到小姐那一层,只觉得,应当是在哪里听过这位小姐的声音,当真好听。

没想到少爷会忽然惊叫起来,导致过路人都纷纷瞧了过来。

虞怜耳力也不差,她忙叫竹影停了车,自己掀开帘子,正好看到记忆中的那个小不点长了大半个头,站在对面的马车上,惊喜地望过来,她凝滞一瞬间,继而温柔欣喜地笑开。

“姐姐!”

“弟弟!”

男童瞬间从自家马车跳下来,不经驾车的男子同意就爬上了阿姐的马车,竹影摸摸下巴,这是主子的小舅子?

看起来挺乖的。

……

虞三郎坐在堂屋的主位上,边上坐着他的夫人,然而他夫人坐立不安,急得喝了好几盏茶,茅房都上了好几回。

他们也不知道今日自家女儿刚刚归京,宫中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也尚未安顿好,她到底会不会来看爹娘?

还是等过几日安顿好了歇一口气后再来?

后者固然可以理解,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假如今日刚到京不经安顿不经休息,便急慌慌跑来看爹娘,又让人心疼担忧。

左右哪里也不是。

虞三郎叹了口气,关心则乱。

在虞娘准备喝第五盏茶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动静。

他们家院子不大,大门进来后穿过小小的院子便直通堂屋,也因此两人抬眸一望,便看见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女儿提着裙摆,身边跟着亲弟弟,两人一道向屋里跑来……

虞娘手中茶盏登时落了地,啪的一声,让她醒过神来,连忙也迎了过去。

熟悉的一声娘,更让她未语泪先流,母女俩顷刻间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怜儿……我的乖儿。”

“你可算回来了,娘这几年吃不好睡不着,尤其是打仗那两年,日日夜夜地担忧,日日夜夜地发愁,我就想啊,你们乡下靠种地吃饭的,哪怕手上有银子,遇上荒年又兵乱,可怎么办才好?”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我儿,总是梦见你饿得面黄肌瘦,甚至不敢去想,万一遇上危险……”

虞娘哭得眼泪鼻涕横流,手掌不住地在虞怜后脑勺抚摸。虞怜眼眶红红,也落了泪,只是不似她娘那样夸张,她拿出干净的帕子,温柔地替她拭泪。

虞娘被眼泪糊了的眼睛,这才看清楚自家女儿的模样。

长开了,比离开之时还漂亮几分,肤色还是那样白净,眼神清亮干净有神,精气神也都不错,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她狠狠地松了口气。

“就怕你去乡下受苦……现在好,现在好了……可算回来了,娘以后想你了也能见着你一面,不必因为见不着你联系不上你,日日夜夜地瞎想,瞎担忧。”

虞三郎没好气吐槽:“总往坏处想,还是最坏的想,自讨苦吃。”

虞娘回头瞪他一眼,“那不是因为关心则乱?越是在意女儿才越怕失去,越怕她出什么意外,哪像你冷面神一样,女儿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冷热好歹关心一句?”

虞三郎面色有些不自在,虞怜抬头看过去,父女俩对视一眼,虞怜笑开:“爹……”

眼眶红红,眼中还含了些见着爹娘的喜悦,却忽而笑开儒慕地唤他爹。

虞三郎稍一僵硬,心肠软开,应了声:“嗯,回来便好。”

他转过身去,背着手,不再多言。

虞怜却知道这个从刚穿越来便张罗着给她找个寒门子弟嫁了认为是给女儿最好出路的实干家爹,此时此刻大约内心的情绪并不比她娘少,只是不惯于表露人前……

虞娘情绪稍待缓和,她拉着女儿细细地查看,看她脸,看她周身上下,可有不妥之处,直至确认女儿完好无损,一头乌发更是比以前还茂密黑亮几分,人也比想象中漂亮精神,便放下了心。

所有的情绪都在放心之后方涌现上来,比如这会儿,虞怜还没坐上喝一口热汤,她娘就在抱怨了,气道:“怎么刚到京城就跑来找爹娘了?”

“前面一会儿才听说你们一行人到了京城,还没过一个时辰呢,你就跑来了,有你这样着急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凭着一腔情绪莽莽撞撞,娘怎么放心得下?”

“如今进了宫中……我知你夫婿是个有本事的,现在非但没死还当上了皇帝,你便成了皇后,你对你夫婿可了解几分?从前你们订婚后,也总是你去偷看他,却不见你们如何相处过,他对你也有这样的心意?”

“现在当上皇帝了,还是开国皇帝,跟寻常侯府世子可是不同,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待你好,会不会三宫六院,更不知你在宫里那样的地方待不待得惯……”

虞怜含笑看着她娘喋喋不休,这种感觉非常久违……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她刚穿过来,她娘就时常拉着她的手喋喋不休,既是关怀也是恨铁不成钢的羞恼……但总归都是一腔拳拳母爱之心,她也因此感觉到暖心和自在。那时不觉得如何,过后才惊觉正是因为有了她娘打心底把她当成女儿,全心地疼爱,才能让她在穿越之初的时候,并不为换了个环境和世界感到惶恐,更多的把精力放在如何自处上面……

她想明白这些……她娘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

虞怜:“……”原主的落泪体质怕是遗传亲娘的!

虞娘含着泪咬牙切齿:“若他当真敢那样薄情,不好好待你,娘跟他拼了!”

“哼,到京城了也不来看岳父岳母,可见这厮没多少良心!”

“也是,能诈死造反,这厮心机城府细细想来,真是可怕……”

虞怜:“……”再发展下去,她娘要替她“被害妄想症”了。

第107章 家常 ◇

◎你夫婿就没有跟着来?◎

“其一, 你认定了女儿会在第一时间来你,心里也清楚若是怜儿等过几天安顿好了万事俱备再来看你,心里必是不高兴的。现在反倒怪起她来早了, 着急慌忙莽莽撞撞?”

“其二,京城攻破那日, 女婿连皇宫都未进去,就来我们府上, 告诉我们是他攻破皇城,让我们别担忧害怕,只管安心过自己日子,还派人来照应我们, 只是今日未至,就成了没良心?”

