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传了陈佑其的资料后,汐长老便和他聊起一些有的没的,顺便打探他的底细。
陈佑其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他,自己是被一位不知姓名的大能收养的孤儿,自幼在忽雷行星长大和修行,所以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而那位大能多年前出门远游,再没回来过。
“也就是说,这里是道友的故乡啊。”汐长老点点头,接着道:“三天后我们再启程。”
陈佑其知道,他这是想给自己留出告别的时间,正想道谢,汐长老摆摆手,一幅“我懂”的表情解释道:
“没什么好谢的,横渡虚空消耗很大,我也需要调息一番,道友请随意。”
抛开和汐长老之间发生的不愉快,陈佑其觉得他人其实不错。
那就回去看看吧。
转身就要离开时,敖璇跟了上来,“陈佑其,带上我一起。”
看着敖璇满脸期待的样子,陈佑其感到为难,还好汐长老拉住她,轻轻摇头。
过犹不及,给他一点余地。
敖璇读懂了汐长老的眼神,只好对陈佑其展颜一笑,“我等你回来。”
于是陈佑其微微屈伸,正想继续动作又停住了,转而纵身一跃,‘飞’进丛林深处。
扫视四周,确认应该不会被敖璇看见后,陈佑其才开始他的‘空气自由泳’,朝记忆中那座山的方向前进。
一定要尽快学会真正的飞行方法,在空气里扭来扭去实在让人难堪。
好在除了荧栖,迄今为止见过自己‘空气自由泳’的人都死了,我陈佑其没有黑历史!
想到这里,陈佑其感到无比畅意。
仿佛听见他在心里想到自己,胸口左边口袋里的荧栖动了动,传出温柔的声音:“道友,你好像很开心。”
“能这样自由自在的飞,当然开心!”
陈佑其一边开怀呐喊,一边变换泳姿,从自由泳、蝶泳、仰泳,再到兴趣使然的狗刨式,他划动空气的动作愈发散漫自由。
“小伙子——前辈——”
听到隐约传来的呼喊声,陈佑其身体一下子僵住,以尴尬的姿态维持浮空。
低下头,他看到了那位日出宫的舰副,好像叫姬亚工?
。。。。。。。。。
陈佑其跟着姬亚工来到日出宫幸存者们所在的地方。
人群察觉了自己的到来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偶尔向这边投来一个没有光彩的眼神,之后继续麻木地整理包括遗体在内的各种事物。
沉默一会,姬亚工开口了,语气十分沉痛,“小伙子,你都看到了吧。”
大罗轻描淡写扔下的法术,就是凡人难以承受的灾难。
陈佑其对“残酷”二字的理解更加真切,带着歉意解释道:
“龙族大罗从一开始就识破我的想法,可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用其他方法阻止他,多花了些时间。”
“你已经尽力了,我明白的,”姬亚工连连摆手,诚恳地道:
“我们对你的感谢也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不过大家现在状态很差,物资也不够,年轻人能不能想想办法?”
也许有可以变成东西的法术,可自己不会啊。
陈佑其想了想,决定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提议道:“我可以给你们搭一些木屋,也可以帮忙抓几头毒蛟之类的大型猎物,应该能吃很久。”
好歹是个大罗,怎么就这点能耐?