虞怜含笑看着实干理智爹吐槽她娘时话变得多了起来, 可见这几年没少受夫人的折磨,乐得看戏。

虞娘被自家相公说得气呼呼瞪他, “你到底是站哪儿的?老话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我瞧着你胳膊肘是拐到女婿那边去了,成了他的人, 不疼自己女儿了。”

虞三郎:“……”女人家总是这么难讲道理,尤其是他家这位尤甚!

含笑看爹娘闹嘴一会儿, 虞怜才徐徐道来这四年的生活。

她的嗓音平静温柔,徐徐道来慢条斯理的逐渐让虞娘的情绪越平缓下来, 一家人坐在一起, 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

虞怜从自己带着一家人去了祖籍乡下如何在那边落地生根开始说, 这些哪怕从前的通信也说过一部分, 但到底信纸有限, 能言的事情不多, 又路途遥远,不想让爹娘担忧,也是报喜不报忧,如今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再没有不能说的了。

说刚到那边没有一间正经屋子住着,还遭到了村长的为难,为了一块地,一间屋子,一家人多为难,后来又因为碰上村里的好人二大爷一家,也全凭自己努力,才慢慢建了新的屋子,从村长手中要来了一块荒地。

开荒、建屋,造工坊,有了收入,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手中有了银两,也因为给村民提供了收入来源,一家人在村里地位越来越牢固,相处也越发融洽,完全融入了当地。

“日子刚好过起来,谁知道遇上了荒年、兵乱,那边偏远,兵乱倒是不多,只是四处逃来的难民也有不少,我种了不少粮食大麦,手中也有些银两,便想着支援一些,后来便逐渐成了个不小规模的村落,后面两年便那样过来了,一边种地一边躲在村里,不敢往外做生意,好在村人和那些新山村的民众对我始终关照,正因为有了他们,我守了那么多粮食才能安然无恙活下来……”

虞娘反驳:“那也是因为我儿心善,你若不待人好,那么多人又怎会自发拥戴你,替你守护粮仓?人呐都是你待他们好他们才待你好,这是我儿应有的回报。”

说着骄傲道:“不愧是我闺女,就是能干,善良!”

虞怜思及上邑村的一切,也颇为怀念,回来时为了赶时间,甚至怕泄露华极不在京城的事引起乱子,他们甚至没有跟村民说明真相,只是道有事要回京便匆匆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了,这会儿该知道这皇朝的天变了吧?

她继续道:“二大爷是个慈祥宽和的长辈,村长别看他为人刻薄了些,却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危急时刻也曾带人帮助我们,麻婶子是个能干利落的婶子,大树媳妇一身力气不比男子差,三树爱驾车总想驾我们家的马车就算免费也行,他媳妇人有些精明但颇为热心肠,赵寡妇人虽不受欢迎却有个能读书的儿子,那孩子叫华天曲,也曾当过三个孩子的夫子,惯是负责……”

虞怜慢慢把上邑村那些人数了遍儿,才发现原来那边的一切早就成了她人生的一部分,那样她打算完全融入并且一辈子都待在那边做一个地主婆为人生目标的地方,存在一群普通但又很特别的人,现在想来也觉得亲切。

“战事吃紧,官府四处征兵,小夫子是寡妇独子年岁尚小也被拉走,好在竹影去救了回来,后来差点把家里两个不到十岁的双胞胎弟弟也拉去,我用了两百亩地赎回,结果只过了一天其他孩子又给放回来……”

自始至终虞娘都笑中含泪看着女儿说起这些,满怀欣慰,虞三郎亦是满腔骄傲欣慰,这时,边上的男童不高兴了,叫道:“我才是弟弟,我才是阿姐弟弟,才没有别人,什么双胞胎臭弟弟还值两百亩地?!”

虞怜:“……”未料到这小子会在这种地方吃醋,只好转过去摸了摸他脑袋,安抚:“好好好,你才是弟弟,是阿姐最亲近的弟弟。”

“还有最喜欢!”

“嗯,最喜欢!”

“我也最喜欢阿姐了!”

被弟弟一通打乱,倒没有了方才回忆的伤怀,虞怜笑眯眯说:“再后来,娘口中的那厮回来了,带着一帮兵齐刷刷跪下来喊我皇后,娘你说那场景吓人不?”

“吓人……”

“您想着,替女儿骄傲不?”

“骄傲……才怪!你这妮子,什么皇后又不是你想当的,又不是你提早料到了他会当上皇帝你才去做那样的事,想想当时是个什么情景?”

“是个正常人不会像你那样一厢情愿义无反顾去犯傻!若是没有现在他诈死归来当上皇帝,你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没回来前,京里那几个大族知道了你夫婿当上新皇帝,明着送礼讨好咱家,实则背地里没少冒酸气,说什么我儿神机妙算,好运加身才白捡来一个皇后,什么咱家是踩了狗屎运……你说气人不?”

虞娘说着说着又气乐了,“我儿又不是奔着好日子才去他家受苦受难的,要不是怕你守寡后半辈子在乡下日子也艰难,再不能像京城一样娇生惯养的,娘宁愿……”

说着,虞娘连忙捂住了嘴。

虞怜:“……”

说完这四年间的事儿,跟着又提到怎么回来的京城,“等公爹从府城赶回后,就忙着回京了,说是天下刚定,多的事物待处理,也怕这边出乱子就赶着回来,半个月的路程硬是缩短了五天回来,这边官员倒是机灵,刚到城门口,就呼啦啦一群人跪在城门口迎接……”

虞三郎冷哼道:“何止机灵?简直人精,看咱家院子里那些礼物便知道了。华极带着大军进京那日来了咱家,那些人便看在眼里,直到我这个岳父在他眼里还算有些分量,着急慌忙赶来讨好了。”

虞怜倒也不意外,当初人走茶凉,如今锦上添花,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浸淫权势富贵中的大族?

虞娘跟着又想起什么问:“你方才来的时候,你公婆夫婿他们可知道?”

虞怜点点头,“我说了,本来老太太让我半路转道过来,但我看路上百姓那么多,怕引起乱子,索性进宫后再出来,不差一时半刻。”

“你夫婿就没有跟着来?”

虞怜稍一停顿,想起她拒绝华极跟来,那人抿嘴的表情,好似有些不高兴?

她摇头浅笑:“他想来,我不让他来,我几年未见爹娘,哪容得着他来碍手碍脚?若是他来了,你们那也不自在,不是耽误我们一家好好吃饭好好说话?”

“这倒是……”

当上皇帝的女婿跟平平常常的女婿又怎么能一样?若是华极死而复生,却没有皇帝这一身份,他们这岳父岳母当得底气十足,他待怜儿好待他们孝顺恭敬也是应该的,谁叫她女儿昔日犯傻一腔情愿?

但现在他倒成了皇帝,仿佛他们家在占便宜了似的。

说着话,汤啊菜的上了桌儿,虞怜让小丫头把等在外头的竹影叫进来用饭。

虞娘好奇问:“谁?”

说起这个……虞怜不高兴嘟嘴:“你口中那厮原来不放心,派了个暗卫暗中保护我们,后来又假借游侠之名住在了我们家,瞒了我四年,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

竹影这时已经进了屋,听见少夫人的埋怨,臊得黑黑的俊脸都泛红了,等她说完,急忙辩解:“哪有哪有,少夫人我……”

明明知道我有苦衷的!主子之命怎能违抗?又怎么敢泄露消息让少夫人一家染上危险?

虞娘知道自己女儿应当不讨厌这小子,若不然也不会喊他进来用饭,更不会独独让他驾车送自己归家。

揶揄问:“既如此,喊他进来用饭做什么?家里马房还有剩饭……”

竹影脸都裂开了。

虞怜含笑:“吃饱了好干活,那厮说了,他保护了我们四年有余,功劳大大的,准备封他一个大内总管当当。”

虞娘一口汤喷了出来。

“……”

竹影:“……”感觉身体都裂开了。

吃完饭,虞怜被自家弟弟小虞时缠住了,不会如小时候一样缠着她要糖吃,还主动说自己长大了,男子汉是不吃糖的,他得吃肉,长得高高壮壮的,将来能为姐姐撑腰。

姐弟俩一直玩到太阳落山,爹娘就在边上含笑看着,一家人许久未曾这样团团圆圆地亲近,倒忘了时间,直到天边还剩一点余晖的时候,宫中派了许多太监出来,呈上了一道道御膳房的菜,说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吩咐的,还问虞怜今晚回不回宫?

虞怜看着他们摆膳,一道道宫廷御膳花样好看又香气扑鼻,也不知用了什么保温,呈上来的时候还仍有点余热,冒着烟火气,看着也让人有胃口。

领头太监的脸有些陌生,恭恭敬敬半弯着腰等她话。

虞怜微微摇头:“不回了,我已跟祖母说好,在家待上些日子,好在爹娘跟前尽孝。”

太监似乎得了吩咐,见此也不勉强,恭恭敬敬说:“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上皆有吩咐,让您安心住着,等您什么时候想回家了,皇上亲自来接您。”

太监带着一群人回去,虞怜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外有些发呆,回家?

这个家是家,上邑村那个家也是家,但皇宫的那个家是真的家吗?

第108章 接她 ◇

◎“你来干什么?”◎

在家待了三日, 虞怜把所有烦心事全抛到脑后,什么皇帝皇后,什么反派重生全跟她没关系。她跟爹娘说说话, 教厨娘做上邑村才有的乡间小美食,带着弟弟到处玩闹, 俨然如待字闺中时的无忧模样。

宫里每日都派人送来御膳房的美食,吃得全家上下都快圆了一圈儿, 虞娘直说再好吃的御膳吃多了也腻味,那厮就不会换种花样?

虞三郎府上这么热闹,每日宫里都派人来送御膳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几乎全京城的目光都注意到这边, 尤其是那些削尖脑袋盯着新皇动作的贵族。

不知道的人直叹虞三郎当真走了狗屎运,出了那样一个好闺女, 现在女婿没死成了皇帝,他一跃成了国丈, 也跟着享福了。

皇上刚回京虽然在宫里忙着处理国事, 却也没忘了日日派人送御膳问候老丈人,实在太有心了!

但隐约知道皇后娘娘回京后没待宫里, 直奔娘家在爹娘膝下孝顺的人,心里却是门清儿, 不是皇帝对老丈人多么好,只因为他的皇后待在娘家, 他明面上是派人送御膳给老丈人, 实则怕是暗着催皇后娘娘回宫呢。

新帝归来后, 新的朝堂重新建立起来, 文武百官逐步确立, 该换的换, 该留的留,一大批新的年轻骨干上位,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等着在新帝的引领下让这个经历了几年战乱灾荒的国家焕发出新的生机。

虞怜没有刻意打听朝堂上的事,却总在家听爹念叨,满是赞叹地感慨皇帝的能干。

他虽然对女儿未来的生活仍抱有忧虑,对作为皇帝身份的女婿隐有担忧。但却不得不说,在政治上,自己的女婿华极是个相当能干的人,放眼前朝几个皇帝也没有哪个像他这般有魄力。

一回来就对朝堂重新洗牌,功臣名将心腹能臣,前朝旧臣,该提拔的提拔,该处置处置,不因你出身寒微给你的官就小,也不因你出身世家大族就让你安稳坐着屁股下的热板凳,更不会因为你是前朝旧臣,就忽视你的才能和品行让你坐冷板凳。

几天操作下来,虞三郎仔细对照过,那些被发落的无一不是酒囊饭袋,仗着身家背景玩弄权势的,而那些被提拔的官员他的功绩和才干对比他的位置也都大差不离,恰到好处,没有虚犒劳一分,也没有苛刻少给,且都在最适合他性格和才干的位置上,从这点上来看,他的女婿至少在用人方面是如火纯情,将用人之道发挥到了极致。

同时也对极了虞三郎的胃口,他本就是实干派的,只是前半生因为出身于被皇帝不喜打压的家族,而迟迟得不到提拔,爵位轮不到他,家产银两也无,他也不屑于用银两买官。于是空有一个魏国公府嫡幼子的名头,半生蹉跎,半生的抱负尽埋于心底。

如今女婿干的这番,他便看得出来,女婿也是个极其能耐的实干派,且用人不拘于出身背景,也不容许人浑水摸鱼,既能施恩于下,又能铁面无私,若是前半生,他也能遇上这样的君主,也许……