心里这么想,姬亚工不敢表露自己的情绪,一幅更加为难的样子,“小伙子,你有没有什么功法或者丹药可以留给我们。”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我这不是贪心,很多人受了重伤快要扛不住,的确需要一些救命的东西。”
汐长老那里有很多丹药,但他能放过这些人就是最大的让步,想让他用自己的丹药救人,那就是得寸进尺;至于功法,自己哪有什么功法?不对,好像还真有。
陈佑其从背包里翻出两本书,略作犹豫又把其中一本放回包里,只将《持气演武》递给姬亚工。
“我没有丹药,只有这两本书,《内观引言》对你们用处不大,《持气演武》能强身健体,很适合你们现在的情况。”
见姬亚工不动,陈佑其以为他在不好意思,笑道:“上面的内容我都记下来了,你就拿着吧。”
“小伙子,图灵上就可以查到这两本书。”
姬亚工皱着眉头,不自觉用上长辈语气,“你是在耍我吗。”
啊这?陈佑其一直以为这两本书是什么不传之秘,没想到扬眉道长这么抠门。
与此同时,姬亚工也发现自己语气过于狂妄了,又恢复沉痛的表情,“我明白了,看来你也有你的难处,不方便帮忙也没关系。”
姬亚工又指向某个环抱同袍遗体泣不成声的人,无奈地说:“有许多袍泽遭遇了不幸,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的家人。”
说着,姬亚工貌似不经意间瞅了瞅陈佑其的背包,“我知道,舰长和那位黑衣炼气士都是死在你的手里,毕竟是生死搏杀,所以我不怪你。但舰长他们的遗物,还请你交还给我。”
陈佑其眨了眨眼,好奇地问:“为什么?”
有戏!姬亚工精神一振,用心良苦地解释起来:
“我日出宫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上官若是战死,他的随身用品要由部下带回给上官的家人,而部下也有权将其中贵重的一些东西变卖,分发给其他战死者的家人。”
说到这里,姬亚工叹了口气,“你看,他们是真的很难啊。”
陈佑其又眨了眨眼,“然后呢?”
他的反应让姬亚工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放弃,什么都得不到,那可不行!
他是大罗,又不肯加入日出宫,自己和他注定是陌路人,得罪就得罪吧。
难道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姬亚工暗自咬牙,决定再加把劲,于是露出愤懑的表情,十分委屈地道:
“小伙子,是你杀了他们,我不怪你,你也得把他们的遗物还给我吧?”
他的声音很大,所以很快便有十多个人围了过来。
仇视,畏惧,鄙夷,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带着敌意的目光,死死盯住陈佑其。
陈佑其能读懂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预想到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想象归想象,当“恩将仇报”、“得寸进尺”等字眼砸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难免有些震撼。
姬亚工也懒得再演,向陈佑其伸出手,“请你把三位上官的遗物交还给我们!”
人群中出现几个声音,而后人群一起沸腾起来。
“大罗欺负普通人!”
“不要脸!”
“对敌人就能不讲道理吗!”
。。。
轰。
陈佑其猛地拍手,强烈的气浪横扫,一起噪音都平息了。
围观的人们这才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陈佑其环顾四周,最后与姬亚工对视,看着他逐渐惶恐的神情,平静开口道:
“三个问题。其一,我是什么人?”
姬亚工不敢回答,但陈佑其并不准备放过他,‘烛焰’瞬间出现,抵在他的额前,“回答我。”
“我是什么人?”
姬亚工喉头翻动,“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陈佑其嘲讽地笑了,“错,我是敌人。再敢答错你就去死,然后换人回答。”
“是!是!”姬亚工再也站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大罗了不起啊,你敢。。。”有人恨声呼喊到。
陈佑其似乎动了,围观者们眼中的他周身仿佛闪过幻影,可幻影的出现只是一刹那,他分明依旧举着那团毫光抵在姬亚工身前,像是什么也没做。
那个人没能把话说完,一道弧光从他身上划过,而后他消失了,甚至没留下一点存在的痕迹,紧接着又有几人被弧光抹去,他们都是试图从不同方向悄悄溜走的人。
“废话者死,逃离者死,答错者死。”
见再没人敢打扰自己,陈佑其继续对姬亚工提问:“其二,是谁把你们搞成这样的?”
姬亚工急促呼吸几次,试探着回答:“是龙族大罗。”
陈佑其点头,环顾众人,“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记得自己当时还是手下留情了,你们的船是被我打翻的,但看你们幸存的人数,损失应该并不大。”
“对你们下死手的人,是龙族大罗。”
说完,陈佑其又问:“第三个问题,你们也知道是龙族大罗把你们搞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去找龙族大罗报仇,反而向我要补偿?”
都不肯我留最后一点面子,他真该死啊!