想到这里,他苦笑摇摇头。

这几日,他那位能干的女婿除了重整朝堂官员外,还下发了几道新的政令,让他为之侧目。

譬如前朝后期加剧多种名义的税目一概取消,同时对待农耕税收暂时少收两成,后期再做调整,并对受灾的地方有明年的种子补贴,凡是受灾百姓归乡后没有粮食可耕种的都可以到地方县衙补领当季种粮。

有种粮可领是好事,受灾后不少百姓连粮食树根都没得吃何况耕种的粮食?那些老百姓想来一定会对新帝感恩戴。

但若是没有地呢?前朝政法本就变相鼓励买卖田地,还依此名目设立了不少买卖田地的税目,说句难听点的,国库至少有两三成都是土地税,这也就导致强买强卖的事不少,土地大多掌握在各大世家和无数的中小地主手中。

老百姓手上有地的少之又少,何况这两年接连受灾后,为了生存变卖土地背井离乡的百姓不在少数,他们归乡了没地可耕,也只能再度去佃地主的地,再度踏入被剥削的循环,这和前朝有什么区别?

虞三郎刚想到这里,就看到这条后面还跟了一条,上面说若是百姓无田耕种的,可依法到县衙登记,暂时申领耕种公家耕地,期限待定。

这一条看似不起眼,只是让佃户的地主由普通地主或那些世家大族转为公家……

但虞三郎却在细细思索后,心中震惊,隐约有一丝凉意从脚尖窜起,头皮发麻。

他有预感,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抚抿政策,背后怕是暗藏了他真正的大动作,却在暴风雨之前润物细无声,不叫人察觉。

土地之重系乎民生,民为天下根本,女婿怕是要对那些占着大片田地啃老百姓血肉的大族下手了。

若能对土地变法,令天下百姓有地可耕,有粮饱腹,哪怕不做其他动作,这一份功绩也足以让他名留青史了。

如今这些大动作应该尚在筹备当中,虞三郎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和直觉对不对,但他眸中却泛起种种波光,这本和他没有关系却让他头皮发麻。

本家那边老太太和大哥二哥接连派人来打听,今日更是大哥亲自上门,问他皇上有没有给他什么封官加爵?

虞三郎这几日心情挺不错的,此刻却冷着脸,默默喝着茶不搭话。

大哥是亲生血脉的大哥,自古长兄为父,他无法拒绝他上门,却也不认同老太太还有大哥二哥的那套做法。

既然道不相同便不相为谋。

虞大郎冷哼一声:“光是日日往你府上送吃的有什么用?不过是赚个名声罢了。新帝这几日对朝廷上下大肆封赏嘉奖,就连一些无名小卒也有份,你作为他的老丈人,嫡亲的国丈,怎么就捞不到一分一毫?”

“若是真对六儿有心,对你这个老丈人有心,怎么也该封个爵位,竟是一丝一毫也无,你也不派人打听打听?”

虞三郎继续沉默、喝茶。

虞大郎皱着眉呵斥,“以前末品小官你也老老实实当着,一心想要上官看重你提拔你,如今女婿成了皇帝,你却不争取也罢了,还只顾在家喝茶?”

虞三郎直至此时才放下空了的茶盏,叹道:“他成了皇帝是他的本事,怜儿能否极泰来,得此回报也是她应得,却与我没什么干系,若只因我是怜儿的父亲,便可以对皇帝指手画脚,要官求爵,那怜儿成了什么了?天子的威严又摆在何处?我一个小小的国丈倒成了比皇帝还高贵的?”

虞大郎哑然,没话说,只好丢下老太太的这面挡箭牌说:“我不管你什么威严,总之六儿有这样的运道,你也成了国丈,如今我们一家全指望你能振兴家族,恢复往日荣耀!你便是不做也得做,只因你姓虞……”

“哦——做什么?”

温润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进来,太监这会儿补唱道:“皇上驾到。”

虞大郎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背光而来的高大背影,便吓得匍匐跪地,高声跪喊,还连连解释:“臣、草民不敢……”

虞三郎被来人亲自扶起,他规规矩矩地目视下方,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即便很想看看女婿现在的模样,但这会儿他是皇帝。

华极笑道:“本想悄悄来接怜儿回宫,不想岳父有客,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然见怜儿心切,只好打搅岳父待客了。”

虞大郎白眼一翻晕倒了。

本来侥幸以为皇帝只刚好听到了后面一句,却不想他连前面都听去了,此时此刻更是故意说出来……虞大郎心里大呼吾命休矣,便晕过去了。

男人淡淡掀起眼皮,不看躺在地上的人一眼,外面便有侍卫进来,将人拖出去了。

虞三郎为难看了一眼,华极问道:“岳父?”

虞三郎摇摇头,那些话,的确不该。不但以下犯上,且实在过于贪婪,他都替兄长害臊,确实该让兄长吃些教训,以后才不敢犯下大错。

屋里没外人了,男人随意坐下来,姿态淡然自在,话家常般,问道:“怜儿呢?”

虞三郎初时未坐,站在一旁,如同臣下对待君王一般慎重,但男人却说:“岳父不必多礼,今日我以女婿身份前来拜访,接怜儿回宫。”

虞三郎这才敢坐下来,他还抬头看了女婿一眼,见他虽面上有神,但眼下微有一丝青黑,眉间也染了几许疲惫,想必回京这几日也是不眠不休地处理政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亲自登门接女儿,他心里不由添了两分欣慰,情况也许不像他和夫人想象的那么糟?

他该对自己女儿,也对女儿的眼光有些信任才对。

值得她赌上一生,将满腔爱慕心意付诸的男人,无论成了什么身份,根子里的本性应当是不变、不差的。

他也放松了下来,皱着眉佯怒道:“那丫头不知道带弟弟疯哪里了。”

也亏她大了弟弟好些岁数,却能像普通姐弟一样玩到一起,甚至比普通姐弟关系要好数倍。

想到这几日,女儿在家时家中的热闹和欢声,他难得流露一点笑意。

华极何其敏锐?察觉到这一点,想到祖母爹娘弟妹对虞怜的喜爱,心里也生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

本以为翁婿两人会相对无言,毕竟一个寡言,一个冷淡,说不到一块去。

却没想到虞三郎主动开口,赞他下发的政令利国利民云云,还让他早点回宫休息,说今日城外有舞狮,怜儿应是悄悄带着弟弟出去看了,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

男人嗯了声,没有离开,反而问了虞三郎好些政策上的问题,问他对此有什么看法?

虞三郎半生的抱负皆系于民生,一心想做个能干事的官,造福百姓,对此如数家珍,也一时未想到华极问他这些有什么用意,说起这些来,在华极的引导下,便逐渐放开了顾虑,把所思所想皆一一道来。

翁婿俩彼此交谈了半个下午,期间没有任何人敢进来打搅,茶水来回添了好几盏,躲在后院房里的虞夫人更是咬着手帕,心里寻思,这对翁婿能说些啥?怎么还不出来?

就自己相公那个迂腐的闷葫芦能跟皇帝女婿说什么说上一下午?女婿会不会不耐烦了砍他脑袋?

却没人知道,翁婿俩几乎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许多政治上的观点近乎一致,只是华极的某些想法比起虞三郎更加大胆,谋略更多长远,但虞三郎却在实事细节上精致细微,对民生也极为了解。

更是迟疑地提出:“那些世家大族能屹立不倒,除了靠传承,靠权势地位,更多的还因为他们占有了大片的土地,土地既是民之根本,也是他们的眼珠子,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尚且不稳,陛下若是要动,需谨慎些,各个击破或为上策……”

虞怜回来后,在自己房里见到了突然出现的男人。

难怪方才进来时看见自己的爹娘眼神怪怪的,此时天色刚刚擦黑,快吃晚饭了,她回府后丫头端来温水,准备洗把脸出去吃饭。

男人亲自打了水,亲手拧了脸帕,交到她手上,脸帕上还带着舒适的余温。

虞怜拿在手上,却迟迟未动,总不能当着这个男人的面洗脸?

男人却低低叹了一声,将帕子拿过来,亲自覆在她脸上,轻轻地擦拭。

看到她头上沾了一片树叶,帮她取下来,轻笑:“祖母爹娘总说你最是能干懂事,怎么这般不稳重,像个孩子?”

虞怜登时什么心思也无了,睁圆了眸子瞪他:“你来干什么?”

男人静静帮她擦洗了脸蛋,然后忽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走向里间的闺床。

作者有话说:

好像好几天没更了我有罪┭┮﹏┭┮我发4:月底前一定完结!不拖到明年!(咦这句话好耳熟(低头

话说最近,大家好好保护自己哦,身体健康,保持快乐!~

第109章 剥开 ◇

◎让他不解的迷雾也忽然剥开了◎

虞怜:!!!

她娇呼一声。

男人淡定地抱着她坐在她床上, 他像在上邑村初次见她洒了她一身药时那样,用同样的姿势抱着她在大腿上,两只铁臂牢牢地拥着她, 一手撑着她背部,一手环在她腰间。

这几日在处理政务的忙碌之时, 也不时冒出在他脑海中的人总算拥在了怀中。

这踏实温软的感觉,与第一次抱她时的僵硬笨拙更多了些如释重负, 和隐秘的欢喜。

他总算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不再迟疑。

低头与她对视。

见到她脸上的错愕、迟疑、羞涩,还隐约红了眼尾的复杂欣喜时,男人低低叹息一声,将她紧紧揪住自己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掌中, 用自己温热的手掌细细摩挲她微凉软嫩的肌肤,将她的小手捂热了, 淡淡开口:“我心悦你。”

虞怜:???

男人淡着一张脸,口吻也几近淡然, 似乎在与臣下讨论公事并无而致般, 说着表白的话。

“我这辈子……”连同上辈子。“都从未爱过一个人,没体验过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感觉?”

“这几日, 想着你。”

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却化为了几个字, 下了定论:“怜儿,我欢喜你。”

现在想来, 也许在四年前他行刑之日, 她不顾一切穿着嫁衣入了他家大门时, 他便对她上了心。

在他获救回去后, 见到她在灵堂前烧祭文时落泪的眼睛时, 便一见钟情了。

那双眼睛极美, 通透,脆弱,也坚强。

几乎击穿了他的四肢百骸,在往后通过下属来信的只言片语当中,越来越如实质般入侵他的心脏。

只是他心中的迟疑让他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也不敢打开那扇门,让这束光彻底地进来。

总拿她上辈子和这辈子为何不同当借口,回避自己的一切心意。

直至这几日,他忽然想明白了。

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是她不顾一切入了他的门,合该是他的人,他的妻。

就算心中仍有疑虑,但那些疑虑比起她这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如同尘埃般无足轻重罢了。

男人在怀中人惊讶的目光下,忽然低头温声问道:“从前是你穿着嫁衣,一人孤身入我华府大门,如今,我迎你进门可好?“

他说着,眸色如大海翻滚般复杂,那时的她,是抱着怎样的一腔孤勇,义无反顾?如今想来,心上既甜,又泛着涩涩的麻意,他指尖微颤,将她拥得更紧。

星眸中的种种复杂情绪最终都化为了疼惜。

虞怜与他对视一息,忽然不知道如何作答,干脆佯装害羞慌乱一头埋入他宽阔的胸口。

他亦叹息般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完全地囚锁于自己的怀中,一种极大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回来后虞怜一直不去想该如何抉择的问题,其实自华极重生后,一家人回到京城,她再度面临了四年前刚穿过来时一样抉择。

是顺理成章成为他的皇后,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但不苛求其他,诸如普通夫妻般的恩爱,还是干脆找了借口离去,纵使没有富贵也无妨?

从回家后的第一天晚上,她便开始再思索这个问题。

只是到今日仍然没有答案。

网上常有人说,只要有钱,就算男人小三遍地也无妨,甚至也不要他碰自己,当个快乐富婆就好。

但仔细想来。

在宫中那样的地方,身为皇后,一国之母,一旦入宫,哪能说出来就出来闲逛的?她若要当这个皇后,便是把自己一辈子都寄托在那个宫中,即便享受世人无法享受的荣华富贵,也仅限于那一方天地。

天地小了,见到的人也少了,每日来来回回便那些人,朝夕相对之下,她真的能保持自己一颗纤尘不染的心,一心向钱看,不管其他,只图享受日子?