姬亚工红着眼,语气和神态愈发恭敬,“因为龙族大罗要杀我们,只有您想救我们。”
眼看陈佑其点头,姬亚工心中狂喜——不管怎样,自己活下来了。
“其四,我对你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陈佑其依然没有放下‘烛焰’,转而如此问到。
姬亚工愣愣地反问:“不是说只问三个问题吗?”
弧光划过,姬亚工带着他对晋升的妄想和愤愤不平的心消失不见。
陈佑其伸手指了指围观者中的某人,“换人,你过来。”
记得姬亚工骗自己的时候,那个人也在场。
姬亚工的亲信军法官一步一步走到陈佑其身前,低头不敢看他。
陈佑其冷漠地问:“我对你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军法官拼命回忆黄昏时的那些细节,确保自己没有任何遗漏后,才一字一顿回答道:
“您做什么与我们无关,我们做什么也与您无关,就这样。”
看来他们是记得的。陈佑其又问:“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
军法官不由得哭出来,他觉得自己死定了,索性直接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出人意料的是,陈佑其接受了他的答案,“回答正确,我没有问题了,你回去吧。”
军法官本想直接跑回大部分人那边,却又不敢,于是回到围观者的队列中。
而陈佑其看向围观者身后的幸存者们。
这么大的动静,连麻木的他们也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朝这边张望。
此时太阳虽然已经落下,残留的余晖仍然没有消散,所以陈佑其不用‘烛照’也能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孔。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从姬亚工来欺骗陈佑其,到姬亚工被他抹去,中间没过多久,却让他有着恍如隔世的感觉。
陈佑其收回目光,看向那位穿着印有繁星图样的制服的军法官,轻声道:
“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吗?我给你翻译翻译:结果上看我救了你们,实际上我差点救不了你们。”
这个时候能有支烟就好了。摇摇头,陈佑其接着道:
“我们是敌人,我打你们才是应该,可我不仅手下留情了,我还想要救你们,但你们呢?你们居然伙同别人来骗我!”
“我不欠你们,所以我想救你们与你们无关;我没把握能救下你们,所以我不要你们对我感恩戴德,再说了,我是大罗,你们能为我做什么?你们怎么想怎么做都与我无关。”
“不过我总归是救了你们啊,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陈佑其突然觉得心里很委屈,吐出口气,干脆恨声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们知不知道,为了你们,我差点和那个龙族大罗拼命!”
隐约有哭声响起,陈佑其循声望去,看到一位短发年轻人,他正站在人群边缘擦着眼睛。
军法官一边垂着头,一边主动来到陈佑其面前,“我知道,自己不配。”
不过,他总归还是说了:“谢谢你。”
就算你说一万句谢谢又有什么用,能帮我变强吗,能帮我在命运面前说两句好话吗?
陈佑其心里冷笑,他觉得汐长老那句“不值得”是对的,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傻事’。
。。。。。。。。。
陈佑其转身就要离开,可他不甘心,于是来到那位哭泣的短发年轻人面前问:
“你叫什么名字?”
池尔牧一下止住了哭泣,他有些害怕,但又不敢不回答:“我的名字是池尔牧。”
陈佑其温和地问:“池尔牧,你有妻子吗?”
池尔牧被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问题弄懵了,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附近一位同袍替他回答:“大罗神仙,您别为难他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
那位同袍猜出了陈佑其真正想听的答案,所以他感激地道:“我有妻子,还有个女儿。”
旁边木架上躺着的人跟着说:“我也有妻子,暂时没有子嗣,她在等我回家。”
“我妻子病死了,有两个孩子,小的还小,大的已经会打酱油了。”
“我父亲在等着我回去,说要给我介绍邻居家的羽族姑娘。”
“上周我和我娘在图灵上通话了,她说。。。”
值得的。陈佑其心里如是想到。
夜幕完全降临,仍有源源不断的,越来越多的人打着火把,举着图灵朝陈佑其走来。
陈佑其的视线逐渐有些模糊,却能清晰地看见他们脸上对生命的向往。
与此同时,他看到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多到‘烛照’也数不清的人,有初生的婴儿,嬉闹的孩童,微笑的少女,慈祥的老人。
他们正向他道谢呢。
怎么会不值得?