一辈子还有大好几十年,日子久了,她真的能苛求自己不去心生贪婪,索求身边人的爱意?日日夜夜见着他与莺莺燕燕你侬我侬无动于衷?

光是想象,虞怜便觉得不行。

她无法这样无欲无求地苛待自己的心,即便不求他的爱,也大概会心生厌恶,何苦来哉?

但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找了借口离去的话,一则以眼下的情景来看能任性的概率不大,若是她决意离去,先前大张旗鼓闹的轰轰烈烈的痴情人设算什么?新帝登基,皇后却和他和离,会给全天下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和猜忌?

对她爹娘一家又有怎样的影响?

在这样封建皇权的背景下,她不得不考虑到更多。

从前已经任性过一次,这回她不再只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待她那样好的爹娘弟弟家人,以及已经和她成为家人般亲密的华家一家子。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她干脆回避这些问题,准备好好玩几天再说。

此时埋在他胸口,一股冷香味侵入鼻中,让她满头雾水的脑子瞬间清明。

忽然意识到,其实事情并不像爹娘想象的那么糟糕,从见到华极开始,她也一直隐约有感觉,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点点喜欢她?

他回来后,见她第一面虽然眸中隐有探究,却丝毫不抗拒她埋在他怀中哭泣,任由她哭,任由她揪衣服,更是在她昏倒的瞬间第一时间就将她接住。

醒来后,甚至抱着她喂药。

即便他表情冷淡,话语也不多,但从动作和细微的小表情当中看,虞怜能感觉到他对她非但不陌生,不排斥,不讨厌,甚至隐有亲近之意。

本以为只是因为她帮他照顾了家人,但现在看来应该不然。

否则怎么让经历重生后的反派放下心中芥蒂转而向她表白?

那份芥蒂……虞怜在他怀中轻轻叹了口气,那份芥蒂,从她猜出华极重生开始便知道了。

也是她心存犹豫的缘故。

上一世原主的做法和她这一世的做法全然不同,华极那样谨慎聪慧的人又怎么会不起疑心?他之所以没有一来便与她像夫妻般亲近,除了天性使然,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份疑虑吧。

这几日虞怜冒出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若大胆些,不若贪心些,不若一装便装到底。

她不但这个皇后当定了,也要定了他的心,不任他莺莺燕燕三宫六院恶心自己,又何妨?

从前那样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深情戏码都演过了,什么皇帝派人追杀的大场面也经历了,有什么做不到的?她也无需辜负从前辛苦打造的人设,只需要将这一层芥蒂疑虑打消了,让他的心彻底为她打开,成为她的人!

被天下之主放在心尖尖上独自宠爱,细细捧着,爱着。

这样的结果岂不是比逃避皇后之位,逃避臆想出来的三宫六院,不敢去争,不敢去贪要好得多?

思及此,她心思越发清明,目标也极为明确,男人却感觉怀中人儿忽然娇躯颤抖,隐有泣音传出。

他忽然慌了手脚,一颗心也慌张得不知道如何安放,连忙将她的小脸抬起,大掌捧住她的下巴。

她眸中泛红,含了迷雾,在被他这样大大咧咧盯着的时候,,忽然遭受不住,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再度将脸埋进他怀中,抽泣不已。

男人哑了声,不敢勉强她,只好拍着她的背仔细安抚:“是哪句话,惹了你。”

“我该早些跟你说……”

早先他的想法是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会看在恩情的份上,待她好,给她所有想要的。

现在却知道,什么恩情,都抵不过她一滴泪。

却忽然听到怀中人带着厌恶自弃含含糊糊说:“不要。”

“我脏了……”

“脏了怎么配。”

他隐约听到这几句话,就见怀中人突然挣扎着从他怀中起来,向外跑去。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再追去时,岳母脸色不悦,敢怒不敢言说:“躲我屋里去了,我那女儿自小便是乐天派,也不知道为何今日哭成这样,明明回来时还乐呵呵的,可怜她四年来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好的千金大小姐……”

余下的话,不说也自明。她及时住了嘴,被相公拉到一边。

男人不便进去岳父岳母的房间,站在院外好一会儿,太监说要进去敲门,他摇头拒绝了。

站到天色很黑,月儿高高,阵阵夜风发冷袭来之时,才冷声说回宫。

这一晚上。

男人无眠。

本想问她是不是还待他如当初般的心意,愿不愿意再嫁他一次,他会亲自来迎她,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让她成为他的妻。

再过几日,礼部准备多时的登基大典也要举行了,他想连同封后大典一起,让她挽着他的手走过铺着红毯的高高的台阶,坐在全皇宫最高的那张椅子上,享受万人朝拜。

却什么都来不及说。

那几句自厌自弃般的泣音,环绕了他整整一个晚上,让他彻夜未眠。

脏了。

不配……

这是什么意思?

直至清晨更衣时,他听见大太监吩咐刚进宫的小太监把他用过一回的脸盆拿去扔了,小太监出身穷苦,咋舌道:“这可是金子啊!”

大太监理所当然道:“什么金不金的,都用过了当然脏了。”

“陛下是一国之主,天下之主,身子何其高贵,岂能一样东西天天用?那不成了跟贱民一样?”

这是前朝养出来的坏规矩,明面上娇养皇帝,实则那些宫人却把皇帝换下来的东西拿去变卖,中饱私囊。

然而这一切都不入他的心里。

他豁然起身……

萦绕一晚上,让他不解的迷雾也忽然剥开了。

阵阵心疼如针扎行刑一般,刺入他的骨血,身上每一寸都在剧烈疼痛。

怎么可以?

怎么想不到!

……

第110章 浓烈 ◇

◎他永远都会让她高高在上,干净纯洁,不染一丝尘埃。◎

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究竟承受了什么?

他一无所知, 却光是想想便觉得头痛欲裂,心脏欲裂,一直以来, 虞怜上一世和这一世不同的抉择,让止住了脚步, 不敢去相信,不敢去全心接纳那份全心全意的爱慕, 不敢去捧住门外的那抹光。

也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性。

思及自己回归后的种种举动,懊悔如潮海般汹涌袭来,险些让他窒息。

他怎么可以这样待她……冷淡。

他无法想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独自一人背负了难以想象的一切。

男人脚步黏住片刻,僵硬躯体不受半分驱使, 好不容易,用尽了两辈子的自制力将那股情绪死死地压抑在心中, 手指阵阵颤抖, 拳头握得死紧。

即便干了造反这样的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便如今当上了说一不二的君王, 仍然气质温润淡然得像个世家公子般的人,在想通一切后, 却霎时红了眼眶。

他甚至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呼吸,急切地大口大口喘气, 有遇见同类的欢喜;有得知她背负了所有人不知道的一切时的巨大心疼;有迷雾剥开, 芥蒂解开的恍然;有心中那扇大门打开后, 大量光芒陡然入侵的无措。

他穿着一身准备上朝的龙袍, 大太监被拉去处置, 匆忙上任的太监正准备伺候陛下上朝, 却见他忽然声音沙哑唤人牵来他的爱马,一甩鞭子以一骑绝尘的速度冲向宫外。

虞怜昨晚也在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复盘她前后的种种行为,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安然入睡,也因为睡得晚,感觉刚没躺下多久,就忽然被一个冒着晨露凉气的胸怀牢牢抱住了。

虞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见男人连同被子将她抱住了,一颗脑袋却以从未见过的脆弱姿态埋在她的脖颈,良久。

虞怜感觉到脖颈处湿湿的,带着温热的余温。湿润的睫毛无意识地眨着,像一小扇湿了的羽毛在她肌肤上来回扫动,她痒得连忙推开这颗大脑袋。

也由此,她才看清了男人的脸色。

他素来给虞怜的印象是不可捉摸。面上宛如温润君子,气质清隽,从容不迫,万事成竹在胸,是那种表面从容淡然,暗地里却能闷声干大事的人。

甭管是温润还是腹黑,都跟脆弱扯不上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他却不是为自己而脆弱。

他沙哑着嗓子,生平第一次希望能从虞怜口中听到那个否定的答案,宁愿她另有目的,也不愿她默默背负了一切,,那个可能性……甚至不比他背负仇恨重生来得轻松。

他宁愿她另有目的,他也会一辈子待她好,待她如珠如宝,也不愿意那个令他窒息的猜想。

虞怜垂了垂眸子,像是明白他在说什么,张了张口:“你……”

都知道了啊。

话没说完,就被他捧住脑袋,狠狠地吻了下去。

急切地、暴躁的,带着主人慌乱害怕无所适从的情绪倾注下来,一反他冷静的性情,反而像一条发狂的暴躁大狗。

虞怜整个人被迫承受他的汹涌,睁着眸子,见他闭着眼睛,完全地投入其中,睫毛不时因为主人情绪的起伏而轻颤。

她微微含笑,伸手捧住了他的后脑勺,温柔地抚摸,只是一刹那又忽而松开,闭着眸子,任由泪水往下落,颤抖着嗓音:“别……”

她含糊不清地拒绝,“滚……不要碰我。”

越是挣扎,越是这般自厌,越惹来男人发狂般的亲吻,发展到最后,他甚至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虞怜心中轻叹,效果……比她想象中的好了无数倍。

她也没想到,眼前这个仿佛变了一个人的男人在那层芥蒂揭开之后,仅凭脑补就已经让自己受不了了,他对她的感情,也许比她想象中的要来得深很多,也许没必要用上这一招,余生她也会过得不差。

但万事求个保险,她没后悔。

男人将汹涌的冲动抑制下去后,身上那股情绪才随之逐渐平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沉内敛的爱意。

他看向虞怜的眼神,让虞怜恍然以为,无论这会儿她做了什么,他都会原谅她,都会毫不犹豫答应她的感觉。

男人无法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只要知道无论怎样的前因后果,他这辈子,只待她好,待她彻底的好,所有世人认为最好的,他认为最好的都要捧到她面前就好了。

他忽然没有勇气知道迷雾后被他猜测出来的真相是怎样的刺骨。

虞怜却忽然像是想通了,也不打算放过了。将所有一切如一张遮光布一样撕开。

被他强吻后,殷红诱人的唇角一勾,那双落过泪的美眸将所有情绪埋藏起来,换上嘲讽。

“你猜出来了?”

“也是,若不是重活了一回,你又怎么可能活过来?明明已经……”

“后来,我才想明白这些。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脏?”

“那些事……你都知道了吧?”

她再是承受不住对自己的厌恶,强撑起来的嘲讽和抗拒,也如身上的刺一样,全部萎靡化为了一层一层对自己的厌恶,直至将她压垮。

垂着眸子,侧着脑袋,女人双手交叉紧紧揪着被子,以抗拒的姿态孤独脆弱的坐在床上。

锦被上一滴一滴地落着水珠子,很快浸染成一片——

她厌恶自喃:“这个世界再没有比我更肮脏的女人了。”

“我怎么能玷污你……”

“你若没活过来,我便想着,反正上辈子已经毁了,即便身躯纯洁,可是灵魂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反正也没想活着,不如干脆在你不在时护你的家人安好,让他们好好活着,也应该是你的心愿,只要能完成这些,我便觉得满足。”

“待完成这些,再去找你也不迟。”

她像是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自厌脆弱的表情逐渐染上了一抹简单满足的笑意,那样纯净。

他握紧了拳头,想求她不要说了。想抱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但她抗拒的姿态让他知道一切不可能,身体也像被钉住了一样,麻木生疼,动弹不得。

她表情忽而一变,下了最后的猛药。

“不行……不能去找你,我得下了黄泉,这次一定记得喝孟婆汤,忘得干干净净,让这肮脏的灵魂也洗得干净些,来生投个简单的好人家,再不遇见一个刻入骨髓的男人,让我连控制自己的心都做不到。像哥普通人一样,男婚女嫁,平平常常,既无风雨也无晴,淡淡地过上一生,该有多好?”

听到这里男人彻底受不了了,他忽然向前倾,将她完全抱在怀中,泪也落了一滴一滴在她头顶。

起初温热,后来发凉。

虞怜差点憋不住酝酿出来的情绪,一拳头砸他脸上。

男人却哽咽着嗓音,脆弱得全然不像个反派皇帝,“怜儿……”

他近乎乞求:“不要喝孟婆汤,不要忘了我……下辈子一块投胎。你若怕苦怕痛执意要喝也没关系。换我去寻你,不用你刻骨,不要你心伤,你只管控制了自己的心,你想要的什么,你付出了什么,我都给你。”

“全都加倍给你。”

他说完,却忽然晕了过去。

虞怜才感觉到他额头发烫,一切戛然而止,她却知道,新的一条路开始了。

未来会不会爱上这个男人她不知道,但她想要的已经握在了手中。

御医匆匆而来,原来男人从前在牢中的旧伤虽然已经大致治愈了,这几年到处奔波劳累、起兵造反,攻下皇城后又马不停蹄去接他们,跟着回来后又在政事包围中周转不停,本就是仗着年轻体壮强撑着,这一回受了情志冲击,加上昨日夜里受寒,这才忽然发烧病倒。

虞怜心里默默向这个男人道了歉,坐在床前细细照料他一天一夜,直至第二日他才醒过来。

再度醒来时,眼神急忙寻找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却见她握着他的大手,趴在他床前浅眠。

他心中松了口气,涌上来无限蜜意。

彻底打开那扇大门任由光完全洒进来时,彻底被占据时,他才发现,那感觉有多好。

她对他的刻入骨髓的爱意,一如他待她,他甚至感觉此时若是她想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给了。

思及自己的情感变化,男人苦笑地扯了扯唇。这不像他理智的性子。

但却无法抑制的感觉到一股股比理智更美妙甜蜜的情绪将他浸泡其中,那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他爱她,亦如她爱他。

往后今生……

“求、求您放了他……”

“皇上,求求您……”

“只要、给他一条生路。”

“我做什么都可以。”

趴在床上的女人侧颜美得宛如上天精心挑选美玉细细雕琢,却忽然皱起了眉头,表情痛苦,喃喃自语些梦话。

那里面的内容更是让他再度从甜蜜中剥离,陷入自责心痛。

他伸手温柔地焦急地轻摸她的脸,安抚唤醒:“我在……怜儿不怕。”

“我在这里。”

已经不是上一世了,这是新的开始,他活着,她也活着,她不脏,她比全天下人都干净。

他永远都会让她高高在上,干净纯洁,不染一丝尘埃。

睡着的人仿佛听到他的安抚,逐渐平缓下来。

以一声低喃的“夫君……”结束。

男人愣住一瞬,再度欢喜。

虞怜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男人牢牢抱在怀中,躺在他的龙床上,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满含爱意专注地盯着她,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眸光都发亮。眸色也不像平常那样深不可测,而是意外的带着少年才有的清澈,直通心底。

见她醒来,含笑亲在她嘴唇上,“怜儿,我心悦你。”

“一辈子都心悦,下辈子也心悦,永生永世只悦你。”

他带着笑意却郑重的许下无数个来生来世。

虞怜忽而一愣,一股奇怪的感觉让她表情怔愣,下一瞬忽略这样的情绪,“你知道了,为什么……”

他抱住了她,两人躺在床上,一个被窝,她被他牢牢环在怀中,身上全是他温热的气息,宛如一体。

“怜儿,你不脏,若要脏也是我脏,是我无能,让你承受那样的痛苦。若是一开始便有能耐,若是一开始就能成功,从上一世我便能娶你入门,你这样好,我即便一开始对你陌生,往后……又怎么能不爱你?”

“若能再重来一次,一定要在最开始之前,不让你承受一点痛苦,你嫁给我,我们生儿育女,恩爱两不疑,一辈子白头到老。”

他嘴角翘起,脸上的笑容纯净得像个干净的少年郎,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甜蜜。

从少时起,便克制自己任何情绪和冲动,为了不辜负爹的期望,身为东元侯权臣的长子,侯府世子,他承担起了一切责任,努力让自己变得稳重,所有带着甜意的食物他都逐渐远离,祖母的九重糕不吃了,柔软的情绪只对家人,努力让自己变成理智冷静的模样,那样紧绷的自己,他以为那便是自己,也早该习惯。

如今品尝了心上人带来的光芒和甜蜜,他才恍然明白,原来,有些情绪是可以对着特殊的人的。

她是那样爱他,为他付出一切。

他亦然可以对她毫无保留。

这感觉,真好。

接下来,这对有情人便躺在床上,互相拥着,来了一场“坦白局”。

男人向她诉说前世今生的一切,她亦带着羞怯将自己的“前世”托盘而出。

上辈子“她”听说未婚夫和未婚夫一家都被下了大牢慌乱无措,又有七皇子怂恿吓唬,她便以为夫君一家要被砍头了,在皇帝下达流放命令之前,她搭上九皇子的关系,入了宫,准备勾引皇上。

凭她的美貌的确是见到了皇帝。

原著里原著在见到皇帝之前就已经遭遇一番糟蹋,但虞怜却忽略这段,直接美化成勾引皇帝未成,被他羞辱丢出宫外,反正华极那时在牢中被关着,也不可能知道原主在见皇帝之前也受了糟蹋,只当是皇帝为了羞辱他,刻意羞辱他的未婚妻。

即便知道华极大约不会介意,但仍拒绝一丝一毫不完美的可能性。

她笑了笑,眸中却无笑意:“那时感觉人生全然无望,你要死了,我未来的夫君都要死了,我又……我又遭遇了那样的羞辱,成了全城的笑柄,又怎么能厚着脸皮活下去?所以……我跳了那河。”

“河水真冷,我却感觉到了暖和,那时我便想,夫君,我先早你一步离开,先让河水洗干净了我的身子。若有来世不小心碰见了你,也叫我干净些,不让你瞧见那些污糟狼狈……”

他粗粝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唇,制止道:“不许再说伤人的话。”

他细细亲吻她的额头,含着满满的爱意和歉意,甜蜜、愧疚心疼来回交加,使他对怀中人的爱意,每一个呼吸间都在增加。

浓烈,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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